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到夜裡,城鎮就被寂靜所包圍。
這是採掘場停工所致。平常這時間應該還在持續運作,但現在卻聽不到那彷佛敲著這座城鎮節奏般的採礦聲。
伊斯卡里歐提中央學生會,無限期封鎖了馬可夏的礦山。
當芙蕾這樣告知作業員們的時候,他們因為過於困惑和驚愕而說不出一句話來。
「呵呵……」
已經西沉的夕陽餘暉,將西方連綿山脈的邊緣染戍橘色。瓦爾娜站在陰暗的小巷裡,側眼眺望這幅景色。
不知過了多久,不知不覺連西方的天空也暗了下來。
「終於大駕光臨了呢。」
瓦爾娜離開原本倚靠著的牆壁,輕聲說道。
從巷子裡的小弄中拐出數道人影,不發一語地包圍了瓦爾娜。
與黑暗溶為一體的黑色服裝。他們的手上各自拿著劍或匕首等危險武器。
「晚安。」
即使清楚對方所散發出的敵意與殺意,瓦爾娜仍在這種氣氛的中心優雅地提起裙襬,行了一個禮。
在宣告著夜晚來臨的微暗巷弄裡,唯有她的金色頭髮與白色大衣散發著白晝的氣息。
包圍瓦爾娜的黑衣人一同向前逼近了一步。
「你是伊斯卡里歐提中央學生會的人吧?」
其中一名黑衣人間道,瓦爾娜便回以柔美的微笑。
「我是中央學生會的祭祀執行委員,瓦爾娜·利耶爾,請多指教。」
與這種場面極不相襯的應對方式,讓黑衣人們多少有些不知所措。
但當瓦爾娜的太衣和裙子飄然掀起後,他們的表情就為之一變了。
一把不知是從何處取出,甚至可能比她的身高還巨大的長劍,不知何時已經握在她的手中了。
勤加保養的美麗刀刃上毫無塵埃,在這陰影籠罩的巷弄內更顯得鋒芒閃耀。
即使是成年男子也需費一番力氣才揮得動的這把劍,瓦爾娜宛若隨手一擡就舉了起來。
「諸位大概是打算殺害我們,藉以解除礦山的封鎖吧。但我們可不會那麼輕易地束手就擒的。」
瓦爾娜帶著略顯歉意的聲音,笑著眯起了眼睛。宛如是在說著下午茶時間取消了般的口氣。
「因為會造成街坊鄰居的困擾,請讓我儘早結束吧。」
「開什麼玩笑,憑你一個女人也敢囂張!」
這次發出聲音的,是站在瓦爾娜正前方的男人。這聲怒吼似乎是為了激起己方的士氣。
對手的確只是一名少女,但她的手中,可是握著女性不可能揮舞的巨大長劍。
包圍網瞬間收縮,黑衣人們揮動各自的武器接二連三地向瓦爾娜襲來。
一柄彎刃短刀朝瓦爾娜的喉嚨劃去。
「呵呵。」
微微地,瓦爾娜的笑聲掠過了他們的耳際。
瓦爾娜的長劍輕如羽毛般被舉了起來,敲向手持小刀的男人後背。與飄散優雅氣息的動作相反,猛烈砸下的長劍,其威力與鐵塊無異。
接著,瓦爾娜靈巧地扭轉身體,迴旋舞動的劍鋒削斷瞄準她背部的劍,同時打飛了拿劍的黑衣人。
再來是將持銳劍從後方竄出的襲擊者打倒在地,並且回擊射過來的小刀。
行雲流水般的動作不像身處一場戰鬥,彷佛身著長禮服的舞者踏著舞步。只是以舞會場地來說,這個小巷顯得有些不入流。
「嗚……」
自第一個人衝向前只不過經過了數秒,而現在還站著的除了三個黑衣人之外,就只剩從例地的男人之間猛然轉過身來的瓦爾娜。
長劍筆直地指向三人。
「那麼,祝你們一路順風。」
瓦爾娜的溫柔笑容,讓任何人看了都為之傾倒。就在下一刻,男人們已不發一語地躺在冰冷的石板路上。
「……真是不盡興啊。」
雖然說令人失望,但做為晚餐前的輕度運動還算剛好吧。當瓦爾娜再度輕輕掀起大衣,巨大的長劍就不知被收藏到何處了。
