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啾!」
星期三的午休時分。
本人倉田優樹,在嘴裡塞滿食物的狀態下打了個噴嚏。
「吼!優樹你這白痴!很髒耶。」
「抱歉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原諒我吧愛衣。」
地點在高中部屋頂門前的階梯平臺。
大家齊聚一堂,鋪上野餐墊在這吃午餐。
身為高中生的我們,在愛衣與小夜的國中部班級吃中餐的話說不過去。
反之亦然。
如果拿著便當佔領總是爆滿的餐廳座位,一次六個人也太多了。
結果,在有足夠空間也不必在意其他人眼光,也就是上屋頂前的階梯平臺用餐成了例行公事。
小夜從保溫瓶倒了一杯溫熱的綠茶給我。
「那也沒辦法呀。差不多要到深秋了,也開始會覺得冷了呢。」
「但是,打噴嚏的時候至少用手遮住嘴巴啊。如果你不養成這種禮貌的話,早晚會後悔。」
「好啦好啦。話說回來,久遠你還沒參加什麼社團嗎?」
「……(點頭)」
離久遠轉學至今過了一星期以上。
「有朋友約你參加社團嗎?」
「……(搖頭)」
上週愛衣感冒臥病在床時,久遠原先要與朋友參加睡衣派對。但她因為擔心愛衣,中途先行離開回家。
看來她也不是沒朋友。
「雖然我們學校不管高中部還國中部,是沒規定學生一定要參加社團啦。不過難得嘛,要不要試著做些什麼?畢竟也只能趁現在享受青春啦。」
「……葛格你們有參加什麼社團嗎?」
大家回答久遠這簡單的疑問。
「我沒有參加社團喔。我要在『CAT-SBELL』幫茜小姐的忙,還有練習當一個西點師父等其他事要做呢。」
首先由愛衣回答。
「我也沒有參加任何社團。買東西或打掃家裡等家事還挺忙的。」
接下來換小夜。
「我則是嫌麻煩沒參加。我還要忙著看傍晚動畫、深夜動畫,這個月還有PLP新出的遊戲夠我忙呢。」
「我跟右邊的一樣。不管是身體運動,還是試著創作東西等都太麻煩了。我連呼吸都嫌麻煩了。」
艾莉絲與我接連說出像個廢物般的發言。
「空去參觀過社團後,不知道為什麼每個社團的人啊,都一邊哭著下跪說拜託不要加入我們社團耶。好沮喪喲……」
這是為什麼?感覺箇中理由能很簡單地猜到。
「…………」
最年幼的久遠,對其他比她年長的人投向一種「居然自掃門前雪……」的視線。
吞下章魚形狀的香腸,我跟著補充道:
「久遠不是從小學一年級以來就在無人島上生活,沒參加過社團嗎?所以啊,現在參加一次社團應該會成為不錯的體驗喔。」
「……的確我之前上的小學,要等到高年級才能加入社團。」
「果然大家都一樣。我、愛衣還有小夜上的小學也是一樣。」
「……我沒參加過社團。但我不知道學校裡有什麼社團,也無從選擇。」
「那的確是個盲點啊。那反正我很閒,今天放學後要不要一起去參觀社團?」
「……跟葛格兩個人一起嗎?」
「有人要一起去嗎?」
我口中含著筷子問大家。
愛衣要幫忙「CAT-SBELL」的生意,小夜與空要去促銷會買東西,艾莉絲回家後好像有線上遊戲的狩獵邀約。
我說艾莉絲啊……你什麼時候才要做女僕的工作啊?
