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
傳出十分生動的聲音。
琳的小刀,刺入仁的側腹。
聽見被刺後在耳邊低語的謝罪,仁的眼瞳很是動搖。
「琳……琳,為什麼,」
「哈哈,不愧是“軍師(掌控者)”閣下!我還害怕你會不會背叛喔!」
聲音之主邊送上拍手,邊走下螺旋階梯。身穿紅藍對比色外套的男性人影。那毫無疑問是麥克斯韋魔王。
他靠近倒下的仁和染血的琳,笑得不亦樂乎。
「庫庫……膽識不錯嘛,吾等的“軍師”閣下。讓我刮目相看了。暗算如此純樸的少年,真的毫不留情。」
「哼哼,畢竟女人都是魔性的生物呢。——從哪開始看的?」
「只有最後喔。從他想要誆騙你那裡開始。因為害羞的新娘逃掉了,直到剛才都在追著她呢。」
「哎~……是這樣啊。」
——騙人。琳和仁都直觀地感覺到。
不能明確肯定是從哪裡開始聽的,但絕對聽到兩人的企圖。之後琳察覺到他的存在,通過刺傷仁來矇混過去。
這一連的鬧劇實在太可笑,於是這個男人忍住了笑意。
「話說回來“軍師”閣下。星海龍王的遺產拿到手了吧?」
「現在正要拿。——嗯。也想給他看看冥土的特產。因此演了一場小戲。」
「呵呵。這真是……」
麥克斯韋偷笑著,以令人厭惡的眼神俯視兩人。
仁此時終於注意到自己致命的失誤。
(糟了……殿下的部下,並非全都是私軍。還混入了高層的眼線……!)
那就是這位麥克斯韋魔王。琳雖然擁有幾乎無敵的恩賜,但能夠空間跳躍的他隨時都能解決掉琳。也能自由自在地做監視報告。
如今才察覺到這件事,仁悔恨地握緊雙手跪下。
(太焦急了……要是失去這次機會,就再也沒有跟琳交涉的場合。太過在意這一點了……!)
本來細心想想就能發覺到有監視者的可能性。可是就結果而言反而成了危及到琳和殿下的立場的最糟事態。這下子連琳也難保仁的性命。因為要是讓仁活下來,他們兩人的性命就危險了。
「好了,那麼“軍師”閣下。打算怎麼處理他呢?」
「綁起來帶走。畢竟仁的能力非常稀有。」
——什麼?麥克斯韋的表情變了。
眼中的笑意全失,改為浮現出敵意和疑惑的色彩。不過琳毫不膽怯返瞪住麥克斯韋,還用小刀指向他。
「麥克斯韋先生。你才是為什麼在這裡?我應該拜託你拘束“生命目錄”和維拉=札=伊格尼法特斯吧?難道說四位數魔王,狼狽地逃回來了?」
「……那是,」
「其實我也很不願意,但把仁=拉塞爾帶回去也算功績一件。對想盡一切辦法賺點數的我們來說是十分切實的問題喔。你明白的吧?」
奴,麥克斯韋擺出一副無趣的表情。但也姑且認同了辯解吧。“啪”了一下響指的麥克斯韋用冰之鎖綁住仁,用火焰燒止住傷口。
「嗚,咕……!」
「嚯。挺有骨氣的嘛。雖說是小傷,被火焰燒到刀傷卻不發出悲鳴。」
麥克斯韋送上言不由衷的讚詞。琳連眉頭也不皺一下地看著這一切。她要是說了些不合身份的話語,就會被抓住馬腳了。
「嘛,想戲弄就隨你喜歡。但也差不多要做退卻準備了,不去傳達給大家麼?」
「嚯……?為何?」
滿眼疑心地瞧著琳。他已經不再相信琳的話。
不過琳毫不畏懼地告訴麥克斯韋。
能應付這種情況的,只有這一招了。琳的內心苦澀不堪。
「接下來要奪取星海龍王的遺產,解開那個魔王的封印。——傳達給所有人。現在馬上,逃出北區。」
這麼說的琳從長袍中取出星海龍王的龍角。把被破破爛爛的布塊包裹的兩隻角拿到封印之座前,發出微弱的光輝。
不過發光的,不僅是龍角。
「——……騙人。」
仁連傷痛都忘記了地凝視那道光。
然而忘記了的不僅是痛楚。仁的腦海內,目前的絕境和外面的戰鬥,甚至在旁邊的麥克斯韋也被趕到忘卻的彼方。
——放出光芒的破爛布塊,是一枚旗幟。
不可能忘記這枚旗幟。從小開始仁和黑兔就是仰視著這枚旗幟長大。就算被如何奪走貶低,飄揚的旗幟都從未在心中消失過。
紅底的布料和金色的邊緣。以旭日之丘和少女為形象,這個世上僅有一枚的旗幟。
“要成為無愧於那枚旗幟的男人”。
雙親和大人的同伴如此冀望地養育著仁。而且,黑兔也好,年長組和孩子們也好,至今都銘記這句話忍耐每個艱辛的日子。
即使要用自身的一切來交換都想取回來的,世界中僅有一枚的——
「哼。這塊破布就是人類史上,打倒最多魔王的共同體的旗幟麼。」
「……真敢說呢。明明對其領導人毫無辦法。」
聽到琳裝作驚訝的話語,麥克斯韋沉默了。
把旗幟舉到臺座上,插入星海龍王的龍角。
