第33章
陸亭雲做出傷心的樣子:「宋兄這是在趕我走?」
白衣劍修表情浮誇,往下彎著嘴角是難過的表情,眼睛裡卻是滿滿的笑意。
一邊的黃藥師不知道兩人間這幾日來你來我往的暗潮洶湧,還以為宋懷塵真的是想讓陸亭雲離開,表情多少有些尷尬。
宋懷塵看他一眼,明明沒有笑,上挑的眼角卻帶出了兩分輕佻的笑意。
陸亭雲嚴陣以待準備接招,卻見宋懷塵低下頭,去撥弄桌上的一隻茶壺,語調清淡的說道:「我在平陽的鋪子裡又不會走,給你一個隨時能回的地方不好嗎?」
黃藥師只覺得這話別有一番意味,卻品不出是什麼,他狐疑的看著兩邊的人,宋懷塵一如既往的沒什麼起伏,讓人看不透,嘴角勾起的一點兒笑意透出了他的好心情。另一邊陸亭雲卻像讓人對著臉砸了一拳,一副呆愣的表情。
不明就裡的黃藥師乾巴巴的打破沉默:「你倆關係真不錯。」
「不然我費勁巴拉的救他回來做什麼。」宋懷塵自然而然的接上了話,沒有一點不好意思,「不就是因為看他順眼麼。」
陸亭雲挑了下眉:「那我是不是得再接再厲,免得哪一天被宋兄膩了不讓進家門?」
「家」字一出,宋懷塵就抬了頭,平平淡淡的一個眼神如映山湖裡的水,靜且深,含著不為人知的過往。陸亭雲臉上的笑僵了一下。
宋懷塵轉頭問黃藥師:「我準備去問問那兩個孩子跟不跟我們走,你願意帶上他們嗎?」
「有什麼不願意的,多點人熱鬧啊。」黃藥師哈哈一笑,活躍氣氛,「我們可是一起出去闖江湖的啊。」
白簡心裡存著保護映山湖的念頭,宋懷塵問他,他猶豫了下,最終點了頭。接觸到修□□後,他深深認識到了自己的弱小。
阿晚則不然,她既不想拒絕宋懷塵,又不想離開祖母,聽完宋懷塵的問題,她跑回家抱著孫婆婆就哭了起來。
孫婆婆知道了阿晚大哭的原因,哄完小姑娘就來找了宋懷塵:「宋先生,帶阿晚走吧,我老了,護不了她多長時間了,我不想她成為第二個白簡。」
陸亭雲開口擋了下:「孫婆婆,雖然是宋兄開的口,但實際上阿晚是在跟我學本事,她該喊『師父』的也是我。修仙講究機緣,要你情我願。如果小姑娘自己不願意,我們就不會帶走她。」
「可、可小孩子懂什麼啊,有個天大的機緣放在她面前,她不懂事放棄了,長大後肯定會後悔!到時候會反過來怨我老婆子拖累她的啊!」
「小孩子什麼都懂,懂誰對她好。」宋懷塵給孫婆婆倒了杯茶,「所以她才不想走吧。」
陸亭雲跟著宋懷塵,一白臉一個紅臉:「如果阿晚長大後不顧養育之恩對你怨語相向,修真大道也容不下她。」
不敢孫婆婆怎麼勸,怎麼哄騙,阿晚始終不肯說自己願意跟宋懷塵他們走,孩子的直覺是驚人的,小姑娘清楚得很,這一走不是祖母說的「隨時可以回來」,而是再也回不來了。
映山湖人從孫婆婆的舉動中察覺了宋懷塵他們要離開,喜憂參半,他們對這三個外來者有警惕有感激,心情複雜的為他們準備送行的禮物。
然而不等他們準備好,黃藥師的藥堂中就沒了人,三人的離開如同他們的出現一樣突兀。
平陽距映山湖有萬里之遙,比歸一宗更遠上一些。
再遠的距離在宋懷塵的一張神行符中,也只是一個呼吸的時間。
東南水鄉特有的暖濕悶熱驟然將人包裹,才從西邊過來的幾人多少有些不習慣。
他們不習慣的不止是天氣,還有比肩接踵的修士,熙熙攘攘的人聲中透出的繁華。
平陽城門高聳,沒有太多裝飾,簡單大氣,城門角樓的屋簷勾起的精緻弧度,是水鄉特有的婉約。
「此處和胡射城不同,城內禁制爭鬥,如果違反規矩,不出一刻,你就會被關在城中大牢內了,守城修士中修為最高的傳說已經到了化神,是不出世的老前輩。據說很久以前有元嬰仗著自己修為高在城裡亂來,直接被天外一掌拍得魂飛魄散。」
陸亭雲一邊交著三塊下品靈石的入城費,一邊低聲對其他幾人做介紹。
宋懷塵將元嬰修為壓製成了金丹初期,比陸亭雲稍低一些,聞言就笑了:「這是在警告我嗎?」
陸亭雲也笑:「我哪兒敢。」
陸亭雲的鋪子位於兩條大道的交叉口,由南向北的一條兩側是各式商舖,自西向東的那條,以與南北向道路的交叉點為分界線,西邊也是各式酒樓商舖,東邊則變成了民居住宅。
鋪面有兩層,第二層是個閣樓,樓梯就佔了一半面積,只能用來堆放雜物,一層有前後兩間,背街的那面還連著個寬敞的院子。
宋懷塵看了一圈,彷彿很有經驗的說了句:「倒是個適合開點心鋪子的位置。」
陸亭雲對此一竅不通,使勁回憶了下歸一宗山腳下各店家的佈置:「前面開店,後面住人?」
「對。」宋懷塵在院子裡轉了一圈,「院子裡可以種種草藥,種種菜,日後生意做大了,最好能把旁邊兩個院子也買下來。」
「你真的在認真規劃怎麼開一個點心鋪子?」黃藥師覺得不可思議,「你現在買不起兩邊的院子?」
海外十洲的神仙到了凡世,再窮的都成了富得流油。
「反正我閒著沒事。」宋懷塵特意加上了「我」這個主語,「你們該修煉的修煉,該煉丹的煉丹,做點心你們也幫不上什麼忙。」
這話說得很有道理。黃藥師和陸亭雲同時想。
白簡猶豫了下:「宋先生,我能幫上忙。」
宋懷塵摸了摸他的腦袋:「你好好修煉,其他的不用管。」
做點心宋懷塵不需要其他人幫忙,但入住開店前的打掃宋懷塵不打算一人包攬。
大家都是修士,打掃不用親自動手,幾個法訣足以。
通衢交匯之處,人來人往,看著久閉的店門打開,裡面傳出陣陣靈力波動,過路的人,居住在附近的修士,都探頭看了回,見幾名修士不像難相處的人,多半還問了幾句,比如從哪裡來啊,準備住在這兒了嗎,看屋子的佈局,是打算開店嗎?
