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胭脂(十三)
那抹殘魄確實是醜婆婆, 方才黑衣人強行將她從胭脂的身體裡抽了出來,害胭脂受了重傷,如今正奄奄一息地躺在那, 情況十分危急。
醜婆婆嚇壞了, 顧不得自己是一抹離了肉身太久就會魂飛魄散的殘魄,口中全是求青蠻白黎救救胭脂的話。
青蠻自然不會見死不救, 忙進山洞去看胭脂的情況,這一看, 頓時眉頭一跳:「白哥哥!她這是要入魔了!」
白黎正要扯下那黑衣人臉上的斗篷, 看看他的真面目, 聽了這話手中一頓,被那困獸猶鬥的黑衣人急急躲了過去。
人已經落網,青年倒也不著急, 手一揮又往他身上加了一層禁制,這便快速進了山洞。
青蠻正繃著小臉,努力壓制著胭脂身上翻滾的魔氣。那些魔氣像是知道她在阻撓自己,竟紛紛化作尖利的黑刃朝她刺去。
凡人沾不得魔氣, 一旦沾上,便會被邪惡的魔氣侵入內體,進而放大內心的執念, 一步一步墮入魔道,成為失去自我的低等魔族。
白黎見此心下微緊,快步上前將她擋在了身後:「我來。」
他乃半妖,連天道都不怕, 自然不會畏懼這小小魔氣。
青蠻大大地鬆了口氣,末了才擦擦額上的汗問道:「我瞧這魔氣已經快要侵入她的心脈了,這還有救嗎?」
一旁的殘魄臉色大變,急急地朝白黎看去。
「雖棘手了些,卻也不是什麼大問題。」白黎說完便示意青蠻站遠一點,末了手一揮,那把豔麗的油紙傘便出現在他手中。
這傘能吸走魔氣,白黎閉眼默念口訣,它便飛到胭脂身上,像是一朵豔麗的牡丹花,旋轉之餘猛地綻放出層層疊疊的花瓣。
花瓣帶著豔色的光芒,照得這山洞滿室亮堂,黑色的魔氣從胭脂的身體裡被抽離,形狀猙獰地被吸入傘中,胭脂發出痛苦的哭喊,瘋狂掙紮著想要逃離。
殘魄心疼極了,流著眼淚伏在她耳邊,不斷安撫:「蝶兒乖,一會兒就不疼了,一會兒就好了……你再堅持,再堅持堅持!」
熟悉的聲音讓心神皆被魔氣所侵的胭脂猛然一頓,但不過是片刻清明,很快,她又掙紮著哭吼了起來。
「放開我……放開我!」
她臉色扭曲地朝白黎攻去,卻惹來油紙傘的反擊,豔麗的光芒如同利刃,毫不留情地刺向她的心臟,試圖將最後那絲頑固的魔氣從她身體裡挖出來。
胭脂本能地感到了害怕,她尖叫一聲,偏頭就沖殘魄所在的方向躲去。
殘魄淚流滿面,想都沒想就撲了上去。她不過心疼之餘想要替她擋下這難忍的傷害,卻不想前一刻還滿面驚恐的女子,下一刻便冷笑著扼住她的脖子,將她緊緊按在了地上。
「蝶兒?!」殘魄愣住了。
「放了我,不然我讓她灰飛煙滅!」胭脂沒有看她,只雙目赤紅盯著白黎,聲音嘶啞而冷酷——她利用殘魄的心軟,在最後一刻打亂白黎的計畫,成功入了魔。
青蠻簡直要氣死了。
功虧一簣啊!
倒是白黎眯著眼睛漫不經心地笑了起來:「你身受重傷,身體裡又只剩下這麼點魔氣,就算我放了你,你也很快就會因為虛弱死去。」
「這個不用你管!」胭脂用力收緊泛著黑氣的指尖,近乎尖銳地叫道,「再廢話我就不客氣了!」
她紅色的眼中黑氣翻騰,顯然已經失了心智,青蠻有些頭疼地看著身形越發透明,幾乎就要消散的醜婆婆殘魄,嘗試著與她講道理:「醜婆婆對你有大恩,你這樣,莫非是要恩將仇報?」
胭脂腦中混亂不堪,根本聽不進去她的話,她心裡只有一個念頭:離開這兒。
哪怕不擇手段,也要離開這兒!
因此她沒有回答青蠻的話,反而越發收緊了五指,叫原本想說什麼的醜婆婆一下就翻起了白眼。
青蠻眼皮一跳,飛快地看向白黎:「怎麼辦!」
白黎安撫似的拍拍她,低頭看著胭脂。
「你若非要叫這人魂飛魄散,我們自是攔你不得,」說到這他頓了一下,從懷裡摸出一物丟到她身上,「只是動手之前,你可想好了,弒母之罪天理難容,只怕你前腳剛動手,後腳就要遭雷劈的。」
弒……弒母之罪?!
不說胭脂,就是青蠻都猛地一愣,懷疑自己耳朵是不是出了什麼問題。
「白,白哥哥……」
胭脂已經看著那葫蘆玉珮呆住了,白黎看了青蠻一眼,淡聲道:「如果我猜的沒錯,醜婆婆並非什麼難民,而是她的母親。」
啥?!