「那就這麼決定了。今天就跟久遠一起參觀社團羅。」
「……啊,但是我今天……」
「難道久遠你也有事嗎?」
「……是有事啦。不過這事不到最終離校時間前一刻就辦不完,在那之前沒關係的。」
「?你這事還真怪。」
久遠不知道為什麼臉紅紅的,手還放在口袋上。
我好像還聽到從口袋傳來有紙片摩擦的聲音。
愛衣她們跟我不一樣,馬上就察覺久遠要辦的是什麼事,還不懷好意地笑了起來。
「原來如此,久遠也有這麼一天了啊~」愛衣如是說。
「小久才剛轉學過來不到一個禮拜而已,好厲害呢。」小夜如是說。
「我則認為這也太晚了。像久遠妹妹這麼可愛的人,就算轉學當天就有我也不意外。」
「空也這麼認為!」
艾莉絲、空也跟著出聲。
「?」
我對她們意義深遠的發言感到不解。
久遠害羞地低頭,再度吃起便當。
我一瞬間還覺得她頂著那紅紅的臉龐一直盯著我不放。
◇
放學後。
國中部課程比較早結束。
我於碰面地點——高中部鞋櫃露臉後,久遠啪搭啪搭地小跑步過來。
「抱歉,讓你久等啦。」
「……沒關係。」
「是嗎?那我們趕快走吧。」
我們兩個都將書包放在教室,所以兩手空空。
「我有拜託杉——杉你知道是誰嗎?就是之前久遠你送便當來,我有跟你介紹過的損友大杉太一。」
「……(點頭)」
「因為那傢伙人面廣,我已經請他跟各社團通知過了,只要喜歡的社團都可以去。那我們要先從哪裡開始?」
「…………」
久遠定住了。
我只能苦笑摸摸她的頭。
「那我們先從最近的主流社團去看吧?」
「……(點頭)」
「要說到離這裡最近的主流社團那就是……」
有著輕快球類彈跳聲。
複數充滿幹勁的叫喊。
球劃出弧線飛向籃球架,卻被籃框彈出。
「喂,一年級的!投完籃後記得馬上卡位搶籃板球,這我剛剛不是說過了嗎!」
『是!』
女學生朝氣蓬勃的聲響充滿整座體育館。
我們第一站來到女子籃球社。
有位頂著短髮的活潑少女出來迎接我們。
「不好意思,讓你們久等了。我是國中部女籃社的隊長,國中部三年級的愛澤哄。事情我已經從閣下……不,我已經從大杉學長那邊聽說了,兩位今天是要來參觀社團的嗎?」
「久遠,我們走。這傢伙是『汪、喵、小兔兔』的人。仔細想想這是透過杉的關係介紹的,那麼一定就會是那群傢伙。」
我按住久遠的肩膀,打算轉身離開體育館時。
「請等一下!到大杉學長下令前我不會對倉田學長出手的,請您放心!教典上也是這麼寫的!」
「什麼嘛,那我就放心了……」
「不過,您要是對兔月姊姊大人出手的話,我就會拋開一切襲擊您了。走在沒有月光的夜路時還請多加小心喲。」
她小小聲地這麼說。
糟糕,這下我果然還是想走人。
我急忙將愛澤哄的矛頭轉向他處。
「久、久遠你有打過籃球嗎?」
「BASKETBALL,翻譯名為籃球,由人數為五人的兩組人馬使用同一顆球,將球投進敵對隊伍的籃框裡競爭得分的體育專案。待比賽時間結束後,得分較多之隊伍為勝者。另此競技的專用球也稱為『籃球』。」
「你還是一樣博學多聞呢。那也是從巖先生書房裡的書讀來的?」
「……(點頭)」
「既然都那麼懂了那你也應該知道規則吧?我們現在正在讓一年級的打練習比賽。要不要實際下場打打看呢?球鞋的話,一年級的學妹有多準備預備用的,不介意的話我也可以借自己的球衣給你當運動服穿喔。」
愛澤呋以運動少女獨有的爽朗笑容如此提議。
「……不過我在場上可能只會扯隊友後腿。」
「沒有人一開始就很厲害啦!而且我認為凡事都要先做過後才能體驗箇中樂趣喲。」
「人家是這麼說的啦。都難得來這了,你要不要試試看?」
「……葛格也這麼說的話我就試。」
「太好了!那我們去更衣室吧。」
久遠被女子籃球社隊長帶走,前往更衣室。
三十分鐘後。
「防守!那邊在幹什麼!把人擋下來啊!」
「卡位!」
「假動作!假動作!」
城南女子籃球社的先發球員滿身大汗,互相對吼。
狐火久遠穿著自隊長借來的稍大白色球衣,假裝投三分球后,運球閃過敵對隊伍球員漂亮上籃得分。
球沒碰到籃框,直接穿過籃網,咻。如此輕快的聲響在體育館裡響起。
「久遠,好球!」
「久遠,你好厲害喔!」
同一隊的女子一年級隊伍毫不吝嗇地稱讚久遠。
比分為十五比六。
久遠所屬的一年級隊伍得分為十五分。
一開始久遠是參加一年級的練習賽,但比賽一開始久遠一人便大量得分,凌駕敵對隊伍。
最後則演變成全體先發球員上陣,賭上籃球社社員尊嚴的一戰。
「三人壓迫防守!」
久遠拿到球,便有三人上前圍住她。
但是這也奈何不了她。
久遠身高本來就比國一女生的平均還來得低。
她身子壓得更低,其控球力更好到令人懷疑手跟球之間是否有繩索相連。要擋下她相當困難。
久遠更可怕的地方在於——
「久遠!」
隊友從她後方跑來支援。
她立即做出傳球——的假動作。
她真正的意圖是守在籃框前中鋒的裡側。
久遠背對著她,往對手兩腿問快傳。
球往地上反彈一下穿過兩腿間,同隊女孩子上籃得分。
「久遠好個妙傳耶!」
「……你的上籃也不賴。」
兩人雙手高舉互相擊掌。
這樣一來就是十七比六了。
久遠並不是獨打全場,而是充分運用團隊合作。
而且他背後就像長了眼睛,能做出那種會砰一聲,球彷彿往隊友手上吸的漂亮傳球。
為此如果派太多人防守久遠,其他隊友就會趁機取分。
盯鬆一點的話,反換久遠毫不留情地切進敵陣。
「!」
比直角還更銳利的帶球過人。
從一年級女生借來的球鞋發出好大聲響,久遠閃過了隊長愛澤呋!