究竟如何收納那樣巨大的物體,這個謎底就只有她才知道了。
「不知道芙蕾他們順不順利呢。」
呵呵呵——瓦爾娜流露著莫名愉悅的笑意,走出小巷,返回燈火通明的旅舍。
明月高掛在夜空之中。
萬里無雲,銀色月光綻著冷光。
因為散發出白光的照明燈未熄,空無一人的採掘場明亮得甚至可能被誤認為是白天。
回想起來,自從來到這座城鎮後,採掘場的聲音就不絕於耳,而時值深夜的現在,就是位於城鎮的中心地帶,也是靜悄悄的一片。鞘湧起了人們彷佛從馬可夏消失殆盡的錯覺,身體不禁微微顫抖。
萬一隆巴德判斷只要保有雷姆那·雷姆那的礦脈即可,而出手毀了馬可夏的話……鞘有種一腳踏進夢境的蒙朧感,而且這還不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態。
芙蕾看向堆放在臺車貨架內的岩石。別說是雷姆那·雷姆那,連個會發光的東西部沒有,只是普通的石塊。
從天空灑落的月光,映照在靜靜凝視前方的芙蕾身上。
鞘從以前就覺得月光下的芙蕾很美。當月光照耀她的髮絲,滑順的黑髮會吸收那份光芒,發出溼潤的光澤。每次芙蕾有所動作,光澤就會像顫動的水面般波光粼粼。
「不冷嗎?」
兩人雖然都穿著外套,馬可夏的夜晚畢竟還是會讓人覺得有些冷。
芙蕾離開臺車,朝鞘的方向走去。
「有一點。」
「那,我們靠在一起吧。這樣比較溫暖喔。」
「……嗯。」
芙蕾短暫猶豫了一下,站到丁鞘的身旁。當鞘的手臂碰到芙蕾的肩膀時,耳邊掠過了髮絲飄揚的聲音。
鞘握住芙蕾的手,像是個再自然不過的動作。鞘所伸出的是左手。因為碰到皮革手套的觸感,芙蕾的指尖先是縮了一下,才緊緊地握住鞘的手。
手套已經有不少破損,在經年累月的使用下,這也是當然的。
「啊……抱歉,這邊才對。」
鞘察覺了這一點,移動到芙蕾的另一邊。這次是用沒戴手套的右手握住了芙蕾的手。
芙蕾嬌小的手也緊緊地回握。
「……明明不需要這樣的,鞘一點都沒有必要在意。」
芙蕾低聲說了一句。雖然是很細微的音量,卻比遠方的各種聲響更為清晰。
「我並不在意。只是,要和法爾手牽著手的話,我想用我自己的手。真的,只是這樣而已喔。」
鞘用長袖上衣和手套掩蓋著的左手是義肢。但那並不是一般的義肢,而是一個具有魔力的魔法道具,用來代替手的功能。
送給鞘這個義手的,是芙蕾。
明明沒有這個意思,鞘說的話並不是別有用意。即使知道這點,芙蕾還是被心中湧起的罪惡感所吞沒。
「對不起……鞘。」
追根究底,也正是因為芙蕾,鞘才會失去左手。
鞘僵著一張臉,用戴手套的那隻手搔著頭。
要說些什麼,才能讓芙蕾露出笑容呢?明明平常就一直在思考這些事,結果還是像平常一樣沒辦法好好表達。
「當時是我自己不好嘛,所以……」
芙蕾的態度忽然為之一變,打斷了鞘的話。不,改變的應該是這個環境的氣氛。
芙蕾放開了鞘的手,眼神變得銳利起來。
被燈光和月光照亮的採掘場,連結著一條通往鎮上的路。這時,在黑暗的街道與燈光之間產生了一段陰影,從中傳出踏在小石子上的腳步聲。
「你還真是讓我們等了滿久呢。」
芙蕾一改與鞘說話時的口氣,以讓人發寒的冰冷語調對著腳步聲的來源說道。
沉重的腳步聲往這裡走來,身影也出現在光線之中。
「我也是有很多事要忙的。」
含有些許嘲笑之意的低沉嗓音答道。
現身的是一個男人,身高比鞘要高出許多,纖細的身型穿著黑色長褲和大衣,手中拿著手杖。背上披著波浪狀的紅髮,眼睛則是向上吊的三白眼。
