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胭脂(五)
雖然心中驚駭, 但為防打草驚蛇,兩人都沒有動,只看著那容貌可怖的女子將那罐混有人類血肉與靈魄的胭脂一點一點, 仔仔細細地塗抹在臉上。
猩紅如血的紅, 覆上了她整張臉,配上那一身刺目的紅衣, 簡直就是一個剛剛從血堆裡爬起的血人!尤其這會兒暮色四起,屋裡又沒有點燈, 這乍一看, 就是青蠻都忍不住寒毛直豎, 下意識捏住了白黎的手。
「什麼玩意兒,這也太難看了!」
白黎低頭看了她緊緊覆在自己手上的小爪子一眼,嘴角微勾:「是很難看, 阿蠻妹妹還是看我吧,我好看。」
青蠻被這話震回了神:「……不了,我怕自己會忍不住動粗,還是繼續看她吧。」
白黎笑嘖:「我是一片好心, 阿蠻妹妹怎麼能這麼無情?」
「人不無情枉年少!」小姑娘沒什麼誠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老人家,看開點。」
「……老人家?」白黎笑不出來了。
「你比我大好幾歲, 對我來說,可不就是老人家?」
白黎:「……」
兩人說話期間,梳妝台前的女子已經涂完胭脂,開始梳頭了。
蔥白如玉的手指, 握著一柄象牙木梳,慢慢穿過烏黑如雲的長發,看起來賞心悅目。她的動作十分小心,愛惜之意溢於言表,眼睛更是一動不動地盯著銅鏡裡的自己,專心得像是在打理什麼稀世珍寶。
想起自己從來都是隨手扎個道姑頭,有時候還會扯下好多頭髮,青蠻心裡有些汗顏。
跟這位胭脂姑娘一比,她簡直就是個糙漢來著!
接下來便是挽髻簪花。
胭脂似乎習慣了自己動手,很快便弄出了一個簡單雅緻的髮型。對著鏡子照了照,確定沒有一絲不好之後,她又拿起了一塊螺子黛。
也是這時青蠻才發現,她臉上那層刺目的紅已經淡了許多。彷彿是被什麼東西吸收了一般,那些胭脂漸漸消失在了她的臉上,而她的容貌……
看著那張一掃先前猙獰,變得和昨晚一樣白皙精緻,秀美無雙的臉蛋,青蠻意外卻又不意外——這白玉罐子裡的胭脂,果然能治她臉上的傷。
只是,她臉上的傷又是怎麼回事呢?還有那罐胭脂……
「傳說有一種邪術,可以用活人的血肉與靈魄為引,製出一種血胭脂。這種血胭脂能使人改頭換面,變得美貌如花,不管他原本長得有多醜……」青蠻微瞪著眼說,「她剛剛抹在臉上的,不會就是那什麼血胭脂吧?」
白黎看了她一眼:「真正的血胭脂可以讓人一勞永逸,不會出現這種白天恢復原貌的情況,且那能製出真正血胭脂的邪術已經失傳很久了,她這個,應該是不得其精髓的仿製品。」
……假藥用不得啊!而且就算是仿製的,那也是邪道之物,上頭沾了血債的,青蠻看著胭脂,小眉頭緊緊地擰了起來。
她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嗎?
這東西又是從哪兒得來的?
正想著,那邊胭脂忽然站了起來。
描好眉畫好唇之後的她,與昨晚那個對鏡貼花的美麗女子別無二致,她又低頭看了一眼銅鏡中的自己,末了才收拾好東西走到床邊,慢慢躺了下來。
最後一絲余霞也消失在了如墨的夜色裡,天地整個兒暗了下來。
又一個夜晚,來臨了。
「她這是要睡了?」青蠻疑惑地嘀咕了一句。
話音剛落,外頭忽然響起敲門聲,緊接著老鴇的聲音便傳了進來:「胭脂,開門。」
床上的女子沒有反應,似乎已經睡著了,老鴇又重重拍了幾下門,她才終於長睫微動,慢慢睜開了眼睛。
熟練而快速地摸出枕邊的鏡子照了照自己的臉,確定沒有任何異樣之後,她才松了口氣似的閉上眼:「來了。」
青蠻一愣,心中有些奇怪:不是才照過鏡子嗎?做什麼這麼緊張?
