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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綾辻行人館系列迷路館誘惑》第1章
  序曲

  “真是久違了!”宇多山英幸在沙發上坐下後說,“哎呀,看到您精神這麼好我就放心了!”

  坐在他對面的男人艱難地蠕動著乾澀的嘴脣說:“我真的顯得那麼精神嗎?”金絲眼鏡裡邊的小眼睛在無力地眨著,“我已經久違‘精神’這個詞啦。我想,你很清楚我為什麼變賣東京的家產搬到這裡來。”

  “這個……哎……”

  不經意地向後梳攏著的漂亮的滿頭白髮,充滿智慧的方額頭,長長的臉頰和尖尖的下巴,微微隆起的鼻樑……這就是眼前的這位老紳士宮垣葉太郎。在宇多山看來,這一點和他去年春天見到他時沒有太大的差別。不過,他的臉色確實不太好。感覺臉頰和去年相比顯得更瘦削,眼窩深陷,已沒有以往的那種犀利的眼神。

  “身體狀況不太好”這已成為近兩三年來宮垣的口頭禪。

  每次宇多山見到他時都能聽到他的這類話。然而,儘管這樣,他卻很討厭醫生,無論別人怎麼勸說,他就是不聽。

  “看來,您的身體狀況還是不大好啊。”宇多山表情嚴肅地說。

  宮垣面部的肌肉微微抽動著,淡淡地說:“簡直是差極了。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他接著說,“我已經認了。生老病死,人皆然之。我年輕時曾說過‘我不想活那麼大年紀,倒是死在別人前邊才顯得優美’這樣的豪言壯語,如今到了這把年紀,就更不能反悔。我壓根就不想破什麼長壽記錄。”

  宇多山笑著附和說:“是啊。”但他內心當時不由得感到有一種不祥之兆。他感到宮垣話中的那種近似自嘲的情緒比過去似乎更加嚴重。

  作為東京著名出版社“稀譚社”責任編輯的宇多山,既是偵探小說作家宮垣葉太郎作品的熱心愛好者,又是他交往多年的老朋友。

  宮垣葉太郎出道是在1948年,那年他21歲,當時正處於戰後偵探小說的復興期。長篇小說《冥思中的詩人之家》是他的處女作。他的這部作品甚至讓當時的一位文學泰斗讚歎說:“這是一部有深度、具挑戰性的佳作,簡直不敢相信竟出自一個20出頭的新人之手。”

  自那以後,宮垣一直堅持每一兩年發表一部小說。其中部分原因是因為他父親是個大資本家,他用不著“為了生活”而寫作。但這也促使他不斷寫出佳作來,一時間他的作品幾乎席捲了日本整個推理小說界。他從“社會派”推理小說的夾縫中突圍出來,構築出了他獨特的地位。

  尤其是十年前他50歲那年完成的長篇小說《華麗的沒落》,堪稱是宮垣偵探小說的集大成之作。人們盛讚說,他的作品是日本推理小說史上的金字塔,堪與《黑死館殺人事件》的作者小慄蟲太郎、《黑暗的倉庫》的作者夢野久作和《廢墟上的供品》的作者中井英夫三大巨匠齊名。

  宇多山常想,宮垣可以稱得上是當今推理小說界的無處不在的大家。人們從來不認為他是受大眾支援的所謂的“流行作家”,但很少有像他那樣超越流行時代,擁有狂熱“追隨者”的推理作家。《棒槌學堂》

  他那獨特的顯得有些賣弄學問式的作品世界、格調高雅的文體和具有深度的人物形象,甚至還受到純文學作家的讚賞。儘管如此,他依然堅持“推理”,從不離開“推理”半步。宇多山特別喜歡他這種近似孩童的固執勁。

  官垣常說:“正因為是推理,所以更要把作品寫得合情人理。”他熱愛偵探小說,為此付出了巨大的心血,幾乎達到了固執的程度。從他身上,甚至可以看到昔日江戶川亂步的影子。

  《華麗的沒落》發表後,他致力於自己主辦的推理小說專業雜誌《奇想》的編輯工作,同時把精力放到了發掘新人上。然而,就是這樣的一個人,突然有一天處理掉他的大本營——東京的房產,移居到了他父親的故鄉丹後——那是去年4月的事了。

  離開東京前,他曾對宇多山說:“對於上了年紀的我來說,這個城市太吵鬧了,人和資訊太多。歸隱故里,靜度餘生,現在正當其時啊。”

  他還宣佈,《奇想》都委託給了其他人,他已經不想寫小說了。哪怕是小短文也不要找他寫了。這對於宇多山來說是晴天霹靂。因為,在雜誌編輯部工作一段時間後,他剛剛好不容易才回到他盼望已久的文藝出版部門。他正要說服這個大家寫一部長篇小說。恰在這時,宮垣卻要投筆歸隱。

  “你來看我可以,工作的事免談。”前天在電話裡和他約時間時,宮垣也沒忘記把這句話講在前面,“隨筆什麼的也恕難從命。這一點我去年離開東京時不是已經再三強調過了嗎?”

  和其他類似的人一樣,在私生活方面宮垣相當固執和乖戾。尤其是停止發表長篇小說後的這幾年,他顯得異常固執,甚至讓交往多年的編輯也摸不著頭腦。宇多山想,也許是由於失去創作的活力,他自身感到焦急不安吧。

  宇多山在電話裡小心謹慎地說:“好的。我知道了。”他不想破壞對方的情緒,“這次不談工作,就是好久不見您了,想去看望看望您。而且正好趕上新年回家,順便去一下。”

  “噢!我想起來了。你老家是宮津吧?”

  寧多山的老家是京都府宮津市。繼承了家產的哥哥在靠近著名風景區天之橋立的地方開了家旅館。他每年的孟蘭盆節或春節至少要回老家一趟。從他老家宮津市再往丹後半島裡面走一段路,就是宮垣現在居住的TXX。

  他從哥哥那裡借來一輛車,把一起回老家的妻子留在家裡,隻身一人開車去宮垣現在的家。宇多山擔心冬天的山路不安全,因此選擇了沿海邊的國道,繞了一大圈,路程不到兩個小時。地上到處是雪,所幸路況不錯。

  宮垣現在的住宅名叫“迷宮館”,是十多年前宮垣在這裡建的別墅。當初,宮垣的確是把它作為別墅使用的。有一段時間,每到盛夏,他都會來這裡住上一段時間。當時,宇多山曾多次應邀來這裡做客。這座建築物果然不虛此名,走廊千迴百轉,有如迷宮一般,十分奇妙。初次來時怎麼也找不到路。每當這時,宮垣就像調皮的孩子一樣開心地觀察吃驚的來客作何反應。

  面無表情的女傭送來了紅茶。宇多山邊往紅茶里加糖,邊故作不經心地問宮垣說:“老師,您真的不想再執筆了?”雖然在電話裡他已經答應不談工作,但出於編輯的職業本能,他內心深處還是希望這位“無處不在的大家”能再次拿起筆來。

  “哼!你到底還是為這件事來的。”他原以為宮垣會大發雷霆。沒想到,他看上去並不十分生氣。他皺了一下眉頭,從桌子上的雪茄煙盒裡拿起一支雪茄叼在嘴上。

  “您的年紀還遠沒到封筆的時候麼。即使單單為了給近來不景氣的推理文壇打氣,您也無論如何……”

  “不要再說這些強人所難的話!”說著,宮垣點著了嘴上的雪茄,“我已經寫不下去了!”

  “這怎麼可能呢!先生您還……”

  “你太擡舉我了。那個叫班塔印的人說得對。一個作家不可能寫六部以上的優秀偵探小說。你知道我近40年來究竟寫了多少嗎?光長篇偵探小說就足足超過他說的兩倍還多。”宮垣閉上眼睛。煙把他嗆得劇烈地咳嗽起來。咳嗽完後,他面無表情地看著手裡的雪茄說,“去年春天,我已在自己心裡告別了過去。當時,我覺得我已經沒有能力再寫至少能讓我自己滿意的長篇小說。時至今日,當時的那種心情絲毫沒有改變。”

  “可是,老師,我覺得您是否過於低估自己了呢?”

  “你也這麼羅嗦!我原本就是一個意志很軟弱的人。例如,哎!宇多山君,我少年時代曾有過強烈的殺人願望,想親手殺個人瞧瞧,可結果到現在也沒能實現。我寫殺人的故事寫了幾十年,也許是所謂的代償行為吧!”說罷,他使勁掐滅並未抽幾口的雪茄,眼睛直盯著宇多山看。宇多山剛要開口,他馬上打斷宇多山,“啊,剛才說的都是玩笑話。的確……嗯,我是變軟弱了。要說,偵探小說就是我的生命,能寫的話我想一直寫下去。不過,我不想在這裡寫一些無聊的東西壞我宮垣葉太郎的名聲。我的這種想法越來越強烈。既然這樣,還不如痛痛快快地封筆不寫好。”

  “是啊……”

  在這一點上,宇多山的心情很複雜。假如能在這裡拿到宮垣的稿件,那麼這就是他作為編輯的一大功勞。但是,如果真像宮垣自己所說的那樣,他已經沒有能力寫出名副其實的宮垣風格的作品的話,那麼,首先這是對他這個宮垣推理小說崇拜者最直接的背叛。《棒槌學堂》

  “你不要那麼左右想不開。”宮垣剛才那種嚴厲的表情緩和了下來,“你還不知道我嗎?也許過一段時間心情會發生變化。這不,眼下我正在祕密構思一件事情。到時候一定會跟你打招呼的。”

  聽到這話,宇多山不由得提高了嗓門問道:“您的意思莫非是說正在為一部新作打腹稿?”

  “你真是個講實惠的人啊!”宮垣苦笑了一下,伸手端起桌上的紅茶說,“不談這個了。宇多山君,當初可不是這樣約定的呀。”

  聽到這話,宇多山倒不好意思起來。他躲開宮垣的視線,裝做若無其事地巡視起房間裡的佈局來。房間呈正方形,地面上鋪著象牙色的地毯。牆壁是凝重的磚色。中間是他現在正坐著的一套古色古香的沙發。宮垣把它叫做彌諾陶洛斯廳。

  房間的最裡邊靠牆擺放著餐具櫃。櫃子上方的牆壁上掛著一個很精美的長著兩隻大角的水牛頭。大概為了和這個房間的名字相協調吧。彌諾陶洛斯是希臘神話中的牛頭人身的怪物。

  傳說它住在克里特島上的米諾斯迷宮裡。這個用怪物命名的房間位於迷宮館的最深處,黑色水牛頭上鑲的玻璃眼球在房間燈光的照射下閃著光,彷彿是活的一樣,透出對冒失的來訪者的敵意,使宇多山感到有些壓抑。

  “噢!我想起來了,”宮垣說,“還沒最後定下來。還是先告訴你一下吧。”

  “哎?哎……”

  “你怎麼了?一臉的驚恐。”

  宇多山不好意思說是因為牆壁上的水牛眼睛嚇人,就含混地搖搖頭。

  “4月1日是我的生日。我想在這個家裡舉辦一個小型的生日聚會,也就是過一個60歲的生日。到時候請你務必來,如果方便請你夫人也一起來。”

  “這個……好,我一定來。”如果是兩三年以前,把人請到家裡聚會,對獨身一人的宮垣來說是很平常的事情。他經常把一些年輕作家和編輯請到家裡一起喝酒。

  “反正我還會給你發請帖的。希望你提前安排好你的工作。”

  宇多山看著宮垣毫無表情的臉問道:“還邀請其他人吧?”

  “我還沒想好,不過人數不會太多,基本都是你認識的人。”

  宇多山在腦子裡搜尋著他所熟悉的人的名字。這時宮垣又說:“說不定還可以給你介紹一個很有意思的男人。”

  “您說的是……”

  “去年年底,因為一件小事認識了一個九州的什麼寺院的人。他說他排行第三,反正見面就知道了,你肯定會感興趣的。”

  “哎!”

  “那,怎麼樣?你輕易不來,吃了晚飯再走吧。廚師就是剛才那個阿姨。你不要看她那個樣子,菜做得還是不錯的。”

  “啊,不,您不要誤會。”宇多山看了下手錶說,“我妻子現在在我老家。她現在正懷著孕,我不太放心。”

  “是嗎?這我還是第一次聽說。”宮垣那白色的眉毛又擰到了一起。宇多山也知道宮垣討厭孩子,但不這樣說,他實在想不出更好的拒絕的藉口。

  宇多山鄭重地低下頭道歉說:“實在抱歉,請您原諒。”

  而宮垣則一本正經地說:“沒關係。”說著又點上一支菸。但抽了兩三口後又劇烈地咳嗽起來,只好把煙掐滅。

  兩個人又閒聊了半個小時左右,宇多山起身告辭。

  宇多山不清楚眼前這個作家的身體狀況究竟如何。但他清楚,這位作家內心深處還有創作的熱情。可以說這是他此行的一個收穫。但,宇多山當然不會想到這是他和活著的宮垣的最後的交談。

  第一章應邀去迷宮館

  1

  “到底是春天了,海水的顏色和我春節回來時看到的完全不一樣。”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桂子大聲說。

  宇多山面帶笑容。他很欣賞妻子這種無優無慮、帶有孩子氣的口氣。她比宇多山小七歲,不過,畢竟今年也33歲了。他順著妻子的視線看了一眼右邊寬闊的若狹灣。

  的確和三個月前看到的大海大不相同。太陽的顏色不同,微微晃動著的海水的藍色不同,浪花的白色也不同。

  “不過,我還是喜歡冬天的日本海,顏色雖然暗一些,但使人感到有一種深度。宇多山,你覺得如何?”結婚已經四年了,但桂子仍然叫自己的丈夫“宇多山”。

  宇多山心想,大概到了夏天,自己的第一個孩子出生後,妻子就不會這樣稱呼自己了。他在考慮如何回答妻子的問話。

  “提起冬天的大海,我首先想到的是可怕。我堂哥就是在我上小學時掉進大海里淹死的。說是去海里釣魚,可轉眼之間就被大海吞沒了。”

  “噢,記得你曾經說過。”

  “好像是說過。”

  4月1日是星期三。這天下午,宇多山帶著妻子桂子前往宮垣葉太郎的迷宮館。和年初一樣,還是走沿海邊的178號國道。這次也是開從哥哥那裡借來的汽車。

  正好兩週前他接到宮垣葉太郎的祕書井野滿男寄來的信,信中邀請他參加宮垣葉太郎64大壽的生日聚會。請柬上說,定於4月1日下午4點在迷宮館舉行生日聚會,晚上住宿計劃安排在迷宮館,請他出席,具體事宜請他與井野聯絡。

  關於生日聚會的事,春節見宮垣時,宇多山曾親耳聽他說過。因此,他事先已經對自己的工作安排作了調整。何況邀請函中還動員宇多山攜夫人一同前往,因此宇多山很愉快地接受了邀請。

  宮垣在東京時,宇多山曾向他引見過自己的妻子桂子。因此,桂子對宮垣並不陌生。而且,桂子目前處在懷孕的穩定期。惟一讓宇多山放心不下的是參加生日聚會的人數。

  雖然宮垣說過人數不多,但他還是覺得要是人數太多,帶桂子去就不太合適。雖然桂子性格並不怎麼內向,但她多少有些怕見生人。何況目前桂子身體處於一個特殊的時期,生人過多對她是不利的。不過,當宇多山和平時住在東京的井野滿男通過電話後,他的顧慮差不多全打消了。因為,宮垣的祕書井野滿男告訴他說,包括他們夫婦在內,參加者計劃是八人。而且,這些人桂子差不多全都認識。

  “哎!還有多遠呀?”大概是看夠了車窗外面的景色,桂子打了個哈欠問宇多山。

  “還有不到一個小時的路程,再往前走一點就是丹後半島的頂端——經之呷了。”

  “宮垣先生住的這地方也太偏僻了。雖說上了點年紀,但也不至於離開東京來這麼個地方,我實在是理解不了。”

  “這裡是他父親的家鄉。”

  “那也不至於這樣,”桂子還是感到難以理解地說,“他就不感到寂寞嗎?”

