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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家》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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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畫展那天,溫度一下降了下來,天霧濛濛的不見太陽。雨下的稀薄,說話能見白霧。宴禹裹緊皮衣,他穿得不算正式,執著黑傘立在車外抽煙。聞延未到,他瞧著不遠處的會館大門並不想入。他一宿沒能好覺,噩夢連綿,現下眼白滿是血絲,些許憔悴。

   他心中不安,從昨夜起就如此,像是一種怪異的警告,讓他情緒緊繃著,頭一陣陣發疼。微苦尼古丁緩和發麻唇舌,不遠處聞延車子駛入停車場,他認出車牌抬手招呼。聞延從車上下來,大衣下擺被風掀起一個小角。他的男人今天異常英俊,齊整的正裝,得體的髮,修剪乾淨的鬢角,若有若無的香水味。

   聞延快步朝他走來,手中握著咖啡色的圍巾。他沒有打傘,躲入宴禹傘下時外套被雨水沁了暗色。將圍巾裹在宴禹脖子上時,他吁了口氣,放鬆道:「幸好帶了圍巾,你果然穿得很少。」宴禹同他一塊往會館走,皮衣底下是短袖,擋不住風也躲不開無處不在的濕意。

   入了場館,人不算多,安安靜靜地觀賞,小聲交談。正面而來的便是大片暗色交疊,線條凌亂的一副畫。隱約可見是女人的背,半身細白半身血,粘稠蘊藏在裡頭的情感與刺目的對比色讓人心驚。

   越往裡走顏色越純,直至盡頭便是純白的畫面,只有鉛筆勾出簡單的一條線。那是嬰兒,蜷縮身體,腹部臍帶畫至框外。陳蓉擁著一束花走來,她穿著正紅長裙,一截腰身細得驚人。她的妝更重了,唇色如血。陳蓉將花束遞給遞給一旁助理,也沒看宴禹,只轉而問一旁聞延:「畫的怎麼樣?」

   聞延看宴禹一眼,說自己行外人,不好評價。陳蓉也沒堅持,只笑容得體,詢問聞延名字年紀與工作。宴禹不願聽著這些話,卻也不想打斷兩人,生怕聞延胡思亂想,覺得他不願帶他來見自己家人。畢竟宋劍例子在前,他總想給聞延最好的,就算不是最好,也得是全部。

   只是心中煩亂不堪,煙癮上頭,明明在外邊已經抽了半盒,還是不夠。指腹癢意鑽到心頭,他面色越來越差。一旁兩人雖在交談,但誰的餘光都沒離開宴禹。大概知道他心中不舒服,聞延托詞去另外一邊看畫,有合適的便買下來。說罷遞上禮物一份,方才離開。

   陳蓉將禮物遞給一旁助理,讓人收下好好放著。遣開旁人,陳蓉才問自己兒子:「好看嗎。」宴禹胡亂點頭,他瞧出了畫裡的藝術性,與畫作人的痛苦情緒。畫作色調皆陰鬱,只有嬰兒純白無瑕。不可否認,那是經歷過磨難後所成就的才氣。陳蓉作品比當年更勝,是重拾的天賦,好一個破繭成蝶,涅槃重生。

   滿懷惡意地,宴禹遞上一盒精緻小盒,他恭喜陳蓉這番成就,想必以後在圈中地位更上一層樓。嘴裡說著祝福語,一雙眼卻緊盯陳蓉神色,看她秀氣細白的指,啟開那盒子後,眼睛睜大,瞳孔收縮,連嘴唇都控制不住地些許抽動。

   那是一枚耳環,血垢纍纍。宴禹溫情脈脈,將盒子從陳蓉冰冷手中取出。他撩開陳蓉的髮,取下掛在上頭的珍珠耳環。將那帶著血的耳飾,掛在了陳蓉的右耳上。宴禹極甜蜜地笑了,他用手指撥弄著吊墜,他說這是爸爸送你的,還記得嗎?髮絲交纏著穿過他的指縫,他看到陳蓉眼睛裡湧出極大的淚珠,啪地濺在宴禹手背上。

   像是避之不及,宴禹抽手離開,帶下了幾根黑髮。陳蓉卻像感覺不到痛一般,亦或者有更痛的事情,不斷地將她眼淚逼出眼眶之外,劃開面上厚重的粉,斑駁殘破,就如那入門處的自畫像,觸目驚心。她聲音啞成一片,問宴禹:「你到底想幹什麼。」

   宴禹好半天才擠出一句:「我要找到那個人,我知道你和他有聯繫。」

   陳蓉苦笑道:「找到以後呢?」

   宴禹眼眶也紅了,他極恨又極痛道:「總該有人付出代價。」

   像是被這話震顫到一般,陳蓉忽地笑出聲。她從包包中取去手帕,卻不是擦拭自己臉上淚珠。只緩緩地抬手擦拭開宴禹的臉,原來不知不覺,他也落了淚。

   陳蓉一邊笑一邊搖頭,找他做什麼呢,找到他又能如何,這麼多年了,你還能怎麼辦。宴禹像是被這話刺痛,他握緊拳頭,忽地,他一把抓住陳蓉的手,將她一路往外拖。陳蓉高跟鞋敲在地上,聲音極大,如尖刃刺在宴禹心頭,每一步都宛如一個血窟窿。

