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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根[修真]》第6章
  第6章

  村裡人對黃藥師都很敬重,他說宋懷塵是他朋友,整個村子的人便都信任了這個初來乍到的男人。

  阿晚回家說了聲,孫婆婆就讓她跟著宋懷塵去了,還囑咐小孫女說照顧好宋叔叔。

  其實挺想做哥哥的宋叔叔一手牽著阿晚,一手提著魚竿往映山湖去,小姑娘抓著包地瓜干,一蹦一跳。

  宋懷塵對阿晚說他初來乍到,什麼都不懂,讓阿晚給他講講村子裡的人和事。

  小姑娘於是東一句西一句的講起來,都是些家長裡短,全是小姑娘和小夥伴們玩時聽到的碎嘴。

  還有,便是最近的大事,村裡人要去鎮上看神仙。

  「前幾年我太小啦,奶奶不讓我去,今年我終於可以和大家一起去鎮上玩啦。」

  為了趕上三月後的盛典,村裡人十天後就要出發,可見距離之遠,這小山村極為荒僻,連行腳商人都不願意來。

  孫婆婆年紀大了,走不了那麼長的路,只能拜託同鄉把阿晚帶出去。

  修仙門派最喜歡收五到十歲的孩子,年齡小好哄,對家的概念還不算太深,斬塵根容易。年齡小,根骨未定型,今後大有可為。

  而五歲之上,也不算太年幼,聽得懂道理,好教導,衣食住行也省心些。

  阿晚能見常人不可見之物,孫婆婆一直覺得她該去當神仙。

  「老婆子我是寂寞,但我不能因為自己,去斷阿晚的路啊,她是有大出息的人。」

  孫婆婆的打算,阿晚自然不知道,她滿心都是能去鎮上玩,能看見神仙的喜悅。

  黃藥師對宋懷塵複述了孫婆婆對同鄉的囑托,後者說孫婆婆是有見識的人。

  黃藥師疑惑:「為什麼這麼說?」

  正用刀子仔細削著一節木頭的宋懷塵頭也不抬:「阿晚的父母認為她不祥,孫婆婆卻認為她有修仙的才能,這不是見識是什麼?」

  「你想得太複雜了,孫婆婆就是鄉間一個普通的老婆婆,能有什麼見識?反而是阿晚的父母,能寫下『此女不祥』的信來,倒是是有學問的,至少他們會寫字。而寫這麼一封信,雖然薄情,對阿晚不公平,卻是對其他人負責,沒想著禍水東引,更能說明他們有品德。」

  「孫婆婆這麼想,不過是因為她養大了阿晚,對小姑娘有感情罷了。」

  宋懷塵手裡的刀頓了下:「你說的對。」

  只是他已經很久沒有從這個角度去思考問題了。

  宋懷塵甩出釣鉤,一線銀色劃過天幕,投入碧水之中。

  秋高氣爽,陽光和煦,阿晚舒舒服服的坐在樹蔭下,咬著地瓜干吃。

  宋懷塵想瞭解映山湖,更想瞭解湖下的那片白骨,但他不可能去問一個小孩子,於是只是順著小姑娘東一句西一句的話,扯些有的沒的。

  男人沒有放太多心思在魚竿上,自然很久都沒釣到一條魚,阿晚吃完了地瓜干,玩膩了草編昆蟲,突然想到一件事:「宋叔叔,你認識字嗎?」

  「認識。」

  「那你等會兒!」得到回答的小姑娘蹦起來就跑,「我去找書獃子來!」

  片刻後,阿晚拉著個小男孩跑了過來。

  男孩一身衣服洗得發白,衣服上的補丁也已經毛了邊,顯然家境拮据。他年齡要比阿晚大些,比小姑娘高了整整一個頭,卻因為瘦,像根竹竿子。

  「書拿出來!」到了宋懷塵面前,阿晚不客氣的衝他一攤手。

  男孩猶豫的看看阿晚,又看看宋懷塵,慢騰騰的從懷裡掏出本薄薄的冊子來,冊子外包了層牛皮紙,紙面上有長時間翻閱留下的痕跡。

  男孩子把冊子給了阿晚,阿晚遞給宋懷塵,還不忘囑咐:「宋叔叔別弄壞了,這是書獃子的寶貝呢。」

  宋懷塵翻開才發現,這是個殘本,沒封面沒封底,他能看見的第一句是「白簡對朱衣」。

  宋懷塵繼續看下去:「這書哪來的?」

  書獃子訥訥出聲:「我爹留給我的。」

  留給。

  宋懷塵琢磨著這兩個字,是這孩子的父親已經不在了嗎?

  他無意去戳別人的痛處:「你想認字?」

  瘦高孩子木訥訥一張臉上陡然閃現光彩,重重應了聲:「嗯!」

  「你叫什麼名字?」

  「白簡。」

  宋懷塵看了看書上第一句「白簡對朱衣」,不由笑了笑:「好名字。」

  「我們先來讀一遍,我讀一句,你跟著讀一句,明白嗎?」

  「明白!」

  宋懷塵於是念起來:「尨也吠,燕于飛,蕩蕩對巍巍……」

  白簡一絲不苟的跟著讀,正襟危坐,彷彿如同坐在鎮中富貴人家的私塾裡。

  阿晚在一旁看著,聽著,不多時也跟著讀了起來。

  書上的句子整齊,意思也足夠淺白,兩個孩子或許還聽不懂,但宋懷塵讀著,卻讀出了意趣來。

  他覺得很熟悉,卻又不記得在哪裡看過,一時間沉浸在了自己的思緒中,嘴上只是機械的讀著。

  等翻到最後一頁,書中內容在「歌廉對借寇」時戛然而止時,宋懷塵陡然驚醒,嘴上卻自然而然的接了下去「習孔對希顏。」

  一句話出口,如同淤塞的通道打開,泉水汩汩而出。

  山壘壘,水潺潺,奉壁對探鐶。禮由公旦作,詩本仲尼刪。

  驢困客方經灞水,雞鳴人已出函關。

  幾夜霜飛,已有蒼鴻辭北塞;數朝霧暗,豈無玄豹隱南山。

  是《聲律啟蒙》,康熙年間成的書。

  可這裡哪來的康熙?