  “他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我喜歡寂寞’。”

  “他獨身了一輩子,又不喜歡孩子,真是個怪人。”

  “他是有點怪,但並不是個壞人。”

  “這我懂。他住在東京時,我也曾去過幾次,每次他都笑嘻嘻地跟我說話。”

  “那是因為他好像很喜歡你呀。”

  桂子不好意思地笑著說:“是嗎?”接著又自言自語地說,“他就不感到寂寞嗎?”停了一下,桂子又說,“不過,先生年輕時很風流啊。”

  “好像是的。”宇多山想起過去曾多次聽到過關於宮垣的風流韻事。

  聽說宮垣年輕時是個很吸引女人的美男子。即使過了中年,如果他有這方面的念頭,估計找個女人也應該不成問題。但到底是上年紀的人了,近年來很少聽說他在這方面的傳聞。

  “他就沒有一個想娶的女人嗎?”

  “這個麼……”宇多山眼前忽然浮現出三個月前所看到的宮垣來。他輕嘆了一口氣。他感到,要形容現在的宮垣,無論如何也得用“孤獨老人”這個詞;而以前宮垣在東京時,宇多山從來沒有過這種感覺。

  “一旦過起隱居生活,畢竟還是寂寞啊。”桂子說。

  “不然他也不會把我們叫到這裡參加生日聚會呀。今天來的人全都是先生平時喜歡和器重的人吶。”

  “是啊!”

  宇多山從側面看著妻子的臉,把井野滿男在電話裡列舉的人名又複述了一遍:“須崎昌輔、清村淳一、林巨集也、舟丘圓香,還有鮫島智生。這五個人你不是也見過嗎?”

  “對,他們不都是作家嗎?”

  “鮫島是評論家。”

  “都差不多。你等等——我記得他的筆名是……”

  桂子微微閉上眼睛,用食指點著自己白白的額頭把五個作家和評論家的筆名依次說了一遍。

  宇多山剛才說的名字全是他們的真名。他們都是宮垣主辦的雜誌《奇想》的新人獎獲得者,寫作時都使用筆名。但他們的“師傅”宮垣葉太郎卻不喜歡用筆名。宮垣曾說過,如果筆名僅僅寫在紙上,那倒也罷了。但在日常生活中也彼此用筆名稱呼,就實在讓人不敢恭維了。《棒槌學堂》

  而宇多山則贊成使用筆名。他覺得對於編織脫離現實的夢幻世界這個職業來說,是需要一個合適的假面具的。如果宮垣討厭筆名僅僅是出於個人的喜好,那倒也罷了;但他不是不喜歡某個筆名,而是對筆名這一形式持否定態度。宇多山對這一點感到很難理解。他甚至認為,也許是因為宮垣堅持用自己父親給自己起的名字,故而以此來要求年輕人。

  總之,由於這個原因,包括責任編輯,他的弟子們在“師傅”面前從不用筆名相稱。這在他們中間已經成為一個不成文的規矩。

  “一、二、三、四……”桂子在扳著手指頭嘟嚷著數人數,“哎!”她瞅了瞅開車的宇多山說,“不是說,連我們兩個在內,來參加聚會的人一共是八個嗎?那另一個人是誰呀?”

  “這個……”宇多山拿起儀表盤上的香菸說,“這個我也不清楚。聽說不是什麼作家或編輯,好像是什麼寺院的和尚。”

  “和尚?”桂子吃驚地瞪大了眼睛。

  “春節我去看先生時,他是這樣告訴我的。說是個很有意思的人,我也一定會喜歡他的。”

  “哼哼!”

  “有個把新面孔出場也不錯嘛。”

  “那倒也是。哎!不行!宇多山!”

  給桂子這樣一說,拿著打火機剛想點嘴上的香菸的手又放了下來:“對不起,差點犯錯誤。”桂子懷孕期間在她的房間裡是不允許抽菸的。

  “那,咱們休息一下吧。哎!那是經之呷嗎?”右前方突出到海中的不太高的山頂上,隱約可見一座白色的燈塔。宇多山點了點頭,在路邊把車子停了下來。

  2

  白色的公路護欄為大海勾勒出了一條海岸線。海水拍打著癱臥在岸邊的黑色岩石,那聲音非常悅耳。風還帶著冬天的寒意,但和煦的陽光照在衣服上使人感到暖融融的。

  宇多山切實感受到了春天的來臨。他已經許多年沒有在這樣的季節來這個地方了。

  他吸了口香菸,面對大海用力伸了個懶腰。像這樣置身於明媚景色之中,宇多山感覺似乎能夠理解逃離喧囂擁擠的東京,而來到這裡的老作家的心情。

  這時,從背後傳來一陣腳步聲,他以為是桂子從車上下來了,沒想到聽到一個低沉的男人的聲音。

  “哎……對不起!”

  宇多山嚇了一跳。回頭一看,只見一個陌生的男人站在自己背後。

  “實在抱歉,我有點困難想請您幫忙。”

  說話的男人年紀比宇多山還年輕,大概有三十六七歲。身穿一件蓬鬆的黑毛衣和一條黑色的牛仔褲。臉色微黑而瘦削,中間長著一個稍微帶鉤的鼻子。眼窩深陷,眉毛很濃。男子眯著眼鞠了個躬說:“請原諒,我嚇著您了。”這個男子是個瘦高個,當他彎下腰時,身材矮小的宇多山才可以平視眼前的他。

  宇多山很客氣地問眼前這個男子:“您發生了什麼事?”他打量著眼前這個男子,看是否有可疑之處。

  男子用手攏了攏自己蓬鬆的頭髮,不好意思地朝公路上指了指,說:“我的車拋錨了。”公路的前方有一處彎道,左側的岩石擋著了視線。但隱隱約約看得見紅色汽車的尾部。

  “是輪胎破了,還是別的什麼故障?”

  “不是的,好像是變速器失靈了。”

  “噢,那就麻煩了。”

  “想請人來修理,可附近又沒有電話亭。我束手無策,已經在這裡呆了老半天了。您能否把我帶到一個有電話的地方?”

  “原來是這樣啊。”說著,宇多山又重新打量起眼前這個男子來。乍一看,這個男子頗令人起疑心。但從他的言談舉止上看,並不像個壞人,而且還使人產生好感。

  “沒問題,請上車吧!”說著宇多山朝自己的汽車走去。他看了看手錶,現在是下午2點50分,離規定的時間還早。

  桂子從汽車裡下來,歪著頭問道:“哎!發生了什麼事啊?”

  “說是汽車拋錨了。”

  “實在對不起!”男子邊舉起右手跟桂子打招呼,邊看自己的手錶。只聽他嘟嚷著說:“這怎麼辦呢?!”

  “你是否有什麼急事?”

  “是的,和人約好的,4點鐘必須去一個地方。”

  “噢,你是說4點鐘?”時間和宇多山他們的一樣,“那你要到什麼地方啊?”

  “要到一個叫Txx的很僻靜的地方。”

  宇多山吃了一驚,於是停下來重新仔細打量起眼前這個男子來:“莫非……你要去的地方是作家宮垣葉太郎先生的……”

  “你是……”男子也停下腳步,一時弄不清是怎麼回事,一臉茫然地回過頭來看著宇多山。

  宇多山急忙解釋說:“是不是我說錯了?”

  “不不!正是你說的那個地方……噢……我明白了。”男子很親熱地笑著說,“我們要去的是同一個地方?!”

  宇多山點點頭,表示同意地說:“好像是的。”

  接著宇多山又自我介紹說:“我叫宇多山,是稀譚社的編輯;那個是我妻子。”

  “這真是巧合。我叫……”

  今天接到宮垣邀請的人中,只有一個是宇多山不認識的。

  “莫非你就是那個和尚?可是你怎麼看也不像個和尚呀。”宇多山不由得感到氣氛愉快了起來,因此口氣也輕鬆了許多。

  “是從宮垣先生那裡聽說的吧?”男子笑著把名片遞了過來,“我叫島田潔,請多關照!”

  宇多山知道再往前走一段路,有一個可供休息的接待處。兩個人商量了一下,決定暫且把出故障的車拖到那裡,請那裡的人代為保管。島田打算先搭宇多山的車按時去迷宮館。

  給接待處的負責人交代一番後,島田坐在了宇多山的車子的後排座位上。這時已經是下午3點半了。宇多山把車子發動起來,心裡想大概4點鐘能夠準時到達吧。

  “哎呀!你可是幫了我的大忙了。否則,宮垣先生特意邀請我,結果遲到好幾個小時,先生肯定會不高興的。”看樣子島田心裡的一塊石頭落了地,他主動和宇多山攀談起來,“你剛才說你是稀譚社的編輯,那麼你一直負責宮垣先生的作品吧?”

  “是的。我和宮垣先生前後已經交往了快20年了。”

  “噢!那麼你知道不知道華沒?”

  “華沒?”宇多山從來沒聽說過這個詞,有點茫然。

  “啊!請原諒。”島田有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宮垣先生的那部大作,叫《華麗的沒落》。”

  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桂子忍不住悄悄笑了起來:“……啊,原來是這樣。人們私下是這樣稱呼那部作品的啊!”

  “這我也不太清楚。不過,至少在喜歡宮垣作品的學生中間好像是這麼叫的。大學的神祕俱樂部裡有我認識的人。”

  “那麼,你也是宮垣作品的鐵桿愛好者吧?”

  “說哪裡話,我哪稱得上什麼鐵桿愛好者。怎麼說呢,反正比在寺院裡幫他們唸經文要感興趣多了。”

  宇多山心想,雖然島田看上去不像和尚,但看來的確是哪個寺院的和尚。

  這時,桂子問島田說:“您是怎麼和宮垣認識的?”

  島田低聲回答說:“我不過是他作品的一個愛好者。他的作品無論是短篇小說還是隨筆,我都讀。哎呀!我想起來了,‘宇多山’這個名字,我好像多次在書的後記裡看到過。是不是?宇多山先生!”《棒槌學堂》

  “我深感榮幸。”從汽車的後視鏡裡看,島田顯得很天真,表情看上去很愉快,“我聽說你和宮垣是去年年底偶然認識的,具體是因為什麼事啊?”

  “這怎麼給你解釋好呢?”島田一時不知如何回答好,停了一下說,“原來我的確是宮垣作品的愛好者,去年認識他本人。怎麼說呢,是不是可以說是房子給牽的線?”

  “房子?你是說迷宮館?”

  “對!是迷宮館。”從後視鏡中可以看出,島田在說這句話時表情很嚴肅。

  島田問宇多山說:“你聽沒聽說過中村青司這個名字?”

  “中村……”他覺得好像在哪裡聽說過這個名字,但一下子想不起來。

  島田在靜靜地觀察他的反應。

  “我知道。”桂子拿開放在腹部的手說,“我在一本什麼雜誌上看到過。記得他是建築師什麼的宇多山這才想起來,他也在什麼雜誌或報紙上看到過中村青司這個名字。此人已經去世,是個很古怪的建築師。他也曾看到過此人親手設計的建築物。而且……

  “你是說那個中村青司啊!”宇多山在琢磨島田為什麼突然提起這麼個名字,“那麼,莫非……”

  “看樣子你並不知道啊!”島田究竟出於什麼目的提起這個人的名字呢?也許是一種自然的巧合吧。只聽見島田很認真地一字一句地說,“我們現在要去的迷宮館,也是這個中村青司設計的。”

  3

  從Txx村的邊上往山腳走,這裡只有一條很狹窄的土路。穿過鬱鬱蔥蔥的灌木叢,終於到了宮垣的家。從開放式的鐵柵欄進去,左首有一片供停車的空地,空地上停著兩輛車。

  一輛是宇多山曾見過的宮垣的黑色賓士,一輛是老式的白色卡羅拉。按道理,除了宇多山,今天來的客人中沒有自己開車來的。莫非除了計劃中的八個人之外,還有其他人來?他們下了車,沿兩旁栽滿松樹的小路往前走,很快就看到了宮垣的房子。

  桂子指著一堆岩石似的房屋吃驚地問宇多山:“那是大門嗎?怪嚇人的。”

  “這不正是宮垣先生所喜歡的嗎?”

  “嗯!不過也太小了點。那裡面是迷宮嗎?”

  這也怪不得桂子。因為,眼前這座樓房看上去的確不大:寬不過四米,每層樓高約兩米多一點,就像用石頭堆砌起來的祠堂。兩側的石頭矮牆外邊是一大片平地,從遠處看顯得很煞風景。

  身後的島田說:“噢!夫人是第一次來啊?”

