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洪廣平愣了下, 顯然沒想到陸莫寧會突然問這個:「額……大人你這麼突然想起來問這個了?可是裴家那個案子有什麼線索了?」
陸莫寧沒點頭也沒搖頭,只是那麼直勾勾地盯著洪廣平看,看得他渾身毛毛的, 抹了一把後腦勺, 仔細想了想:「這麼多年了,還真一時間想不起來了,不過大人你這麼一問,還真問對人了, 說起來,屬下小時候七八歲的時候, 還見過那小孩……
老頭兒那時喜歡給我弄皮子的衣服, 那裴雄是遠近聞名的獵手,打得一手好獵。縣衙與裴家當時就在一道街上, 老頭兒那會兒帶我去過兩三次,不過……
就因著這點子交情,那老頭兒在裴家這案子上也算是盡了老鼻子心了……連命都……」
洪廣平說到感懷處,揉了一把臉,偏過頭, 不讓陸莫寧看到他紅了的眼眶。陸莫寧也沒打斷對方,聽對方繼續說:「……大人不提,我都快忘了那小孩了,也算是可憐,才五六歲的年紀,活到現在也弱冠了。
不過我還真對那小子有點印象, 主要是長得太不像裴家人了,瘦瘦弱弱的,聽說是在娘胎的時候沒養好……
生出來就身子骨一直不好,那裴雄沒日沒夜進山打獵,聽說就是為了給他買藥吃……
要說名字,全名我還真記不住了……
不過,好像聽過幾次那裴雄喊過他『朝朝』還是『吵吵』的,隔了這麼多年,真記不得了……」
若不是當年之後老頭兒為了裴家的案子死了,他自小沒了爹,他也不會反反覆覆回憶起裴家人,也不會記到現在。
陸莫寧嗓子有些啞,坐在那裡許久,才啞著聲音糾正:「是晁。日兆晁。」
洪廣平懵逼看過去:「啊?」
大人這是怎麼了?
突然想起來糾正他名字了?
「咦不對啊,大人你怎麼知道是什麼字?」
他都不知道呢,也就當年掛了一耳朵,因著對那年的事念念不忘,回憶起來才有點印象。
陸莫寧深吸一口氣:「因為……我還知道他的全名。」
洪廣平瞪大了眼,突然往後退了兩步:「大、大人……你莫不是……真的是精怪什麼都吧?你真的算出了這孩子叫什麼?能跟死人溝通?」
陸莫寧:「……」他被洪廣平的蠢硬生生將那點子情緒都打沒了,揉了揉眉心:「本官先前就說過,本官不過是胡說,這世間哪裡來的鬼怪之所。」
洪廣平瞧著陸莫寧在燭光下的模樣,心想:大人你這模樣說是也有人會信的啊。
「那……大人你這是……怎麼知道的?」
陸莫寧道:「我不僅知道他全名叫裴晁,我還……見到他了。」
洪廣平這下子真的被嚇到了,蹬蹬蹬退了兩步:「大、大人……你不能這樣嚇唬屬下啊。」
已經死了十五年的人,大人他見到了,他還說自己不能跟鬼怪溝通?