籃框前只剩下中鋒。
她又加速!
中鋒以一股眼裡宛如有烈火燃燒般的氣魄迎擊。
然而——!
「三分!?」
久遠在即將切進去的距離之中步伐往後退。
退到三分線上。
中鋒被這麼虛晃一招後,趕緊跑上前防守。
久遠雖然已進入投籃動作,但對手速度卻比想像中還快,身高也比她高,手腳也她還要長。
投籃路徑被完全阻斷。
場上的選手、停下練習動作看比賽看得入神的其他社團社員,以及其他觀眾都認為久遠這球會被蓋火鍋。
可是,久遠臉上卻無一絲焦慮或後悔的神情。
她不顧一切依然縱身躍起!
『!?』
在場所有人震驚到說不出話來。
久遠並非垂直跳躍,而是往斜後方跳!
我無意識地喊出在籃球漫畫上看過的投籃姿勢。
「後仰跳投!」
籃球摩擦指尖發出聲音。
數秒後——球不碰觸籃框搖晃籃網的摩擦音,蓋過了整座體育館的聲音。
「……呼。」
久遠著地失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吐出剛剛屏住的那口氣。
「久遠好厲害!好厲害喔!」
「我原本以為那一球一定會被蓋下來耶!」
同隊的女孩子抱著坐在地上的久遠大聲歡呼。
她則是害羞地臉頰發紅,被簇擁在人群裡。
之後比賽結束。
不僅隊長愛澤呋,連其他籃球社社員也邀請她入社這點自然是不用說了。
「久遠,你一定有打籃球的天分!跟我們一起打球邁向全國大賽吧!」
愛澤哄眼色大變握住久遠雙手,臉更貼近到快親上去了。
「對呀。久遠,我們一起打球嘛!」
「我的物件要從戌威學姊換成久遠。」
「我也要把面具從貓柳學姊換成狐火同學!」
糟了。連一年級的女孩子身上也能隱約看到「汪、喵、小兔兔」的影子。
久遠搖頭拒絕邀約。
理由是她還想去參觀其他社團。
由於愛澤哄等人並沒有能不顧久遠意願強制要她參加籃球社的權力,她們也只能老實地退下。
在久遠擦過汗歸還球衣後,我們離開體育館。
「不過久遠你球技居然這麼好,我真的嚇了一大跳耶。你以前有打過籃球嗎?」
「……沒有。我只是把看書學到的規則,還有剛剛在體育館看到的加以應用而已。」
「突然正式上場你也有辦法那麼靈活喔C:」
「……嗯,但是那樣很正常不是嗎?」
「不不不,一點都不正常好不好!」
「……是嗎?」
久遠歪著頭,頭上浮現問號感到疑惑。
「一般光是看書,或是看人家打練習賽而已,是不可能會那麼厲害的啦。而且你也沒把耳朵露出來使出妖怪的力量。久遠你真的好厲害。」
「……才沒、那回事。」
她臉頰泛紅頭朝下,是因為被誇獎後覺得很害臊嗎?
糟糕,好可愛。
我好想刺刺她紅紅的臉頰!
