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陸莫寧聽完趙天戟瘖啞的喃喃敘述, 只覺得胸腔裡被一種莫名的心疼籠罩。
他垂著眼,望著趙天戟半垂著的眉眼,長長的睫毛遮住了眼底的晦暗, 此刻的這個人, 不是一個帝王,也不是那滿手鮮血征戰沙場的煞神,他只是一個茫然的兒子。
他做到了答應母后的事,做到了護他皇弟一世, 可到頭來,為什麼, 卻成了這般?
陸莫寧的手忍不住摸上他的側臉, 趙天戟抬起頭,鳳眸底都是茫然的不確定, 陸莫寧知道,他在懷疑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麼?
陸莫寧認真看著他:「皇上,你從未做錯什麼……你做到了為人子,為人兄,只是你唯一沒有能預料的, 就是人心。
人心之外還有一個貪字,趙雲霽承受了你給予的好,給予的盛世太平,可等你歷經萬難登上那個位置,他卻在這繁華盛世的太平中,生出了一個『貪』字, 他看不到你年幼時的隱忍,看不到你成年之後的出生入死,他只看到了你登上皇位時榮華黃袍加身,所以他生出了貪念,他想,為何登上那個位置的不是他?
所以,不是皇上你做錯了什麼,而是他生出的貪念錯了。所以,不論你之後做得再多,在他看來,依然是不夠的……你已經做到了你能做的,就算是先皇后在世,也絕不會怪你分毫。」
陸莫寧溫柔的嗓音像是一股暖流,一直從趙天戟的眼底暖到了心底,他眸仁攢動間,似乎隱隱有光閃過,在陸莫寧以為自己看錯的時候,他突然伸出雙臂,將陸莫寧緊緊抱在了懷裡。
陸莫寧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到了,伸手想要推開,當時手掌快要碰到對方的肩頭時,腦海裡閃過對方一閃而過的脆弱動容神情時,到底是軟了心,而是搭在了對方的肩膀上,摟住了對方。
陸莫寧並未說假,這個人做到了他應該做的,他一出世就身負未來儲君的職責,他用自己最大的努力,學習他應該學的,只因為他擔負著那份職責。
因為他太過強勢,他太過鐵血,所以所有人都以為他是無堅不摧的,可他知道,他的心是溫熱的,被戳痛了,也會疼。
那個人到底是他自小護著的親弟弟,一母同胞的弟弟,那人卻毫不猶豫地拿劍在他背後刺了一件,鮮血淋漓……
甚至為了這個國,他雙手沾滿血腥,即使得以重生,卻也先要洗刷掉那些血腥才得以復生,可他卻從一開始就從未抱怨過什麼,若是他,被人這般對待,怕是一顆心早就黑透了,可對方沒有,依然保持著最初的稚子之心,抱著對一切的熱忱,重新入世,這樣的君主……
他有信心,絕對不會再有上一世的落敗,以及多年後趙國的覆滅。
因為面前這位帝王,心底有這個國,有為他出生入死的兄弟,也有那份趙帝沒有的憐憫之心。
御書房內沉寂了下來,誰都沒有開口,不知過了多久,就在陸莫寧以為對方睡著的時候,他感覺到原本緊緊環抱在他腰間的雙臂突然動了動,陸莫寧剛想說什麼,就感覺對方的大掌突然從腰間後背的地方一點點往下挪動,落在了他腰下的位置……捏了捏。
陸莫寧:「……」
陸莫寧一巴掌糊在了對方的後腦勺。
趙天戟委屈地抬頭:「阿寧……」
陸莫寧幽幽盯著對方無辜的鳳眸:「看來皇上已經沒事兒了,那把參湯喝了。」
趙天戟:「誰說的,朕心口還很痛很痛的,要阿寧揉揉才會好。」
陸莫寧捏了捏指骨:「行啊,那微臣就好好替皇上揉揉。」
趙天戟:「……」
他聽著那咯吱咯吱的聲響,快速端起那碗參湯,一口飲盡,乖乖坐好,那雙與小阿穆極為相似的鳳眸無辜地眨巴了一下:「阿寧你剛剛說什麼?」
陸莫寧:「……」果然他剛剛腦補的對方小可憐的模樣,都是錯覺吧?