  “是的。”

  島田給她解釋道:“那是整個樓房的大門。”

  “光有一個大門嗎?”桂子用手攏了攏頭上的短髮,看著走在身邊的宇多山說,“這是怎麼回事啊?”

  “就是說,迷宮館的主體建築在地下。”

  “在地下?”

  大約十年前,宇多山第一次應邀來迷宮館時,才知道迷宮館是建在地下的。當時,他首先想到的是,以前在聯邦德國旅行時參觀過的暴君路德唯希二世的“維納斯洞穴”的入口。

  三人沿小路朝大門走去。

  這時,他們才看清楚大門那邊的面貌:地面的面積近800平方米,周圍是石頭圍牆。這裡是地下迷宮的屋頂,是由若干個金字塔形的小屋頂構成的。每個屋頂高約一米,周圍是用鋼條固定起來的厚厚的玻璃窗,乍一看去整個屋頂呈青黑色。灰白色花崗岩的門呈方形,青銅的格子門裡邊是兩扇對開的石門(很可能是用水泥仿製的)。門框的右前面有一座齊胸高的大理石像。石像上半身是人,下邊有四條腿。這是但丁他們錯誤地理解為“牛身人頭”的希臘神話中的怪物彌諾陶洛斯的形象。

  “哎!你把手伸進它嘴裡看看。”宇多山指著石像的腦袋對桂子說。

  “你說什麼?”滿臉狐疑的桂子不解地問道,“為什麼?”

  “你就不要問那麼多了,先把手伸進去看看再說嘛!”

  怪物的腦袋上有一張英俊青年的臉,它張大了嘴,好像在呼喊什麼。桂子戰戰兢兢地把右手伸進它嘴中。她“啊”了一聲,回頭看著宇多山說:“你是說這個?”

  “對!是它。”

  “這可以拽嗎?”

  “對,可以。”

  看到這裡,站在後邊旁觀的島田說:“噢—我說是什麼,原來是門鈴啊!”

  這是宮垣最拿手的把戲,他把大門門鈴的開關安裝到了彌諾陶洛斯像的嘴裡。過了一會兒大門裡邊的石門打開了,從裡邊走出來一個老年女傭,宇多山三個月前來這裡時曾見過她。

  宇多山上前介紹說:“我是宇多山英幸,這個是我妻子桂子。還有,這位是島田潔先生。”

  女傭遲疑了一下才說:“噢,是嗎!”說著她打開了石門外邊的格子門。看樣子她已經不記得宇多山了。

  女傭面無表情、聲音沙啞地對三人說:“請進!”

  也許眼前這個“老女人”只是看上去老。她身材矮小,身體微胖。桂子已經是小個子了,可這個女傭比她還矮。看著搖搖晃晃朝地下倉庫似的房子裡走去的女傭,宇多山覺得她太不懂禮節,這使他想起了《巴黎聖母院》裡的醜男人。

  石門裡面是一個不太大的大廳,兩側的牆壁全是裸露的黑色岩石,天花板由直徑約兩米的環形有色玻璃構成。天花板中間的枝形燈沒有開啟,冷清的大廳裡只有透過彩色玻璃照進來的微弱的自然光。

  “其他幾位都已經來了嗎?”

  現在已經過了約定的時間。女傭轉過身來依然答非所問地說:“請!”

  對面有兩個門,正中間的門是通往主體建築的入口。和大門一樣,是青銅格子門。右邊的小門是木製的,可能是倉庫什麼的。三人跟著女傭進了中間的門。只見眼前是一個筆直寬敞的階梯,階梯一直通到地下。階梯上鋪著地毯,走上去一點聲音也沒有。

  身後的桂子小聲說:“這是通往另一個世界的階梯呀。”

  “對!”島田也附和著說,“去年,我初次來這裡時,看到這個建築使我深受感動:這才是華沒的作者應該住的地方,這才符合中村青司這個名字……”

  ——中村青司。

  再次從島田嘴裡聽到這個名字,宇多山突然產生了一種莫名其妙的不祥預感。

  宇多山的腦子浮現出中村青司設計的“十角館”、“水車館”等樓房的奇妙的名字,以及所聽說的在這些房子裡發生的事件。

  剛才,島田說他和宮垣認識是房子給牽的線,這究竟意味著什麼呢?難道他僅僅是對建築師中村青司感興趣,進而知道宮垣的迷宮館也是中村青司的作品之一嗎?莫非還有其他更深的含義?

  階梯的盡頭又是一個不太大的大廳。藏青色的地毯,灰色的石壁,高高的天花板上昏暗的燈光,越發使人感到這裡像個地下倉庫。正對面是緊閉著的兩扇大門。門的邊緣是木質的,呈黑色,中間鑲嵌著帶花紋的原色玻璃。

  女傭把門開啟。裡邊是一個寬敞的大房間,使人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

  女傭往旁邊退了一步對三人說:“請進!”

  宇多山帶頭往裡走。

  這時,突然聽到有人痛苦地呻吟著喊道:“救命啊……”幾乎是同時,有一個人從右側死角處向宇多山肩膀上倒了過來。

  宇多山驚叫著退了回去,桂子也嚇得尖叫起來。倒下的人由於失去了支撐,屈膝倒臥在了地板上。

  “哎呀!清村?!”看到趴在地毯上的人的臉,宇多山緊張起來,隨身帶的包也掉到了地上,“這是怎麼回事?”

  桂子用袖子擋著臉問宇多山:“什麼?你說什麼?”

  倒在地上的臉色微黑的男人——清村淳一——又痛苦地呻吟著說:“救救我……”

  “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看到宇多山呆站在那裡,島田從後面跑上前來,搖了搖清村的肩膀問道,“你感覺怎麼樣?堅強些!”

  清村微微睜開眼,看到眼前彎著腰的島田,他轉動了一下無神的眼睛,看著呆若木雞的宇多山說:“宇……多山君……”清村的嘴脣在顫抖,嘴角上沾著紅色的戮稠物。

  (血?)

  (怎麼會有血?……)

  看到眼前的清村和他嘴角上的血,宇多山不由得感到一陣眩暈。

  中村青司所設計的樓房充滿了慘劇。十角館、水車館莫非這次輪到迷宮館了?

  “豈有此理!”宇多山大聲喊叫著,繞過倒在地上的清村往大房間跑去,“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4

  呈L形的大房間向右側展開,應邀而來的客人零零散散地坐在那裡。衣冠不整臉色蒼白的宇多山一走進房間,大家的目光不約而同地朝他集中過來。

  房間裡有鮫島智生、舟丘圓香、須崎昌輔,沒看到林巨集也。但此時的宇多山無暇顧及這些。坐在左前方沙發上的鮫島智生拿開叼在嘴上的雪茄煙,舉了舉手說:“你好!好久沒見面了。”接著若無其事地說,“聽說夫人有喜了,預產期是什麼時候啊?”

  宇多山感到很狼狽,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他裝著沒聽見鮫島智生的話,惶惑不安地回頭看了看門口:身穿綠色開襟毛衣的清村還趴在地板上。蹲在旁邊的島田不解地朝這邊望著。

  宇多山轉過頭來衝著房間裡的人問道:“這,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須崎昌輔蜷縮在右首靠裡的躺椅上,背後的牆上鑲著一面大鏡子。聽到宇多山的間話,他顯出一副與己無關的表情,重又看起放在膝蓋上的書來。

  坐在正面桌子旁,手撐著下巴看著宇多山的舟丘圓香這時站了起來。她身穿黑色連衣裙,臉上化著濃妝,嘴上塗著紅色口紅,顯得很漂亮。

  “宇多山君,你好!”她那若無其事的表情和背後發生的事情形成極大的反差,越發使宇多山感到恐懼。

  舟丘圓香看了看躺在地上的清村,說:“行了,清村,別胡鬧了。有的客人是第一次來,你這樣做是不禮貌的。”

  聽了這話,宇多山才好不容易弄明白是怎麼回事。他不知道此時該作何反應才好。他緩和了一下緊張的表情,回頭看了看門口說:“原來是這麼回事啊!”

  宇多山話音剛落,躺在地上的清村突然站了起來,把旁邊的島田嚇了一跳。清村用手絹擦了擦嘴角上的紅色的戮稠物,爽朗地笑著說:“對不起!不過,我的演技還不錯吧?”

  “我說你不要這樣做。你真像個小孩子。”

  “好啦!好啦!沒關係。”

  “惡作劇做得有點過火了。我特別不欣賞你這一點。”

  “舟丘小姐,你這話講得也太過分了。”

  看到清村和舟丘兩人在爭論,宇多山說:“哎呀!我中了你們的圈套了。”

  島田站起身來,兩手抱著後腦說:“今天好像是愚人節嘛。”

  清村淳一看到島田,就說:“嗯,原來是寺院的老三吶。可是你並不是和尚嘛。”

  “是的。我不過是逢盂蘭盆節、春分節或秋分節幫幫我家老爺子的忙而已。”

  “那你平常都幹些什麼呢?”

  “平時是遊手好閒啊。”

  看樣子,清村淳一對自己4月1日的滑稽劇取得成功感到很滿意。上了當的島田不但不生氣,反而覺得很偷快。初次見面的兩個人在桌子旁一坐下就攀談起來。

  “寺院是不是由你哥哥繼承啊?”

  “不,這個目前還很難說。”

  “你的意思是說……”

  “說起來這是家醜:老大目前去向不明。他名字叫勉,年前去了海外,從此杳無音信,再沒回來。”

  這事對於他的家族來說是個很嚴重的問題,可島田說起來卻像講笑話似的。清村做了個往外攤手的動作說:“這問題可就嚴重了。”

  “而且,我二哥也絲毫沒有繼承寺院的意思,目前所做的工作也基本上和寺院沒關係。”

  “那你二哥到底是做什麼的呢?”

  “他所做的工作不能說和在座的各位毫無關係,每天都是殺人啦,偷盜啦什麼的。”

  “噢,這麼說你二哥是……”

  “是大分縣警察局刑偵一科的警察先生。”

  “噢,這的確不能說和我們沒關係呀。”

  清村淳一,現年30歲。四年前獲“奇想新人獎”,從此步入文壇。他的獲獎作品《吸血森林)是以幹練的手法描寫神祕題材的佳作。他身材修長,面目清秀,使人一看就覺得是個痛快乾脆的好青年。然而宇多山知道,清村淳一併不簡單。

  宇多山和桂子在沙發上坐下來。坐在對面的鮫島搭話說:“上了當啦。我第一次看到宇多山君那麼害怕呀。”

  “哎呀!實在是不好意思。”

  “他特地從廚房弄來西紅柿汁抹在嘴上,真拿他沒辦法。不過,到底是演員,演技就是不同一般。”

  聽說清村是演員,桂子感到很新奇地問宇多山:“哎呀!原來清村是演員吶?”

  “好像在一個叫什麼‘暗色天幕’的小劇團裡呆過。不過現在已經不幹了。”

  “噢。不過,我也嚇了一跳。”

  “太突然了。”

  “不過,你不覺得那個老保姆很不簡單嗎?”說著,桂子又看了看左邊那個門。那個門通著廚房,老保姆剛剛從那裡進去。

  “她臉上一點表情也沒有,不會是老年痴呆吧?”

  鮫島苦笑著說:“她就那麼個人。除了做工作以內的活,其他的事情一概不問。宮垣先生好像就喜歡她這一點。剛才那個惡作劇已經是第二次了。”

  “噢。”宇多山往後仰了仰身子,苦笑著問鮫島,“那麼,您也是受害者之一吧?”

  “不,我不是第一個來的。清村君比舟丘小姐遲了一步,是第三個到的。”

  “那,須崎先生呢?”《棒槌學堂》

  須崎昌輔,現年41歲,是今天到場的宮垣葉太郎的“弟子”中最年長的。他擅長寫以中世紀歐洲為背景的嚴肅小說。但他寫作速度太慢,編輯們對他都敬而遠之。

  鮫島小聲說:“清村君也不看物件。須崎君好像很生氣,一直坐在那裡一言不發。”

  “那倒也是。”

  宇多山回頭看了看須崎,只見他仍然坐在躺椅上看自己的書。他那瘦小的身材再配上咖啡色的毛衣,越發顯得駝背。他帶著黑邊眼鏡,臉色蒼白而顯神經質。宇多山想像他對清村的“出色表演”是怎麼個害怕法,但怎麼也想像不出來。

  “林君好像還沒到嘛。”

  已經快4點半了。聽了宇多山的話,鮫島只是一言不發微微地點點頭,然後抽出一支香菸。桂子的眼睛一直在瞧著他手裡的香菸。宇多山剛想請鮫島儘可能不要抽菸,還沒等開口,鮫島已經意識到了,於是,評論家關掉了手中的打火機。

  宇多山低頭道歉說:“實在對不起!”

  鮫島笑著朝身穿白色孕婦裝的桂子說:“據說抽菸會使早產率升高。預產期是不是6月啊?”

  桂子回答說:“是8月。”

  “那太好啦。是男孩還是女孩?聽說事先可以用超聲波檢查出來。”

  “不,我們不想查。”

  宇多山問魷島說:“你身邊的洋兒好吧?”

  “啊,謝謝!他還好。”

  雖然評論家嘴裡這麼說,但顯然臉色有點變化。洋兒是鮫島惟一的兒子,今年九歲。宇多山曾見到過一次。洋兒一出生就是嚴重的先天性痴呆,身體也不怎麼好,按理現在應該在哪個療養院接受治療。

  “看樣子身體在逐步恢復。這孩子一直都是一個人帶的,所以我很擔心他心理上的創傷。”

  “真不容易啊。那個……”

  宇多山感到自己提起了一個不該提起的話題,於是就轉了個話題說:“宮垣先生還沒露面嗎?”

  “是啊。”說著,魷島把香菸放到了口袋裡,“我是3點左右到的。還沒看到宮垣先生。”

  “是嗎?這有點不大對頭呀。”

  這時宇多山想起了外邊停車場上的汽車:“鮫島先生您是怎麼從東京來的?”

  “我昨晚乘新幹線到京都,在京都住了一晚,今天早晨從京都到這裡的。”

  “從京都到這裡是乘火車嗎?”

  鮫島不解其意地揚了揚粗眉,看著宇多山說:“那當然啦。你這是怎麼了?”

  “在座的還有哪位是開車來的嗎?”