「……葛格,為什麼要突然戳我的臉頰?」
「啊!?糟糕!身體依照自己的本能動起來了!」
我慌張地用左手抓住正在刺久遠臉頰的右手。
「啊哈,啊哈哈哈哈,沒事啦!先別管這個,我們去參觀下一個社團吧!」
「……嗯。」
久遠乖乖地點頭,跟在我後頭跨出步伐。
從結論來說的話,狐火久遠無論在運動或文藝社團都相當活躍。
在女子柔道社,對上所有黑帶社員都取得一勝。
在女子田徑社,跑出了國中女子一百公尺的新紀錄。
在女子圍棋社,與全社員五人同時對局還贏了。
在英文研究社,她不只會說英文,連德文跟法文等其他外國語文也會。
「久遠該不會是我們這群人裡面資質最好的吧?」
「……葛格,再來要去什麼社?」
「喔,接下來去美術社看看吧。」
從這裡用走的最近文藝社團是美術社。
我敲敲美術教室的門。
『來~了。』
裡頭傳出一句拉長音的撒嬌聲迴應。
門一開啟,出現的是位眼角下垂大胸部,右眼下有顆愛哭痣,中長髮的髮梢彎向內,像顆糖果般的女孩子應門。
「我們是大杉太一介紹來的,現在方便來參觀社團活動嗎?」
「這事我已經從閣下,不對,從大杉學長那邊聽說了。因為我們社員少,隨時都可以參觀,要中途入社或者兼社團也沒問題。」
「連你也是喔……」
「汪、喵、小兔兔」的組織成員也太多了吧。
「初次見面,我是國中部三年級的鈐木優妃。倉田學長的事我時有耳聞。」
「……我是狐火久遠。」
久遠彎腰,鞠躬示意。
「真可愛呢,不愧是貓柳同學的表妹。」
原來這個人是愛衣派的。
「我們現在剛好在休息,要不要一起暍杯茶呢?」
「東西沒下毒吧?」
「?為什麼這麼問呢?」
聽鈐木優妃反問的語氣,就像她真的不知道我話中含意一般。
「喔,那太好了。也是啦,不是每個人都那麼激進啦。」
「是呀。比起用毒慢慢折磨致死,倒不如用五馬分屍等儘可能殘酷一點的方法虐殺,不然信眾是不會信服的。」
不行不行,這教團的信徒全都是瘋子。
我抱頭苦惱,受鈐木優妃引導進入美術教室。
「我們這邊只有茶跟咖啡,要喝哪一種呢?」
「我要咖啡。」
「……請給我茶。」
一張木製的六人桌。
靠近窗邊的牆上有洗手檯。
跟一般教室裡的不同,這教室裡有兩塊黑板,還能上下移動。
在黑板對面的空間,擺著一張製作途中的畫。
畫布被架在木製的畫架上。
看似顏料的管狀物散落一地。
鈐木優妃雙手端來咖啡與茶同時說明。
「那幅畫是我跟同班的櫻井舞子一起畫的。」
「你說是那個櫻井嗎!?」
「……?」
「久遠你才剛轉學來所以不知道。櫻井舞子,別稱天才國中生畫家。在城南國中就某種意義上是比愛衣她們還有名的人。」
雖然是自杉那邊聽來的。她經常入選國內的繪畫競賽,其獨具創意的繪畫廣受好評。
「今天美術社原本休息,但我想將拿去參加國外競賽的畫完成,才麻煩顧問老師借教室的鑰匙給我們。」
鈐木優妃好像是以社長跟朋友的身分與她往來的。
我與久遠暍著對方招待的茶與咖啡,一面聽著對方的話。
「她剛好在倉田學長你們來之前去上洗手間了,我想她應該快回來了。她這個人雖然有點怪怪的,其實是個很好的人。還請你們別害怕。」
「……(點頭)」
久遠用杯子遮住嘴脣點頭。
不過天才畫家的作品,我還真有點興趣。
「那個啊,我可以看一下那幅畫嗎?」
「請。舞子她不是那種被看到未完成作品會生氣的人。」
在獲得許可後我手拿咖啡離席。
久遠也跟在我後面。
「這幅畫,的確很獨特啊……」
畫布上滿滿的都是線、圓、斜線、波狀曲線交織,光是看著畫眼睛便感覺疲勞。
畫作更大膽使用紅、黃、藍光之三原色,調和出看起來閃爍發光的色調。
看來像是會用於判別一個人是否為殺人魔的心理測驗上的一幅畫。
「如何?很厲害吧。像我這種人,就是畫不出這麼好的作品呢。」
鈴木優妃神情陶醉地嘆口氣。
我是不懂這畫的好壞,但我這人還沒幼稚到輕易說出自己真實的想法。
我隨口迴應。
「要說這畫厲不厲害的話,的確很厲害啊。」
「是呀。而且她也很照顧學弟妹,久遠學妹,可以的話請你一定要加入美術社喲。」
看了鈐木優妃邀請久遠入社的樣子,我喝上一口咖啡。
接下來要去哪個社團看咧。
在我想事情時,鼻子突然癢了起來。
(糟糕!噴嚏要來了!快拿衛生紙,不行,來不及——)
我反射性用沒拿杯子的那隻手掩住口鼻。