「你是達南·隆巴德先生吧?」
外型也和彼得告訴他們的容貌特徽一致。
紅髮男子盯著鞘和芙蕾,嘴角揚起諷刺的笑。
「你們是伊斯卡里歐提中央學生會的成員吧……不,地理同好會是嗎?」
「啊——有點不一樣喔,是地理研究社。」
對於鞘的回答,隆巴德不滿地挑起眉頭。
「你是以為自己很幽默嗎?或者只是單純的笨蛋呢……」
「我不允許你嘲笑鞘。」
芙蕾向前站出一步,擋在鞘的身前。
隆巴德冷冷地哼了一聲,就這樣通過芙蕾和鞘的旁邊進入坑道中。坑道里也和入口一樣留有一些照明。
「給我等一下,隆巴德!」
「有什麼好急的呢,大小姐。我又不是要來找人打架的。你沒聽說嗎?我是為了協商才找你們來的。」
那種沉著鎮定、好整以暇的說話方式,聽在芙蕾耳中倍感煩躁。
隆巴德像是沒把兩人放在眼裡,兀自不斷往坑道深處前進。
總不能就這樣默默目送隆巴德離去。鞘一動身,芙蕾也跟著追上隆巴德。
坑道里每隔一段距離就設定的照明有些朦朧,實在是不怎麼可靠。也許是注入其中的魔力太弱了,光是從旁邊走過,就會像火焰一樣搖晃。
三人份的腳步聲,像被吸入坑道般傳來回音。感覺在一言不發的情況下漸漸潛入與外面相異的封閉感裡。
漫不經心走在前頭的腳步,在通過最後亮著的燈具後停了下來。鞘和芙蕾也在與他拉開約十公尺左右的距離停住。
「那麼,正式自我介紹一次吧。初次見面,我是達南·隆巴德,統治這城鎮的魔王。」
妄自尊大的口吻,讓芙蕾冷冷地發出笑聲。
「統治?說得還真偉大啊。對於只是為了滿足一己之私,在這種鄉下地方為所欲為的小角色,這種說法也太自擡身價了吧。」
「沒衡量過對手的力量就隨便把人當小角色嗎,小姑娘?這種見人就咬的說話方式,可稱不上高明的話術喔。」
做出回敬芙蕾的發言後,隆巴德把手伸向放在他旁邊的木箱中。因為被燈光範圍外拉長的陰影遮擋,鞘他們無法看到木箱內部。似乎是岩石的樣子。
隆巴德拿了其中一個孩童拳頭大的石頭,拿到與臉同高的位置,仔細地轉動察看。
進入燈光中後,可以看到那石頭是帶著黑色霧氣的淡紫色。
「雷姆那·雷姆那……?」
看到鞘皺眉,隆巴德滿意地眯起眼睛。
「沒錯,這就是雷姆那·雷姆那,封存著遠古魔力的美麗石頭。」
隆巴德一副正在演出舞臺劇中一幕的模樣,注視著石頭說道。
「我有必須擁有雷姆那·雷姆那的理由。而且不是一、兩個——我需要非常大量的礦石。」
「你就是因為這點才看中馬可夏的吧。」
「少年,你大概不懂它的價值,但雷姆那·雷姆那可是非常棒的礦石。雖然價格便宜,要買到卻相當不易,無論怎樣收購也買不到多少。於是我想到了,既然如此,就改成直接從產地取得。但,這樣也還是遠遠不夠。」
隆巴德的聲調漸漸降低。
隆巴德的指尖搭上原本一直把玩般拿著的雷姆那·雷姆那,並用強到可能擠出聲響的力道緊緊握住。
「不繼續採掘的話,就沒辦法挖出雷姆那·雷姆那。所以說呢,你們擅自封鎖我的礦山這種行為是……很令人困擾的啊!」
「呃!?」
鞘看到隆巴德手中握著的雷姆那·雷姆那發出了光芒。淡淡的——像是地面熱氣反射一樣的光芒嫋嫋升起。
「鞘,退下!」
隆巴德散發出來的是敵意與惡意。這已經算不上什麼協商了。
在隆巴德手中逐漸膨脹的淡紫色光芒,終於溢位了手掌,竄入這名黑衣男子身上所帶手杖的銀色杖頭。
「嗚……好痛……」
鞘的左手突然隱隱作痛。感覺手臂裡有什麼東西在蠢蠢欲動,像痙攣般拉緊了肌肉。
「鞘,你怎麼了?鞘!?」
