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陸莫寧啞著嗓子看過去, 柯春生也紅著眼,只是眼底卻噙著苦笑。
江玉城嘶啞的聲音緩緩傳來:「陸大人,這就是我們江氏山莊的『寶藏』, 今日送給大人, 不過大人放心,這八個字,早就刻在我們心底了,永生難忘。」
陸莫寧張張嘴, 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江家的先祖當年寫了這八個字,是讓江氏後人莫忘大意, 仁慈純善, 江家後人的確做到了,一世行善, 仁慈大義。
可大概江家先祖沒想到的是,這亂世間,人心難測,這些竟是成了惡人覬覦的「寶藏」,險些害了他們的性命。
陸莫寧瞧著屏風後的江玉城, 三年的時間對方經歷的怕是一生的噩夢,即使對方未露面,可瘖啞難聽的嗓音,卻昭示了對方過去三年受到的折磨,可即使如此,對方依然溫柔純善, 可到底……還是不一樣了。
陸莫寧突然有些難過,卻又有些欣慰,經歷了這些,他們依然還保持著最初的堅持,讓他心裡像是梗了什麼,最終只化為了一聲歎息。
柯春生看懂了陸莫寧的神情,卻是擺擺手,用手比劃著用唇形道:我們已經很知足了,只要人還活著,一切,都還有希望。
陸莫寧走出客棧時,嗓子有些啞,可就像是柯春生所言,只要活著,就還有希望。
黑蛇不知何時變了回來,蛇尾勾了一下陸莫寧的手背,陸莫寧垂下眼,對上黑蛇漆黑的蛇眸,突然心定了下來。
兩日後,陸莫寧帶著桑培到了江棲鎮外,只是陸莫寧與桑培進了不大的鎮子之後,卻並未直接去衙門,陸莫寧先囑咐了桑培幾句。
桑培並未多問,立刻就辦了。
倒是黑蛇愣了下:你要那些東西做什麼?
陸莫寧高深莫測道:「自然有用。」
黑蛇一擺蛇尾:神神叨叨的,你莫不是受打擊了,要改行去當神棍吧?
誰知,陸莫寧揚唇一笑,殊麗的姿容被身後碧藍的天空映著,要閃瞎黑蛇的蛇眸:「是啊,本道掐指一算,今日天時地利人和極佳,正是占卜算上一卦的好日子啊。」
黑蛇:……
黑蛇接下來半個時辰,怔愣得瞧著陸莫寧當真換上了一身道袍,一桌一椅一卦攤,卦幡招展,上書:有緣一卦。
只是陸莫寧眉清目秀的模樣,不像是道士,倒像極了白面書生,他的卦攤一直到天堪堪要黑還未開張,倒是圍觀的百姓不少。
這江棲鎮靠山吃山,雖有不少田地,卻因為這整個通州幾百里三年未曾下雨,顆粒無收,極為窮困,百姓各個面有菜色,突然出現一個光鮮水嫩面生的道士,成了稀罕物,路過的就會圍觀一二。
就在天擦黑之際,終於迎來了第一個客人。
不過卻是一個衙役,為首的男子長得不低,一身戾氣,臉盤粗獷,可比之桑培卻是低了大半個頭,那衙頭皺眉,身上穿著打了補丁的衙服,正中央一個「衙」字,灰撲撲的,周邊洗的發白。
他身後還跟著三個衙役,面色不善,卻以這人為首,其中一人道:「哪裡來的小崽子,來爺的地盤來混吃騙喝?」
為首的衙頭一擺手,那三個衙役就不敢吭聲了。
那衙頭拉開卦攤前的椅子,扯開了坐下,大刀闊斧的將腰間的佩刀擱在了桌上,發出「光當」一聲。
身後的桑培立刻上前一步,被陸莫寧看了眼,這才退回去。
黑蛇也不知何時變了回來,被陸莫寧安撫地捏了捏蛇尾,黑蛇蛇身一僵,仰頭看他一眼,盤成一團,卻並未再次變回木珠。
陸莫寧朝著衙頭揚了下嘴角:「官爺可是要占卦?」
男子瞧了眼卦幡一眼:「有緣一卦,那道長瞧著我可有緣?」
陸莫寧也不惱:「有。」
男子意味不明地笑了聲:「哦?那就占一卦好了。」
陸莫寧道:「可。不知官爺想問什麼?姻緣?陞官發財?」
男子揚了下英挺疏朗的眉眼,肩背舒展,慢條斯理道:「都不是。」
他四人過來時,四周已經圍聚了不少人,顯然認識這四人,面露畏懼,尤其是對坐在陸莫寧身前的這個顯然看起來像是衙頭的男子。
陸莫寧也不著急,回以淡定的一笑:「哦?那官爺想測什麼?」
男子捏了捏拳頭,戾氣橫生:「既然道長說我與道長有緣,那就幫我卜一卦我此刻所思之事可好?」
陸莫寧笑笑,拿出一張紙,一根筆:「可,勞煩官爺寫一字瞧瞧。」
男子也不客氣,執筆狂草般寫了一個字:洪。