   外邊的雨下得更大了,他將陳蓉一路拖到自己車邊。他急促地翻找這鑰匙,打開車門,手不斷地顫抖著,拉出一個黑包。那獎盃被他從中取出,拿在手裡,上頭的乾涸的血塊被雨水沖出鏽紅的汁,盛在掌心裡,不斷沿邊落下。捧著那獎盃,他似哭似笑:「你還要袒護他嗎,我都已經找到了,他拿了這個殺了爸爸,不是嗎。」

   陳蓉盯著那獎盃,好半天才怪異地笑了。巨大的雷鳴轟得天地一片白茫,視野一點點亮起時,陳蓉妝容被沖得一塌糊塗,面色可怖,緊緊盯著那獎盃。在宴禹聲嘶力竭下,在宴禹近乎錐心的質問裡,陳蓉晃著身體,終於,她開口了。

   雷鳴不斷地響著,宴禹血管裡的血滾滾湧動,卻越來越冷。忽明忽暗的視野裡,陳蓉的嘴唇不斷開合著。他像什麼也沒聽見,又像什麼都聽見了。陳蓉將他手裡的東西拿了過去,緩緩鬆手。獎盃如放慢一般順著雨水,落在地面,摔得粉碎。

   陳蓉說這是假的,她知道,是她親手挖出親手處理,怎麼可能辨不出真假。不知陳蓉什麼時候才離開,他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回過神。直到聞延滿臉焦色衝到他面前,面色急切地說著什麼,他還是聽不見。寒意刺骨,冷得他毫無知覺。他也不知道自己說了什麼,只推開了聞延,狼狽地躲進車裡。

   他抖著手從濕得一塌糊塗的上衣裡取出一個錄音器,僵硬地他像丟了魂似地點開了那回放鍵,陳蓉的聲音混在雨聲裡,清晰可聞。她說。殺宴旗的不是陳世華,一直都不是。真正殺人的,是她。真正被袒護的罪人,是她。

   胃裡像是有刀在絞,一刀刀劈開他的腸子,割開他的心肺,他激烈地嘔吐起來,髒污全落在了身上,不停歇地噁心感讓他連黃水都吐了出來,直到後頭,連水也吐不出來了,全是被唾液稀釋的粉色,那是血。

   宴禹看著自己的一雙掌心,麻痺許久的神經終於緩慢地回過神來,他捂著臉無聲地喊著,不斷咳嗽,連呼吸也緩不上來,滿是血漬地手緊緊貼著臉頰,直到許久,那聲嘶聲裂肺的痛哭徹徹底底爆發出來,他什麼也感覺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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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先闖入這封閉的空間裡,是巨大的破裂聲。窗子被擊破了,玻璃嵌入手背,割裂的傷口血流如注。車子的警報聲尖銳地響了起來,劃破長空。車門被打開了,一眼可見,宴禹蜷在角落,已經昏迷過去。聞延抖著手解開自己的外套,將宴禹裹了起來,他將人擁入懷中,想給宴禹擦一下臉,卻留了很多血污在其臉上。

   而宴禹是很久之後才在醫院醒來,虹膜倒映白慘慘的牆面,上面停著一隻小蟲,動也不動。好半天,他才感受到的呼吸的力量,手背扎著針,喉腔一陣火辣刺疼。他勉強地張了張嘴,卻只逼出氣音。宴禹惶恐地摸著自己喉嚨,失聲的情況不是沒有過,卻沒想到會重新再來。

   他勉強自己鎮定,好半天,微弱的一聲啊,從他嘴裡鑽了出來,顫顫悠悠的,沒有停留片刻的氣音,卻讓宴禹找回了活著的感覺,也想起了昏迷前的所有事。宴禹眼裡的光一點點地暗了下去,晦澀冰冷。漸漸地,他將視線移至病床旁的窗子,雨還沒停,那方窗口裡的天空,灰的黑的,只紛亂的雨,沒有光。

   病房門被打開了,宴禹沒有回頭,只看著窗外。腳步聲,椅子拖地聲,還有衣服的窸窣。那人淺淺呼吸著,水被斟入杯子裡,淺淺的甜意順著熱意暈開,只飄到宴禹的鼻尖。他緩慢地闔起酸痛的眼皮,又一點點睜開。

   他緩緩回頭,本來是想讓聞延讓他一人靜一靜,卻在看到聞延的那刻,心被狠狠地攥了一下。聞延頭髮亂了,嘴唇乾的起皮,那身精緻的西裝更是皺巴巴,滿是髒污。那右手被裹了大片的紗布,垂在身側,只用左手給他添水。見他回過頭,才小聲說:「醫生說你嗓子得好好養,少說話。」