  “我想沒有。須崎應該還沒拿到駕駛證,清村君和舟丘小姐說是從火車站乘計程車來的。”

  “果然如此。”宇多山抱著雙臂,考慮著另外一個可能性。

  “那個保姆是否住在這裡啊?”

  “不是。我聽宮垣先生說,她住在村子裡,她自己的家裡。”

  “那她是否開車來呢?”

  “這個嘛—”

  這時,鮫島也似乎明白了宇多山的意思:“你是說停車場裡的那輛卡羅拉車吧?”

  “對,我在想那到底是誰的車。”

  “其實我也感到有點奇怪。角鬆——就是那個保姆,她叫角鬆富美,我記得她是從家裡步行到這裡的。”

  “步行?”桂子插話說,“那可是很遠的。”

  “我聽說如果遇到雨雪天,她要麼住在這裡,要麼宮垣先生開車送她回去。”

  “大概是吧。”

  “這麼說,就只能認為是……”說著,宇多山不由得朝周圍看了看。

  這時,舟丘圓香走過來問宇多山:“你們說什麼,怎麼了?”

  看樣子其他人已經聽到他們三人的談話了。

  舟丘圓香,現年30歲,和清村同歲。人雖然長得小巧,但卻長髮披肩,非常性感。五年前初出茅廬時,人們曾對這個年輕貌美的女作家給予了極大的關注,但其後她好像一直為缺乏創作活力所困擾。

  “我們也說不清。我們在討論停在外邊的那輛卡羅拉到底是誰的車——好像不是我們中間哪個人的車。”

  “不是井野君的嗎?”

  鮫島說:“他的愛車應該是序曲。”

  舟丘模稜兩可地聳了聳肩說:“那,你的意思是說還有其他人來嗎?”

  “好像是。”

  這時,保姆角鬆富美從廚房裡走了出來。她給大家送茶來了。角鬆富美把茶放在島田和清村面前的桌子上,便一言不發地轉身離去。宇多山想問問她另一個來客是誰,但看到她那冷淡的態度,又把話嚥了回去。

  這時,大房間裡響起了清脆的鐘聲,好像是大門口的門鈴。正要進廚房的角鬆富美朝門口走去。

  舟丘瞧了一眼坐在桌子旁的清村說:“是林君來了!”

  果然,清村從椅子上站起身來,笑嘻嘻地朝廚房跑去。肯定又是拿西紅柿汁嚇人去了。

  林巨集也是幾個作家中最年輕的一個,今年27歲。人長得很瘦小,待人和氣,一看就是個柔弱的男人。清村的“惡作劇”對他來說是再合適不過了。舟丘一臉無奈地說:“他是不是又要捉弄人了?真是瞎胡鬧。”

  5

  林巨集也頭髮亂蓬蓬的,鬍鬚也不剃,穿著件肥大的大衣走了進來。他是名副其實的“第三個犧牲者”。這樣,應邀的客人都來齊了。大家喝著角鬆富美送來的茶,等待著迷宮館的主人露面。

  然而,客人們從4點等到了5點,仍然不見宮垣出來。連他的祕書井野滿男也沒有出現。

  宇多山說:“不會是井野君沒來吧?”

  鮫島否認他的話說:“我來的時候他曾出來過一次。”

  “當時他說什麼了嗎?”

  “不,他什麼也沒說。不過,現在想起來,他當時好像有點慌慌張張的,像有什麼心事似的。”

  “莫非發生什麼不好的事情了?”

  “你的意思是……”

  “比方說宮垣先生的身體狀況不太好。”

  宇多山的腦子裡又浮現出三個月前,宮垣說他身體狀況“最差”時強裝出來的笑容。

  鮫島也擔心地說:“的確有這種可能。”

  “上個月月初我剛剛應邀來過。當時也感覺他看上去好像很痛苦。”

  在宇多山的印象中,鮫島智生是一個做事總是腳踏實地的文藝評論家。在今天到場的五個人中,他是最受宮垣信賴的。

  他們兩人曾在這座房子裡圍繞偵探小說的問題談了整整一個夏天,成為了廣為傳揚的佳話。魷島比須崎還小三歲,今年38歲。聽說他是最早認識宮垣的。十年前,在第一屆“奇想新人獎”評論部,鮫島受到宮垣的高度評價,並以此為契機走上了文藝評論這條道路。此前他在東京都的一所高中教數學。

  鮫島中等身材,人也不胖,面部輪廓清晰。如果再穿上一件白色襯衣,一定會使人感到他年輕時是個美男子。

  宇多山說:“春節我看望他時,感到他精神很不好。”

  鮫島壓低聲音說:“上個月我見他時也是那樣。他說他上年紀了,甚至還談到了死後的事情。”

  “什麼?死後的事?”

  “是的。他還提到了設定‘宮垣獎’的事情。說打算把他的遺產全部作為‘宮垣獎’的基金。”

  有關“宮垣獎”的事,宇多山以前也曾聽宮垣談起過。就像江戶川亂步設立以他的名字命名的文學獎一樣,宮垣也毫不隱瞞地聲稱要用這種形式把自己的名字留在這個世界上。

  “把全部遺產作為基金,那金額可不小啊。”

  “是啊。他在東京還有一部分土地,加在一起,按眼下的價格有十幾億日圓,也許會更多。”

  “哎呀!那麼多錢啊?!”一旁的桂子睜大了眼睛說,“他就沒有一個親戚嗎?”

  宇多山說:“應該沒有。”

  桂子調皮地笑著說:“如果大家都爭著繼承這麼一大筆錢的話,說不定會出人命的。”

  “也有這種可能。”

  5點多,房間右邊的門開了。宮垣的祕書井野滿男終於從裡邊走了出來。

  “非常抱歉!讓大家久等了。”井野的聲音清晰而有質感,整個房間的人都聽得到。他身穿筆挺的灰色西裝,略顯稀疏的頭髮梳成三七式的分頭,使人感到他是個嚴肅認真的人,“出現了意外的事情,剛才一直在考慮該如何處理,所以耽擱了這麼久,實在抱歉。”

  “意外的事情?”自宇多山來到這裡,這是離門口最近的須崎昌輔第一次開口說話,“是不是出事了?”

  井野點了點頭說:“是的。”

  說著,他慢慢地看了一下屋子裡所有的人,然後垂下他那一雙小眼睛,一字一句地說:“宮垣先生今天早晨自殺了。”

  第二章寫作比賽

  1

  嘈雜的房間頓時安靜下來。

  在躺椅上看書的須崎昌輔擡起頭來,眼鏡後面那雙高度近視的眼睛不停地眨著。坐在桌子角的林巨集也張著鬍鬚下邊的小嘴,半天都沒有合上。清村淳一在椅子上欠著身子,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旁邊的島田潔剛才還在桌子上擺弄著什麼,此時也停了下來,眼睛盯著井野滿男。

  坐在這邊沙發上的鮫島智生和舟丘也同樣欠著身子,整個身體就像凝固了似的。井野的話使桂子驚得倒吸了一口氣。至於宇多山,更是扭頭看著井野定格在那裡,接著手無意識地伸向口袋去掏香菸。

  “哈—哈哈——”最先做出反應的是清村。他拍了一下桌子衝站在門口的井野笑嘻嘻地說,“井野君,我才不會上你的當呢!”

  祕書井野皺了皺濃眉說:“你在說什麼?!”

  清村微笑著說:“你就別裝糊塗了!愚人節式的遊戲,我們早就玩膩了。”他的話使房間裡的氣氛頓時緩和了下來。清村自言自語地說了句“真會開玩笑”,重又靠在了沙發上,“不過,先生好不容易想出這麼個主意,我們把它一下子說破也不太好,大家看我們是否適當地假裝信以為真……”

  井野瞪了一眼清村說:“你怎麼能這樣理解我的話!”接著用手擋著嘴,儘量保持冷靜地低聲咳嗽了一下,說,“我不是在開玩笑!就是愚人節,我也不會開這樣過火的玩笑。”

  “可是……”清村話還沒說完,臉就變了顏色,“這麼說,你剛才的話是真的?”

  井野表情嚴肅地點了點頭:“很遺憾,宮垣先生的確已經去世了。”

  2

  整個房間再一次陷入沉默。在這短暫的時間裡,應邀來這裡的人們的心裡在想什麼呢?

  “井野君!”宇多山輕輕拿開桂子抓著自己袖子的手,從沙發上站起來說,“請允許我重新確認一下您剛才說的話。您是說宮垣先生今天早晨去世了,而且是自殺,是嗎?’’

  卜祕書毫不猶豫地說:“對!”

  “確實是自殺嗎?”

  “這一點絕對沒錯。先生在臥室裡的床上吃了大量的安眠藥。”

  房間裡響起一片烯噓聲。宇多山走到祕書面前,又問道:“有遺書嗎?”

  “有!”

  “那醫生呢?有醫生嗎?”

  “醫生已經來了,而且死亡診斷書也已經寫好。”

  醫生已經來了。井野的這句話很容易使宇多山聯想起停車場上那輛多出來的車。

  (原來那是出事後急忙趕來的醫生的車啊。)

  坐在躺椅上的須崎昌輔擡頭看了看井野,問道:“警察呢?已經通知警察了吧?”

  井野往前挪了一步,面帶難色地看了看房間裡的人,說:“我感到為難的正是這一點。按道理當然應該立即通知警察,可……究竟該如何做,我感到我們目前的情況很特殊。”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這種場合不便說。這個……”

  “既然是非正常死亡,那就應該立即通知警察。我這就去打電話。”說著須崎站起身就要去打電話。

  井野朝須崎搖了搖手說:“請等一下。的確如你所說,我們有義務通知警察。不過,我剛才已經說了,我們目前的情況很特殊。也就是說,剛剛去世的宮垣先生本人在遺囑中說暫時不要告訴警察。”

  “是先生自己說的?”

  “這是為什麼?”舟丘從沙發上站起來說,“我越聽越糊塗啦!”

  “請靜一靜!”井野制止住大家七嘴八舌的議論,接著說,“總而言之,我們在這裡再怎麼議論也不解決問題。能否請各位到先生的書房來一趟?在那裡我會把詳細情況告訴大家。”

  島田潔黯然地嘟嚷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島田的嘟嚷聲連宇多山都聽到了。只見島田站起身來把一個黑色的東西扔到桌子上說,“不是說好要我教您做這個東西嗎!”

  只見島田扔在桌子上的那個東西有兩隻手,兩條腿,尖尖的耳朵,箭頭似的尾巴,背上還插著兩根羽毛。原來是一個宇多山過去從未見過的用黑色紙製作的摺紙。

  3

  剛出大房間通往迷宮館內部的門不到一米,走廊就拐向了左邊。在拐角處右側擺著一座古希臘風格的一比一大小的年輕女性青銅像。她身穿異國情調服裝,左手放在高高隆起的胸部,右手手掌向上伸向前方。關於這座銅像的事,除了桂子以外,其他人都很清楚。

  她身後大房間紫黑色的門上,一人來高的地方有一塊銅牌,銅牌上寫著“ARiADNE”——這個年輕女性的名字。(“阿里亞多奈”和牛頭人身的怪物一樣,都是希臘神話中的人物。她是米諾斯國王的女兒阿里亞多奈,但她卻愛上了青年特賽烏斯。特賽烏斯為了消滅牛頭怪而闖進迷宮,而這位公主則把玉墜送給他,讓他作為返回時的路標——《棒槌學堂》)

  這座房屋最深處的客廳叫“彌諾陶洛斯”,而剛才大家呆的那個大房間叫做“阿里亞多奈”。除此之外,這個迷宮館裡的其他十幾個房間也都是以米諾斯迷宮裡的神話人物的名字命名的。

  八個客人跟在井野身後,沿著昏暗的走廊朝宮垣葉太郎的書房走去。

  走廊不到一米寬,也沒有鋪地毯,茶黑色的瓷磚裸露在外面。高高的天花板由許多個用鋼筋和玻璃構成的正方形組成,正方形的邊和走廊的寬度相同。這就是前邊提到的金字塔。玻璃很厚,而且有花紋。從那裡照進來的自然光線看,外邊已經開始進入暮色。

  迷宮館內的走廊以直線和直角為基調,線路錯綜複雜,涵蓋了迷宮館中間地帶的大部分地方。所謂的迷宮館正是由這些走廊構成“迷路”的。

  緊挨著宇多山的桂子小聲說:“這裡真像個迷宮。宮垣先生也真是的,怎麼一個人住在這樣奇怪的地方。”話剛說到這裡,她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看樣子,對於這家主人的死,她一下子還很難進入狀態。

  劈里啪啦的腳步聲在狹小昏暗的走廊裡迴響著。這樣的一種場景使宇多山覺得,自己不是走在曾走過許多次的迷宮館裡,而是一步步走進自己所不熟悉的“迷宮”深處。

  這個“迷宮”的主人突然自殺。三個月前,這裡的主人曾很平靜地說過,自己到了這把年紀不想去挑戰什麼長壽記錄。

  (難道當時他已經在考慮今天這件事情了嗎?)

  但宇多山又轉念一想,覺得井野滿男的言行有點奇怪,他顯得有些過於冷靜了。即便是他的性格如此,那他為什麼隔了這麼長時間才告訴大家呢?這期間他們究竟“討論”了什麼呢?而且,宮垣在遺囑中交代說不要立刻通知警察,又到底是為什麼呢?

  天色在迅速進入黑暗,一群人沿著迷宮似的走廊拐來拐去,最後好不容易到了宮垣的書房,書房紫黑色的門上也有一塊青銅牌子:

  MTNOSS

  “米諾斯”。這應該是命令著名建築師代達洛斯建造迷宮的國王的名字。可能是製作者的筆誤,銅牌上的“MIN0SS”比通常的寫法多出一個“S”。

  井野開啟書房的門,八個人默默地緩步走進老作家的書房。

  書房大約有20平方米。昏暗中隱約可以看見左右兩側各有一個門。右邊的門通向衛生間和浴室,左邊的門直接連著臥室。井野進入書房後,在左側的牆壁上摸索著開啟電燈。四面牆壁上油燈形的壁燈燈光發黃。直到這時,宇多山才從昏暗的迷宮的幻想裡擺脫出來。

  井野走到裡面開啟左邊的門說:“請進!”

