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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秦不暮楚》第119章
第119章

  燕惜惜本就是個聰明人,深知做事情要有分寸的道理,這會兒連瑜與她贖身,她已經心滿意足,其他的東西便並不執著,甚至主動提出不要擺酒:時下的風俗,納妾什麼的是要擺酒的,尤其是連瑜這樣的文人,自有一圈兒風流朋友,此等風流故事,總要請大家一起樂樂的,辦的熱鬧些,做妾的這個也有面子。然燕惜惜是什麼人?哪裡是一般死要面子的那等蠢笨婦人?她借了任嬌娘的東風到了連瑜家裡,哪裡敢這般招搖?任嬌娘的忌日才過,連瑜正惦記著她呢,這會兒讓他擺酒,他心情能好麼?

  想到此處燕惜惜便與連瑜商量:我能脫離了那苦海,便已經心滿意足了,擺酒什麼的便算了吧!公子如今還沒娶妻,弄個妾放在家裡算什麼?沒得讓人笑話。我就先這麼混著,待日後公子娶了妻,再讓大家改口不成!況且嬌娘姐姐的忌日剛過,這會兒大擺筵席,別說公子心裡過不去,我心裡頭也不好受!

  這番話說的有情有理,連瑜心裡頭剩下的最後那麼一點兒不痛快也煙消雲散了:罷了罷了,還想那麼多做什麼?惜惜已經做到這個地步了,夠難得了。他心裡頭確實不太想擺酒,倒並不是對燕惜惜有什麼不滿,純粹是任嬌娘的忌日才過,他心裡覺得不舒坦,於是雖然順水推舟免了擺酒這些事兒,但轉頭卻給燕惜惜打了一套金頭面,又給她屋裡添置了不少擺設。燕惜惜心下歡喜:要那些虛名做什麼?攏住了公子的心才是正經!

  後宅裡多了個燕惜惜,雖沒過了明路,但誰不知道她在這個家的定位?所以雖然眾人皆稱她「姑娘」,可是心裡卻是把她當作姨娘來看的。連瑜心裡有些愧疚,還專門勸慰燕惜惜:「你放心,也就是這一時半刻,日後定然是讓人叫你姨奶奶的!」誰知燕惜惜一聽這話,卻笑了起來:「公子以為我委屈麼?我才不委屈呢?活著這麼多年,終於有人叫我姑娘了,我心裡頭歡喜著呢!」她笑著笑著哭了起來:「十年了,被人叫了十年的小姐,我終於做回了姑娘,公子你可知道,我歡喜的心都要跳出來了!」

  連瑜見她又哭又笑,心裡也是又甜又澀:當日任嬌娘,要的,不也是這一聲「姑娘」麼?想到此處心裡越發的柔軟,便問燕惜惜:「你要不要讓我幫忙找找你家裡人?」

  燕惜惜輕輕搖了搖頭:「不用,我從被他們賣了的那一天起,就不是他們家的了!當日我二叔腿斷了,家裡撐不下去,奶奶要賣了我,我不恨!我爹娘死了,家裡只有叔叔那麼一個男丁了,總要把他的腿養好才是!可她不該為了多賣幾個錢,便把我賣到青樓裡!做正經生意的中人出價三十五兩,老鴇出嫁四十兩,便為了那五兩銀子的差價,便把我送到那見不得人的地方!我叔叔並非得了什麼絕症,只有慢慢養著,家裡有些錢熬過那幾個月就行了,三十五兩是足夠了的……」她說著自嘲的一笑:「算了,我這純粹是自尋煩惱,便是沒有二叔的事兒,我奶奶早晚也要賣了我的,我是喪門星嘛!從我出生起,家裡就連番出事兒,我爹娘死了,爺爺也死了,難怪奶奶不待見我。」

  連瑜拍拍她的手:「你受苦了……」

  燕惜惜搖搖頭:「沒什麼苦的,媽媽待我真算不錯了,沒有打過沒有罵過,我乖巧是一回事兒,她心善也是真的!說起來,滿江寧,就要數弄玉樓跟曼青樓的媽媽最好性了……其他地方的媽媽,想要贖身,哪裡有這麼輕巧?」

  連瑜想起當日他想給任嬌娘贖身,任嬌娘摟了曼青樓的媽媽的脖子撒嬌的景象,也不由得嘆了口氣:「是啊,這兩位媽媽確實是好脾氣。」做老鴇的,幾乎都是小姐出身,且大部分都曾紅過:但凡有一絲可能,誰不願意從良?這些做老鴇的十個有八個都是想從良而不能,最後索性升級做了媽媽,有的是給老闆做事兒,有的是自己贖了自己自立門戶開青樓:這其中相當一部分都是自己做小姐的時候受盡磋磨,等升級做了老鴇,調教起小姐來恨不能把當年自己受過的罪全都讓這些年輕的女孩子也嘗一嘗:這種心態與多年媳婦熬成婆的心態頗有點異曲同工之妙,像這兩位媽媽這般好脾氣的確實少見。

