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按下古老錄音帶播放器的按鈕。

　　『嗨，好久不見啦。本人離開那個村莊，不知道已經過了多久了呢。一年？兩年？三年？還是更久？歌音現在還是緊緊黏著你不放嗎？小澪和春奈老師處得好不好？她們兩個都比本人最後一次見到時，更加成長了不少吧。一想到這裡，本人的心情突然變得難以言喻。那麼你呢？你的個性就是那樣，應該正為一堆事情所煩惱吧。搞不好你現在面對的牆壁，高聳到看不見天空，厚實到我的拳頭也無法打破。你正面臨的衝擊和困難，說不定比你第一次聽到折原演奏時，所受到的還要強烈。我說，你還記得我們在藝術祭上的表演吧？弗朗茲·約瑟夫·海頓的第七十七號C大調絃樂四重奏，《皇帝》。儘管現在成了德國國歌，它曾經是讚美奧地利皇帝的詩詞，然後配上樂曲。這是身為奧地利人的海頓為了自己故鄉，而寫下的曲子。當時法軍正要侵入他的國家，他為了讓國人重拾愛國心和榮耀，即使抱著病痛，還是完成了這畢生的最高傑作。我認為聽了這首曲子的人，能夠重新找回自己的榮耀，堅忍撐過逆境，並且掌握未來。當初之所以會選這首曲子，就是希望你們不論在什麼時候，都要有一顆不會被困難擊倒的心。你被折原的演奏震懾住，失去了一直以來所擁有的自信。光憑我的力量，還浪有辦法打破那堵高牆，不過我相信，現在的你一定可以撐過去——不，甚至還能越過更艱難的挑戰，帶領須野分校音樂社更上一層樓。巧，你就是這樣的男人。現在的你，應該成長為一個不論嘴巴上說些什麼，必要時一定會挺身而出，為了同伴不辭任何辛勞，內心永遠保有一份自豪，讓我看得上眼的男人了。如果你仍然感到迷惘，包括本人、澪、歌音、現在音樂社的成員們，都會讓你燃起心中那份自豪的。就算是現在，你的心裡還是可以燃起火來的，所以無論你多麼感到迷惘，最後也請你找回你最最重要的音樂。我會永遠等著的，我期待著聽到你音樂的那一天喔。』

　　錄音帶內容到此結束，接下來變成一片沙沙聲。

　　我按下停止鍵。

　　展現在我眼前的，是一片荒涼大地。風強勁吹送著，沙塵漫天飛舞。

　　這個完全荒蕪的世界，就彷佛拒絕人類進入一般——

　　當下我實在無法相信，這裡曾經是我居住的村莊。

　　我們曾經在夏天游泳的河川，如今被砂石所覆蓋；社辦所在的那片後山，看起來也如同被刨去大半。其他原本有少數一些建築的地方，佈滿了大大小小的彈孔。聽說有些人強烈反對撤離到底……他們後來發生了什麼事，實在教人不敢想像。席捲全球的戟火不斷擴大，日本各處化作焦土，分校的學生們四散各處，還有些人就此消失音訊。目前正透過政府公報和坊間訊息，尋找大家的下落。

　　我靠著GPS登上山丘，來到頂端。

　　我的手指對這觸感再熟悉不過。這已經是第幾次開啟琴箱了呢……？

　　「……好……開始吧。」

　　確定琴絃鬆緊後，我懷著莊重的心情，架起小提琴。

　　我花了一段漫長的時間才回到這裡。不過，我還是回來了。

　　為了在這個地方，再度開始。

　　我獨自在山丘上拉起小提琴，就如同初次遇見澪和歌音那時。

　　然後我也回想起，那年炎熱的夏天，我們最後的日子————

　　某天中午過後，在精心佈置的體育館內，春奈老師和宗仁老師的婚禮開始了。春奈老師全身包著白色婚紗，美麗得我幾乎忘記要呼吸。神情緊張的宗仁老師為春奈老師戴上戒指，並在周圍的簇擁聲中深情對吻……他們正式結為連理。

