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邵珩痛苦的趴在床上, 面色看上去很是不好,額上的汗水也是一波連著一波的滲出來。
朱雀心疼的在一旁拿了帕子給她擦著汗:「紅糖蜜棗水也喝了,怎麼還是疼的這麼厲害, 紅鸚你不是大夫嗎, 趕快想想辦法啊?」
紅鸚一臉為難的站在那兒:「每個人的體質不同, 這痛經也是在所難免的,我……我也沒什麼法子啊,總不能給郡主吃止痛藥吧?何況這藥不能亂吃, 若是損了身子,今後孕育也會有麻煩的。」
「可郡主如今這麼痛苦該怎麼辦啊?」朱雀面露憂色。
「怎麼樣了,潯陽?」長公主匆匆忙忙的從外面趕過來,看著趴在榻上一動不動的女兒心都要碎了,「還疼嗎?」
邵珩此刻身上已經疼出了虛汗, 但見長公主這般又有些不忍,只得哄道:「娘, 我沒事的,每次都是這樣, 我都已經習慣了。何況只是陣痛, 過一會兒就會好很多。」
「熱水袋來了!」雪鳶急急忙忙的拿了剛添了熱水的狐皮袋子, 外面毛茸茸的一層白色, 此時正熱乎著。長公主接過來墊在邵珩的小腹下面:「感覺怎麼樣,有沒有好些?」
邵珩點了點頭:「好多了。」她昨晚上不知不覺的來了癸水,疼的睡不著覺,也沒有變成被子去御書房, 還不知道他昨晚上有沒有等著急呢。以前只以為生病的時候不會變成被子,卻原來這種時候也不會。
「潯陽在想什麼?」長公主看她眉頭緊鎖著,溫聲問她。
邵珩搖了搖頭,笑著說:「沒什麼,我在想我這癸水來的倒是時候,還有五天是喬老夫人的大壽,若是再晚幾天來那我就不必去了。」
長公主見她說這個,也試圖轉移她的注意:「說起這個,我讓人在錦繡坊為你新做了衣裳,這兩日應該就能完工,剛好去給喬老夫人賀壽時穿,是件寒煙裙,你定會喜歡的。」
寒煙裙如煙如霧,如夢似幻,夏天穿著更是涼爽舒適,是邵珩最喜歡的。她聞此笑了笑,將頭枕在長公主的的大腿上:「謝謝娘親。」
長公主憐愛的摸了摸她的額頭,輕輕拍著她的肩膀:「睡一會兒吧,一覺醒來或許就不痛了。」
邵珩乖巧的點了點頭,伸手環著長公主那纖細的腰肢,閉了眼睛睡覺。
醒來的時候長公主已經走了,肚子稍微好些了,她難得可以坐起來一會兒。朱雀端了蜜棗薑茶過來:「郡主再喝些暖暖肚子,省的一會兒再痛了。」
邵珩接過來一勺一勺的喝著:「可派人通知了喬家的四姑娘?」她這幾日上午都會去找喬第學畫,如今這事來的突然,都沒來得及告知她一聲。
朱雀點頭:「郡主放心吧,已經派人去說了,喬四姑娘還囑咐郡主這幾日不要劇烈運動呢。」
邵珩應了聲,這幾日她自然是要小心注意的。她每個月的這幾日總要腹痛三日才肯罷休,自去年春上初潮之後每月便是如此,疼的多了自然就長記性了。
這時,外面傳來一陣笑鬧聲,她不由好奇的問:「外面在幹嘛?」
「青鶴在變戲法,院子裡的下人們鬧著玩兒呢。」
邵珩聞此倒是想起來了,這青鶴戲法變得惟妙惟肖,瞧不出破綻,自己生性/愛玩,見她有此手藝才讓長公主將她留在自己身邊做了二等丫鬟。
「我記得……青鶴是天南國的人?」邵珩突然道。
「是,據說是跟著家人來我大夏遊歷,她不小心和家人失散了。」朱雀回道。
——「陛下,那蠶絲被乃是天南國的貢品……」
初次變被子那晚康順的話在耳邊迴響,邵珩狹長的睫毛顫動幾下:「把青鶴叫進來,我也許久不曾看她變戲法了。」
朱雀喚了青鶴進來,她今日一身靛青色的撒花裙子,外罩一層薄紗,手裡拿了個杏子和一個絹帕,見到邵珩笑著過來,見邵珩面色不好面帶關切:「郡主,你身體好些了嗎?」
邵珩捏捏她那肉嘟嘟的包子臉:「我沒事兒,我聽說你方才在變戲法,讓我瞧瞧。」
「好啊。」青鶴高興的說著,望著手裡的杏子想了一會兒,「我給郡主變一顆棗吧,朱雀姐姐說郡主現在吃棗比較好。」