  「你爹是讀書人?」宋懷塵抬頭問白簡,隨即驚訝的發現周圍圍了一圈小孩子,一個個都睜著亮閃閃的大眼睛,眼巴巴的看著他。

  不知是不是被太陽曬的,白簡臉上紅撲撲的,他回的那聲「是」中,帶著滿滿的自豪感。

  宋懷塵對白簡的父親很有興趣,但這顯然不能問一群小孩子,他合上書雙手還回去:「如果你們想讀書,回家和大人說一聲,如果想認字,隨時來藥堂找我。」

  「所以你想做個教書先生了?」

  宋懷塵避重就輕:「宋先生比宋叔叔好聽。」

  桌上堆滿了刨花木屑,宋懷塵的木工活將近尾聲,大小不一的柱狀體木塊一個個留著榫卯接口,宋懷塵拿著銼刀仔細打磨著,黃藥師拿起一個看看:「你會的手藝可真不少啊,」他感歎了一句又回到了之前的話題,「當了私塾先生,想走就不容易啦。」

  「我不教他們讀書,只是認字,花不了多久。」宋懷塵吹去手上的碎末,直白道,「這群孩子多半要去鎮上,十天還培養不出師生情誼,而莊稼人的娃娃,野慣了,要他們靜下心讀書也難。等他們回來……如果他們還回來,都已經半年過去了,還能有多少熱情?」

  「白簡不會忘。」黃藥師道。

  宋懷塵回:「白簡有靈根。」

  「因為白簡不會回來,所以你才開了口?」村裡最有學問的人也不過認識百來個字,他們早就想請黃藥師教孩子讀書,可黃藥師是個郎中,實在抽不出時間。

  宋懷塵開了口,絕對不會有人反對,村裡人求之不得。

  「不全是。」宋懷塵依然專注於手上的工作,沒有看黃藥師,「我開這個口,主要還是想讓孩子們幫我把東西帶出去。」

  男人開始拼接那些木頭零件,很快,手腳關節都能活動的木偶在他手中成型。

  木偶兩手長,中空的軀幹中被宋懷塵塞了張符。

  男人放開手,木偶人站穩在桌上。

  「看著。」宋懷塵掐了個手訣,調動微薄的靈力,繪出一個小小的陣法來。

  桌上的木偶突然動了一下,腦袋一扭,面向黃藥師。

  被沒有畫五官的木頭臉對著,黃藥師卻生出了一種它在看自己的錯覺。

  「看這裡。」

  小小的陣法懸浮在半空中,中心是一道影像,映出了黃藥師帶著愕然表情的臉。

  木偶確確實實在看他,而木偶的背後,是宋懷塵的眼睛。

  「我打算把這個送給阿晚,讓她帶去鎮上。」

  黃藥師說宋懷塵有手段就使出來,這就是宋懷塵的手段。木偶比草螞蚱費事多了,貿貿然給小姑娘不僅突兀,對方也不會收。

  黃藥師搞不懂其中的聯繫:「教孩子認字和木偶有什麼關係?」

  他很快就知道了。

  在村裡人的印象中,私塾先生都是嚴肅刻板的,時時刻刻握著戒尺準備打手心。然而宋懷塵的課堂上沒有戒尺,甚至沒有那一張張桌案,他讓孩子們圍成一圈,圈子中央是塊樹墩,樹墩上站著小木偶人。

  宋懷塵從象形字教起,將小木人隨著字形,掰出各種動作。

  每一堂課都是歡聲笑語,孩子們一個個揚著笑臉,宋懷塵的授課方式無疑顛覆了村人和黃藥師的認知,後者發現宋懷塵的方式能讓孩子們記得更牢更快,於是忍不住問他上鶴亭望前是做什麼營生的?

  「給別人做長工的。」宋懷塵微微笑著,眼神放得很遠,好不掩飾自己的懷念,「不是什麼有學問的人。」

  「那你怎麼……怎麼會想到這麼教書?」

  「因為我們那兒有先生提過『寓教於樂』的理念,我覺得很有道理。小時候我也進過學,實在是被打怕了,既然有更好的方法,那就沒必要讓更多的孩子承受那種痛了。」

  十天,宋懷塵在映山湖的稱呼從「宋公子」、「宋叔叔」統一成了「宋先生」,沒架子的宋先生和孩子們打成一片。

  孩子們離開的時候,圍著宋先生眼淚汪汪,男人把木偶給了阿晚:「帶阿木出去見見世面。」

  然後又將充作教材,一直寄存在他那裡的半本《聲律啟蒙》還給了白簡,囑咐這個年齡最大的孩子:「照顧好弟弟妹妹。」

  緊緊捏著書的男孩重重點頭,紅著眼睛的阿晚抱著小木人大聲說回來給宋先生講故事。

  宋懷塵站在原地,站在孩子們看不見的結界內側,目送他們離去。

  黃藥師看他表情不同於往:「怎麼了?」

  「突然覺得有點捨不得。」

  黃藥師安慰他:「除了白簡,其他孩子還會回來的。」

  「就算他們回來了,」宋懷塵有預感,「這片桃花源,也不會同之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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