「哈啾!」
啪唰。
嘴裡的咖啡全隨著噴嚏豪邁噴出。
因為我拿著杯子,單手遮掩嘴鼻已經夠辛苦了,無法完全阻擋這噴嚏將造成的災情。
一部分的黑色噴霧沾染畫作。
「倉、倉田學長!你在幹什麼啊!」
「對不起!鼻子一癢起來,就不小心打噴嚏了!」
「你要怎麼負責啊……!這可是要拿去參加國外競賽的重要作品耶!」
「這個,我該說什麼才好咧……對不起!」
「如果道個歉就沒事的話,就不需要『汪、喵、小兔兔』了啦!」
我立刻低頭賠罪。
就算這樣,鈐木優妃依然剋制不住情緒大吼。
美術社的門也像是自己很煩躁般地被大力開啟。
「優妃,吵死了你。你在大呼小叫什麼啊?」
「舞子!」
秀髮長及後背,前發遮住一邊眼睛。看似下垂的眼角讓人有股她很倦怠的感覺。
對一箇中學生來說,她個子挺高,跟我差不多。
胸前雄偉,腰卻細得令人懷疑她是否有穿戴馬甲。而且臀部的豐滿程度適中,令人禁不住想揉一把。
體態猶如銀幕上的好萊塢巨星。
她與愛衣們一樣穿著國中部的制服,上頭還套著白袍。
可是白袍卻被紅色顏料弄髒了。
因此與其說她像個畫家,反而更像是個瘋狂科學家。
「舞子!倉田學長把咖啡噴在要拿去比賽的畫上了啦!」
「把咖啡噴在畫上?」
櫻井舞子知道發生什麼事後,太陽穴微微抖動。
「對不起!但我不是故意的!這真的是一場不幸的意外!真的非常抱歉!」
「……對不起。葛格他不是有意這樣的。如果有什麼久遠能做,久遠都會幫忙。請你原諒葛格。」
久遠也在我旁邊低頭道歉。
事到如今我才想起午休時愛衣說的:
『但是,打噴嚏的時候至少用手遮住嘴巴啊。如果你不養成這種禮貌的話,早晚會後悔。』
唉,早知道會發生這種事的話,當初就該好好聽話才是。
後悔莫及啊。
「…………」
一陣紊亂吵雜的腳步聲。
櫻井舞子手伸進白袍口袋,站在我們面前。
「你就是那位倉田學長嗎?旁邊那小個子是?」
「……狐火久遠。城南國中一年級。」
「學長說他們想參觀一下社團活動。就算是學長的請求,早知道拒絕掉就好了。」
「不不,優妃,這樣反而比較好。」
「什麼?」
櫻井舞子雙手拿著美工刀,在被咖啡弄髒的畫布上劃了個叉。
「喂舞子你在做什麼啊!」
「哇哈哈哈哈!你看不出來嗎?我在處理這失敗作啊!」
「你說處理……」
「想不到能在看見的當下立即看穿這會是件失敗作品的可能性,把咖啡噴在上面。真不愧是傳說中的倉田學長啊!」
「不,我沒那個意思……」
「哇哈哈哈哈!謙虛有時候可不是件好事喲!」
櫻井舞子一面大笑,以美工刀切割眼前這幅畫。
這傢伙果然有問題。
果然是個藝術家,腦袋裡有兩、三顆螺絲是鬆開的。
「而且我自己本來就對這作品不滿意了『在「年輕」的面前既無不可能,也無陰暗處。那是突破一切的力量,同為照亮一切的太陽。白出自與謝野晶子(注1)《愛的創作》。換言之,那作品是年輕人;能量完全不足!『能冒著各種危險,嘗試各式各樣生活方式的,唯有青春時。』出自田宮虎彥(注2)《逝去的青春》。不過,我畫出來的作品集合了成功的部分,是毫無縫隙地填滿畫布的拼圖片!不對!不是這樣!我畫出來的作品是打破畫布等物理框架的漩渦!爆炸!大霹靂!啊啊!不對、不對啊!足以談論此番精神的語彙並未安裝在我的語言裡!簡而言之我想說的——」(注1與謝野晶子:日本詩人、思想家。注2日本昭和時代小說家。)
櫻井舞子不停揮動手上的美工刀如此主張。
慘了。
這傢伙病得不輕。
不只兩、三顆,她腦子裡的螺絲全都鬆了。
她的友人鈴木優妃,習以為常地與她取開距離,冷眼旁觀直到她說完為止。
「——就是這樣!倉田學長,狐火學妹是否能夠理解我想說的呢!」
「不。」
「……完全無法理解。」
我與久遠默契良好地說完一句話。
友人鈐木優妃幫忙翻譯。
「總之呢,舞子說她是因為對這幅作品感到不滿所以才處分掉。取而代之,她從倉田學長還有久遠學妹身上獲取了創作靈感,希望你們能當她的模特兒。」
「我們當模特兒嗎?」
「是的!不愧是優妃!與我心靈相通者!」
櫻井舞子丟掉手中美工刀,抱住鈐木優妃。
她只能苦笑,一邊哄著櫻井舞子,說著「乖、乖」並拍她的背。
櫻井舞子接著面對我們再度主張自己的意見。