她說著將右手裡的絹帕蒙在左手的杏子上,那絹帕是黑色的,因為比較厚,這一蓋便只能瞧得出那是一個圓鼓鼓的小東西。卻聽她倒數了三下,再次將那絹帕拉起時那杏子儼然已經成了一顆大紅棗。
「郡主,給你!」她得意的將那顆棗兒遞給邵珩。
邵珩接過來咬了一口,香甜乾脆,當真是棗兒的味道。
站在一旁的雪鳶見了笑道:「小青青,你這戲法到底是怎麼變的,也教教我們唄。」
青鶴搖頭:「這個可不行,說出來就不好玩兒了。若是以後你們都會了,那還有個什麼趣兒?」
邵珩望望屋裡的朱雀、雪鳶和紅鸚,突然道:「你們三個先出去吧,我有些悄悄話話想單獨跟青鶴說。」
雪鳶一聽笑了:「莫不是郡主想偷偷逼得小青青就範,教你變戲法嗎?」
邵珩笑嗔她一眼:「既然被你猜中了還不快出去,若我學會了就教你如何?」
她們三人笑著出去了。
青鶴在邵珩跟前站著,低頭戳著手指,神色看上去有些為難:「郡主,這個奴婢真的不能教你,我在我爹面前發過誓的。」
邵珩笑著拉她在自己旁邊的繡墩上坐下:「我沒有要你教我,就是想找你聊聊天。我記得你說過,你們天南國很多人都擅長變戲法對嗎?」
青鶴點頭道:「據說六十年前,我們的祖先穆南子帶著一些百姓逃避戰爭到了那裡,在裡面設了五行八卦、奇門遁甲之術,外面的人都無法攻破。
又因那座城池位於敖天山之南,祖先便為它取名天南,天南國也由此產生。
我們天南國很小,比不得大夏地大物博,所有百姓加起來還不到萬人,但民風淳樸,繁華富庶,戲法是我們自娛自樂的一種活動,在全國都很是盛行,有的人技術高超,還可以選入宮中為官呢。」
「那你有沒有聽說過一種戲法,可以把人變成被子,就是……白天的時候是人,到了晚上夜半子時過後就會成為一條被子。」
邵珩問的一臉認真,青鶴卻「撲哧」笑出聲來:「郡主,戲法都只是障眼法而已,都不是真的,一個大活人怎麼可能變成被子嘛。方才奴婢給郡主變來的紅棗那也是早就藏在身上的,郡主當時若說讓奴婢變個橘子來,奴婢也是萬萬做不到的。」
邵珩剛剛燃起的希望在青鶴說完這幾句話後生生的破滅了。
「真的沒有嗎?還是說只是你不知道而已?」邵珩還有些不想放棄,這被子既然是天南國進貢的,就定然和天南國有關係。
青鶴皺著眉頭想了想,輕輕搖頭:「變被子這種事奴婢當真是聞所未聞的,不過也可能如郡主所說是奴婢自己不知道,典籍中會有記載也說不定。對了,郡主怎麼突然想起問這個來了?」
邵珩笑著道:「沒什麼,只是覺得這樣蠻好玩兒的。」
青鶴點頭:「聽起來的確有些意思,不如我沒事的時候翻書來找找看,興許真的有呢。」
邵珩眼前一亮:「你還有這種書嗎,那你快把說找出來,我跟你一起找。」她說的興起,竟然連腹痛都給忘得一乾二淨了。
青鶴搖頭:「那是我們天南國特有的文字,郡主看不懂的。我自己慢慢找就是了,左右也只是覺得好玩,找不找得到都不要緊的。」
「說來也是,那就交給你了,若當真找到了這麼好玩兒的事可別忘了告訴我。對了,你當年既然是跟爹娘失散的,有沒有想過再回去?」
青鶴神色黯淡幾分:「起初倒是很想,不過後來時間長了,我自己都已經忘了爹娘長什麼樣子了,索性便不想了。在這有吃有喝的,郡主對我這麼好。」
邵珩見她乖巧,伸手摸了摸她的臉頰:「說來也是,知足者長樂。不過,你可以仔細想想還記得什麼,若是想找爹娘,我可以讓我三哥幫你,他四處遊歷,說不定會碰到的。」
「真的嗎?」青鶴聽得眼眶紅紅的,「謝謝郡主。」
邵珩揉揉她粉粉嫩嫩的臉蛋兒,柔聲道:「好了,你自己下去玩兒吧。」
青鶴出去後,邵珩不由唏噓:也不知道,她變被子這事到底有沒有什麼法子可解。她今日也是碰巧想到青鶴是天南國的人,這才想到問一問,可事實上,她好像……還挺希望自己晚上變成被子的。
已經這麼多天,她真的已經習慣了。昨晚上沒看到岑栩,反而覺得心裡空空的。