芙蕾用像快哭出來的聲音,回頭問抱著手臂呻吟的鞘。因為鞘喊痛的是那隻左手,所以芙蕾更加擔心。
鞘深深吸了一口氣,憑著意志力擡起頭,勉強朝芙蕾露出笑容。因為他不想再讓芙蕾擔心了。
「沒關係,我沒事的。只是……」
現在已經能習慣這股痛楚了。不過,卻感覺到某樣東西由手臂傳遞而來。
「那不是普通的手杖。法爾,要小心。」
「手杖?」
提高警覺的芙蕾再次面向隆巴德。正等著她這麼做的隆巴德,將手杖指向芙蕾。
似乎由黑色金屬製成的手杖,杖頭附有蛇頭形狀的裝飾。沒有眼睛的蛇口中鑲著深黑色寶石。
「真是愚蠢啊,伊斯卡里歐提的走狗們。」
冷笑的隆巴德扔掉了方才握著的雷姆那·雷姆那。原本呈現淡紫色的石頭,不知怎地變成了焦炭般的顏色。
取而代之地,隆巴德手杖上的寶石從中心浮現紫色光芒。
看來是從雷姆那·雷姆那吸收了包含顏色在內的各種成分。
「放棄這種無聊的任務,乖乖回學園去不就好了?既然敢對我的礦山出手,可沒這麼簡單放過你們!」
隆巴德滔滔不絕地說出這段話時,手杖裡的光芒也開始籠罩強烈的壓迫感。
芙蕾擺好架式,揮動右手。銀色光芒從手腕的黑玉手環流洩而出,銀光如一片星彩般在芙蕾手中閃爍,逐漸成形。這是一把比嬌小的她還要來得高大,具有闇色之刃的銀柄鐮刀。
「我要把你連那詭異的手杖一起斬了!」
「說什麼大話!」
隆巴德的聲調激動了起來,就在一眨眼的時間內,環繞在手杖寶石上的紫色光芒,化成強烈的閃光襲向芙蕾。
雖然飛身閃過攻擊,但芙蕾頭髮末梢少許碰觸到光束的部分,卻被燒焦了。
「嘖……」
芙蕾將鐮刀放低,在跨出步伐的同時舉起鐮刀。但在揮出那一擊之前,芙蕾就發現了——這裡對她而言太過狹窄,並不適合戰鬥。
隆巴德的手杖再度發出光芒。芙蕾眉預一皺,瞬間伸手詠唱了一段短短的咒語。
就在下一秒,光束被彈開、發出金屬互相撞擊般的尖銳聲響。攻擊被芙蕾製造的障壁阻擋了下來。
然而,四散的光束威力並沒有減弱,各自射向坑道巖壁和頂端,粉碎了岩層表面。
「糟了,坑道會……」
太魯莽了。鞘抱著刺痛的手臂,在內心嘖了一聲。
這個坑道是馬可夏居民每天拚命挖掘建造出來的。
馬可夏的經濟正是由這裡的礦產支撐著,若是讓坑道崩塌的話,就等於毀壞了馬可夏居民的生活。
「法爾,要注意別讓坑道崩塌!不能再給鎮上的大家添麻煩了。」
豈能因為自己的任務或隆巴德的私慾而破壞這座城鎮。
鞘抽出佩掛在腰間的劍。
「他由我來對付,法爾在後方支援我。想辦法不要讓那道光芒對周圍造成損傷。」
「不可以!鞘,你左手的狀況不是不好嗎?」
「可是照這樣下去,讓隆巴德連續發射魔法的話,這坑道會比我們早一步完蛋的。我又不會使用防禦魔法……」
鞘這麼說著,向前衝了出去。要是坑道崩塌了,兩人就會被活埋。
鞘與從喉嚨發出笑聲的隆巴德四目相對。
「別急,我會送你們兩個相親相愛地一起上路的。」
隆巴德高舉著手杖,又從木箱中拿出雷姆那·雷姆那。淡淡的紫光流進杖頭,銀色的蛇再度環繞著光芒。
宛如要給鞘當頭棒喝般,無數道光束一舉從手杖被施放出來。
第一道從扭身閃躲的鞘身旁擦過,第二道被芙蕾的鐮刀斬斷、在巖壁上撞出了個大凹洞,但第三道、第四道、第五道筆直朝鞘襲來。
「唔……!」
左手好沉重。在失去平衡、即將跌倒在地的鞘的前方,漆黑的髮絲像帷幕般飄蕩著。
被反彈的光束擊碎了坑道頂端、地面、巖壁。這是芙蕾的防禦魔法,但還是來不及連坑道一同保護。