  兩個人細細碎碎地聊著天,天色不覺晚了,連瑜便起身告辭:「你歇著吧,我去看會書!」他的身體畢竟沒有全養回來,在女色上還是相當節制的,燕惜惜也不覺得有什麼委屈的,笑吟吟地送了他出去,心中暗道:此時注意點最好,我現在身體也稱不上好,總要調養個幾年,等公子成了親,我的身體徹底養好了,一舉生個男孩兒才是正經!公子是個念舊情的,總不至於兩三年便把我拋到腦後。

  燕惜惜想的很好,誰知沒幾日,便出了一檔子事兒,氣的她摔了幾個茶碗,原來連瑜又領了一個小姐回來,卻是當日她的死對頭穆巧巧!

  原來穆巧巧跟了一個秀才出去,誰知道那廝花光了穆巧巧的體己錢,竟又把穆巧巧賣到妓院去了,穆巧巧在曼青樓的門前撞了柱子。

  穆巧巧是真的不想活了,她是挽香閣的第二號的紅姐兒,雖比不得孔豔芝那般豔光四射有的是金主,卻也從來不缺追求者。她不想嫁到深宅大戶早晚被人拋到腦後,細細選了個家境一般的書生,自己贖了自己,想著用錢供著對方讀書發達,他總是要念舊情的吧?誰知道這邊才考中秀才,那邊便又尋了親事:竟說與她無媒無聘只是納妾,又搶了她的體己去,最後更是要把她賣回到青樓裡。

  哀莫過於心思,昔日在挽香閣,穆巧巧好歹還有將來,可再被賣到妓院算是什麼?於是在曼青樓的門前撞了柱子,正好連瑜到曼青樓探望任嬌娘身邊的那個丫鬟,聽到動靜衝過來,險險地拽了穆巧巧一把,總算沒撞個實撐,但卻還是碰的鮮血直流,當場暈了過去。

  連瑜打聽清楚了消息,頓時冷笑:「既然她不是你的妻子你有什麼權利賣她?」

  那姓陳的秀才見了穆巧巧撞了牆也害怕,卻兀自嘴硬:「她是我的妾!」

  連瑜冷笑道:「納妾總要有納妾的文書,文書拿來!沒有?那就是你拐賣良家女子!走走走,與我見官去!」

  那陳秀才扭頭就往人堆裡鑽,連瑜哪裡會放過了他,喊了聲麗蘇,麗蘇上前一腳把這傢伙踹倒,拖了回來。連瑜的口舌一向鋒利,當下對著四周做了一圈兒羅圈揖,把事情略略解釋下,說話間挽香閣的紅牌孔豔芝也得到了消息匆匆趕來,問明情況氣的暴跳如雷,當下嬌聲細語地求大家若是有時間的話,一起陪著去趟官府做個見證,免得連解元好心救人,卻被人害了去。

  江寧官面上的人物連瑜那個不認識?負責民事,刑事案件的是婁通判,平日裡連瑜是叫他叔叔的,這會兒婁知縣聽了登聞鼓響,再一打聽,是連瑜從妓院帶了個秀才過來告狀,只覺得額頭上青筋直跳:這,這又是咋了啊?這連無暇怎麼就跟妓院耗上了?

  婁通判本來就不太爽,結果等上堂一問!臥槽還有這種敗類?吃人家的喝人家的還要把人賣到妓院?逼良為娼是重罪好麼!拐賣人口也是重罪:這陳秀才心黑的很,當日穆巧巧給自己贖身,恢復了良民身份,然後與他讓媒人寫了婚書,但他卻並沒有到官府報備,也沒辦婚禮,只說自己要專心讀書。穆巧巧被新生活沖昏了頭腦,再加上本就是妓女出身,心裡頭總覺得矮人一頭,也不敢計較這男人不肯辦婚禮的事情:娶一個妓女不是什麼光彩的事兒,再讓他大擺筵席也太難為人了!誰知道卻被這陳秀才鑽了空子,偷偷把那婚書偷出來燒了,扭頭死不承認她是妻子。

  這陳秀才也不是什麼很聰明的人,直到連瑜說起來,他才意識到:是啊,婚書是燒了,可是納妾的文書也偽造一個啊?這會兒心中懊惱,上了大堂便改了口,只說自己一時豬油蒙了心,竟要賣了髮妻,千錯萬錯都是自己的錯,忘大人饒他一次,回去還要跟穆巧巧好好過日子哩!

  他想的清楚,賣老婆雖然也是罪,可比起逼良為娼,拐賣人口什麼的罪名可小多了!可他想的容易,連瑜怎肯依,當下衝婁通判行了禮,把陳秀才剛才說的話一五一十講了一遍。又道:「有沒有婚書,官府裡也沒備案,這充其量最多是個相好!謀了人家的色,還要謀人家的錢,最後還要害了人家的命,這與禽獸有什麼區別?我方才說的話句句屬實,有街坊四鄰作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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