陸莫寧:「你也見過他。」
洪廣平嗖地扭頭就開始看著四周,雙手合十:「小鬼莫怪莫怪,我洪廣平保證,一定會為你報仇,為你裴家伸冤得雪,一定會……」
陸莫寧:「或者說,他還有一個名字,叫……晁非衣。」
洪廣平的動作一頓,莫名覺得這名字似乎有些耳熟啊,突然想到先前大人讓他查的人,猛地脖子一僵,嘎吱嘎吱地轉過去,難以置信地看著陸莫寧,嗓子眼都抖了:「大、大人,你說的莫不是重名重姓的?」
晁非衣,那是昌捕頭的媳婦兒,是個女的啊。
只是洪廣平對上陸莫寧沉沉的清眸,突然天靈感一陣醍醐灌頂,想到了某個匪夷所思的可能性,猛地睜大了眼:「大人……不、不是吧?」
他難以置信的在房間裡走來走去,嘴裡喃喃有聲,他覺得自己的三觀都被震碎了,「不、不可能的啊,若是晁非衣就是裴晁,就是十五年前的那個裴晁,可他是男的啊,昌捕頭跟他成婚了四年,怎麼可能不知道他是男的?」
陸莫寧站起身:「也不難理解,要麼,晁非衣以身體不適為由,四年來並未與昌文柏同房;要麼……從一開始,昌文柏就知道他是男子。」
洪廣平瞠目結舌:「……」
陸莫寧道:「你先前不是八卦說,聽說四年前是少夫人救了昌捕頭,昌捕頭感激之下去照顧,不小心看到了少夫人的後背,所以才以毀了對方清譽為由,才娶了對方嗎?」
如果傳言是真的,那麼很可能那時昌文柏就發現了什麼,只是……昌文柏到底又知道多少?
洪廣平覺得自己的腦子不夠用了,想到陸莫寧先前猜測的,可能是少夫人的婢女殺的那七個人,如果這少夫人真的是男的,那麼,很可能對方也參與其中。
如果晁非衣是裴晁,「理由呢……他為什麼要殺這七個人?這七個人難道還跟當年裴氏一案有牽連不成?」
這怎麼看都不可能吧?
就算是裴晁要報仇,第一個要殺的也是那昌狗官吧?更何況還是嫁給仇人的兒子?
當年若是哪怕昌狗官仔細查一查,也不會弄成冤假錯案。
陸莫寧將攤開的那七張通緝單一一把畫出來的,點出給洪廣平看:「你把我畫出來的這些都念出來,看看有什麼異樣沒有。」
洪廣平從第一張開始看,喃喃有聲:「……年……月……日……」
他一張張念過去,發現從第一張開始,到最後一張,那些人被通緝的犯人犯案的年份以及時間點都被一一標注了出來,組成一起,竟是一個完全的年份,某某年某某月某某日某某時,那不是十五年前麼……
隨著繼續往下,這個日子越來越熟悉,他曾經翻看過無數次,如今對上,他猛地抬起頭,渾身都在發麻,後脊背躥上一股寒意:「這……這七個犯人全部都是十五年前殺人劫貨被通緝的賊子,這些分割出來的日子,組成正好對上了十五年前裴氏女一案中裴家滿門被滅的那一日啊!」
陸莫寧瞧著那些被標注出來的時間,指腹極輕地摩挲著:「你不是想知道裴晁為何要殺這七個人嗎?
那我就來告訴你原因,他從半年前,或者從裴家與石家被滅門開始,或者他活下來的那一刻,就開始了復仇,他從一開始,就知道以他微弱的力量根本無法撼動昌榮歡,所以,他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
他決定犯一個大案,一個轟動整個寧州地界甚至整個大趙的大案。
七條人命,手段血腥殘忍,兇手都是同一人,這造成的效果絕對是轟動的;如果,等轟動了之後,再將這些線索都拋出去,讓人猜出來……
若是有心人細查,這案子是在昌榮歡管轄的地界犯的,還有當年轟動一時的裴家火燒滅門案,很容易就會讓人覺得是不是兇手在喊冤……
就算是最後無果,七條人命,一樁懸案,查不到兇手,也足以讓昌榮歡如今這個知州的烏紗帽不保。」
可到底裴晁的心沒有那麼狠,所以,他選擇寧願麻煩也要用該死之人的命來完成這一樁「懸案」。
他藉著便利,頻繁前來州衙來看昌文柏,藉機拿到了鑰匙。
隨後拿到了同樣十五年前被通緝的犯人,再將鑰匙交給昌文柏,告訴他是自己撿到的,由昌文柏還回去……