而且,比起坑道,比起居民的生活,芙蕾更重視鞘。
「既然鞘這麼說了,我會避免讓坑道崩塌。所以我不要鞘這樣勉強自己,絕對不要!」
如果問題出在那隻左手的話,就更不能妥協了。那並不是樹脂凝固而成的義肢,而是在觸感、溫度等各方面都能重現鞘的手臂機能,特地送給鞘的古代魔法道具。這個道具不是為了扯他後腿,更不是為了讓他受苦而贈。
「所以,我會連鞘也一起守護!」
以地利不佳作為藉口根本算不上理由。芙蕾將鞘擋在身後,舉起了鐮刀。
黑色刀刃將直射而來的光束一刀劈開,一分為二的光束各自被芙蕾施放的黑暗所吞噬。
「鞘,你就這樣待著別動!」
「法爾……」
「現在是花時間爭論的時候嗎!?」
隆巴德高昂的聲音迴盪在坑道之中。光束打破了原本的寂靜,以要將芙蕾和鞘兩人一擧擊破的威力直逼而來。
「你實在很煩人啊!」
芙蕾伸出雙手,擋下了光束,但表情也馬上隨之一變。感受到的衝擊力與之前不同,比剛才的更加沉重更加尖銳。即使隔著障壁,仍有手掌因而麻痺的感覺。
「……怎麼回事?魔力比剛才更強了……?」
即使將障壁轉換為黑暗,吸盡所有光束,芙蕾的聲音仍因驚愕而動搖。
被她保護在背後的鞘也感覺到,隆巴德的手杖魔力大大地提高了。
像是與魔力成比例般,手杖蛇頭裡的寶石發出的不祥紫光,如今燦爛得有如火焰。
「呵呵呵……你們就這點實力嗎?說是伊斯卡里歐提中央學生會,其實也沒什麼了不起的嘛。話說回來,也不過是擔任副會計助理的不像樣男人,和一個當他助手的小姑娘而已。從一開始就瞧不起我是吧。」
隆巴德愉快地從喉嚨發出笑聲,而瞪著他的芙蕾惻臉看起來很難受。
「法爾,這是他的挑釁。」
「我知道。」
當然這些並不是芙蕾的全力,可是要是以全力反擊隆巴德的魔法,這個並沒有受到魔力保護的普通坑道,在一瞬間就會崩毀。
究竟可以將力量發揮到什麼程度——就是這點難以估算。
「好了,我也沒有閒到可以陪你們一直玩下去。差不多該道別了吧。」
隆巴德如此說著舉起手杖,這次變成他身邊的木箱裡發出了光芒。裡面整個被淡紫色的光輝所包圍,遷些全都是雷姆那·雷姆那。
「那個手杖的動力來源,就是雷姆那·雷姆那嗎……!?」
果真如此,這裡就太危險了。鞘的神色凝重了起來。
這裡是出產雷姆那·雷姆那的礦山。如果隆巴德能穿透岩層吸取雷姆那·雷姆那的魔力的話,那麼身處這個地點的他可是能無上限地增強魔力。
「先到外面去吧!在這裡我們處於劣勢!」
「以為我會輕易讓你們逃掉嗎!」
光束從隆巴德的手邊射出。
「你這傢伙……太纏人了!」
芙蕾怒上心頭地高聲罵道,舉起腳踢向地面向前衝去,巨大鐮刀所瞄準的只有隆巴德一人。
當她將連續飛射過來的光束橫掃清空,一口氣縮短距離進攻隆巴德之時,強烈的光束穿過芙蕾身邊。
「什……!」
光束略過芙蕾,射進坑道頂端。伴隨著巨響岩層也傳來碎裂的聲音。
坑道要坍了……
這一瞬間的動搖,成了明顯的破綻。
「咦!?」
芙蕾倒吸一口氣,回過頭來,轉瞬間光束已經逼近眼前。
巨大的光束眼看就要貫穿芙蕾的胸口,一口吞沒她纖細的身體。
「法爾!」
她高高揮下的鐮刀,根本來不及擋下對方的攻擊。
思及於此,感覺所有的一切都靜止了。
「——解放!」
鞘邊喊邊跑向前,脫下左手的手套。
露出來的手臂,是與鞘的膚色完全不同的醒目褐色。
這是芙蕾送給鞘的義肢。那是芙蕾家代代相傳,被稱作過去的遺產的寄生型魔法道具。這個名為『掠奪者』的東西,變形成鞘的手臂形狀,寄生在他身上,吸取各種魔力與力量並儲存起來。
