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狐祟(三)
床下確實有東西。
丫鬟話音剛落,眾人便聽得「吱」的一聲尖叫,隨即「咚咚」幾聲悶響,一個胖毛糰子叼著什麼東西跟個球似的滾了出來。
「壯壯?!」青蠻瞪圓了眼睛,收起正要劈出的大砍刀跑上前,「你怎麼會在這兒?」
壯壯沒回答,「呸呸」兩聲把口中的灰毛糰子甩到地上,肥嘟嘟的屁股往旁邊一癱,爪子戳著它的腦袋:「跑啊!你不是挺能跑的麼?怎麼不跑了,啊?丫的累死老娘了……」
灰毛糰子瑟瑟發抖,趴在地上動也不敢動,只嗚嗚哭道:「貓大王饒命!貓大王饒命!我……我剛從臭水溝裡爬上來,還沒有洗澡,不……不好吃的……」
兩隻小傢伙一怒一怕,都忘了沒化形之前不該在凡人面前口吐人言,嚇得青蠻白黎以外的幾人面色煞白,驚駭不已。
「白白白大哥!這!妖怪啊!」
拍了下意識往他身上蹦的李承朗一把,白黎挑眉安撫:「壯壯是阿蠻妹妹養的,大家不必害怕。至於這小鼠妖……」
低頭看著身上掛了個小布兜的灰毛糰子,青年桃花眼微眯,聲音頓了一下。
「哎?你不是那隻請我吃過瓜子的鼠小哥嗎?」
灰毛糰子尾巴上有白毛,正是那天晚上在樹林裡與青蠻有過一面之緣的白尾巴。聽見青蠻的聲音,它先是一愣,而後才抖著身子害怕又羞澀地說:「仙……仙姑。」
「你怎麼會在這裡?」
白尾巴抱著小布兜緊張不已,支支吾吾說不出話。
「壯壯?」
壯壯正對白黎伸爪子求抱抱,聞言哼了一聲:「你自己問它,誰知道它鬼鬼祟祟地躲在後面花園裡幹什麼!」
想著白尾巴那句「我剛從臭水溝裡爬上來,還沒有洗澡」,青年沖這小胖貓微微一笑,不著痕跡地往旁邊挪了一步。
他笑得好看極了,壯壯沉迷美色,完全沒有發現自己被嫌棄了。倒是青蠻察覺到他的小動作,嘴角微抽地看了他一眼。
白黎坦然自若地衝她勾了勾唇,眉眼風流,無端惑人。
騷!
青蠻心中嫌棄,面上衝他甜甜一笑,然後趕緊轉頭看向白尾巴:「鼠小哥別怕,我們只是想問你幾個問題,不會傷害你的。」
白尾巴沒法不怕,它方才被壯壯嚇破了膽。不過鼠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它不敢反抗,只得哆嗦著點了一下小腦袋。
「好,第一個問題,你這小布袋裡裝的是什麼?為什麼會有這麼濃的煞氣?」
***
看到白尾巴的第一眼,青蠻就發現它身上纏繞著一股濃重的煞氣。不過這煞氣不是從白尾巴身體裡傳出來的,所以她沒有直接動手。
白尾巴修為低,並不知道什麼是煞氣,聞言黑豆眼裡一片茫然,不過它還是配合地把那小布兜交給了青蠻。青蠻接過一看,才發現這是個能裝萬物的乾坤袋。她有些訝異,打開一看,發現裡頭……
全是吃的。
乾果,花生,肉乾,蜜餞,糖果,糕點,雞腿,肘子……
各種各樣,應有盡有。
小姑娘的眼睛一下瞪圓了:「這麼多吃的!」
白尾巴有些驕傲又有些羞澀:「今天……今天輪到我進城歷練,這些都是家中兄弟姐妹們給我的任務,我……我都找到啦!」
它完美地完成了歷練,就是……
青蠻嚥了嚥口水,忍下打劫的衝動,指著一塊包裝精美的糕點情不自禁地問:「這是什麼?聞著好香!」
「桂花糕……徐記糕點鋪的桂花糕,很好吃。」說到吃的,白尾巴就不那麼害怕了,說完還強調似的點了點小腦袋,一臉認真。
「那……這個呢?」
「豐昌酒樓的紅燒獅子頭,城裡最有名的!」
「這個?」
「珍味閣的花生酥。那個是百味樓的梅子糖……」
看著眼睛越來越來亮,話題卻越來越歪的小姑娘,周圍眾人:「……」
「嗯嗯我知道了,對了,那這把匕首呢?你從哪兒弄來的?」受害者家屬還在旁邊看著,青蠻不好做得太過,免得被人家叉出去,問了幾句就壓下滿心激動,指了指那把靜靜躺在食物堆裡,十分突兀也十分顯眼的匕首。
白尾巴一下又緊張了起來,它害怕地低下頭,支支吾吾不敢說話。
「小老鼠,這把匕首是殺人凶器,上頭至少沾了五個人的血,你不坦白的話……後果很嚴重哦。」白黎懶洋洋的一句話,讓所有人都震驚地瞪大了眼。
包括青蠻也是吃驚不已——這姓白的居然一眼就能看出這匕首上的煞氣是沾染了人命所致,甚至連它殺了幾個人都能說來!她都看不出後者呢!