   宴禹伸手去摸受傷的那臂,不敢用力,他動著唇,以氣音問怎麼弄的。聞延抬起自己的右手,眉宇隱約痛色。他輕描淡寫,甚至有些調侃道自己太急了,熱血上頭以為肉體凡軀可敵鋼筋鐵骨,忘記路邊街頭磚頭更好用。

   他手挨著聞延手臂,問疼不疼。聞延握住他反問:「你呢,你疼不疼。」他望著宴禹,那麼專心致志,那種刻入骨子裡的眼神。宴禹心都顫了起來,聞延如今的神情讓他害怕,本能地,他想阻止聞延說話。可這人還是說了,他說闖進車裡時,錄音沒有關,一遍又一遍的重複,他聽到了一切,也知道了一切。

   病房裡安靜下來,宴禹倦極了,腦子擰成一股亂麻。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都讓聞延知道了。他想把手從聞延手裡抽出,卻被牢牢握住。他執拗地讓聞延撒手,聞延卻俯身拿臉去挨宴禹的手指,垂著眼皮溫順道:「你別生氣,我不說了。」宴禹累極了,掙脫不開只能讓聞延握著。一冷一熱,終究被捂熱了手。

   雨好像停不下來一樣,住了多久的院,就下了多久的雨。天氣急速降溫,出院那天是個大晴天,宴禹裹著外套叼著煙,自己拎著行李上了車。聞延開的車,宴禹坐在副駕看著外邊。至那天起,他就很少說話了,寡言少語,整夜整夜的睡不著。

   聞延只安靜陪在他身邊,沒有強迫他說話,也沒有煩他。只是每天來的時候,都會帶上一朵小花,插在病床旁邊的玻璃瓶裡。和他一塊出去曬太陽,躲在天台抽煙。偶爾在宴禹吃完藥後,給他遞一顆糖。有時候時檸檬味的,有時時草莓的。

   宴禹在醫院裡畫了很多畫,大多數都是雜亂無序的東西,畫不成畫,形不成形。他抱著那一大堆草稿和三兩件衣物住進了聞延家。小司跟著一塊過來,陪在他身邊。公司那邊,宴禹很久沒聯繫過了,他手機關機,沒有搭理任何人,每天除了抽煙畫畫,偶爾進食,他甚至感覺不到日子的流逝。

   聞延手上的傷好了,結出了一個小小的疤。宴禹依賴上了安眠藥,在還清醒的時候,他聯繫了公司,辭職退股。留在公司的東西也沒有收拾,他想反正不想要了,也懶得收拾。躲在房間裡睡覺的時候,來來去去好像有很多人來看過他,他吃了安眠藥,昏昏沉沉的醒不過來,又睡不下去,只能感覺到不停有聲音在他耳邊響著,讓他沒辦法好好休息。

   每一週他都有去看醫生,吃藥,可灰色情緒一直纏繞著他,只要他還在呼吸,就不會輕易地褪去。日子就那麼過,他瘦了十斤,聞延偶爾在,偶爾出差的時候拜託宋劍過來照顧他。冬天最冷的時候,宴禹好不容易打起精神,想起他還要回去看老太太。

   聞延的母親以他的狀態也沒法見了,臨近過節的時候,他打算自己收拾行李,帶著小司回去找老太太。走的那天,他穿著圍裙在廚房給聞延包餃子。他知道自己如今的狀態不對,聞延也算是倒了血霉了,剛和他在一起,他就成了如今的這個樣子。

   任誰看到自己情人每天死氣沉沉,要死要活的模樣,心情都不會好。持續的低潮讓他控制不住自己胡思亂想的情緒,可哪怕是最難受的時候,哪怕分手兩個字都溢在他牙關處,他都沒吐出來,反而一個字一個字嚼爛了,嚥回腹中。他不要分手,他死也不願意放開聞延。說他自私自利也好,任意妄為也罷。他情願成為拖累負擔,也不肯放手。除非聞延不要他了,聞延親口對他說,煩他讓他滾,他不會猶豫,一定麻溜利索的滾。

   剛收拾好行李,他給聞延打了電話。很快就被接了起來,聞延聲音很驚喜,在那邊說宴禹很少主動聯繫他。宴禹樂了,他想了想,才慢吞吞道:「我要離開一陣子。」那邊頓時沒了聲,好半天他才聽到話筒那頭呼吸越來越急促,緊接著,聞延近乎咬牙切次地說:「你想都別想,我現在馬上就回來。」

   宴禹才明白這人誤會,立刻說:「你別急,我這是要回老家看老太太,過年了,我要回去陪她過年。」那邊安靜一會,才悶悶道:「你故意嚇我吧。」宴禹大喊冤枉,分明是聞延反應過激,怎能怪他。聞延在話筒那邊哭笑不得,還打了個噴嚏。他委屈地向宴禹道自己剛剛從工作室跑出來上車了,連外套都沒穿,冷死了。

   聽著這些話,宴禹蹲下身體,摸著小司的腦袋,心裡暖融融。他歎了口氣,一個想法徒然地冒了出來,他對著話筒說:「你要跟我回家過年嗎?」過年時候的煙花,我想和你一起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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