她這麼一想,頓時覺得心上一顫。莫非,她對岑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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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喬老夫人大壽的前一日,長公主讓佟嬤嬤送了新裁剪好的寒煙裙到蒲凝院來。
那寒煙裙做工精緻,百褶裙裙襬擺的外側鋪了一層薄紗,上面點綴著細小的珍珠,在日光下泛著七彩的光澤。胸口處繡著清雅秀麗的瓊花,枝葉纏繞而下,直到腰際。配著那套寒煙裙的,還有一雙粉紅色櫻桃圖案的繡花錦鞋,銀絲勾面,鑲珠嵌寶,精緻而可愛。
邵珩對母親的眼光自然是極為滿意的,立馬穿在身上試了試,金絲勾勒出的束領纏繞頸項,露出頸間雪白滑嫩的肌膚,腰圍緊致,不贏一握,將那玲瓏有致的身材展現的淋漓盡致。
佟嬤嬤見了笑著讚歎:「郡主生得好,穿這樣的衣裳越發貴不可言了。」
邵珩瞧了瞧禁不住道:「不過是參加一場壽宴,我這樣……會不會太引人注意了些?」她覺得這件衣裳格外隆重,貴氣是有,可未免太過扎眼。
佟嬤嬤卻道:「郡主身份尊貴,又隨了長公主的相貌,您即便隨隨便便那麼一穿,在人群裡都是最顯眼的那個,如今這樣的衣裳穿在你身上不過是錦上添花,闔該這般打扮自己。」
邵珩瞧著鏡中的自己,倒是沒再說什麼,轉而又問:「嬤嬤知道我娘為何要帶我去給喬老夫人過壽嗎?她不是素來最不喜歡那樣的場合嗎?」她記得去年她穿越成喬第之後,便從來沒見她參加過任何宴會。
佟嬤嬤笑道:「郡主大了,是該出去多結交些好友才是。郡主這幾日身子還弱著,好生休息,奴婢便先回去了。」
佟嬤嬤說著出了蒲凝院,卻見自己的兒子站在一處望著蒲凝院的牌匾發呆,心中嘆息一聲。
這孩子,怎麼這麼拗呢!
佟湛看到自己母親上前行了禮:「娘。」
佟嬤嬤冷著一張臉:「你怎麼跑這兒來了?雖說你和郡主自幼一起長大,但如今大了總該顧忌著郡主的聲譽才是,郡主閨房你一個外男豈可隨意亂入?」
「娘,我聽邵安說長公主明日帶潯陽去給喬老夫人拜壽,其實是想為她相看夫婿?」
佟嬤嬤瞪他一眼:「郡主的終身大事,你瞎操什麼心?管好你自己就是。」
佟嬤嬤說完要走,卻被佟湛在後面喚住:「娘!」
佟嬤嬤身形一滯,卻未回頭。
佟湛痛苦的握了握拳頭,神色看上去有些哀傷:「娘,孩兒這輩子……就只有這一個願望。」
佟嬤嬤心口揪痛了一瞬,眼中一顆淚水滑落。她攥了攥衣袖:「好,既然如此,你若有本事得郡主青睞,娘不攔著你,只是……你絕不可以入仕途!」
「娘你明明知道,孩兒如果不做官,以現在的身份根本就配不上她。」
「你若還能認清自己的身份,就不要再生此妄想。」佟嬤嬤說罷,聽到身後傳來遠去的腳步聲,她痛苦的閉了閉眼。
阿湛,是娘對不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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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你放過這個孩子吧,她是無辜的,奴婢求求你了,奴婢保證,這件事不會被任何人知道的,包括安福公主,奴婢也絕對不會說的。」佟迎跌坐在地上,望著太監手裡端著的一碗紅花,她死死護著自己的肚子,面上透著絕望。
而離她幾步之遠的地方,宣和帝岑璋冷冷的站在那裡,眸中帶著一絲殺意:「那個晚上本就是一場意外,卻讓你懷下龍子,你是阿寧的貼身宮女,她若知道了該如何想朕?這孩子決不能留!」
「陛下!」佟迎雙膝蹭著地板來到他的腳下,伸手扯著他的衣角乞求,「奴婢知道陛下對公主情深義重,可奴婢肚子裡懷的也是陛下的親生骨肉啊。你可以不認他,卻又怎麼可以狠心殺了他?