這傢伙……大佬啊!
白尾巴也是被這話嚇得不輕,它不敢再隱瞞,很快就如實交代了。
原來這把匕首是它在新房的床下撿到的,英國公府舉辦喜宴,酒好菜也好,它完成任務後路過這裡,受到香氣引誘,忍不住就進來蹭了頓飯,還偷喝了一點小酒,暗自祝這對新人白首偕老,幸福安康。
吃飽喝足後,它準備離開,卻因地方太大又喝得有點醉,不小心迷了路,最終不知怎麼摸到了新房去。那會兒它暈乎乎的,根本不知道自己爬到了哪兒,見床下躺著一把閃亮亮的匕首,忍不住就想起了族裡一個姐姐。
姐姐因為小時候受傷失去了一隻耳朵,族裡的人總是嘲笑欺負它,但姐姐對它很好,白尾巴心中感激,一直想快點長大保護它。然而它天資愚鈍,只練就了一身帶姐姐逃跑的本事,並不能真正護住它。看到那把匕首,白尾巴很高興,它知道這個東西叫做武器,碰到會受傷流血,它想有了這個,以後別人就不敢欺負姐姐了吧?
醉醺醺的灰毛糰子於是就把那被人隨意扔在床下,看起來一點兒不重視的匕首撿走了。出門之後它依然沒能順利找到出去的路,因醉意上頭,又累又困,便躲在後院的草叢裡睡了一覺。等一覺醒來,它才聽說了新郎遇害的事情。
想起懷裡的匕首,白尾巴很害怕,它不知道要不要這把這個東西還回去,猶豫徘徊的時候被壯壯發現了。看見天敵,白尾巴怕極了,慌亂中就跑到了這裡來,之後就被抓了。
聽完它的話,李承朗眼睛又紅了:「白大哥,這把匕首是……是殺害文錦兄的凶器嗎?」
匕首是不是殺害林文錦的凶器,白黎也好,青蠻也罷,並不能確定,但它是殺人凶器這一點,卻是毋庸置疑的。
「狐妖……最少五條人命……難道……難道二郎的死與最近轟動的剜心案有關?!」
林文祁的話讓青蠻愣了一下:「什麼剜心案?」
她剛進京一天,自是不知道近來長安城中發生的大事。白黎看了她一眼,簡單概述了一遍:「最近兩個月,城裡出現了一個專門剜人心臟的惡徒,受害人都是十五六歲,出身良好的姑娘。因已經死了六個人還沒有半點線索,屍體邊又發現了幾根狐狸毛,所以大家都猜測是狐妖作的案。」
「這也太凶殘了!」青蠻吃驚,皺著眉頭怒罵一聲,這才又遲疑道,「可林二公子是男的,也沒有被挖心……」
「所以之前我們都沒有把這事兒和那幾樁剜心案聯繫在一起。」林文祁雙拳緊握,看著白黎苦笑,「白先生,如果真是和剜心案有關,能不能請您……」
「破案是大理寺的事情,如果有需要,他們會請國師府出手幫忙的。國師府的人比我這半吊子靠譜多了,世子放心便是。」不等他說完白黎就笑著婉拒了,青蠻有些驚訝,想說什麼,又聽他道,「世子不妨先請家人好好想想,二公子是否曾得罪過什麼妖物,這才是最重要的線索。」
林文祁欲言又止,終是嘆了口氣:「好。」
李承朗似乎也想說什麼,但動了動唇,到底沒出聲。
「天色已晚,宵禁時間也快到了,那我們就先告辭了。」白黎說完對青蠻勾了勾手,「阿蠻妹妹,走吧,咱們回家。」
……誰跟你是咱們,還有咱們回家什麼的怎麼聽著那麼不對呢!青蠻想翻白眼,但想起這是個大佬,忍住了。
「弟妹,那我們就先出去了,你好好休息。還有你們,好好照顧二夫人。」林文祁溫和的聲音讓始終未發一言,像是被嚇壞了的新娘杜婭若終於有了點反應,她抖著唇點點頭,勉強擠出了一句「諸位慢走」。
眾人出了門,房門關上之前,青蠻又聽到杜婭若喃喃地說了聲「不可能」。這話乍聽之下沒什麼問題,但青蠻心裡卻始終覺得不大對,她暗自思索,等出了英國公府之後,方才終於想明白是哪裡不對——
「那個新娘子,她看起來很不願相信林二公子的死,但那種不願相信好像不是傷心之下的不敢相信,而是帶著某種篤定的不肯相信……白哥哥,她有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