  臥室裡亮著燈。八個客人面面相覷,不知道隔壁房間裡等待他們的是什麼,都有些發怵。

  站在門口的井野催促他們說:“大家請進吧!”

  鮫島第一個擡腿往臥室裡走去。接著是清村,喜歡裝死嚇人的他這時也老實起來了。宇多山拉著妻子的手,跟在島田的後邊最後一個進入臥室。

  井野把手背到身後去關上門,對坐在床旁邊的一個男子說:“對不起,先生,讓您久等了。”

  男子背對著宮垣的遺體,只是默默地點了點頭。

  井野又對八個客人介紹說:“這位是黑江辰夫大夫。黑江大夫是宮津Nxx醫院的內科部長,近幾個月來,宮垣先生一直都是麻煩黑江大夫治療的。”

  聽了井野的介紹,該男子依然是一言不發。看上去他有50歲左右,長得很胖,一身肉幾乎要把那件白大褂撐破,眼睛顯得很和善,鴨蛋型的腦袋上頭髮已經脫落了一半。他依次看了看進來的每一個人,聲音沙啞地說:“各位請節哀。”說著又看了看床上。

  床上的被子鼓鼓的,顯然裡邊躺著人。枕頭上蒙著一塊白布,象徵著已經發生的事情。

  黑江伸手去拉枕頭上的白布。宇多山嚥著口水注視著黑江的動作,他眼睛的餘光看到了床頭櫃上的玻璃杯和裝有白色藥片的藥瓶,以及宮垣平時愛戴的金絲眼鏡等。

  ——白布被拿去了。

  “啊!先生!”舟丘首先低聲喊叫了起來。幾乎同時其他人也發出一片嘆息和喘息聲。

  宇多山凝視著緊閉雙眼的老作家,心裡在說,

  (這張臉是多麼安詳啊!)

  (您為什麼要這樣呢?)

  他不忍心再看下去,把目光從宮垣臉上移開,然後用手緊緊壓著發燒而麻木的眼睛。

  4

  眾人離開臥室來到書房。祕書井野滿男看了看大家,說:“我來給各位說明一下。因為事情重大,所以請各位務必認真聽我說。”

  書房正對著門口的右側靠牆的地方有一張桌子,桌子上擺著黑色的電話和打字機。井野走到桌子旁邊,從桌子下面拉出一把沙發椅對黑江說:“您請坐!”說著又看了看其他人說,“這個事情一句話兩句話講不完,請大家也找個適當的地方坐下來。椅子不夠,請多包涵。”

  桌子對面有一張小桌子和兩張小凳子。宇多山拿來一張小凳子讓桂子坐下,自己則靠牆站在桂子身後。須崎昌輔彎著腰坐到了另一張凳子上。其餘的人則成半圓形圍在井野旁邊。

  井野雙手放在胸前很嚴肅地說:“大家看,是不是先從頭到尾把事情的經過說一下?也就是到今天發現宮垣先生的遺體為止,這段時間的情況……”他看了一下書房裡的盯著他的每一個人,接著說道,“為了準備計劃在今天舉行的生日聚會以及其他的事情,我前天晚上就來到了這裡。又是準備大家的住處,又是購買食品等必需品,直到昨天才忙完,所以一直也沒有時間和宮垣先生好好交談。現在回想起來,宮垣先生當時的情況的確不太正常:臉色不好,也不講話。我也有點擔心。但心裡想,可能是因為是身體不太好,到了明天就會好起來吧。……昨晚先生是11點左右睡的覺。臨進臥室時,他很鄭重地交代我說:‘明天的事就全拜託你了。’結果,今天快到中午了,也不見先生從房間裡出來。我正在納悶,剛巧這位黑江醫生來了。我以前曾見過黑江醫生,宮垣先生也時不時去宮津醫院看病。”《棒槌學堂》

  宇多山心裡不禁感到很吃驚,心想,他那麼討厭醫生,竟然也去醫院看病。難道宮垣先生的病已經嚴重得超出了宇多山他們的想像?

  “聽黑江醫生說,昨晚宮垣先生曾給他家打過電話,說請他今天中午務必來迷宮館一趟。

  “黑江醫生,是這樣吧?”

  黑江醫生朝井野深深點了點頭說:“是的。因為我還有醫院的工作要做,所以不太想這個時候來。可是宮垣先生說,醫院的工作儘量想辦法安排一下,無論如何要到這兒來一趟。宮垣先生這樣一說,我也就沒辦法再拒絕,畢竟我知道宮垣先生……”說到這裡,醫生停住話想了想,接著又說,“到了這時候,說出來也沒什麼。是這麼回事:宮垣先生患上了肺癌,而且已經到了晚期。宮垣先生知道自己的病情。”

  (肺癌……)

  宇多山想起老作家抽菸時咳嗽得很厲害。

  (原來是這樣。)

  井野接著醫生的話說:“看到黑江醫生來了,我就到先生的臥室門口告訴先生。可是臥室裡一點回音也沒有,門被反鎖著;我回到大房間給先生打電話,可沒人接。我想可能出了什麼事,於是就用備用的鑰匙打開了門。當時屋內的情況和剛才各位在先生臥室裡看到的一樣。我立刻喊來黑江醫生,請他給看看是怎麼回事。結果發現先生早就不行了。而且,在遺體的枕頭旁發現了自殺用的安眠藥藥瓶,還有一封遺書。這就是那封遺書。”說著,井野從上衣裡邊的口袋裡拿出一個白色信封。

  “信封的正面寫著‘井野君收’。信封上的字的確是宮垣先生親手所寫。信的內容是用打字機打的,但最後的日期和簽名是先生親筆寫的。”

  井野從信封裡抽出一張折成四折的信紙,小心地把它開啟讀了起來:

  “各位,請大家來確認一下。”說著,井野把信和信封遞給了離他最近的清村。

  清村看了看字跡,很認真地說:“嗯,的確是先生的字跡。”說著又傳給了林。接下來的一段時間是痛苦的沉默。大家默默地傳看老作家的遺書。

  信和信封最後又傳回到了井野手中。他把它放在桌子上,說:“大家都看過了吧?”接著,井野又從桌子上拿起一盒錄音帶說,“這就是先生在遺書中說的那盤錄音帶。無論如何還是先聽聽再說吧。”

  5

  書房正對著門的牆壁上有一個訂做的木質壁櫥,壁櫥裡擺滿了VCD和GD光碟、唱片、錄影帶等。宮垣是個超級電影迷,還是古典音樂愛好者,這些都是他鐘愛的收藏品。

  井野從磁帶盒裡拿出錄音帶,緩緩轉過身去開啟錄音機,並把錄音帶放好。

  “各位!”

  突然聽到喇叭裡的這個聲音,在場的人仍然感到有些突然,他們不由得身體強直起來。錄音機裡的聲音的確是這裡的主人宮垣葉太郎的。

  “當你們聽這盤磁帶時,我可能已經不再是這個世界的居民了。告別人生是我個人的自主選擇。關於我的身體狀況,可能你們已經從黑江醫生那裡聽說了,我得了肺癌。這是去年9月檢查身體時發現的。黑江醫生信任我,才把實情告訴了我。很對不起,黑江醫生,既然治癒無望,我不願在和病魔的搏鬥中活下去。他也曾動員我做手術,可是這樣勉強地活著有悖我的審美觀,因此,我選擇了在我60歲生日這天早晨親手結束自己的生命。人要活得痛快,走得乾脆。”

  喇叭裡傳來一陣低低的笑聲。

  “那麼,現在的問題是,我死不要緊,可是有兩件事讓我放心不下。一是我的數額相當可觀的財產如何處理;另一件事和你們中間的四個人有關。這四個人是須崎君、清村君、舟丘君和林君。

  “先從第二件事情說起吧。

  “從某種意義上講,我是個很傲慢的人。我以為我對自己這40年來所從事的工作的愛和誠意不比任何人差。愛倫-坡、柯南道爾等無數先哲創造和培育了偵探小說這種文學形式,是他們使偵探小說從鼎盛時期發展到了今天。而我對偵探小說這種文學形式的愛超過了對其他任何事物的愛。不是我誇口,可以說我把畢生都獻給了這種畸形文學。同時,我認為我還為發掘自己事業的繼承者做了力所能及的工作。

  “在‘奇想’培養出來的新人作家中,我特別欣賞其中幾個有才華的人,那就是今天來慶賀我60歲生日的你們中間的須崎、清村、舟丘和林四人。但是,有一點,也是很重要的一點,你們不要以為我對你們迄今為止的業績很滿意——關於這一點,我想你們自己也清楚。

  “我不會在這裡把我對你們每個人的不滿意之處一一講出來,但有一點我必須告訴你們,你們還遠遠沒有發揮出自己的實力。每當我看到現在的你們,我就想,還需要多少時間,你們才能充分發揮出自己的實力呢?

  “這就是我擔心的事情之一。怎麼樣?明白了吧?”

  房間裡的四個作家面面相覷,表情很複雜。

  “我擔心的另一件事情……對,就是我的遺產問題。我不清楚我的遺產的具體數目。但從我父親那一代起,在東京附近就有一些不動產,所以估計財產的金額會相當大;再就是現在這所房子,先不說建這座房子投入多少資金,這樣一個樣式的房屋處理起來可能很困難;還有我的著作權及其他一些財產等。全都加起來可能有十幾億吧。

  “你們也都知道,我目前一個親戚也沒有,又沒有結婚。所以我早就講過,我死後把財產用於設立和運營以宮垣葉太郎的名字命名的文學獎的基金。關於這個問題的正式文書,我打算最近起草。不過,現在我想對該計劃做一些變動。

  “我打算把我一半的財產用於過去多次講過的‘宮垣獎’的基金。剩下的一半我想把它留給某一個人。

  “這個人的名字目前還沒確定,也就是說下一步要進行審查。

  “我很清楚,此時你們心裡在想,這是怎麼回事?實話告訴你們吧。這次以過60歲生日為由把你們邀請到這裡,真正的目的就是為了請你們來決定由誰來繼承我這一半財產。而且,候選人就是我剛才提到的須崎君、清村君、舟丘君和林君他們四個人。”

  似乎是想看看聽錄音的人的反應,磁帶出現了很長一段空白。

  舟丘疑惑不解地看了看其他人,說:“先生的話是什麼意思啊?唉!你知道這是怎麼回事嗎?”

  井野提醒她說:“錄音還沒結束。先聽完,有什麼問題聽完再說。”

  這時錄音機裡又傳出宮垣的聲音:“這個主意在我腦子裡剛出現時,讓我感到非常愉快。嗯,這大概就是所謂聞所未聞吧。當時我感到我的腦子還挺好用的。

  “看來,現在需要我做一個詳細的說明。今後,也就是你們發現了我的屍體之後,我所希望你們做的事情。

  “其一,有關我自殺的事必須五天後,即4月6日中午才能通知警察。在此之前,不許任何外人進入這所房子。五天之內我的屍體還不至於過於腐爛。

  “其二,這期間,除了井野君和黑江醫生,你們其餘的人原則上不可離開這所房子半步。你們中間可能有的人有這樣那樣的工作在身,尤其是宇多山君工作十分繁忙,非常抱歉;但務必請大家克服一下困難。我已經給保姆角鬆富美做了交代,請她1號到6號這幾天住在這裡。請黑江醫生務必尊重一下死者的意願,即使離開這座房子,6號之前也絕對不要告訴其他人。

  “其三,五日之內審查選拔出遺產繼承人。我剛才已經講了,候選人是他們四個人。

  “你們四人在這期間,準確地說是到4月5日晚上2O點之前,必須寫出一份審查材料即一篇小說。四個人完成的作品,由編輯宇多山君、評論家鮫島君和熱心讀者的代表島田君三人閱讀,並於6日中午12點之前評出優劣,其中優秀作品的作者將獲得我的一半遺產。當然,我會給評委……”

  不等錄音機裡的話講完,房間裡就開始議論紛紛起來。每個人都對這個出人意料的遺囑感到吃驚。

  井野按下錄音機的暫停鍵,說:“請各位靜一靜!”

  宇多山問井野說:“我說井野君,這……算什麼事啊?”

  祕書眨了眨小眼睛:“的確出人意料。還是先往下聽吧—這一部分很重要。”說著,井野把磁帶往回倒了一段繼續播放錄音。

  “會給評委一定的報酬。

  “其四,作品的規定字數是四萬字以上,即400字一頁的稿紙寫100頁以上。本來打算讓四個人各寫一部長篇小說,可情況到了目前這種地步,也只好如此了。五天寫100頁的作品,難度因人而異。例如對下手慢的須崎君來講,可能會感到很難;但是我想說的是,動作慢不等於作品少。這就算是我的一個自我辯護吧。

  “其五,關於作品的題材。

  “你們當然要寫偵探小說,這是毫無疑問的。請評委也注意這一點。我還想就作品的內容提幾個條件。

  “這第一條是……嗯……也可以說這是比賽的有趣之處。首先,作品的背景舞臺必須是這個迷宮館。而且,作品中的出場人物就用今天在場的人,當然,其中也有我宮垣葉太郎。至於作品中的我是死是活,就由你們自己定。還有一點,要求作品中所發生的事件是殺人事件,每篇作品的作者就是作品中的被害者。

  “你們不覺得這種做法很有意思嗎?以自己現在呆的房屋為舞臺,把自己當做被害者寫偵探小說——這實在是一個充滿魅力的主題呀。遺憾的是我讀不到你們的作品了。

  “其七……噢,是其六。

  “作品的原稿,請用各自房間裡打字機列印。因為字寫得好壞往往會影響到對作品的評價。而且,我聽說你們幾個最近都在使用打字機工作。《棒槌學堂》

  “當然,一旦發現任何作弊行為,都將被取消資格。在規定的期限內,離開這所房屋也屬‘違規’。同時,此次比賽的參與者和協助者中,如有一人表示不同意,此比賽即立刻中止,此遺囑即刻失效。

  “我以上所講內容的書面材料已經寫好放在保險櫃裡,請井野君確認一下保險櫃裡的材料,然後立刻著手進行寫作比賽。

  “哎呀!好久沒有講這麼長的話了,還真有點累。衷心祝你們充分發揮各自的才能,寫出可以說是前無古人的‘懸賞小說’來。我就先行一步,去那個世界去了……”

  井野按下錄音機的停止鍵,然後把磁帶倒回去。屋子裡的八個人的表情與剛才截然不同。他們好像忘記了張嘴似的一言不發地看著井野的一舉一動,各自在心裡體味著剛才聽到的遺囑的內容。

  井野把倒完的磁帶拿出來放進磁帶盒,轉身面向大家說:“先生的遺囑,剛才大家都聽了。我之所以沒有及時向各位報告,是因為先聽了聽這個磁帶的內容。關於錄音中提到的‘正式遺囑’,我已經核實過了,沒有問題,具有充分的法律效力。”

  井野從20多歲開始給宮垣當祕書,已經在宮垣身邊工作快十年了。他不僅是小說家宮垣葉太郎的熱心愛好者,還具有律師的資格。不過,他並沒有吃律師這碗飯,理由是律師這個職業“不適合”他。聽說他平時在東京的一所面向司法考試的學校任兼職講師。

  “我認為我作為宮垣先生的祕書,有義務為了實現先生的遺願而做出自己最大的努力。值得慶幸的是,剛才黑江醫生聽了錄音後,也表示願意幫助我。”

  胖乎乎的黑江醫生彎著腰坐在椅子上,腿上放著個皮包。他接過井野的話說:“這樣出人意料的事情,我也是第一次遇到。總之,死者的遺願我們應該儘量尊重。當然,我也多少感到有些彆扭。”

  井野似乎很自信地說:“我們絕對會注意不給大家添不必要的麻煩。”說著,他走到桌子旁把剛才的信封和磁帶放在一起,然後巡視了一下在場的人說,“這件事非常特殊,我想警察那裡應該能夠解釋清楚的。大家有什麼問題,請提出來。”

  有幾個人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宇多山也是其中一個。他想問些什麼,可又找不到合適的詞。看樣子其他幾個人也和他一樣。

  這時,舟丘小聲地說:“我計劃後天下午要在電視臺做節目啊。我是第一次做這樣的節目,等待了很久了。……”

  “什麼?做電視節目?!”清村感到舟丘提出這樣的問題有點缺心眼,就大聲地朝她說,“哎!舟丘小姐,這是什麼時候?還提這樣的問題!”