求陛下饒了他的性命,奴婢一定不會讓公主知道的。奴婢,奴婢就說自己是與侍衛私通,一定不會提起陛下的,求陛下饒命,求陛下饒命啊!」
她額頭重重的磕在地上,一下又一下,磕破了皮囊滲出血來,模糊了眼前的視線,卻仍不覺疼痛,只一味的求著。
終於,宣和帝軟下了心腸:「罷了,既如此,朕便留下這孩子的性命,不過,你要以你腹中的孩子發誓,今生今世都不得讓他出將入相,更不得將他的身份公之於眾。若有違誓言,你和你的孩子都將不得好死!」
他一字一句,冰冷無情的話擊打在她的心上,蝕骨的冰寒。
她伸手撫著自己腹中的骨肉,暗自咬牙應下:「奴婢以腹中的骨肉發誓,今生今世都不會讓他入朝為官,更不會將他的身份公之於眾,有違此事,我們母子二人五雷轟頂,不得好死!」
宣和帝見她發了誓,總算滿意下來,點了點頭:「你走吧,明日是阿寧出嫁的日子,你自幼伴在她身邊,她此刻應當很想找你說說話。」
佟迎艱難的爬起來,落寞的轉身,一步一步的走出了大殿。
長樂宮西側的落櫻閣裡,安福公主蕭漪寧見她失魂落魄的回來,親自過來攙扶住她:「阿迎,你跑哪兒去了,額頭怎麼還流血了?」
佟迎顫了顫雙唇,突然跪了下去:「公主,奴婢……」
「阿迎,你這是做什麼,快起來。」
「奴婢有了身孕。」
蕭漪寧扶她的手略微一滯,情不自禁後退一步,眸中閃過一絲驚詫:「你……孩子是誰的?」
「……一個侍衛,不過,他已經死了。」
蕭漪寧面上閃過一絲心痛,難以置信的搖頭:「你可知道,宮女與侍衛私通,是死罪!」
「奴婢知道,公主,奴婢知錯了,奴婢也是一時糊塗,你救救奴婢吧,求求你了!」
蕭漪寧看著這個自幼伴在自己身側的姑娘,突然生了一絲疼惜。她嘆息一聲將佟迎攙扶起來:「好了,你起來吧,自我入宮以來多虧了有你相伴,我又怎麼會不管你呢。左右明日我便出嫁,你跟我出了宮就不會有人追究你的罪責了。」
「謝公主,謝公主!」她跪倒在蕭漪寧的腳下,一次又一次的叩首謝恩。
蕭漪寧慌忙將她扶起來,眸中閃著狐疑:「你額頭上的傷究竟是怎麼回事?那個侍衛……又是怎麼死的?」
佟迎擦了擦模糊了視線的血珠,哭著道:「公主,求您別問了……」
蕭漪寧嘆息一聲:「罷了,先不說這個了,我先幫你清理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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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緒回轉,佟嬤嬤眼中一陣酸澀,抬手擦了擦臉頰上滑落的淚水。
世人談及先皇對長公主的情誼,都說他是這世間最深情之人;可於旁的女人來說,他卻是這世間最無情之人。
有時候她甚至在想,若非那個噩夢般的夜晚,她這輩子會不會過得比現在更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