「倉田學長、狐火學妹!你們太棒了!真的是太棒了!你們正是青春的光與影!喜樂與悲哀!永井荷風(注3)說『悲哀與痛苦,就像讓人能夠更深一層地品味快樂青春夢想的美酒。』拉羅什富科(注4)說『青春是一種持續的陶醉,是理智的狂熱。』啊,兩人為一人,一人為兩人!想不到在我親愛的學舍中競有如此優秀的人才!謝謝八百萬神明!泡芙萬歲!啊,優妃,等一下我們路上去『CAT-SBELL』吃過泡芙後再回家吧。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好想吃泡芙。嗯~Spiritual。」(注3日本小說家。注4弗朗索瓦·德·拉羅什富科,法國箴言作家。)
「好好好,我知道了。比賽日子也快到了,你趕快把他們當模特兒畫一畫吧。」
鈐木優妃也意興闌珊,以一副習以為常的態度聽聽就算不當一回事。
這麼自由自在的人是怎麼回事!
「等一下!我還沒答應要當模特兒耶!」
「……(拚命點頭!)」
「倉田學長,是誰把咖啡噴在我耗費所有精力畫出的作品上,還把它割得破爛的呀?」
「喂,你剛剛不是還說那畫是失敗作嗎?而且把它割爛的是你自己吧。」
「『如果有什麼久遠能做,久遠都會幫忙。請你原諒葛格。』這句話是我的幻聽嗎?」
她重新說了一次剛剛久遠說的話。
「唉,我的人生就被你們兩位給毀了。喔,是這樣呀。原來是這樣。歌德說『光芒,再多一點光芒……』。卡萊爾(注5)說『嗯,這就是死亡呀……好吧。』貝多芬說『暍採吧朋友!喜劇結束了。』順帶一提,這些都是他們臨終前說的話。各位知道嗎?」(注5湯瑪斯·卡萊爾,蘇格蘭諷刺、評論作家及歷史學家。)
「「…………」」
看來我們沒選擇的餘地了。
◇
「這作品的主題為『青春』!來吧倉田學長,還請你盡情地摸遍狐火學妹!」
「你說摸遍是怎樣……」
我還穿著制服,久遠卻被迫換上櫻井舞子帶來的學校泳裝。
「櫻井你想畫我摸遍久遠的樣子嗎?」
「就是醬!」
「別亂省略!這樣哪裡青春了啊!」
櫻井拉高嗓門回覆我的疑問。
「什麼!?這很青春啊!這才是真正的青春!『這就是青春。於汙穢中尋找美麗事物才是真正的青春』出自織田作之助(注6)《青春的悖論》。倉田學長,如果簡單點說明的話也就是說,真正的青春不是那種在熱死人的操場上跑步流汗,也不是夕陽西下男女朋友牽手回家那樣。而是在一名猥褻而且差勁無比的臭男人對年幼純潔少女上下其手的情境中啊!」(注6織田作之助,日本小說家。)
「才沒有咧!我敢保證!絕對沒有!有的只是變態性而已!還有啊喂,你說誰是個猥褻而且差勁無比的臭男人啊!」
「「「…………」」」
美術教室裡全體女性的視線集中在我身上。
「嗯,那個嘛。算了,你還是不用說了。」
「謝謝學長。也快沒時間了,請你趕快摸下去。」
「別說得那麼簡單。」
她坐在張於畫架上的畫布前下達命令。
「……葛格,沒關係的。」
「久遠。」
「……趕快做一做讓事情結束吧。而且如果是讓葛格上下其手的話……也沒關係。」
她這麼一說連脖子都紅了。
「好吧久遠,那我就摸羅。」
我伸手撫摸直挺挺站著的久遠的下巴。
「……嗯。」
我一開始只用上右手,過一會後我用雙手包覆她的臉頰。
「嗚啊!」
顏料管砸上我後腦杓。
「別小看觸控這回事!給我顯露你的本性摸啊!請鼻要蕭刊藝術遮回撕!」
「我才沒有咧!為什麼最後一句要故意學假外國人口音!?」
我按著後腦杓吐槽。
「……櫻井學姊。」
「啥?」
久遠放出一股比日本刀還銳利且鮮明的殺氣,低聲說道:
「……要是你再扔東西傷害葛格,我絕饒不了你。我也不當模特兒了。」
「!?我、我知道了。我剛剛的確太過火了些。對不起,倉田學長。」
「反正我就忠於自己的慾望一股勁地摸就好了吧?」
「是的!沒有錯!」
我重新撫摸久遠。
我從背後抱住她,手自她那細得驚人的腰滑向腳部。
久遠的發旋正好在我的下巴處。
她身體每一移動,從頭髮傳來的少女汗味刺激我的鼻腔。
「……嗯、哈啊、葛格……剛剛打籃球有流汗、那邊不……嗯嗚。」
「沒關係,也沒什麼臭味。我反而還想一直聞下去。」
那是我內心直率的情感。
我的身體也渴求久遠的味道,將鼻子往秀髮裡湊。
「嗚哇!太正點了!來啦——!這正是藝術!所有的藝術都能透過觸控來表現!」
絕對沒有這麼一回事!