  舟丘臉紅紅的,說:“你這是什麼話!我懂你的心思,不就是為了幾億元的遺產嗎?對不對?我沒說錯吧?”

  “聽你的口氣,你很清楚目前的情況。”

  “請你不要把別人都當成傻瓜。不過……這事有點不大正常啊,憑短短的百十來頁書稿,就決定把那麼多的錢給一個人。”

  “這才是宮垣先生的做法嘛。自殺很刺激。但就這樣死了,又有點……該死,我說漏嘴了。總之,我認為我們的才能受到先生的欣賞是件好事。”清村從靠牆的地方朝井野走了兩步說,“我們當然打算參加這個遊戲,當然。須崎君!林君!你們說是不是?你們沒有異議吧?”

  井野問須崎和林說:“怎麼樣,兩位?”

  聽到井野的話,須崎點了一下頭,林也摸著鬍鬚小聲說:“我也沒意見。”

  清村看了看鮫島、島田和宇多山說:“剩下的就是幾位‘評委’了。幾位不會拒絕吧?鮫島先生,您怎麼樣?’’

  評論家鮫島點了下頭,輕輕閉上眼說:“既然是宮垣先生的願望,我個人只能表示服從。”

  清村又問島田說:“島田君,你的意見呢?”

  抱臂站在臥室門口的島田說:“噢……哎呀,反正我是個閒人,無所謂。”

  “話是這麼說,可是責任重大呀。”接著清村又問宇多山,“宇多山君,你什麼意見呢?”

  “哎,這個還是……”宇多山看了看坐在小凳子上的桂子,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井野見狀問道:“您是不是擔心夫人的身體?”

  “這個……”

  “夫人的事……這樣吧,可以作為一個例外,因為‘寫作比賽’還沒有具體分工,所以萬一有什麼情況,可以和黑江醫生一起提前回去。”

  這時,桂子很乾脆地說:“不,我身體沒問題。”說著,她回頭看了看宇多山,“你放心,我沒問題。好不容易來一趟,讓我一個人提前回去,我不樂意。”

  “那就這麼定了。”剛剛在臥室裡受到的驚嚇,由於眼前出人意料的結果而煙消雲散了。清村喜氣洋洋地說,“寫作比賽,嗯,這才是‘歷史上最大的懸賞小說’。到底是宮垣先生,說得好!”

  第三章當天夜晚

  1

  黑江辰夫回去後,井野親手鎖上了大門,連進門大廳和臺階之間的隔扇門也上了鎖。接下來他們要做的是各自調整在這五天裡的工作時間表。一時間,大廳裡惟一的一部電話機忙個不停,全都是打往東京的電話。快到晚上7點鐘時,調整時間安排的事才告一段落。

  這時,井野把八個人叫到桌子旁:“各位中間沒有哪位工作實在安排不開的吧?……這太好了。有幾點在此期間必須注意的事項需要告訴大家,所以請各位坐下來。”

  打從兩個小時前,井野出現在這個大廳裡開始,他的舉動和言談始終顯得很沉著、冷靜。也許是必須忠實地按照主人的遺言辦事這一強烈的義務感促使他這樣做的。不!單純的職業意識不可能使他如此冷靜。這其中肯定有對作家宮垣葉太郎這個奇特人物的性格和愛好的理解和共鳴。這種性格和愛好講得大一點就是思想。

  宇多山感到不管怎麼說井野這個人不簡單。他覺得對眼前這個比自己還小几歲,看上去很實在的祕書應該刮目相看。當然,比這個祕書更“不簡單”的人,肯定是策劃這個“遺產繼承遊戲”的宮垣葉太郎。

  “首先是各位住的房間已經安排就緒了。而且我注意到,須崎君、清村君、舟丘小姐和林君所住的房間裡分別有一臺型號相同的打字機。另外有軟盤三張、B5列印紙三百張,以及機器使用手冊等其他一些必需品。如果發現還缺少什麼請告訴我。由於這幢房子結構複雜,我把房間分配的情況製成了表,並複製了若干份。”說罷,井野從公文包裡拿出影印的房間安排表分發給每個人。A4紙上果然像井野說的那樣印著這座房子的平面圖,每個人所安排的房間位置都工工整整地寫上了名字。宇多山和桂子住的房間分別是位於東側的“博賽冬”和“狄俄尼索斯”。這兩個房間離大廳最近。

  “第一次在這裡住的大概只有宇多山君的夫人一個人吧?其他幾位都比較熟悉。不過,為慎重起見,我再給各位介紹一下。”井野接著說,“各位所住的房間裡都有衛生間。浴室在出這個大廳往左拐的地方,請隨意使用;圖書室、客廳、娛樂室等一直開放,可以自由進出。只是剛才的書房我已經上了鎖,請各位不要進去。就餐的問題,原則上在這個大廳。就餐的時間大體上是:早餐上午10點,午餐下午1點,晚餐晚上8點。廚房會按照這個時間準備飯菜。可能這個時間安排和各位平時的生活習慣不一致,就請多多包涵吧。這個房間和客廳酒櫃裡的酒,各位可以隨意享用。大門的鑰匙由我保管。請各位務必不要出去,我不想由於一些小事破壞先生的遺言。萬一有什麼緊急情況,請立刻告訴我。各位沒什麼問題吧?”

  桂子戳了戳宇多山的肩膀,小聲說:“哎!”

  宇多山回頭說:“怎麼了?”

  “這可怎麼辦?我沒帶換洗的衣服呀。”

  井野立刻說:“明天我就會開車去購買,這不用擔心。請各位今晚把所需要的物品寫在條子上給我,我一併去購買。那麼……”井野看了看桌子上的鬧鐘接著說,“請各位先把各自的行李拿到自己的房間。各個房間的鑰匙都插在門上了。8點鐘時晚餐應該能按時準備好,到時候請再到這裡來。”

  在此,有必要把這座迷宮館房間的佈局作一個簡單的說明。

  從總體上看,地面上的大門、階梯以及大廳位於迷宮館的最南端,中間是迷路部分。迷路部分的北側中間部位是會客室“彌諾陶洛斯”;會客室的東西兩側是圖書室和娛樂室,它們分別冠以米諾斯迷宮的設計者“愛烏帕拉莫斯”和“代達洛斯”的名字;以米諾斯國王的名字命名的迷宮館主人的書房和臥室緊挨著圖書室。

  迷宮館的迷路部分的東西兩側有1l個房間。其中東側四個房間,西側七個房間。前邊已經交代過,這些房間的名字都來自神話中的人物。除了角鬆富美平時住的房間可以通過廚房出入以外,其他房間之間的來往必須經過中間的迷路部分。正因為這樣,每個房間裡都配備了洗手間,這可以說是很自然的事情。

  井野講完後,客人們就拿著自己的行李和迷宮館的平面圖離開了大廳。雖然他們中間有的人已經不止一次來過這裡,但也不可能完全記住迷宮館複雜的佈局。假如沒有路線圖他們十有八九會迷路的。

  2

  顯然,由於走廊狹窄,一起走肯定會造成擁擠。所以宇多山讓桂子先不要急著起身,等大家都走後他們才離開大廳。宇多山夫妻走出大廳時發現門口還有一個男人沒走——是島田潔。只見島田潔在看剛才提到的那座青銅像,還不停地甩動手裡的提包。

  宇多山見狀問道:“銅像是不是存在什麼問題?”

  島田用拿著平面圖的左手朝銅像指了指說:“不是。這……這不是希臘神話中的阿里亞多奈公主嗎?”

  “我想是的。”

  “嗯,可是這個右手的形狀……”島田用指尖輕輕地戳了戳銅像的右手接著說,“我感覺這個手掌上面好像託著什麼東西。”

  “是的。”

  “手裡空空的,你不感到奇怪嗎?我覺得本來這個手上應該有要遞給特賽烏斯的線球的。”

  “你的話不錯。可是,你把它當做遞過線球后的像不就行了嗎。”

  “哈哈!是遞過線球后的像啊!”島田依依不捨似的不住地撫摸銅像的下額。宇多山見狀就想和桂子先走,島田這才回過頭來,急忙跟在他們後邊往裡走去。

  出了大廳往左拐,不遠處再轉向右,便到了一個十字路口,直接往前走就是一直往北延伸的走廊。走廊兩側的牆壁上每隔一段有一個壁燈。但燈光昏暗,整個走廊看上去和夜晚差不多。頭頂上排列整齊的金字塔形的玻璃天花板已經和黑夜融為一體。

  他們沿直線走了很長一段路,這時右首出現了一條岔道,宇多山夫妻倆必須在這裡拐彎。

  這時島田在後邊搭話說:“噢,你們住在那裡啊。宇多山君是……‘博賽冬’啊,這麼說你是彌諾陶洛斯出生的罪魁禍首啦。我住的房間名字叫‘考卡洛斯’,往前走往左拐啊。哎!宇多山君,你知道考卡洛斯是個什麼人物嗎?”

  宇多山說:“那是西西里島上的一個國王的名字。他保護了從米諾斯王那裡逃出來的代達洛斯。”

  “噢!”島田不停地看看手中的平面圖說,“哎呀,這上面有不少我不知道的名字。回頭得好好查一查。”

  估計房間的安排是宮垣根據“寫作比賽”的需要定的。作家的住房都在西側,而東側住的是“評委”。按理說島田的房間應該和宇多山的房間是同一個方向。可能是由於房間不夠吧,島田的房間被安排到了西側。

  和島田分手後,桂子悄悄抓住了宇多山的胳膊。宇多山見狀問道:“你怎麼了?”

  她有點擔心地說:“我一想到宮垣先生的屍體就在那個房間裡,心裡就感到有點那個。”

  “噢……”聽了桂子的話,宇多山也感到心情沉重。由於事情的發展過於戲劇性,差點把這碴兒給忘記了。現在想起來也的確如此。

  (宮垣先生那張臉怎麼那麼安詳?……)

  桂子說:“仔細一想,我覺得這件事還是有點不同尋常。”

  “你是不是害怕了?”

  “害怕倒不害怕。”說罷,桂子停住腳往周圍看了看,“不過,走在這個走廊上,總感到周圍藏著什麼似的,心裡有一種不祥之感。而且先生那張臉也……”

  走廊兩側的牆壁上裝飾著許多白色石膏面具,其中有青年、女人、老人、野獸等。雖然它們臉型和表情各不相同,但可能是由於光線較弱的原因,總是感到它們的白眼球一直在注視著自己。也許這些面具起著這個迷宮路標的作用,但的確不能說這些石膏面具是令人心情偷快的東西。

  兩人適當加快腳步,沿著走廊往前走。這時桂子又問道:“我說,我住的房間的‘狄俄尼索斯’是哪個人的名字啊?”

  “據說是世界上第一個造葡萄酒的酒神。他又叫巴克斯。”

  “噢,‘巴克斯’這個名字我倒是聽說過。”

  “你不是知道彌諾陶洛斯的故事嗎?”

  “哎,多少知道一點。”

  “故事是這樣的,特賽烏斯消滅了迷宮裡的怪物之後,帶著阿里亞多奈逃離了庫萊塔島。後來特賽烏斯拋棄了阿里亞多奈。這時,狄俄尼索斯出現了。他娶了阿里亞多奈為妻。”

  “哎呀,太複雜了。”

  “日本的傳說故事也這樣。凡是神話故事,出場人物相互間的關係都很複雜,所以才能夠用這些人的名字給迷宮館那麼多的房間命名嘛。要不回頭請須崎先生給你介紹介紹?”《棒槌學堂》

  “那個先生總是做出一副什麼都知道的面孔。可我總覺得他表情陰沉,我不善於和那種人打交道。”

  宇多山先把桂子送到她房間,然後才走進自己的房間。所幸夫妻兩人的房間之間並沒有什麼使人迷路的地方。這樣,雖說兩人不住在一起,倒也不感到擔心。

  正像井野說的那樣,鑰匙就插在門鎖裡。鑰匙上帶著個黑色小牌子,上面寫著白色的羅馬字“POSEIDON”。剛才島田說這個海神是“彌諾陶洛斯出生的罪魁禍首”,的確可以這樣說。因為,正是由於米諾斯王的王妃帕希葩艾與博賽冬送給她的白公牛產生了畸形的愛情,才生出了畸形王子彌諾陶洛斯。

  房間是西式的,面積約十來個平方米。進門右首靠裡是衛生間,左首是床,床前有一張書桌。床和書桌之間的牆上掛著一幅等身大的紀念性照片。

  宇多山從提包裡把開襟毛衣拿了出來。雖然氣溫不算低,但總感到房間裡的空氣很冷。他脫下外衣扔到床上,伸手拿起毛衣。無意中看到了牆上鏡框裡自己的樣子。鏡框裡的自己臉色發黑,但面目顯得還算年輕,炯炯有神的眼睛,可眼角處已經有了皺紋。

  宇多山心想,看來自己已經相當疲勞了。工作忙,還每天喝酒什麼的。雖然還不至於像宮垣那樣,但回想起來,這十多年沒做過一件對身體有益的事情。

  (哎呀!)