「鞘!」
「咕……唔……」
隆巴德的光束並沒有穿透芙蕾。那道光,現在正在鞘的手中。他釋放了手臂裡累積的魔力,用手直接接下隆巴德的光束。
明明不是自己真正的手掌,卻感受到強烈的壓力。稍有鬆懈就會從手臂開始被吞沒。鞘表情扭曲地向手臂灌注力量,意圖粉碎這道光芒。
「搞什麼,那個手臂……混帳,你想要我嗎!」
低吼著的隆巴德揮動手杖。
鞘手裡的光開始雕脹,同時壓力也跟著增加。
鞘的額頭浮現汗珠。
沒辦法完全抵擋回去。既然如此——
「鞘,快住手啊!」
雖然確實聽到了芙蕾悲痛的嘶喊聲,鞘還是深吸了一口氣,大聲喊出:
「全部變換!」
鞘左手的『掠奪者』除了累積魔力然後釋放以外,還有另一種運作方式。累積在手腕裡的魔力也可以由持有者的生命力,以及精神力做為代價。也就是從鞘身上吸取各種力量,轉換為累積的魔力。
「呃……啊……」
身體的力量急遠流失。鞘勉強撐著不讓膝蓋跪下,將新獲得的魔力灌注為手臂的力量。
這些就是全部了。
「唔、喔喔喔喔喔喔!」
鞘猛力發出咆哮。
伸出的手掌上頓時湧現龐大魔力,消滅了左手擋下的光束。
不僅如此,他還向隆巴德射出了凝結起來的魔力。
「這怎麼可能……!」
驚慌失措的隆巴德舉起手杖,但在銜著寶石的蛇頭杖發出光芒前——
穩固的礦山產生搖動,在爆炸中發出巨響。
「呀……!」
翻騰瀰漫的砂塵席捲而來,芙蕾反射性地遮住臉、閉上了眼睛。
長髮和裙子被爆風吹得啪噠作響。
直到震動聲終於退去,像簾幕一樣遮住視野的砂塵才慢慢平靜了下來。
出現的是一部分巖壁已經崩塌的坑道、鞘單膝跪地的背影,還有掉落在兩者之間的一支手杖。
「鞘!」
芙蕾不管沾在衣服和臉上的塵埃,急忙跑向鞘的身邊。
鞘將脫掉的手套握在手中,就這樣讓褐色的左手露在外面,斷斷績續地喘著氣。
鞘吃力地轉過頭,看向從背後抱住他、架起他肩膀的芙蕾身影。
「抱歉……芙蕾。」
光是為了說出這句話就費了很多力氣。
抱歉,芙蕾。結果反而是我毀了坑道。芙蕾明明努力地奮戰、拚命守護我,最後卻被我搞砸了……
其實好想要清楚地說出這些的。
鞘聽著芙蕾的聲音逐漸遠去,就這麼失去了意識。
3
兩人深夜在坑道與隆巴德對峙的隔天——
聚集在藍天之上的雲朵,重覆著三區和蔽目的迴圈,在這個風有點強的午後,馬克夏的礦山再次開啟了。
但重啟並非表示能夠立刻著手採礦工作。首先,最重要的一點是,巖壁因為昨夜的激戰而崩塌,得修復被堵塞的通路。再加上受隆巴德的影響而混亂,部分遭到凍結的礦物銷售管道也必須再次調整,重新訂立採礦的日程表。
該做的工作堆積如山,瓦爾娜前去傳達礦山解除封鎖一事時,居民也沒有都給她好臉色看。即使如此,集合在一起的作業員們,仍然露出了因為隆巴德消失而獲得的安心感。
就在這一天的中午過後。
將事務性工作完成得差不多了的瓦爾娜,端著從露薏絲那裡拿來的餐盤,敲了旅舍房間的門。
房間號碼是二〇一,鞘的房間。
「打擾了。」
瓦爾娜沒等待房裡回答就開了門。
坐在床邊的芙蕾,將視線轉了過來。
「應該吃午餐了喔。」
瓦爾娜向面無表情的芙蕾展現燦爛笑容,將餐盤放在一張小桌子上。盤子裡的是三明治,分別是蛋沙拉夾心以及火腿起司夾心。
「……我不吃。」
「我就知道你會這麼說。」
瓦爾娜以含著笑意的聲音,打斷了芙蕾嘆著氣說出的話。
「這樣不行喔,你昨晚也沒有用餐。」
「我不是說不吃了嗎?」