總之為了讓這差事早點結束,我用手掌撫摸、手指滑過她的大腿、喉嚨、臉頰、肋骨、鎖骨、胸間。
隔著泳裝玩弄她的肚臍,久遠癢得身子扭來扭去。
但因為我從背後抱著她,她也逃離不了。
摸到肚臍時久遠的呼吸已經開始急促,雙膝顫抖不停,已經沒法好好站著了。
為此最終讓她躺在鋪有毛巾的地板上。
久遠躺在地上,我用手指滑過她的脣。
「YES!ALLGREAT!愛迪生、達文西、愛因斯坦!!」
「舞子,你念那些偉人的名字要幹什麼?」
鈐木優妃對著激動揮毫的櫻井舞子吐槽。
「久遠,你趴著然後屁股翹起來。」
「……呼、哈……葛格,好丟臉喔。」
然而她一點也不反抗,遵照我的指令像小狗般臀部擡高。
我將手掌與手指覆蓋在久遠猶如純白瓷器般的背以及肩胛骨上。
「嗯嗚啊、呼啊、嗚……」
◇
「……藝術家好厲害。」
「嗯,真的挺有兩把刷子的。」
快到最後離校時間我與久遠才得以解脫。
我在外面等待久遠淋浴換穿制服。
兩人一邊暍著在販賣機買的果汁,一同坐在階梯上看著整理操場的運動社團。
看了一眼校舍上的大時鐘。
「雖然還想看看別的社團,不過時間也都差不多了,就回家吧。回去拿書包羅。」
「……葛格,我可能會晚一點來,可以等我一下嗎?」
「沒關係啊。對了,午休的時候你好像有說過,有事不到最終離校時間前就辦不成。我是不知道是什麼事啦,要我幫忙嗎?」
「……沒關係,事情馬上就辦好。」
「是嗎?好,那我就在這裡等你。」
久遠點頭,回到自己的教室拿書包。
「好,我也回去拿書包吧。」
我站起身來拍拍屁股上的髒汙。
於高中部的鞋櫃換上室內鞋,目標三樓。
「在那之前先去廁所一趟吧。有點麻煩,就去教師用廁所吧。」
我到一樓的教師用廁所方便。
那時窗外傳來男生的聲音。
『狐火學妹,謝謝你過來。你讀過信了吧。』
久、久遠!?
我硬是忍耐不發出聲音,用手捂住嘴巴。
窗戶開著約兩根手指頭寬的縫隙,足以察看外面情況。
我自縫隙窺視,看見一名男學生與方才分道揚鑣的久遠面對面站著。
從制服的款式來看,男學生應該是城南國中的。
城南國中與高中的室內鞋有區分年級,但是他穿著球鞋我無法判別。
「我、我是三年級的,雖然跟狐火學妹你平常沒什麼交集,但是在體育課、或是在走廊看到你開心跟朋友聊天的樣子,我就對你一見鍾情了!希望你可以跟我交往!拜託你了!」
(嗚喔喔喔喔喔!!居然真的在告白!)
一見鍾情是什麼鬼啦。
那你擺明就是因為外表才迷上久遠的嘛!我才不會把她交給像你這種輕浮的傢伙!