　　我們以演奏為兩位恩師送上祝福。

　　祝福曾經遭逢不幸的兩人，走過傷痛。

　　婚禮隔天，他們便和歌音三人啟程前往仙台。

　　「嗚嗚嗚嗚嗚……春奈老師……」

　　「老哥，不要哭了啦，很丟臉耶……」

　　可憐看著眼淚一發不可收拾的隆，表情十分尷尬。

　　「越野同學昨天在婚禮上已經那樣了……今天還是哭成個淚人兒啊。」折原說道。

　　「大家經歷過失戀後都有所成長，隆不知道會如何呢？」莉澤也插上一句。

　　是啊，究竟會如何呢？

　　「歌音姊姊……」

　　「澪……接下來我們要分開好一陣子了。」

　　歌音和大家說完道別的話後，把臉轉向澪，跟她握起雙手。

　　「澪到東京後，會立刻寫信給歌音姊姊。」

　　「嗯，我也會立刻回信給你。」

　　「媽媽就麻煩你照顧了。」

　　「巧，為了澪著想，你在外面可不能花心喔。」這時歌音對我提醒道。

　　「誰、誰會啊！」

　　「沒問題的，歌音姊姊，巧哥哥絕不會離開澪的。」

　　「接下來我們就是真正的姊妹了，所以什麼事情都可以聊。當你覺得難過時，可以來告訴我。」

　　歌音給澪一個深深的擁抱。

　　「好的……謝謝你。」

　　澪也坦然投入她的懷抱，這股溫馨之情似乎會永遠持續下去。

　　她們彼此碰了一下額頭。

　　「好了……再拖下去只會更加難過。」歌音說完這句話，便退到一旁。

　　接著，成為父親的宗仁老師站到澪面前。

　　「宗仁老師……不，爸、爸爸……」

　　直到昨天為止，他們都還是師生關係。現在突然要稱呼對方爸爸，感覺還有些不適應。

　　「對不起……澪的心裡明明很清楚……」

　　宗仁老師只是平靜地笑笑，雙手放到她的肩上。

　　「用不著勉強自己。我也很清楚，你跟春奈花了相當長的時間，才真正成為母女。你用自己的步調適應就好，我可以慢慢等……澪，你一定會站上大舞臺的。我會永遠支援你，要好好加油喔。我們在仙台安頓好後，也會去東京看你。」

　　「好的！有了爸爸加油，澪就像多了一百倍的力量！爸爸也要多保重喔！」

　　這次她毫無障礙地說出口了。宗仁老師和歌音進入車內，發動引擎。

　　接著，春奈老師和澪分別的時刻，終於還是來了。

　　「澪，小心不要生病。撤離到新的環境時，身體最容易發生問題。」

　　「是。」

　　「多注意飲食，營養要均衡。不可以因為我不在，就只吃自己喜歡的食物喔。」

　　「放心。澪跟媽媽保證，會讓自己不再挑食。」

　　「還有，不可以只沉浸在音樂的世界裡喔。你要多看看週遭事物，繼續當一個好女孩。」

　　「澪知道了。」

　　「弘子小姐說的話也要好好聽喔。在音樂上，她不會告訴你錯誤的事情。」

　　「澪會努力的。」

　　「然後……然後，還有……」

　　就在這時，春奈老師掉下一滴眼淚。

　　「真、真是奇怪……我明明一直想著要用笑容、保持笑容送你走的……對不起……你好不容易要出發了，我卻哭了起來，對不起……」

　　「媽媽……澪想要永遠跟您在一起……」

　　「不、不行喔……都要到最後了……不可以說出那種話……這是……這是高興的眼淚……因為澪，澪變得很了不起喔……。不可以哭……否、否則，就無法用笑容來送行了不是……？」

　　「澪知道……澪通通都知道……但還是忍不住說了出來……澪可以見媽媽嗎……？澪可以再去見媽媽嗎……？」

　　「當然可、可以……因為，澪是我的……只屬於我的女兒啊……」

　　澪和春奈老師相擁而泣，淚水久久無法停歇。

　　或許有一天，大家還能再度聚首。

　　但我們若只是坐著空等，那一天是不會到來的。

　　因此，我們要邁開腳步，主動迎向那一天。現在就是為了那一刻，而暫時性地分別。

　　「……弘子，你不用跟春奈老師道別嗎？」

　　弘子站在稍遠處，看著抱在一起的澪和春奈老師。

　　「昨天就已經跟她道別過了……我可受不了這種難過的場面。」

　　春奈老師放開澪後，向我們一鞠躬便坐入車內。

　　宗仁老師的車出發了。我們一直目送到看不見車子為止，澪也始終對他們揮著手。

　　「嗚啊啊啊啊啊啊——師父——」

　　要跟莉澤說再見的那一天，大家來到車站前。可憐抓著莉澤的手哭個不停。

　　「可憐……莉澤來到日本能夠認識你，真是太好了。」

　　「師父，這段時間真的很謝謝你。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跟師父學來的東西！」

　　「嗯，請你牢記在心。還有，我們並非這輩子再也見不到面。以後一定會再相見的。」

　　「師父……嗚嗚嗚嗚嗚……」

　　可憐再度哭倒在莉澤胸前。

　　「令人動容的師徒之情，還是該說是女生間的友情呢？」隆說道。

　　「莉澤啊……雖然我們常常吵得不可開交……像你這樣優秀的大提琴手，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呢。」