雖然是這種不理不睬的態度,但瓦爾娜確實聽出了她冷淡的聲音裡藏著滿滿心事。因為兩人相識已久,現在芙蕾腦子裡在想什麼,對瓦爾娜來說已經是呼之欲出了。
「這樣的話,鞘醒來的時候會感到很難過喔!」
瓦爾娜緩緩地移動視線,從芙蕾的背影望向牆邊那張簡樸的床。
緊閉雙眼的鞘正躺在床上。昨晚,芙蕾用盡全力把倒下的鞘搬回了旅舍。
在那之後,鞘連一次都沒有醒過來。
原因再清楚不過。鞘左手的那個魔法道具,從他身上吸取了過多的力量。
所幸沒有生命危險。但鞘要完全復原還需要一段時間。
然而下次他再釋放手臂的魔力時,如果同樣又使用過度的話,到時會不會造成生命危險,就沒人敢做保證了。這件事對於將手臂送給鞘的當事人芙蕾而言,是最沉重不堪的負荷。
「鞘都已經變成這樣了,我怎麼可能吃得下飯?」
芙蕾在併攏的雙膝上用力握著拳。於是瓦爾娜輕觸她的手,開口勸道:
「像這樣抱一切當成自己的過錯來承擔,鞘不會希望芙蕾這麼做的。」
「你對鞘又瞭解多少……!」
芙蕾使勁甩掉了瓦爾娜的手。胸口好亂,芙蕾很明白自己的心裡已經糾結得亂成一團了。
為了壓抑這種感覺,芙蕾用力瞪著瓦爾娜。
「起碼比現在的芙蕾還要更明白一些喔。」
瓦爾娜對芙蕾說話的口吻很冷靜,不過不像平常的瓦爾娜,而是有點重的語氣。
「鞘是個非常溫柔的人,他要是看到現在的你會怎麼想呢?一定會認為都是自己的錯,感到心痛吧?」
總是把責任往自己身上扛的芙蕾也好,或是一心期望對方幸福的鞘也罷,瓦爾娜都看不慣。尤其是牽涉到彼此的時候,兩人的堅持就會顯得更加強烈。
芙蕾明明可以再多縱容自己一點的,鞘也可以更加貪心一點的。可是,不管建議他們多少次,兩人依然沒有改變。瓦爾娜其實很喜歡芙蕾和鞘兩人,但這一點卻令她感到有點煩躁。
「芙蕾想讓鞘抱著這種心情起床嗎?」
「一直念個不停的,煩死人啦!那……當然不好……」
芙蕾的雙手用力握緊,指甲遂陷進了掌心之中。可是,比起一直等著鞘醒過來的這份心情,這點疼痛根本微不足道。
「可是,鞘會變成這樣完全是我的錯……鞘會失去手臂也是,那時沒有保護好鞘也是……!」
全部都是自己不夠成熟的關係。
擁有可與大阿爾克那相匹敵,做為魔王當之無愧的堅強實力——學園的人是這麼讚揚芙蕾的力量的。可是看看現況吧。她想守護的其實就只有一個人,而那個人現在卻躺在床上。
「芙蕾,你果然還是不明白啊。」
瓦爾娜訝異地將手貼在臉頰上,芙蕾則是怒目以對。
瓦爾娜笑咪咪地回給她一個大笑臉。
「要是芙蕾為了保護鞘而受傷的話,不是顯得鞘很沒用嗎?」
「……鞘才不是沒用的人呢。」
「真是的,就說了不是那樣啦。遇到危機的時候,女孩子應該要依靠男生。每一個男生呀,都希望喜歡的女生可以依靠自己唷。」
「鞘對我有什麼樣的感覺,瓦爾娜怎麼可能知道。」
芙蕾像是在鬧脾氣似地垂下了頭。
那個像小孩在鬧彆扭一樣的側臉,讓瓦爾娜「哦」的一聲睜大了眼睛。這下可是愈來愈令人傻眼了。
「呵呵,真是拿芙蕾沒辦法。」
不知道鞘的心意的,就只有當事人芙蕾一個而已。至少瓦爾娜是這麼認為的。
瓦爾娜帶著優雅的笑,走向了門邊。總不能一直這樣在鞘的床邊爭論下去。
芙蕾往瓦爾娜的背後投射著不快的視線。
「你是什麼意思啊?」
「是什麼呢?瓦爾娜也不知道。」
可是瓦爾娜還是忍俊不住,洩出竊笑聲。
芙蕾皺起了眉頭。
「三明治要記得吃喔。」
瓦爾娜留下這句話,關上了鞘的房門。
4
那是多久以前的事呢?
