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雲荍匆匆趕到,在帳外停了下來,隱隱約約聽見裡頭傳出德妃的聲音。
輕咳了一聲,雲荍揚聲道:「皇上。」
德妃的聲音低下去,不過片刻,梁九功便從裡邊掀起了簾子,恭謹道:「給貴妃娘娘請安,皇上請您進去。」
雲荍微微點頭:「多謝公公。」錯身進了帳內。
康熙端正坐在上首,德妃跪在中央,而在偏角落的地方還低頭跪著一人,正是那報信的信使。
「請皇上安。」雲荍矮身行禮。
康熙一臉陰鬱,沉聲道:「你來正好,安排下去,明早就送德妃回京。」
雲荍略訝異,沒想到康熙這麼快就同意了德妃的請求,不過略一想也就明白了,胤祚的夭折是誰都沒有預料到的,甚至在他進上書房前,康熙已經吩咐宗人府將他和胤佑記上玉牒了,本以為已經站住的兒子突然以這種方式離去,任哪個父親都忍受不了的,更別提康熙對胤祚還算頗為喜愛的。
德妃像是也沒想到康熙如此輕易的就答應了,愣了一瞬才感激涕零的磕頭謝道:「謝皇上隆恩,謝皇上隆恩!」
「下去準備吧。」康熙疲憊的揮揮手,他心裡現在也不好受,只不過他是男人、是帝王,他要做的事還有很多,不可能將心思放在一個幼兒身上。
雲荍乖順的行禮退下,順便帶走了德妃。
現在的康熙,更適合獨自一人安靜的呆著。至於胤祚究竟是如何去的,這都不著急問。餘光掃到德妃,雲荍心中嘆息,德妃如此強烈的要求回京,並且對那信使不聞不問,只不過是心中還抱有不切實際的幻想,認為胤祚還沒去罷了。回去也好,胤祚即是入了玉牒,便不會如那些早早夭折的皇子一般被悄悄送到清東陵火化了,勢必是會有一個像模像樣的皇子喪禮的,德妃這次若是回的及時,應當還能送最後一程。
約摸下午時分,就聽說自京城來的信使又快馬加鞭的回去了。
雲荍將德妃送回去,就分派人準備各色事情,其實也簡單,本來也是昨日才抵達,很多東西都還鎖在箱子裡,現在只要原樣搬上車就行。
第二天雲荍還睡的迷迷糊糊呢,福華就輕輕在她耳邊叫道:「主子,主子。」
雲荍費力的睜開眼睛,含糊問道:「怎麼了?」
「德妃娘娘起來了,正在後頭讓人收拾東西呢。」
「這麼早?」雲荍清醒了,起身揉了揉眼睛,嘟囔道,「何必呢,出發都是有時間的,護送的侍衛怕都還沒起吧。」侍衛倒是不打緊,關鍵還有個恭親王啊,雖說恭親王平時挺招康熙嫌棄的,可那也是康熙唯二存在的親兄弟,讓他因為德妃的原因這麼早起趕路,能願意才怪了。
事實上,常寧覺得自己倒霉透頂了,這次他可是拽著他的好二哥幫忙說情才能跟來塞外的。他知曉他的皇帝哥哥一直嫌棄他,覺得他就是個只會吃喝嫖賭的紈褲子弟,平時都不想看他出現在眼前。以往他都是無所謂的,可眼瞅著兒女們漸漸都大了,不提那幾個臭小子,單只說現在宮裡年方十四、應該叫阿瑪、現在卻叫他叔叔的固倫純禧公主,就由不得他不操這個心。
不是他多喜歡這個女兒,而是為人父的那一點點良心在拷問他,不做點什麼他這輩子怕都會良心不安。現在可好,他連草原上哪家有適齡的兒郎都還沒摸清呢,就又要被遣回京。雖說是有正經事情吧,可誰的孩子誰心疼,比起沒見過幾面的侄子,他當然是更想為從小在宮裡受苦的女兒做些什麼。
終於,隊伍在德妃的急切、常寧的不捨中出發了,除了遙遙目送的雲荍,並沒有更多人在意這支不過呆了一天就返回的隊伍。
康熙在接見各路蒙古頭頭,至於跟來的那些后妃,胤祚的事情還沒個定論,雲荍直接將消息壓了下來,她們只是隱隱約約知道宮裡怕是出了什麼事,再具體的卻不可能叫她們打探出來。
「可惡。」小佟佳氏恨恨的拍桌,她氣不過,明明皇貴妃的狀況已經明明白白擺到佟家面前了,可他們還是沒有放棄皇貴妃轉而支持她,而是拿了一個南巡的名額打發她。雖然她憑藉南巡的機會已經重得了康熙的寵幸,這次出來她還被點了名就是證據,可她並不滿足這樣。
有寵愛又怎樣,她還是那個見了人就要行禮問安的庶妃,她要寵愛、她要高位、她要權利!可是,她手裡沒有人,佟家在宮裡的人脈依舊牢牢攥在皇貴妃手裡。沒有人,任憑她有百般心計、萬般心竅都不過是空中樓閣。
就像這次,她甚至連一個小小的消息都打探不出來。沒有情報,就意味著她不能在其中得利,不能得利,就意味著失敗。
伺候的宮女鵪鶉似的縮著頭,並沒有伶俐的上前勸慰小佟佳氏。
小佟佳氏更加火大,厲聲道:「還不給本宮上茶!」
宮女受驚似的一哆嗦,應了聲「是」就匆忙退出去了,完全沒對小佟佳氏那一聲『本宮』做出任何反應。
小佟佳氏對此也不以為意,在她看來,雖然暫時沒有妃位的名頭、可她卻是領著妃位的份例的,那就是事實上的妃主子。至於那一個名頭,不過是時間問題罷了。
小佟佳氏輕輕撫上自己的肚子,明明這一年多承寵也不少了,為什麼就是沒有消息?倒是那些個年老色衰的,居然還能懷上!