　　「莉澤也是，常常在挑藍演奏的毛病，但就是忍不住想找碴。」

　　「到了最後，你的嘴巴還是一樣壞啊。」

　　「因為是我們兩個啊。」

　　莉澤向折原伸出手，折原也大力握了上去。

　　「巧跟澪要多保重。大家能再度一起演奏的時候，記得也要通知莉澤喔。」

　　「嗯，到時候一定會。」

　　「好的，因為我們絕不能缺少莉澤學姊的大提琴！」

　　這時，遠處忽然躂躂躂地傳來響亮的腳步聲。

　　「莉澤，我來送你羅！」

　　山穗會長卷起陣陣沙塵，一路跑到車站前。

　　「外公！」

　　緊接著，草田小姐和弘子也上氣不接下氣地跑過來。

　　「非常抱歉打擾各位道別，由於會長說什麼都堅持要來……」

　　「車、車子都快開到了，卻偏偏爆胎。然後會長就跑了出去……」

　　……真不愧是山穗會長。

　　「糟糕，來這裡之前明明想了很多話……一到這裡就突然說不出口。」

　　會長不好意思地搔搔頭。

　　「沒關係啦……這點不必在意。外公願意過來，莉澤就很高興了……」

　　「兩件事情：代我向你爸爸跟芽衣子問好；還有，要保重身體喔。」

　　「是，莉澤明白了。」

　　會長說完這幾句話便閉上嘴巴，但已經相當足夠了。即使只是三言兩語，會長想告訴莉澤的話，應該都清楚傳達到了。

　　「……其實，莉澤有東西想送給外公。雖然做得不太好，數量也還不夠……本來打算就這樣帶回美國的。」

　　莉澤把那個東西從大旅行箱拿出來。

　　「這是……」會長問道。

　　他從莉澤手中接過來的，是千紙鶴。

　　「這是莉澤祈禱外公的病趕快好起來，所折的千紙鶴，不過還沒有到一千隻。」

　　這些參差不全的紙鶴，包含了莉澤對會長的滿滿心意。

　　山穗會長的眼眶流下了淚水。

　　終於到了列車進站的時刻。莉澤走向月臺，進入四人座的座位，開啟窗戶。

　　「各位，再見了。總有一天，莉澤一定會再來日本的！還有，巧——莉澤非常——」

　　她之後的聲音，被淹沒在發動的列車聲中。

　　「那麼巧學長……雖然非常捨不得……」

　　「是啊……是很捨不得……」

　　可憐坐在小貨車內，隔著車窗緊握住我的手，久久不願鬆開。駕駛座和前座分別坐著她的父母親，後座則是隆和越野家其他幾個小蘿蔔頭。

　　「唉……為什麼女生總是這樣，做什麼事都要耗上老半天啊……」隆如此抱怨著。

　　「吵死了！哥哥你閉嘴——！再讓我享受一下啦！」

　　「說什麼再一下……你早就握夠本了不是。」

　　我跟澪只能苦笑以對。

　　「有可憐在真是太好了，折原跟莉澤也是因為你的關係，才能融入這個村子……」

　　「沒有啦……巧學長你太擡舉我了。」

　　「不，巧說的沒有錯，我們店也受到你許多幫助，這段日子真的很謝謝你……來，這個。雖然數量不多，你就帶著吧。」

　　折原遞給可憐一個信封。

　　「啊，藍學姊！？我怎麼可以……」

　　「沒關係，你就收下。我們沒辦法給你很多工資，就把這個當做獎金吧。」

　　「謝謝你……下次你們要開咖啡廳的時候，也請找我設計制服喔！」

　　「麻、麻煩別設計得太花俏，裙子也記得做長一點。」

　　折原露出五味雜陳的表情。

　　「可憐同學不管到哪裡，一定都能過得很好的！」澪說道。

　　「別荒廢了你的大提琴喔。」弘子也提醒可憐。

　　「是的，沒問題！藍學姊、澪、弘子女士、巧學長，你們都要保重！」

　　「再見啦，吾友。你可不能比我早死喔？」隆向我伸出拳頭。

　　「嗯，我答應你。」我也對他比了個拳頭。