那件事當然還稱不上是古老的回憶,可是感覺卻好像已經是很遙遠的事了。
鞘身處奇妙的飄浮感之中,眺望著一波波像浪一樣打上來的記憶景象。
啊啊,我已經忘記是在哪裡發生的了。為什麼會這樣呢?在夢裡,連應該清楚記得的事也變得朦朧不清。
唯一鮮明地留在腦海裡的景象,現在正展現在眼前。
坐倒在地的少女,以纖細白皙的手臂,環抱著自己的身體。
蜷縮著弓起的背上,本來有著黑色羽翼,但現在只剩根部還留著少許羽翼的碎片。
殘存的數枚羽毛有如枯萎的花瓣,淒涼地停在背上。
血還在流著。
應該很痛吧。可是少女別說是哭泣了,連呻吟也不發一聲,只是茫然地睜大眼睛,望著一片虛無。
堅強又美麗的她,高傲又聰明的她,第一次顯得如此絕望。
該對她說什麼才好——鞘煩惱了一陣子,但什麼也想不到。
這是當然的,根本沒有什麼話語可以補償她所失去的東西。
魔族中的魔族,繼承了自古而來純粹魔族血統的魔神族。對於隸屬於伊斯卡里歐提中央學生會的芙蕾亞爾多·法爾來說,這八片證明她血統的黑色羽翼,是她自我榮耀的象徵。
羽翼被連根拔起的戰敗感、失落感,以及無力感,難以衡量。
鞘感到非常地悲傷。
芙蕾受到了傷害;她出現瞭如此深受打擊的神情:那對美麗的羽冀被摧殘殆盡……
鞘希望能挽回這一切。
所以,鞘忘我地走向芙蕾,在她身旁單膝跪地,對她微笑。
『不要碰我……』
芙蕾好不容易擠出微弱的一句,抗拒著鞘。而鞘只是將自己的手輕放在芙蕾背上。
你想做什麼——芙蕾懷抱敵意如此大喊著。
鞘說著「放心」,打斷了她的話,但在那之前,鞘的手已發出了淡淡的光芒。
交換。
鞘所擁有的這股力量和魔法不同,眾人是這樣稱呼它的。
關於它的複雜構造,鞘並不怎麼了解,而且也沒有興趣去了解。但鞘很清楚的是,自己有著能消除對方傷痛的能力。
另外,他還明白一點——傷勢會是由自己的身體來承擔,做為消除傷痛的同等代價。
然後,風吹了起來。
因為被風吹動而感覺到背上羽翼重量的芙蕾,驚訝得臉色為之一變,連忙站起身子。
芙蕾戰戰兢兢地伸出手摸向背部。明明已經消失的羽翼,居然真的回來了。
而有一項東西消失了——那便是鞘的左臂。
——抱歉。因為看著痛徹心扉的你,對我來說實在很難受……這只是我的自我滿足。
鞘如此說道。那時芙蕾那既像生氣、又像哭泣般的表情,還有大眼睛裡漾著淚水的雙眸顏色——鞘永遠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