陸莫寧瞧見了,嘴角的笑意更深,讓四周圍觀的百姓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氣,忍不住心想,這小道長長得可真是好,就是不知為何要做這等騙人的營生。
他們江棲鎮窮困潦倒,入不敷出,大多勤勤懇懇腳踏實地,不過難免還是會有偷雞摸狗之輩,前來混吃蒙騙。
是以在他們看來,這些歪門邪道不勞而獲的就是騙子。
所以從陸莫寧出現至今,自然無人會來卜一卦。
最後看他一直不走,直接就去找了衙門的人來驅趕。
不過他們不知道的是,陸莫寧一直等的就是這位。
陸莫寧瞧著那個「洪」字,覺得開張大吉啊。
細白的手指點了點那個洪字,用指尖從第一筆劃到最後一筆,隨即一點,在左側圈了一下:「看來官爺近日所求的,是這個水字啊。」
男子挑了一下眉,隨即忍不住冷笑:「哦?既然如此,那道長不如順便算算看,我所求的何時才能如願?」
陸莫寧薄唇抿了下:「這就需要算一卦了。」
男子雙手環胸,扯著嘴角,看著陸莫寧摸出了幾枚銅錢,他身後的三個衙役忍不住嘲笑出聲:「洪哥,我怎麼沒聽說這占卜是用銅錢的啊?他連個龜殼、卦簽都沒有,怎麼占卜,用這張小白臉麼?哈哈哈!」
陸莫寧抬眼,淡淡瞥了說話的那人一眼,那人的笑聲戛然而止,不知為何,莫名竟是被這少年郎週身沉冷威嚴的氣勢給攝了一下,摸了摸腦袋,剛想再說兩句,就看到那少年隨意把手裡的幾枚銅錢一撒,落下之後,隨意撥了兩下,開口道:「明日午時一刻,官爺所求之事即可應求。」
陸莫寧這句話一落,以男子身後的三個衙役為首的百姓就開始哈哈哈笑了起來,都笑罵陸莫寧是個騙子,他們江棲鎮這方圓數里,已是三年未下半點雨水,如今天空晴朗燥熱,怎麼可能會下雨?
對方豈非天方夜譚?
陸莫寧卻也不急,慢條斯理的讓桑培收了卦攤,只是深深看了男子一眼:「既然官爺不信,又何必前來占卜?」
男子冷笑反譏:「既然無能,又何必污了旁人之眼?」
陸莫寧眼底笑意更深,魚兒終於上鉤了啊:「哦?那若不然,我們打個賭如何?」
男子瞇眼:「什麼賭?」
陸莫寧道:「若是我算的卦准,從今往後,你唯我是從,我讓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絕無二話;否則,反之,如何?」
男子眼底嘲弄的笑意更濃:「我要取你的性命也可?」
陸莫寧道:「自然。」
男子站起身,大掌拿起桌上的佩刀,往腰間一插:「可,那就等明日一見分曉!」
男子帶著三個衙役嘻嘻哈哈的走了,顯然壓根就不信陸莫寧的話。
百姓也瞧著陸莫寧忍不住搖搖頭:這小道士怎麼就這麼想不開,去惹那些人呢?
黑蛇這會兒終於琢磨出一二:你認識此人?
陸莫寧道:「江棲鎮衙門衙頭洪廣平,縣衙一霸。」
為人不好不壞,身手極好,卻一根筋,極難收撫。
先前數任縣令都被他給折騰個半死給驅趕出江棲鎮,因這人幼時突遭橫禍,他的父親也是江棲鎮的衙頭,為人正直,卻因為剛正不阿,卻被江棲鎮前任縣令所害,他幼時生出偏見,認為官官相護,當官的沒一個好人。
上一世後來他因對江棲鎮生出執念,對江棲鎮的事瞭如指掌,自然也知曉江棲鎮何時會有雨水,也知道這洪廣平上一世後來連連驅趕了數位縣令,上一世陸世鳴拿著他的上任文書來了之後,就被洪廣平給壓制住,成了一個傀儡縣令。
後來直到他揭穿梁氏做的事,陸世鳴受到了懲罰。
可隨後派往江棲鎮的幾任縣令皆被這縣衙一霸給把持,極難對付,直到後來才被揭露出來。
如果陸莫寧想要以最快的速度掌管江棲鎮,擒賊先擒王,而這江棲鎮的「王」,自然也就是這縣衙一霸了。
陸莫寧將洪廣平的事說出來之後,黑蛇並未懷疑他到底是如何知曉的,卻是狐疑另一件事:你不會當真知曉何時會下雨吧?
陸莫寧挑眉:「知道啊,不然怎麼坑他?」
這洪廣平就像是一把未開封的利刃,用得好用得不好,只在一念之間。
黑蛇:……
你的仁義道德,你的之乎者也呢?
說好的百無一用是書生呢?說好的書生最是迂腐呢?瞧瞧他先前面對的那些滿口仁義道德的大酸儒,他覺得心口被戳了好幾刀。
黑蛇默默盯著陸莫寧,突然有個大膽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