「這樣子就準備完成。之後只要往龍角輸入火焰,刺激地脈和活火山,“模擬創世圖”和“赤道十二辰”的封印就會解開。」
「“龍”的太陽主權……咈咈。如此一來殿下離完成也更近一步了。」
麥克斯韋走到臺座面前。雙手擺到龍角上的麥克斯韋放出灼熱,
「好了——開啟地獄之窯吧……!!!」
*
——“煌焰之都”工房街·第八八區域。
十六夜和殿下的戰鬥在跳出宮殿後依然不分勝負,終於波及到七十七個區域導致其毀滅。
雙方交錯著足以打碎肋骨、四肢腫脹的猛攻,互相追逼到差點就肌腱斷裂。但是兩人的鬥志別說下降,甚至燃燒地更旺。這並非之前的自尊問題。十六夜和殿下,揹負兩方陣營的命運而戰鬥的這種情況,讓他們從千瘡百孔的身體狀況中忘卻了痛楚。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哦!!!」
勉強揮出右拳,以獅子雄叫奮勇猛進的氣勢扎進對方的身體。同時膝蓋向前以免姿勢崩壞。
地面比兩人的身體先發出悲鳴並崩塌,他們掉到地下水脈。平時這只是不值一提的高度。不過兩人的身體已經超過限界。自由下落的身體拍打在水道上。兩人的意識快要飛走似的,但多虧冷水的冰寒才中途清醒了過來。十六夜率先站起來,殿下也立即擺起架勢。
可是站起來的順序,說明了他們身體的重傷程度。
十六夜一邊氣喘一邊諷刺地笑道。
「哈……怎麼了,白髮鬼……膝蓋很抖喔。」
「抖的是,你的……臉啊,笨蛋。」
咳,地吐出了血。看來肋骨刺到肺部了。傷勢較重的明顯是殿下。
「……。還要繼續麼?」
「當然了。我的敗北代表“銜尾蛇”的敗北。形勢會瞬間逆轉。我的部下還在奮鬥……那我怎麼可以屈膝……!」
殿下擡起頭,鬥志更加旺盛。
在甚至能讓地下水路的冷水都沸騰的鬥志面前,十六夜不得不發問。
「……不能理解。你和你的部下,是以什麼目的來戰鬥的?討伐“階層支配者”有什麼意義?能獲得什麼?不是隻會擾亂秩序麼?」
無數疑問如缺堤般流出。
這麼多次拳頭的交鋒,十六夜依然看不透這個名為殿下的少年的背景——不對,是看透的與其行動不一致。
雖然不想承認,但這個少年的本質不壞。
可是也不能因此說他是善。硬要加一個屬性的話那中庸最為吻合。無法認為這個少年是出於自己的意志來行惡。
那麼答案就只有一個了。
「你的身後,還有個更龐大的聯盟組織。是被那些人命令的吧?」
「…………」
既不否定也不肯定,殿下只是沉默仰天。
滿天陰雲依然遮住星月。今晚已經看不到星光了吧。儘管如此,殿下宛如在陰暗封閉的天空中找到光明似的伸出手,用力抓住。
「……才沒有什麼目的。」
「你說什麼?」
「我自身沒有目的。很抱歉,別看我這樣,其實自出生後還未滿三年。世間有多麼廣闊之類的,有什麼想要之類的。連考慮這些事情的空閒都沒有。有的只是伴隨出生被賦予的知識。」
「……什,」
聽到殿下的自白,十六夜受到彷彿晴天霹靂的衝擊。說是從未有過的衝擊也不為過。面對比碰撞百萬次拳頭更加劇烈的打擊,十六夜無話可說。這已經是問善性還是惡性之前的問題。
這個少年並非中庸——只是個與罪業深重等同的,無垢的孩子。
「即使是這樣的我,也有一樣財產。把我叫做“殿下”並擺到神轎上,而且將其擡起來的他們。如果有能稱為目的的東西的話,那就是他們了。我不清楚我的部下在我身上看到了怎麼樣的夢想。可是我的背後能讓他們看見夢想的話——」
緊握的拳頭向前直直伸出。
金眼中燃起永恆不變的鬥志。
「——就讓他們能一直看到夢想。在這個眾神的箱庭中往上爬。為此一切的障礙都要排除。那無論跟生下我的雙親,還是魔王都無關。格爺和奧拉,還有琳的忠誠,是引導我的唯一指標。」
清澈透底,正直無比的眼神。這個白髮金眼的少年尊重並相信部下的忠誠,只要有這份緣在身上,儘管身體千瘡百孔都要往前進。
「…………」
十六夜對於其高貴的決意,投以慘不忍睹的視線。
已經聽都不想聽了。給予剛出生的孩子沒有經歷過的知識,讓其戰鬥至渾身是傷的覺悟,無法認為是正確的。
如果這個少年自身有著夢想或者野心那還好。
十六夜是不把事情往自己認為是“善”的方向扭過去就不肯放棄的性格。有時也會只給他人帶來好的結果。不過那是他所期望的戰鬥的結果。因此絕無後悔。只要能在自己的心中把自己的責任昇華那就不是什麼自大好勝。
然而。連期望戰鬥的理由都沒有的戰鬥——這個少年,想以什麼形式得到回報呢……?