　　隆跟可憐也離開了須野村……遺留在這裡的分校學生們，終於只剩下我、澪、折原三個人了。

　　「好——」

　　出征的日子終於到來。我一大早便離開村子，來到車站等火車。我計劃在傍晚抵達通知書上的指定地點。

　　「就這樣跟小澪和折原不告而別，真的好嗎？」

　　送我到車站的弘子，已經不知重複過多少次這個問題了。

　　「不是說很多遍了嗎？那樣道別只會更難過。」

　　「好吧，無所謂。不過，之前我就一直在想一件事。說不定你意外地適合當講師呢。當音樂家養不起自己的話，來跟我說一聲喔。我會讓你變得能說善道，足以當上一個講師的。」

　　「我是希望不要變成那樣啦……真的發生的話，到時候就拜託了。不過，你為什麼突然說這種話？」

　　「我來到須野村，碰到久違的折原後，就開始這麼覺得了。我看她就像是過去的自己，一味追求演奏上的技巧。而你改變了她，讓她不再執著在小地方，學會朝更高的目標邁進……最近不只是小澪，我也聽了折原的演奏，然後就感受到這一點。當然，我也很佩服她為小澪的演奏打好底子。本來以為你的指導很鬆散，實際上還滿嚴格的呢。很適合來當講師喔。」

　　「……我就當做你是在誇獎吧。」

　　「但是你一聲不響地出來，可就不值得誇獎羅。」

　　這時，一輛計程車停在我們前面。澪和折原下了車便往這裡跑來。

　　「好，趕上了！」折原說道。

　　「巧哥哥，你竟然不跟我們說一聲再見，太過分了！」

　　我看向弘子，她卻把臉轉去其他地方。這傢伙，就是你通風報信的吧……

　　「你為什麼要這樣子？自以為這樣不告而別是對我們好嗎？」

　　「巧哥哥，你好過分……要讓澪好好跟你道別啊！」

　　「快點，是個男的就趕快跟女朋友道歉。真是的，都這種時候了，別再增加我們困擾好不好？」

　　折原把澪推到我的面前。

　　「巧哥哥，澪在生氣了。」

　　「……是，我很抱歉。」

　　「你知道澪為什麼要生氣嗎？」

　　「……知道，非常痛切地知道。我左邊的臉頰好痛啊。」

　　澪用力捏住我的臉頰。

　　「巧啊，你還真是被小澪吃得死死的呢。」我聽到弘子在一旁說著。

　　「知道的話就好，處罰晚一點再來。巧哥哥……澪會等你的，所以請一定要回來。」

　　「嗯，一定會的。在那之前，我會把《永恆旋律》完成。」

　　說來慚愧，到最後我還是沒有把樂曲作完。

　　昨天我作曲作到深夜，但怎麼樣都還是覺得不滿意。

　　我不是考慮整首曲子後，特別突顯出誰的音樂，而是在前面的樂章中，讓各個樂器都有表現機會。到了最後，再讓各個聲部合而為一作結。我並非只想著誰、想著什麼東西，這首曲子應該把一切事物彙集起來……因此，我還需要一些時間……

　　電車駛進月臺，我們得在這裡道別了。

　　「巧哥哥，這是對你不告而別的處罰。」

　　澪閉上眼睛，將下巴擡起，形狀優美的粉紅色嘴脣稍微湊了過來。

　　「這次請你好好做，不要隨隨便便。」

　　折原跟弘子很有默契地一起把臉別開。

　　不論她們之間充滿多少孽緣，終究是對師徒啊。一舉一動都完全相同。

　　於是我也就不在意旁人目光，給澪一個深深的擁抱。

　　我懷著滿心愛戀，完成這甜蜜的處罰、以及澪的願望————

　　《永恆旋律》的作曲，就這麼延續了好長一段時間……

　　廢校典禮之後不知過了多少夏天，這首曲子終告完成。

　　季節遞嬗，冬日寒冷的白雪逐漸堆積在我頭髮上。

　　離開須野村之前，我幾乎沒有看過雪。然而現在已是年年都看得到了。戰爭長期持續下來，連氣候都跟著產生變化。不過也因為村子覆蓋了一層白雪，我不用看到大地上戰爭後留下的痕跡。