  緊閉雙眼躺在床上的老作家的那張臉又浮現在他眼前。

  (先生啊!你完全沒必要這麼急急忙忙地去死嘛。)

  沉重的心情幾乎把宇多山壓得喘不過氣來。但同時他心裡又牽掛著另一件事。

  (在這樣一個非常時刻,他們會寫出什麼樣的作品呢?)

  不可否認,在宇多山內心深處,的確懷有非常期待的心情。他們究竟會寫出什麼作品呢?他們中間到底誰將獲得那筆鉅額“獎金”呢?

  3

  “這怎麼辦?我實在沒辦法了。”

  “你這個人真煩人。光嘴上說沒辦法有什麼用!”

  “可在我看來,這是個很嚴重的問題呀。”

  “當初不是說過了嗎?很快就會習慣的。”

  “這方面你清村君行,你本來寫東西就快。”

  “並非快就好。當然,如果慢到須崎的分上也不行。可是你並沒有慢到那個程度嘛。”

  “你說得倒也是。”

  聽聲音是清村淳一和林巨集也。隔著牆聽到從迷宮走廊的不遠處傳來兩個人的腳步聲。宇多山和桂子在走廊的拐角處停住腳步對視了一下。

  “不過,如果是敲鍵盤的話……”

  “那個不是大問題。如果就速度而言,連我都是手寫比敲鍵盤還要快。”

  “我覺得比起速度來,更重要的是心理問題。”

  “這我就沒辦法了。在這裡,我們四個人說起來可是對手呀。你看,要不直接給井野君說說?”

  談話聲和腳步聲離宇多山他們越來越近,宇多山往前走了一步說:“你們兩個怎麼了?”

  拐過走廊的拐角,正好和朝這裡走來的兩個人碰面。

  “啊!是宇多山君吶。是這樣,林君沒完沒了地給我發牢騷。我又不管這事兒。”

  宇多山問林巨集也說:“林君有什麼不合適的地方嗎?”

  “噢,這個,哎,是這麼回事……”林巨集也低下頭撓著亂蓬蓬的頭髮說,“房間裡預備的打字機的型號和我目前使用的那臺有點……”

  “你是說……”

  清村替林巨集也說:“房間裡的打字機是NEC產的‘文豪’牌,和他平時用的機型不一樣,因此用起來有些麻煩。”

  宇多山聽罷點點頭說:“噢!這麼說林君平時用的是‘綠洲’牌的吧?”

  “是的。所以我現在不知道該怎麼辦。使用這種不熟悉的鍵盤,肯定……”愁眉苦臉的林又撓起頭來。

  日文打字機這幾年普及速度很快。其鍵盤多數都是採用叫做“JIS假名排列”的排列方式。除了直接輸入假名之外,還可以用羅馬字的方式輸入文字。使用者可以根據個人的愛好自由設定。宮垣葉太郎這幾年用的NEC的“文豪”就是這樣。

  但也有例外,例如富士通的產品“綠洲”就和其他機器不同。它採用俗稱“拇指轉換”式的輸入方式,使鍵盤上的按鍵數比通常的鍵盤減少了許多。這是它的長處。但正因為這樣,其按鍵的排列順序和傳統的鍵盤完全不同。因此,用慣“綠洲”的林對眼下這臺機器感到陌生是很自然的。

  “哎呀,林君,沒關係呀。”對眼前這個愁眉不展的年輕作家,宇多山只能先鼓勵一番,“現在重新記鍵盤上的50個音可能很困難,但如果改用羅馬字輸入的話,幾個小時就學會了。”

  “噢……”林依然是一臉愁容。

  宇多山覺得林的心情可以理解。但對這樣一件事情就感到一籌莫展,這或許又是作家林巨集也的缺點。他的作品以嚴謹和硬朗的風格受到讀者的高度評價,但看來林還缺少一點年輕人的魄力,也許這正是他性格的一種體現。

  4

  四人一起朝大廳走去。

  須崎和鮫島已經回到大廳,兩人正坐在沙發上交談。舟丘和島田還沒到。飯桌上已經開始擺菜了。

  井野坐在靠門口的躺椅上。林馬上把電腦打字機的事告訴了他。井野聽後搖搖頭說:“這確實可能會給你帶來影響,但這事只能請你克服一下了。”

  “噢,我想起來了,井野君!”清村從垂頭嘆氣的林身旁走過來對井野說,“我住的房間門上的牌子掉了。”

  井野從旁邊拿出平面圖邊看邊說:

  “清村君是……哦,是‘特賽烏斯’。噢,那個房間門上牌子的螺絲鬆了,去年就已經把它摘下來了。你……是否感到有什麼不方便呀?”

  “不,沒什麼不方便的。剛才我去找我住的房間,因為門上沒有牌子,走到門口還搞不清哪個房間是我的,幸虧鑰匙上有個牌子,這才找到我住的房間。”

  “要不寫個紙條貼上去?”

  清村舔了舔紅潤的嘴脣說:“這倒沒必要,走幾次也就記住了。我想我會很快記住去自己房間的路的。只是降妖的主人公住的房間是個‘無名’的房間,有點不太像話。”

  這時,宇多山插話說:“井野君,這裡的事情你是否已經給保姆角鬆交代清楚了?”

  “關於這一點……”井野往廚房門口看了一眼說,“我已經交代過她,在這裡一直住到6號,負責為我們做飯。至於宮垣先生的事情,我想還是暫時不告訴她為好。”

  “可是,宮垣先生老不露面,她不會感到奇怪嗎?”

  “我已經告訴她,宮垣先生生病臥床了,飯菜由我送到先生的臥室。”

  “你說的也是。不過,她在場時,我們說話必須注意才是啊。”

  “這倒不必過於在意。”

  正在這時,富美開啟廚房門拿著餐具朝大廳走來。井野壓低聲音說:“她耳朵有點背。而且她對我們的事情也不太關心。五天稍微長了點,不過讓她在房間裡看看電視什麼的,她就沒什麼意見了。”

  “我都聞到菜香了。”說著,清村朝餐桌旁走去,“已經晚上8點了。雖說是這麼個時候,但我還是餓壞了。就差舟丘和島田了吧?”清村說話時還微微聳了聳肩膀,這很有他個人的特點。

  只見清村從盤子裡捏起一個什麼東西,轉身朝宇多山說:“宇多山君,你看到這個了嗎?”——原來是剛才島田疊的黑色摺紙。

  清村說:“記得有一次在一本書裡看到過。不過,這還是第一次見到實物。你不認為這個摺紙做得很好嗎?”

  “噢……”宇多山走到清村身邊看了看摺紙,說:“噢,原來是個惡魔啊。”

  “你瞧,有耳朵、翅膀、腿,而且手上還有五根手指頭。就用一張紙,而且不使用任何刀具。”

  “噢,這個做得太精緻了。”

  清村用手託著摺紙,看了看宇多山說:“說島田是愛好者代表,可是,他和宮垣先生到底是什麼關係啊?你知道嗎?”

  “不,我也不太清楚。”

  “回頭得問問清楚。因為從我們四個人的立場上說,評委的可信度非常重要。”

  “情況和我今天途中遇到宇多山君時正好相反。”島田潔邊往咖啡里加糖邊回答宇多山的問話,“當時宮垣先生正因為車出故障而束手無策,剛巧我路過那裡。”

  “噢……”

  飯後一支菸……宇多山不由自主地伸手拿煙,可手伸了一半又縮了回來。他往後仰了仰了身子說:“這麼說你和宮垣先生是偶然認識的?”《棒槌學堂》

  “是的。當然,當時我是來迷宮館的半道上。來這裡的目的就是想看看迷宮館。

  “那是去年12月,當時因為擔心下雪,就選擇了和今天相同的路線。途中偶然遇到了出故障的賓士車。當然,出故障的地點和今天不同。現在回想起來,當時先生可能是去宮津的醫院看完病回來。”島田喝了口咖啡接著說,“汽車只是輪胎爆了,但一個人更換輪胎很困難。一開始我也不知道他就是宮垣先生,只是我這個人生性愛幫忙,就幫他修了起來。到後來,我無意中發現,眼前這個人不就是書中照片上的宮垣葉太郎嘛。

  “這就是我認識宮垣先生的經過。只不過是一件很平常的事,可是宮垣先生再三感謝,並說如果方便的話,請我到他家吃晚飯。而我正是為了看迷宮館才來這裡的,所以當然很高興,何況是我多年來最愛讀的小說的作者——大作家宮垣先生邀請我。於是我很高興地接受了先生的邀請,並且那天晚上還厚著臉皮在這裡住了一夜。”

  清村聽罷很感動似的說:“噢,原來還有這樣的事情啊。島田君也不一般吶。老先生是很難欣賞一個人的。”

  “也許吧。”說罷,島田可能是感到有點不好意思,撅了撅嘴說,“不過,看上去先生對我的話好像很感興趣。”

  宇多山問島田說:“那麼,你和宮垣先生交談中也談到中村青司了吧?”

  “是啊。我覺得如果說我引起了宮垣先生的注意,那肯定是由於我的話裡涉及到了中村青司的事情。”

  “能講給我聽聽嗎?”

  “可以。這也不是什麼祕密。”說著,島田吸了吸鼻子。

  清村在一旁不解地說:“中村青司?我怎麼沒聽說過。他,到底是誰呀?”

  須崎小聲告訴他:“是這座房子的設計者。”須崎雙肘豎在桌子上,兩手手指交叉撐著下巴,眯著眼睛在看島田。看樣子,這個作家對這座房子的設計者也有點感興趣。

  島田接著說:“在座的諸位也許有人知道關於‘藍屋’、‘十角館’、‘水車館’等樓房的故事吧?這些樓房都是中村青司這個建築師設計的。這個人去世已經快兩年了。說起來,他的死還和他九州的住房——藍屋裡發生的事件有關。”

  “我想起來啦!”一旁的舟丘放下送到嘴邊的咖啡杯說,“你說的藍屋事件是發生在大分縣的一個什麼島上的殺人事件吧?我記得大約過半年後,在同一個島上又發生了十角館血案……”

  “對,你說的沒錯。接著岡山的水車館也發生了血案。”說著,島田又吸了吸鼻子,“也許是由於某種緣分,這三個事件的調查處理我當時都在場。特別是去年秋天才處理完的那個水車館案件,當時我和有關人員一起在水車館被關了一個晚上。說起來怪不好意思的,我還為案件的處理髮揮了點作用呢。”

  清村半真半假地拍著手說:“哎呀,你真行。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像您這樣的著名偵探。”

  “宮垣先生也這麼說。”

  “噢,想必宮垣先生聽後很高興吧?島田君,這麼說你是你在警察局當警部的哥哥的好幫手啦。你這次特意來這個迷宮館,是不是帶有什麼密令啊?譬如說,阻止在中村青司設計的樓房裡再次發生類似的事件。”

  島田苦笑著說:“這怎麼可能呢。在這件事情上,我和我哥沒有任何關係。無非是我個人的行動碰巧遇上了這些事件。因此,去年的水車館事件之後,當我聽說著名的宮垣葉太郎的迷宮館也是中村青司設計的時,就急不可待地想親眼看一看這座建築。原因很簡單,純粹是由於我生性愛湊熱鬧。”

  宇多山想像著宮垣興奮得像個孩子似的聽島田講偵探故事時的表情,深深地點了點頭說:“原來是這樣啊。”宇多山想,看到這許多變戲法一樣做出來的珍貴的摺紙,老作家肯定高興得熱烈鼓掌。

  宇多山忽然想起島田拋錨的汽車,就問他說:“哎!島田君,你放在半道上的汽車不會出什麼問題吧?”

  “沒問題。剛才我給那家服務站打了電話,把這裡的情況作了適當的說明。”說著,島田又吸了吸鼻子。

  清村見狀問他說:“你是不是感冒了?”

  “好像是。真是的,偏偏在這個時候感冒。”

  “讓桂子夫人給你看看吧。”

  聽清村這樣講,島田驚奇地看了看桂子,又看看宇多山說:“這麼說,夫人是護士或別的什麼吧?”

  清村搶著說:“她原來是醫生。對吧,宇多山君?”

  島田越發感到驚奇地間宇多山說:“宇多山君,清村的話是真的嗎?”

  桂子害羞似的說:“我醫科大學畢業後,在耳鼻咽喉科工作過一段時間,結婚後就辭職不幹了。”

  “噢,這麼說夫人是個女秀才啦。”

  “瞧您說的,我看上去像嗎?”

  “不,一點也不像……啊,請原諒,我說漏嘴了。對不起。”島田不好意思地撓起頭來。桂子見狀忍不住小聲笑了起來。

  五年前,宇多山遇到桂子時,桂子正處在煩惱中。當初因為她的學習成績突出,就報考了大學的醫學系,立志將來當一個醫生。可畢業進了醫院,才發現醫院裡的工作讓她難以忍受。原因好像主要是在處理好醫生與患者的關係上心理壓力過重。她感到自己實在不適合這種職業,當時正認真考慮辭去醫生的工作。

  宇多山並不反對桂子結婚後辭去醫院的工作,但親朋好友都覺得她辭去醫院的工作可惜。可到了後來,看到桂子日子過得很祥和,大家又感到桂子走的這一步是對的。

  這時,須崎昌輔起身說:“那麼,我先告辭了。”

  時間已經過了9點半。

  清村聳了聳肩膀說:“哎呀,是不是急著去寫稿子啊?”話裡多少有一點諷刺的味道。

  “今晚要為宮垣先生守夜。我們再弄點酒喝喝,一起回憶一下先生不好嗎?”須崎一臉不屑一顧的表情,起身朝門口走去。他的身影消失後,清村強忍著哈欠說:“你瞧瞧,一聽說有上億元的錢,連他都不要命了。”

  “那麼,各位,請原諒,我要去休息了。請各位明天早晨把明天的購物清單交給我。”祕書井野說罷離開了房間。這時已經是晚上10點多了。

  在已經整理乾淨的餐桌旁,依舊錶情冷淡的角鬆富美在清村的催促下準備了幾個人的酒杯和冰塊。清村迫不及待地開始在旁邊的酒櫃裡挑選起洋酒來。

  桂子見狀立刻提醒宇多山說:“宇多山君,別喝那麼多。不然,喝醉了在迷宮館找不到路我可幫不上忙。”

  宇多山不知該說什麼,不由得搓起手來。

  舟丘半開玩笑地說:“夫人說得對。”

  桂子又說:“我可不想再看見宇多山君像只青蟲。”

  “青蟲?什麼青蟲?”