方丈山上的藥師在這個時候表現出他們的孤僻清高來,忙著手裡的事情——其實也沒多少事——假裝沒聽見,白簡聽見了,但想著自己不是做主的人不敢回答,於是只剩宋懷塵和陸亭雲,兩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回答問題,陸亭雲說他們從歸一宗來,背後有靠山,立足更容易,何況這是他師父的鋪子,查到他是誰不過時間問題,根本隱瞞不了。
宋懷塵說打算開個點心鋪子,人住在後面,前面店裡有什麼事,叫一聲後面就能聽見。
有人恭維說以你的修為出來做生意太屈才了。
面對陌生人,宋懷塵的回答要冠冕堂皇得多,他說入世何嘗不是一種修行?再者開個點心鋪子是他做凡人時的願望,如今有機會實現,自然不會放過,也是一了夙願,於修行有益啊。
打掃只需半日,將鋪子清理乾淨,三個男人在各自的須彌袋內挑挑揀揀,湊出了一屋的生活用具來。說是生活用具,也不過是幾個蒲團,幾把茶壺,簡單的很。
「看起來像樣多了。」陸亭雲環顧四周,笑了聲道,自己動手佈置的,看著有滿足的感覺。
宋懷塵尤不滿足,捏了法訣,在後院的泥地上鋪出彎曲的石子路來,然後在後院的中心壓下一塊平石,在上面放了石桌石椅。
「等會兒扎個籐架,種點朱籐,夏天的時候能在裡面納涼。」
黃藥師立刻道:「朱籐花可以釀蜜入菜,果實可以入藥,多種點,讓它們爬滿籐架,開花的時候像瀑布一樣,好看又陰涼。」
白簡茫然發問:「朱籐是什麼?」
「朱籐是一種開紫花的植物……」黃藥師的解釋被宋懷塵打斷,後者只說了三個字,卻讓小少年恍然大悟。
宋懷塵說:「紫籐蘿。」
黃藥師一噎:「對,紫籐蘿。」
凡間的朱籐確實叫這個名字,映山湖中沒有紫籐蘿,但村外野地上長了不少,黃藥師通過被馴化的小動物的眼睛看到過,也聽到過村人叫這個名字。
只是修士習慣了朱籐的稱呼,一時反應不過來。
那麼宋懷塵的反應就顯得奇怪了,想開店愛做木工的男人有時候比起修士來,更像個博學多才的凡人。
大件佈置完了,宋懷塵和陸亭雲聯手布下防禦陣法,修士居住的城池裡,家家戶戶都有這麼一個罩子,陸亭雲出手佈置,他們鋪子的陣法不至於突兀,而宋懷塵從旁協助,看似尋常的法陣要比它看起來的堅固許多。
宋懷塵想開的是點心鋪子,可當整理完了生活用品後既不是找柴米油鹽鋪,也沒去城中其它吃食店踩踩點,探探行情,修士不需要吃飯,三人的須彌袋中都沒鍋碗瓢盆,宋懷塵也不著急,不買成品,畫了圖紙去木工店、鐵器店定做。
陸亭雲在旁邊看著他一張張圖紙畫出來,男人描繪那些線條簡單的器具,流暢的筆鋒帶著畫符一般的韻律。他看見圖紙中不僅有炊具,還有些看不懂的零部件。
陸亭雲看了眼專心致志的宋懷塵,沒有問那是什麼。
木工店,鐵器店的匠人們更不會問,雖然木匠、鐵匠都是修士但他們的修為只夠料理得動那些修真界中的好材料,修真界中,有奇怪要求的客人不少,越是奇怪的要求越是與修為、法器掛鉤,他們早已習慣了忍住好奇心,一門心思的幹活。
反正不管客人要幹什麼,在平陽城裡都是翻不出花樣的,有這一點保障,對他們來說就足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