　　「唔——真冷啊……」

　　口中吐出的白霧逐漸擴散出去。我穿著軍隊發放的大衣，發著抖走在過去的上學路上。這件大衣讓我行動起來綁手綁腳的，所以並不是很想穿。但是脫掉的話，又很有可能被凍死。

　　「好，就選在這裡吧……」

　　我掘開地面，把木樁插下去，接著掛上看板。

　　稍微推一下看看……很好很好，看來是不會隨便倒下來。

　　『朝木學園須野分校紀念演奏會會場在此』

　　雖然寫得很不工整，反正看得懂就好了。還得再立六個指引會場方向——也就是分校遺址——的看板。這種時候舉行演奏會，可能會被認為太過魯莽吧，但這是我跟大家所做的約定。

　　有朝一日，我們要再聚集起來演奏。

　　從《永恆旋律》第一樂章開始，到最終樂章——

　　好，下一個——嗯？那個人是……

　　「喔！好久不見啦！怎麼搞的，你看起來沒變多少嘛！」

　　看到迎面走過來的人後，我也朝她跑了過去，短暫寒喧一下。

　　「我？我胖了一點？什麼？個性也變輕浮了？可能是在社會上待久了吧……啊對，會場就在這裡。還沒有什麼人來，你就先進去等吧。喔，我還得把這些路標立好才行，待會就過去。對了，還有寄給你的樂譜怎麼樣？收到了吧？等一下我要聽聽你的感想喔！那麼，待會見。嗯，其他人也快來了！」

　　我跟她道別後，又繼續去設立路標。

　　真令人意外，外表竟然完全沒有改變……本來還以為她——折原藍，會是變最多的呢。和那個時候比起來，她仍然維持老樣子。

　　接下來……還有六個。先去擺放路標吧……

　　好不容易來到這裡，卻找不到會場的話，一切仍是白費。

　　眼前如此情景，和過去的日子比較起來，已經算不了什麼了。

　　那段日子何止是作曲，戰況還惡化到我們常在生死邊緣徘徊。我不知道已經有多少次，被逼到絕望邊緣了呢……

　　然而，就在這世界要被完全的黑暗吞沒之時，出現了一道光明。

　　這道維繫人類希望的光線貫穿厚重雲層，直射被戰火燻黑的大地……

　　因此我們得以在這裡舉行演奏會。雖然不知道他們是何方神聖，我還是非常感謝，拯救這個世界的那一群人……

　　在我的小提琴箱和袋子裡，貼滿了前往各處慰問時，於當地拍攝的相片。在前線休息的士兵、後方的難民收容所、還在軍事基地接受新兵訓練的少年少女。從老到幼、不論男女，相片裡通通都有；在那之中，說不定也有拯救了世界的人們。

　　我的音樂，有沒有對他們產生幫助？

　　是否讓他們有了活下去的希望？

　　「這還用說嗎？當然有羅。」

　　焦黑的樹林中，傳來一個令人懷念的聲音。

　　「你可是本人抱以期待的男子漢喔。拿出自信來！」

　　那口氣完全沒變。她還是老樣子啊……

　　我始終深信著，她一定會出現。

　　我從口袋裡掏出綻了線、到處破損、還有些汙痕的黃色無花紋臂章，朝她那裡扔過去。臂章在空中畫出一道曲線，輕輕落到對方掌中。她接下後對我笑了一笑。

　　真是的，竟然把這麼沉重的東西丟給我保管……我也回她一個笑容。

　　——快來了，就快來了。

　　我所創作的樂曲，就要在須野音樂社成員的手中，化為真正的音符，響遍整個會場。光是這樣想著，我的心跳就越來越激烈。再也沒有比這更快樂的事了。

　　會場就在半毀的分校校舍。儘管殘餘部分也難逃燒得焦黑的命運，目前正由過去的廢校典禮執行委員：隆、木田、安田為主，幫忙進行佈置。這個會場已經殘破到不能再殘破，但是對我們而言，卻是最棒、最理想的地點。

　　在樹林的另一邊，我看見老面孔們帶著各自的樂器，往這裡走過來。

　　走在最前面的是最早到達的折原，歌音、可憐、莉澤跟在她後面，最後則是澪。

　　澪看到我，立刻跑了過來。那模樣就像只藏不住喜悅的小狗。

　　她也是一點都沒變，面貌和那年夏天一模一樣。

　　「巧哥哥！」

　　澪跑出樹林，衝進我的懷裡，我用盡全身力氣緊緊擁抱她。

　　根本就沒什麼無盡之夏，也沒有永恆旋律。

　　然而，找們還是要演奏音樂。

　　為了憶起那一年的夏日，為了邁向明天。

　　更強——

　　更高——

　　更壯大——

　　更加凜然——

　　更加耀眼——

　　我們會永遠地發光發熱——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