不過這會兒她沒有時間思考,便暫時將這疑問按下了。
胭脂起身將老鴇迎了進來,老鴇先是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而後才拍拍她的手:「今兒前頭客人多,我都沒時間過來看你,那什麼,早前那幾個人沒有為難你吧?」
胭脂似是頓了一下,半晌才聽不出情緒地「嗯」了一聲。
「那王爺……」老鴇探究地看著她,眼中精光亂閃,「他到底出什麼事兒了啊?」
胭脂垂目:「我不知道。」
她一貫少言,老鴇又問了幾句,見問不出什麼,便也不再問,只是到底不甘就這麼失去一個大金主,忍不住又拉著胭脂叮囑了一番,讓她沒事兒去晉王府看看,或者到廟裡替晉王祈個福,也好叫晉王早日醒來,繼續來合歡樓撒錢……
胭脂沒怎麼說話,但看著也算是應下了。
老鴇很滿意,拉著她的手笑眯眯地說:「你近來精神好像越發好了,這小臉兒也是,瞧著又水靈了幾分,看來我也得考慮考慮白天窩在屋裡睡覺不出門的事兒了。」
胭脂看了她一眼,眼中閃過幾許不明顯的譏諷:「光是白日裡不見光效果不大,嬤嬤若想變回年輕貌美,還得配合我那種藥膏使用才行。」
老鴇一頓,惋惜又不甘地說:「可惜那藥只對帶有傷口的臉才有效果,我卻是狠不下心來對自己的臉動刀子的。也只有如月那樣心狠手辣的死丫頭,才會……」
胭脂眼神一下變冷,老鴇心下一驚,忙乾笑道,「瞧我,沒事兒提起那個小賤人做什麼,來來,不說了,咱們喝茶。」
胭脂沒說話,半晌才垂下眼睛,冷笑了一聲道:「如果可以,我倒是希望永遠都不要再碰這藥。」
她看起來與白天有點不一樣,白天的她冷靜沉著,宛如一潭死水,可這會兒也許是沒有外人在,她的眼角眉梢,皆是透出了幾許鮮明的憤恨來。
「好孩子,別想了,那都過去了啊。」老鴇面露憐惜,又假模假樣地說了幾句安慰的話,這才眼睛微轉道,「對了,外頭有位大老爺指名要見你,出手很是大方,你看你要不要……」
胭脂微頓,一瞬間收起了情緒,淡淡道:「叫他進來吧。」
「好嘞!」老鴇很高興,又吩咐了她幾句,這便起身出去了。
晉王昏迷不醒,按說這當口她不該叫胭脂出去接別的客人,但外頭等著的那男人出手很大方,她實在做不到將那白花花的銀子往外推,再一想萬一晉王真的出了什麼事兒,有個人能接替他繼續往胭脂身上砸錢也是好事,她便也就管不了那麼多了。
那男人很快就進來了,四十來歲的模樣,大腹便便,一臉富態,看起來油膩而猥瑣。偏還揮著扇子故作風流,看得青蠻渾身惡寒,忙轉頭看向白黎。
正在沉吟的白黎偏頭看她:「怎麼了?」
「沒,洗洗眼。」
「……」青年好笑又無奈,往前一湊,大方地說,「隨便看。」
青蠻不自在,推了他一把哼唧道:「遠點也能看。」
兩人說話期間,胭脂與那中年男人也已經交談上了。
「久聞胭脂姑娘貌若天仙,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吶。」那麼個活色生香的美人兒坐在跟前,又是皇家王爺睡過的,中年男子激動不已,抬手就握住了胭脂的手。
胭脂一頓,露出一個令人驚豔的笑容:「您謬讚了。」
中年男人頓時神魂顛倒,可青蠻和白黎看見的,卻是女子眼底幾乎無法掩飾的冷意與厭惡。
明明那麼討厭,為什麼還能笑得出來呢?青蠻吃驚又不解,想說什麼,兩人忽然摟在了一處。
眼瞅著這是干柴烈火的節奏,白黎飛快地摀住小姑娘的眼睛,將她帶出了屋子。
青蠻一愣,掙扎:「等一下,我還沒有……」
「少兒不宜,不許看。」
青蠻抗議:「又不是沒看過!」
白黎:「……那就更不許看了。」
***
最終青蠻還是被白黎按著腦袋帶回了茶館,小姑娘很不高興,撅著小嘴哼哼道:「那個胭脂那麼古怪,我要繼續查下去!」
「用不著你去,」白黎好笑又無奈,「那隻小老鼠呢,叫它幫忙盯著就行。」
青蠻不樂意,但一想李承朗和晉王的靈魄至今沒有消息,而胭脂雖然古怪,卻不一定就和他們的失蹤有關,便只好點了頭。
生靈離體太久不是好事,當務之急是盡快找到他們。
通過身體找靈魄的法子很多,兩人開始一個一個嘗試。而胭脂那邊,則由白尾巴負責暗中觀察,打探消息。
白尾巴與青蠻合作過很多次,業務技能已經很熟練了,可這個晚上,它卻什麼都沒有打探到。
不是沒有事情發生,而是因為,它睡過去了。
「對不起仙姑,我,我今晚一定好好觀察,絕對不會再睡過去了!」沒有完成任務,白尾巴很羞愧,低著腦袋揪著小爪子,不敢看青蠻。
青蠻沒有說話,她想起了胭脂房間裡的安神香。
尋常安神香只能對人產生影響,功效也只是安神助眠,並不會叫人昏睡不醒。更別說白尾巴是妖,正常的安神香,絕對不可能讓它無所知覺地睡上整整一宿。
「那香怕是有問題,你別自責,這事兒與你無關。」小姑娘說著又道,「昨晚發生了什麼事兒咱們先不提,關於這位胭脂姑娘的生平,你有查到什麼嗎?」
「有!」說到這個,白尾巴就來了勁兒,「我叫了幾個小夥伴去查,查到了不少呢!」
青蠻眼睛一亮:「來來,坐下慢慢說,你們都查到什麼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