正當我火冒三丈時,久遠有禮地彎腰低頭。
「……對不起,我不能跟你交往。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狐火學妹你喜歡的人就是那個倉田優樹吧?像他那種花心大少哪裡好了啊!長得又不帥!聽說他個性也不好不是嗎!」
居然只憑聽說就相信我個性很差……
正當我感到悲傷之時,久遠否定對方所說的。
「……光聽謠言就判斷他人是非善惡這點不好。請你自己多注意。」
「是、是這麼說沒錯啦。」
「……而且葛格他也不會不帥氣。」
「呃?」
「……葛格光是呼吸就很帥。」
久遠表情嚴肅相當肯定。
你那判斷一個人是否帥氣的基準也太創新了吧籲
我差點想也不想地吐槽,再度捂住自己的嘴巴。
「狐火學妹你……是喜歡那個人的哪裡啊?」
「……你說你對我一見鍾情,所以你是隻看外表的羅?」
「不對!我一開始覺得你很可愛,後來開始注意你後發現你雖然沒什麼其他的表情,但是偶爾露出來的笑容很可愛,雖然不怎麼講話對朋友卻很貼心,也不會感覺那是要讓人記恩,反而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的。以上這些都讓我覺得你很厲害,對你感到崇拜。再加上你個性那麼認真又溫柔,我才喜歡上你的!」
「……一樣。」
她閉上眼,像是回顧過去般開始訴說:
「……一開始我以為他是個愛管閒事的人。沒用、懶散嫌麻煩、優柔寡斷……但是,他其實是個相當認真,就算自己接下吃力不討好的工作,還能笑得很開心的人。我一注意他後才發現自己已經喜歡上他了。相信一樣因此喜歡上我的你,也能理解這份心意的重量。」
「…………」
男學生終於沉默不語了。
久遠再次低頭。
「……謝謝你寫信給我,也謝謝你喜歡我。但是真的很抱歉。」
於是,她留下男學生獨自一人返回教室。
◇
我拿過書包前往集合地點,久遠已經在那等我了。
我倆肩並著肩,在夕陽餘暉下一起回家。
「……葛格,你有從廁所那邊偷看人家向我告白對吧?」
「噗!為、為什麼你會知道!?」
「……葛格你看得到我們的話,反過來說久遠這邊也看得到葛格那邊。」
「原來如此。我早就露出馬腳啦。」
久遠更補充說明當初那名男學生並沒發現我在偷窺。
「……那不是我在說謊喲。」
「嗯?」
「……我不是為了拒絕對方,才說謊騙他說我喜歡葛格的。」
久遠往前先走一步。
我無法確認她臉上的表情。
「但是久遠你也知道吧?我因為有了婚約的關係,未來一定得從愛衣或小夜其中一個做選擇才可以呀……」
「……知情跟放棄是不一樣的。」
她停下腳步,轉過身來。
她的表情——
「……我不會放棄。所以葛格,你要做好準備喲。」
是副不輸給夕陽的燦爛笑容。
◇
事後發展①
櫻井舞子成功以最年輕參加者之姿,在國外被稱為年輕藝術家成名捷徑的繪畫競賽上得獎。
這在世界上也是一大創舉,有許多報導媒體圍繞在其自宅與城南中學。
我與久遠在早上的電視新聞看到了那幅畫。
「這真的是我們嗎?」
久遠看著新聞畫面也一樣歪頭不解。
我們被畫得像是數千年前壁畫上的人類般簡略,而且配色更是鮮豔大膽。
作品名稱為(上下其手的男人)
「我果然搞不懂藝術這玩意。」
不過,這也補償了把畫弄髒的過錯。
正當我能安心不會再與她有所牽連之際……
「倉田學長!」
「哇!是櫻井舞子!」
她跑來我班上,懇求我再來也要當她作畫的模特兒。
她還呼吸急促地一直強調我有身為模特兒的資質。看來她真的挺中意我的。
可惜我不想再跟這位奇才,不、是天才有所瓜葛,而不斷地拒絕她的邀請。
事後發展②
至於被久遠甩了的那個城南國中三年級學生後來怎麼了呢……
在第二堂課結束,第三堂課開始前的休息時間。
損友大杉太一一臉開心地跑來向我報告。
「話說啊,昨天有個潛力無窮的人才加入了『汪、喵、小兔兔』。說是對久遠告白被甩了,但還是想化身為粉絲靜靜守護她這樣。我感受到他的熱情後就允許他人教了。啊,這下得換新的名字了。」
「杉,你這混蛋開始不隱瞞自己是教祖的事實了啊。」
是說,「汪、喵、小兔兔」就這麼持續擴大自己的勢力……
要阻止他們繼續繁殖,就得讓對愛衣她們告白的人數化為零才行。
但現實面上那根本不可能。
一想到有一天又得對付「汪、喵、小兔兔」這個名字重新變長的宗教組織的慘澹未來,我就深深吐了口氣。
唉,我平安無事的生活到底在哪裡呀……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