趙天戟很快滿血復活了,死活非要跟著陸莫寧回去看小阿穆,陸莫寧想著他如今呆在皇宮怕是也會胡思亂想,於是就帶著趙天戟出宮了。
王德貴看到又一臉得瑟的帝王,終於鬆了一口氣,突然有些慶幸如今皇上心裡多了一個人,否則,怕是即使皇上不在意,可到底那人是他在世間唯一的親人了。
他是早些年就跟在皇上身邊的,自然也清楚這些年皇上為了霽王能夠安枕無憂所做的犧牲,只是……霽王最終還是失去了本心,落得這個下場,也是他咎由自取。
而另一邊,段勁松得知趙天戟密旨下了殺趙雲霽的事已經是很久之後了,聽聞了趙天戟將自己關在御書房的事,就趕緊進了宮,只是到了御書房門前,並未看到王德貴,也沒看到趙天戟。
詢問之下,才知道皇帝出了宮,段勁松一想,就問了先前是不是陸大人進宮了,得到肯定的答覆,也就知道皇上去了哪兒了。
段勁松立刻馬不停蹄地去了陸府,果然,跟著桑培去了內宅的後院,還未踏進去,就聽到裡面傳來皇上特有低沉噙著笑意的嗓音,以及小阿穆清脆的聲音。
段勁松踏進去,先是行了一個禮,趙天戟卻並未看到他,他馱著小阿穆正在院子裡轉圈,一大一小哈哈哈嬉笑著鬧騰著,趙天戟俊臉上已經沒有了先前的落寞,都是純粹的歡愉。
他是真的喜歡小阿穆,愛屋及烏,只要想到這個人是他心上人的血脈,他就生不出半分不喜,更何況,越是與小阿穆相處,那種從骨子裡散發出的喜愛根本遮都遮不住。
段勁松並未在院子裡看到陸莫寧,只有瘋玩的像是孩童般的一大一小,還有一個跟木頭樁子一樣的桑培,段勁松找了個石椅默默坐了下來。
視線不經意又落在了趙天戟與小阿穆的身上,尤其是不經意一大一小轉過頭時的眉眼,噙著笑意彎成了月牙,更是一模一樣,看得段勁松總覺得心臟砰砰直跳,先前被他強壓下去的那種疑惑,愣是又回來了。
段勁松一瞬不瞬地盯著,越看越覺得皇上與陸小公子越看這鳳眸越一樣,他晃了晃腦袋,將腦海裡五花八門的想法給甩飛了出去,覺得自己一定是多想了,看這僕人桑培淡定的模樣,這位可是一直跟著小陸大人的吧?他都沒任何反應,看來應該是自己多想了。
趙天戟後來嫌段勁松在這裡礙眼,他好不容易空出來機會陪小阿穆,聽說段勁松沒事,乾脆直接將人給趕走了。
段勁松跟著桑培往外走,快到門口時,段勁松還是沒忍住喚住了桑培:「那個,桑小兄弟啊,我問你一件事。」
桑培停下腳步,回身,嗯了聲:「段大人說。」
言簡意賅,毫不拖泥帶水。
段勁松張張嘴,想問桑培有沒有覺得皇上跟小阿穆長得很像,只是覺得這樣問也不對,明明小阿穆長得其實更像小陸大人,他撓了撓後腦勺,最後擺擺手,「沒、沒事兒了沒事兒了。」
桑培奇怪地看他一眼,就將人送了出去。
段勁松一直等回到府裡,還有些心神不寧,這情況一直蔓延到晚上,翠娘給他捏著肩膀,看他魂不守舍的模樣,忍不住垂著眼,輕聲問:「老爺,可是出了什麼事嗎?」
段勁松啊了聲,回身,又蔫蔫的,猶豫了一下,還是沒人忍住,主要是這件事他只是自個兒懷疑瞎捉摸,跟駱釗說吧,那人又是個大老粗,萬一跟皇上一多嘴,這萬一不是……
他非得被皇上再扣兩年俸銀不可,所以……
段勁松咬咬牙,小聲道:「翠娘啊,你說……我就打個比方,若是有個公……不對,有個姑娘跟一位公子成就了一番好事之後,卻轉頭不過兩個月,就懷了別人的孩子……」
「嗯?老爺,你是不是想錯了,怎麼可能一女侍二夫?」
段勁松被噎了下,胡亂一擺手:「還沒成婚沒成婚,翠娘你就當能吧……先前這姑娘跟這公子是某種不得已的情況才那啥的,但是吧,這轉頭就懷了一個陌生人的孩子,這是不是不對勁兒?」
段勁松不好說是男子,轉頭讓別的女子懷了孩子,只能這麼問了。
翠娘更是一臉懵逼,不過她想了想,問道:「那這個姑娘跟別的有婚約嗎?」
段勁松要啊喲頭:「沒有。」
應該是沒有吧,畢竟沒聽說小阿穆有娘親?
他愣是都沒見過,也查不出來。
翠娘繼續問:「那……先前可認識數載?」
段勁松搖頭:「沒有。」
翠娘:「那這位姑娘性子如何?」
段勁松道:「冷,就是一個字,性子聽淡的,很難與人親近的那種。」
翠娘道:「那就絕不可能了,老爺你也說了,這姑娘性子清冷,既然如此,怎麼可能在相差這麼短的時日與另外一人有牽扯?除非也是發生了意外……」不過這種可能性就微乎及微了。
段勁松聽到翠娘的話,突然醍醐灌頂,對、對啊,小陸大人性子這麼冷淡,怎麼可能會……
再說了,當時在山洞與皇上有牽扯之後,後來醒來,他記得陸大人當時並未生氣,反而還挺關心皇上,顯然不是對皇上沒有心的,那麼……以小陸大人的人品心性,怎麼可能轉頭就……
那麼,這麼一切的不合理,唯一能夠站得住腳的,那就只剩下最為不可能也最為匪夷所思的可能性了:小阿穆是小陸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