想到新嬪和萬琉哈常在,小佟佳氏的眼中一片晦暗不明。
……
雲荍替康熙換下外裳,拉著他坐下,散開發辮,拿篦子一下下的從頭通到尾。
別管她對這個男人的感官如何,現在,他不過是一個剛剛失去孩子的父親,哪怕是個陌生人,她都該送上一句安慰。
康熙也不說話,就靜靜的坐著任她施為。
不知道通了多少下,康熙探出手抓住雲荍:「好了,早些休息吧。」
兩人依偎躺下,雲荍迷迷糊糊的都要睡著了,聽見了康熙的聲音:「八歲喪父,十歲喪母,兒女夭折無數,連著兩任皇后都早早的去了。朕有時就在想,莫不是真如漢人所說,朕就是天煞孤星的命,這輩子注定要孤苦到老?」
雲荍一個機靈,頓時精神百倍。
她抬起頭,很激動的打斷康熙:「皇上說什麼呢?什麼天煞孤星,那不過都是長舌婦拿來嚼舌根子的!皇上身為一國之君,怎能輕信如此謠言!皇上這般如何對得起的列祖列宗、對得起先帝,對得起含辛茹苦教養你長大的太皇太后!對!太皇太后!說句大不敬的話,若皇上您是天煞孤星的命,何以太皇太后和太后娘娘還得以存世?!太皇太后今年七十有二,若是聽見你這話,得有多寒心!辛辛苦苦拉拔大的親孫子,卻在心裡咒她去…唔…唔唔……」
康熙橫眉倒豎:「胡說什麼!還有沒有規矩!太皇太后也是你能編排的!」
雲荍卻不示弱,瞪大眼睛與他對視,說不出話,索性『唔唔』的表達自己的憤慨之心。
我就是沒規矩了怎麼地!有本事你殺了我,也好拿來印證你的天煞孤星命格!
康熙讀懂了她表達出來的意思,本來就沒多凶的眉目更柔和了,嘆氣道:「朕放開你,但是不許胡說了知不知道?真是,這張嘴真是什麼都敢說,朕原來怎麼就沒發現你膽子這麼大呢。」
康熙輕輕鬆開捂在雲荍嘴上的手,臨了還恨恨的捏了雲荍的臉一把。
雲荍直接氣哼哼的扭轉頭,只留給康熙一個側臉。
「怎麼,朕都還沒發火呢,你就發上脾氣了?」康熙將人強制性的扭過來,與他四目對視。
雲荍依舊甩他一聲冷哼。
康熙一手將人摟住,側過身子平躺下,目視帳頂嘆氣道:「朕明白你的意思。生死有命,是朕與他們沒有緣分,命格之說不過無稽之談。」摟著人的手又緊了緊,「朕只不過是一時感懷,天下之大,竟沒有一人能陪朕到老,想想都覺得可憐。」
「嘶~」康熙倒抽一口冷氣,腰間傳來的疼痛細小卻也尖銳,他有些惱火的側過頭,「放肆!」
雲荍嚯的坐起身,瞪著康熙道:「我今天還真就放肆了,對於你這種薄情的人,我早該醒悟才是。呵~說什麼:荍兒要陪玄燁一輩子。」陰陽怪氣的調調愣是讓康熙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這還沒完,雲荍盯著他一字一句道:「我怎麼就那麼天真,信了你的邪。」
康熙愣愣的躺著,一隻手還因為雲荍起身的慣性頓在半空中。
他看著臉色通紅、頭髮凌亂、胸膛一起一伏的雲荍,嘴角慢慢扯出一絲笑意,這笑意一寸寸擴大,最後甚至露出了一排亮閃閃的白牙。
雲荍被晃得有些恍惚。
康熙已然坐起身,將嬌小的女人箍進懷裡,臉埋進散發著幽香的頸間,含糊不清的道:「玄燁陪荍兒一輩子。」
雲荍抬起手撫上康熙的背,臉上卻是露出一絲苦笑。
一輩子?哪有那麼簡單。一切,都只是適逢其會罷了。
她終於,也走到這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