「……。嘛,畢竟是你的人生。為他人奉獻自己的話就不好阻止了。我反而多了個戰鬥的理由啊,可惡。」
往拳頭中注入遠勝剛才的鬥志。如今連神佛也會輕易被這個拳頭粉碎吧。向前伸出注入如此力量和憤怒的拳頭。
「用盡全力——讓你對自己的人生感到後悔。加個冠冕堂皇的理由,讓自己戰鬥的理由寄託在別人身上的餓鬼(小鬼),就應該被全力揍一頓。等等就讓你明白這一點。」
人生就是接連不斷的戰鬥。這點不管是外界還是異界都一樣。只是偶然在箱庭中,以恩賜遊戲這種代理戰爭進行而已。
十六夜所在的世界,也有因敗於社會戰爭而走上悲慘的末路。最糟就是沒了性命。不用武力也能發起戰爭,人因此而死。
把戰鬥理由寄託在他人身上的這個少年——本來,根本不應該出生。
十六夜深信,人的戰鬥理由,無論何時都應該是為自身的夢想。
因此要用這個拳頭粉碎這個少年。
之後能看到什麼就靠他自己了。
「真真正正,用下一擊讓這場遊戲閉幕。——做好覺悟了麼?」
「啊啊。贏的人是我。」
白髮金眼的少年到最後都不肯退讓。
勝算並非0。有勝算的話就纏住它不放。然後抓住。他雖然僅積累了三年人生,但無論什麼時候都是這麼贏過來的。
地下水路的水面由於兩人的鬥志而激烈波盪,現在就像要彈起似的。地面也咯吱咯吱地發出悲鳴。什麼時候會碎掉也不奇怪。
燃起氣焰萬丈鬥志的兩人的戰鬥現正——
「——,!?」
被從大地的地殼中升起的,在此之上的威脅所妨礙了。
「振動……好大!並非一般的地震!?」
渾身是傷的兩人連站都站不穩,只好放下架勢靠在牆上。無法想象是自然發生的大地搖動,讓修整過的地下水路七倒八歪的。
地上房屋倒塌的聲音不僅是十幾二十個。
想要掃平大地表面的什麼人釋放搖動。就是有這種意圖的非比尋常的大地震。通往巨峰的地下水路,讓兩人瞭解到其震源是在山脈之下。
(休眠的活火山噴火了嗎?可是在這種時候……?)
什麼人故意引發地震。雖然不清楚方法和理由,但十六夜以那些為前提開始思考。
可是心中有數的殿下,已經察覺到這次地震的發生源。
「難道……解開封印了麼!?明明遊戲還在繼續,到底怎麼想的!?」
「喂,怎麼回事!?」
「之後再說明!!現在立即承諾中斷遊戲!!馬上撤離“煌焰之都”,否則大家都會被殺的!!」
拿出“契約文書”的殿下半瘋狂地將其投過去。十六夜不明不白地接住,但沒有閉嘴簽名。
「怎麼回事,先給我說明!!這次地震是你們的緣故吧!?」
「可惡,最後關頭你的觀察能力真差啊!我們確實是原因,但這邊也是意料之外啊!這次大地震可以認為是被封印在地下的魔王的復活餘波!」
「竟……竟然是餘波……!?」
被直截了當的說明弄得無話可說。就是這樣的大地震。十六夜全力揮拳也不見得能引起。可是這僅僅是餘波,殿下這麼告訴他。
這次餘波是從巨峰之下發生的,就是說——
「——等等。難道那個魔王被封印在……宮殿背後的巨峰麼?」
地震更加劇烈,終於連活火山爆發的聲音都傳到地下水脈。殿下滿臉苦澀地瞪著十六夜,點了點頭。
「剛才的爆發,是最後的預兆吧。魔王復活後最初的目標——十有八九,是“Salamandra”的宮殿。」
「——!!!」
不需要再多的話語。十六夜鞭笞千瘡百孔的身體跳出地下水脈。忘記大地的搖動和魔王的威脅,奔向同伴們的所在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