洪廣平向後難以置信地退後幾步,蹲坐在椅子上,「他……竟是打算用自己的命來用這種方式喊冤嗎?」
陸莫寧嗓子有些啞:「……嗯。」
他剛剛得知的時候,甚至在想,如果他能早一點重生,如果他能早一點來到江棲鎮,如果……如果……千種萬種可能性,如今都化作了遺憾。
到底,還是遲了,從半年前,或者更久之前,裴晁開始真正動手殺第一個人的時候,就決定他回不了頭了。
洪廣平抹了一把臉:「他可是裴家最後一個人了……他怎麼就這麼想不開!如果他再等等,他們已經來了……」
可裴晁不知道,他孤軍奮戰了十五年,或者也不是孤軍奮戰,可到底……
洪廣平:「可大人,他當年到底是怎麼逃生的?當年裴家被火燒滅門,當時的確是除了裴氏女之外三具屍體的,還有一個孩童的,只是因為當時燒得面目全非,並未有人懷疑。可如果裴晁還活著,那燒死的孩子是誰?」
陸莫寧道:「這個答案,裴晁會親口告訴我們的。」
洪廣平:「大人……你不是真的要抓他吧,他太可憐了啊,這七條人命,他怕是……」
陸莫寧搖頭:「我今日與你說這些,是讓你有個準備,接下來……我們還有一場硬仗要打。裴晁對這件案子的瞭解,絕對比我們要多得多,所以……」
洪廣平:「所以?」
陸莫寧神色一沉:「並案。但是只能你知我知,未免打草驚蛇,這一點誰也不要告訴。」
「可大人,那裴晁現在掉下懸崖生死未卜……還怎麼問?」洪廣平突然想起這件重要的事,坐直了身體。
陸莫寧搖頭:「他沒死……以那婢女的身手,足夠讓馬車掉落前將他拉出來。」
洪廣平睜大了眼:「大人的意識是他要跑?或者打算假死?」
陸莫寧搖頭,他想起來先前洪廣平的話,縣衙離裴家並不遠,如果裴家是遠近聞名的獵戶,打得皮子自然也是極好的,洪老衙頭都心動了,更何況是昌榮歡,那麼……當年昌文柏也只有七八歲,他有沒有可能也見過裴晁?
陸莫寧轉過頭,靜靜看著洪廣平:「你可還記得白日裡發生的事?」
洪廣平不解:「大人,是什麼事?」
陸莫寧:「當時少夫人差點被樹枝刮到,以那婢女的身手,是昌文柏的動作快,還是那婢女的動作快?」
洪廣平:「肯定是那婢女了啊,不過估計那婢女是嚇到了……」
可說完,洪廣平自己都愣住了,若這件事真的是裴晁與婢女兩人所為,那婢女特麼都敢殺人了,還會被這小樹枝嚇到?
洪廣平揉了揉腦袋,想不明白:「那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既然那婢女能救,為何要把機會讓給昌文柏?
讓對方英雄救美?
可救了之後呢,結果他假死遁了?
陸莫寧卻是撐著額頭,久久未言。
洪廣平不安:「大人……怎麼了?」
陸莫寧:「接下來不論我做什麼,都不要說出晁非衣的真實身份,可記得了?」
洪廣平對陸莫寧迷之信任,連這都能看破,自然以陸莫寧馬首是瞻,猛地一拍胸脯:「大人放心,屬下絕對什麼都不說!」
陸莫寧交代給洪廣平另外一個任務,讓他秘密去查另外一個人,隨後等人離開了之後,陸莫寧坐在那裡不言。
黑蛇不知何時盤在他的肩膀上,蛇眸靜靜看著他:人各有命,既然這是他選的,那麼代價,是他早就清楚的。
陸莫寧道:「嗯,可知道是一回事,心裡還是意難平。你說,昌文柏會按照他的計劃上鉤嗎?」
果然還是讓他當初猜對了,裴晁對昌文柏到底還是上了心吧,否則,他不會為對方做這最後一件事。
白日裡那一幕,就算沒有樹枝的意外,怕是也會有別的,讓他完成最後與昌文柏的一抱,至此……再難相見,亦或者,天人永隔。
黑蛇蛇尾動了動:不知道,就看著昌文柏對他到底有幾分真情了。
陸莫寧道:「……如此,那就讓我幫他推一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