青蠻瞪圓了眼睛,整個人都懵住了。
白黎拍拍她的腦袋沒有多說,而是趁胭脂分神之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她捆了起來。至於她體內那絲魔氣,因已經入侵心脈,這會兒是沒法再抽出來了。
胭脂狼狽倒地,臉色慘白如雪。她愣愣地看著那葫蘆玉珮,許久一個激靈抬起頭,朝那被她死死扼在手中的殘魄看去。
殘魄身體盡毀,只剩下了半張臉和半個肩膀,因此乍然看去,不過是一團怪東西,根本瞧不出人樣。然而雖然只剩下了半張臉,可仔細一看,還是能分辨出樣貌的。
胭脂渾身顫抖地鬆開手,殘魄從她手中滾落,狼狽地趴在了地上。
靈魄殘缺成這樣,她本就已經虛弱不堪,方才又經歷了那樣的危險,如今幾乎已經無法動彈。
然而她還是艱難地抬起了頭,努力朝胭脂看去。
「蝶……蝶兒……」低啞的聲音從她僅剩的半張唇中飄出,幾不可聞,和著那滾滾而落的哀傷的眼淚,叫人看著一下就酸了鼻尖。
胭脂不敢置信地看著那張雖然只剩下了一半,卻仍是熟悉到叫她心痛的臉,許久,猛地發出一聲淒厲的哭聲:「阿娘——!」
***
一如白黎所猜,醜婆婆確實不是什麼難民,而是胭脂,或者說蝶兒的母親。
她是個平凡的女子,從小在海邊長大,家中靠捕魚為生。十七歲那年意外遇見蝶兒的父親——一位姓胡的員外,被他看中,強搶回去做了妾,之後便有了蝶兒和她的弟弟。
胡員外家中有正室夫人,正室夫人早年生女傷了身,無法再孕,不得不同意胡員外納妾,只是她是個善妒的,雖勉強做了妥協,暗地裡卻沒少磋磨醜婆婆。
為了一雙兒女,醜婆婆不得不忍耐,卻不想外柔內剛的蝶兒在嫡母與嫡姐的惡意欺凌下,早已生出了離開這個家的念頭,所以才會發生與賬房先生私奔一事。
身為富家千金的女兒竟然與個下人私奔了,重男輕女的胡員外氣了個倒仰,當即便對外宣傳這庶女已經得病死了。醜婆婆卻是傷心欲絕,比起從小就被正室夫人抱過去當嫡子養的兒子,女兒才是她的命根子。
「那段時間我每天都在後悔,為什麼當日蝶兒來求我成全她的時候,我沒有,沒有答應她……雖然那人油嘴滑舌,品行不端,可若是留在我們身邊,他再不好,我也總能護著我的蝶兒一二……」
醜婆婆這情況已是無力回天,青蠻只能勉強幫她多撐一會兒,讓她說完最後想說的話。見這婦人淚流滿面,眼裡滿是愧悔,她忍不住問道:「您早就知道那人人品不好,是個賤人?」
「是,」醜婆婆顫抖著看向呆呆流著淚,不知該做何反應的女兒,眼底是深入骨髓的痛,「要不是這樣,我怎麼會反對……」
她自己也是出身平民,並沒有什麼門第之見,若那賬房先生真是個好的,她怎麼會不希望女兒幸福?只是那人實在不堪,所以她才會一口拒絕,叫胭脂死心。
哪想胭脂卻是個倔脾氣的,鬧了一場之後見無人能幫她做主,竟在那賬房先生的百般誘哄下選擇了與他私奔,從此一生盡毀,落入地獄不得掙脫。
青蠻打小就沒有母親,不知道母愛是什麼滋味,但醜婆婆的話,卻叫她整顆心都跟著擰了起來,說不出的難受。她沉默片刻,之後才又問道:「後來呢?」
「後來……」醜婆婆深吸口氣,繼續往下說。
胭脂剛出走那會兒,她雖整日心痛擔憂得無法入睡,可還是強撐著打起了精神來,一邊繼續過日子,一邊偷偷派人去找女兒。
直到後來有一天,她忽然開始做噩夢。
夢裡胭脂渾身是血地向她求救,哭聲淒厲,形容可怖,看起來生不如死。她說阿娘,求求你救救我,我受不住了。
每天每夜,只要一閉上眼,醜婆婆的腦中便會浮現這樣的場景。
母女倆相連的血脈叫她知道,女兒這是出事了。
她心疼得厲害,顧不得其他,忙回到娘家所住的海邊,找到了一隻從前意外相識的黑魚妖。
黑魚妖是個專門修習邪法的傢伙,最喜歡與人類做種種邪惡的交易,在它的誘哄下,醜婆婆用自己美麗的容貌與它換來了一本破舊的古籍。
那本古籍上記載著用邪術千里尋人的方法,還有血胭脂的製作方法以及另外幾個看起來很厲害,但其實和血胭脂的製作方法一樣,都是半吊子的邪法。
「難怪你的臉會變成那個樣子……」青蠻吃驚,卻又因醜婆婆的所作所為而心頭髮酸,「那既然成功找到了胭脂,你又為什麼一直都不跟她相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