  島田不懂桂子說的青蟲是什麼意思。舟丘輕啟朱脣笑著說:“宇多山君一喝多,就會像只青蟲似的隨地一躺,嘴裡胡說什麼我是青蟲啦,我又回到原始時代啦什麼的。”

  “哎呀,宇多山君真行。”

  “宮垣先生在成城的家裡,甚至還專為喝醉的宇多山君準備了捆綁他的柱子。”

  島田愉快地笑著說:“噢,宇多山君非同一般吶。”

  島田從剛才開始在用紙疊什麼。一開始看不出他疊的是什麼,後來漸漸發現他疊的原來是隻張開翅膀的大青蛾:“我無論如何都要看看你這隻青蟲的樣子。”

  宇多山否認島田的話說:“那是他們故意誇張的,你千萬不要信以為真。何況如今已經進入4O歲的門檻了,我也打算喝酒控制一點。”

  桂子聽罷,在宇多山耳邊小聲說:“剛才說的話可不許忘了!我肚子裡的孩子也聽得一清二楚

  5

  晚上11點多,舟丘起身想回房。

  幾杯摻水威士忌下肚,已是滿臉通紅的清村見狀,把手搭在舟丘的肩膀上說:“哎?你這就要回去呀?”

  舟丘瞪了清村一眼,扒開清村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說:“你看我能在這裡優哉遊哉嗎?”看樣子她相當能喝酒。喝了好幾杯了,可臉色一點都沒變。

  “圓香妹妹一點都不給面子。你就不能溫柔一點嗎?”

  “別這樣任性!”

  “回頭我可以到你房間裡去嗎?”

  舟丘正言厲色地說:“請你不要開這種玩笑!”說罷,從椅子上站了起來,“不信你就來試試,我會用防範流氓的電擊棒把你打倒在地。”

  “哎呀呀,在這樣的地方還用得著那種不懂風趣的東西嗎?”

  “我這是有備無患。那麼,各位,我先告辭了。”

  清村一直盯著走出房間的女作家。這使宇多山又想起了許多往事,因為清村和舟丘直到去年夏天還是夫妻關係。《棒槌學堂》

  兩個人是在成城宮垣的家裡認識的。說起來已是四年前的事了。先是舟丘獲得“奇想新人獎”,接著是清村獲得“奇想新人獎”。清村會說話,人長得又帥,好像是舟丘首先喜歡上了清村。兩人談了一年左右的戀愛後便結了婚,但兩人的婚姻只維持了兩年就破裂了。

  關於兩人離婚的原因,有的說是因為清村不斷在外邊玩女人,也有的說是因為舟丘另有了情夫。但好像是舟丘主動提出離婚的。關於離婚賠償金什麼的倒沒成什麼問題,但聽說清村對離婚很不情願。看到剛才的場面,宇多山心想可能是舊情難忘啊。他忽然想起已經很久沒有看到兩人這樣碰面了。

  清村對前妻的冷淡態度有點掃興,但他很快就又活躍起來:“哎!各位,我們到娛樂室打打桌球怎麼樣?林君你說呢?”

  林不情願地說:“現在去打桌球啊?可是……我也要回房間了。”

  “哎呀!”

  “我還得去熟悉打字機的鍵盤。”

  “噢,好。那你隨便吧。”清村十分掃興地拉了拉大衣領子。

  手裡拿著茶杯的鮫島說:“清村君,像你這樣慢騰騰的行嗎?那可是從零開始,要寫一百多頁的文章呀。對你來講也不是件輕鬆的事吧?”

  清村不以為然地笑了笑說:“噢,評委先生已經開始提忠告了,是吧?”

  “談不上是什麼忠告,我也沒那個想法。”

  “不不,誠懇接受。不過問題的關鍵是作品的構思還一點譜也沒有。島田君怎麼樣?咱們來一局桌球比賽如何?”

  “哎呀,我對桌球一竅不通。”

  “那太遺憾了。”說著,清村一口乾了自己杯子裡的半杯兌水威士忌,站起身說,“那我一個人玩?要是宮垣先生的魂來陪我一起打球就好了。”

  清村去了娛樂室,接著林也離開了大廳。這時,島田慢吞吞地說:“如果四位作家先生的作品都能按時完成,那麼究竟用什麼標準來評判呢?我可是毫無經驗,不知道該如何是好。更何況評判的結果關係到上億元的金錢的歸屬啊。”

  鮫島說:“的確責任重大。但也不可過多地考慮評判的結果與金錢的歸屬。”

  看來這位評論家很能喝酒。雖然從他講話和臉色上看不出喝了酒,但和一般人一樣,喝了酒就特別想抽菸—一直在擺弄桌子上的香菸盒。看樣子是顧慮到懷孕的桂子才強忍著。

  鮫島接著說:“而且,對一部作品的評價,往往取決於個人的愛好。所以我認為,我們只能在充分發表個人看法的基礎上,拿出一個綜合的意見。例如,人們常說一部優秀的偵探小說應該具備以下幾個條件:具有懸念的開頭、驚險的中段、意外的結局。但實際上也有例外。當然,某種程度上的客觀標準還是有的。四個作家對這些都很清楚。”

  島田說:“你說得很對。他們四人的作品我都讀過不少,各有所長,但和宮垣葉太郎的作品比較起來,總覺得有某些不足之處。”

  “這正是宮垣先生‘放心不下’的地方吧。是不是宇多山君說的那個‘過剩的東西’啊?”

  宇多山往前欠著身點了點頭,表示同意他的話。

  鮫島又說:“作為編輯也許不能這樣想。所謂作品的完整性啦,市場銷路啦等,講得極端一點,對我而言都是無所謂的事情。而且,我對分析作品中的技術是否真實,警察的搜查方式與實際是否相符等評價一部作品的做法也不感興趣。關鍵是我讀了作品後,作品中的所謂‘過剩的東西’能否引起我的共鳴。從這個意義上講,當今日本偵探小說界可以說是前途暗淡,因此可能是……”由於過於疲勞,他的酒勁開始發作了。鮫島自己都發現自己講話越來越快,而且喝酒的頻率也越來越高。

  就“過剩的東西”(準確的定義宇多山自己也不清楚)而言,宇多山認為四個作家中須崎昌輔可能有望獲勝。當然,他必須在五天之內寫完一百頁書稿。他寫作速度慢,完全有可能無法按時完成。但是另一方面,其他三個作家在這種非正常情況的驅使下,很難預料會寫出什麼樣的作品來。也許他們會超常發揮,出人意料地寫出好作品來。

  魷島問島田說:“島田君喜歡什麼樣的偵探小說呀?’’

  島田吸著鼻子回答說:“我這個人生性不愛挑剔。從所謂古典的到現代的我都讀。要說最喜歡哪種的話,我還是喜歡真實的偵探小說。”

  “那在真實的偵探小說的作家中,你喜歡哪個呢?”

  “我認為我最喜歡卡-馬尼亞,也喜歡庫因和萊庫里斯蒂,最近還喜歡上了C.戴庫斯塔以及P.D.詹姆斯等作家。但我仍然最喜歡卡-馬尼亞,覺得他的偵探小說真正是歷史悠久的精品。”

  “你喜歡的沒有一個是日本作家嘛。”

  “我可是宮垣葉太郎的超級愛好者呀。”

  “噢!”

  “我記得你是庫因的追隨者,對不對?”

  “‘追隨者’這個詞用得有點過頭。”

  看來鮫島實在是忍不住了,說著話他叼上一支菸,看了看桂子說:“就讓我抽一支吧。”

  桂子笑了笑說:“您不必那麼客氣,房間很大,沒關係。”

  “那就謝謝了。”說罷,斂島點上香菸扭過頭去對島田說:

  “我年輕時讀的庫因的作品,至今依然對其嚴密的邏輯非常佩服。當然,庫因早期的作品也有像沙灘上的樓閣一樣缺乏邏輯性的。”

  “相比之下我更重視意外性而不是邏輯性。即便是有些不合理或其他問題,只要最後能夠解決問題,我就可以接受。”

  “這麼說你一定喜歡舟丘的許多作品吧?”

  “這個,也可以這麼說吧。要說‘周密的邏輯性’,那鮫島君你應該最喜歡倔之內……不,應該喜歡林的作品吧?”島田把到嘴邊的林的筆名嚥了回去,因為他聽說在迷宮館有不使用筆名的習慣。包括他本人在內的所有人始終堅持不用筆名,可能是出於對老作家的尊敬或者是懼怕吧。

  這之後,“評委們”就偵探小說談了許多。將近深夜12點時,桂子起身要回自己房間去,宇多山把桂子送到她住的房間。當他一個人返回大廳時,在走廊裡迷了好幾次路。

  迷宮館的走廊燈光昏暗。土黃色牆壁上的石膏像好像一直在盯著他,使他心裡感到陣陣發毛。於是,他加快了因喝酒而變得不太靈活的步伐。他記得當時想對那些石膏像說點什麼,但事後已經記不清楚了。

  宇多山好不容易才回到大廳。只見島田在教鮫島疊各種摺紙。他走進房間,重新開啟一瓶酒,不加水就直接喝了起來。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充血的眼裡喃著淚,大談特談起宮垣葉太郎留下的數量可觀的偵探小說來,說他的小說是如何如何好。

  夜,漸漸深了。宇多山記得最後一次看錶是凌晨1點多。

  這一夜他胡亂地躺在沙發上就睡著了。他夢見自己一直在一座從未見過的迷宮裡徘徊。

  第四章第一篇作品

  1

  黑糊糊的天花板上是橫豎交錯的鐵條,黎明的光線透過鐵條之間厚厚的玻璃逐漸照了進來。由於玻璃的原因,光線顯得有些發藍。黑暗退去了,取而代之的是光明。這種黑暗和光明的交替,從遠古的神話時代起一直延續到今天。然而,當早晨把這個房間從黑暗中解救出來時,卻有一個人沒能擺脫黑暗,永遠地留在了冰冷的黑暗中。

  迷宮館,這個象徵著自古以來的生死輪迴的迷宮,在它最裡邊的正方形的房間裡,有一個人靜靜地躺在厚厚的象牙色的地毯上。他四肢僵硬,十指張開,已經成為陷入混沌世界的僵硬的屍塊。

  死本來就顯得不正常,更何況這個人的死還有另一個特徵,那就是,雖然顯得很殘忍,但他的裝束卻像個小孩子惡作劇似的滑稽。只見他的頸部有一個血淋淋的大口子,腦袋像折斷了的菊花似的已經不在原來的位置,屍體下邊是一大攤血。血泊中,原本該是放腦袋的地方卻放著一個奇怪的牛頭。這不是一般的牛頭,而是昨天晚上還掛在牆上的那個象徵住在迷宮裡的怪物的牛頭。

  “宇多山君!宇多山君!快起來!宇多山君……”有人使勁搖著宇多山的肩膀。他好不容易才從夢中醒來,睡眼惺鬆地發現鮫島張著嘴站在眼前。

  “……啊,早晨……好!”他想站起來,可是發現腦袋昏昏沉沉的,從頭頂到耳根陣陣刺痛,“我昨晚好像又喝多了。這……是哪裡啊?噢,是大廳。”

  看來昨晚是在沙發上過的夜:開襟毛衣敞開著,褲子也壓得皺巴巴的。

  “鮫島先生,發生什麼事了?”宇多山問道。

  “出大事了。你先起來跟我走!”鮫島急切地說。從他的臉色上看,好像真的出什麼大事了。他那稜角分明的臉上一點血色也沒有,眼睛裡透著恐慌。

  宇多山從沙發上坐起來說:“究竟發生什麼事了?”他的腦袋又一陣劇痛,不由得把手撐在了沙發上。

  鮫島問他說:“你不要緊吧?”

  “不要緊,我已經習慣了。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

  鮫島皺著眉頭低聲說:“發生大事了!須崎死在客廳裡了。”

  “什麼?!須崎他?”宇多山懷疑自己聽錯了,以為還在睡夢中,“他死了?這是怎麼回事?”

  “這,這個……’,評論家的舌頭有點不聽使喚,“這個,顯然是他殺。”

  (須崎昌輔被殺了?)

  從鮫島的表情看,這絕不是在開玩笑。宇多山的醉意一下子跑得一乾二淨,接下來是更令人難受的嘔吐和眩暈感。

  (須崎昌輔被殺了!)

  宇多山跟在鮫島身後快步朝出事的地點跑去。

  2

  時間已經接近中午。高高升起的太陽透過天花板上的玻璃照在迷宮館的走廊上,使走廊看上去和夜間的感覺完全不一樣。由於玻璃的原因,光線看上去顯得發藍。雖然光線很充足,但周圍依然有一些死角光線昏暗。睡衣外邊裹著一件外套的鮫島幾乎在跑,宇多山踉踉蹌蹌地跟在他後面。

  當他們兩人跑到位於北端的那個房間門口時,發現身穿睡衣的清村淳一站在那裡。他像是怕裡面的什麼人跑出來似的背靠著紫黑色的門,看到來的是宇多山和鮫島,才鬆了口氣說:“是島田把我喊醒我才來看的。這傢伙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鮫島問清村說:“角鬆呢?她在哪兒?”

  清村微微點了點頭說:“我跑來時,她就蹲在這裡。我看她臉色蒼白,就勸她回房間休息去了。”

  “那島田呢?”

  “他去喊舟丘和林君去了。”

  這時,走廊上傳來一陣咚咚的腳步聲。不一會兒,島田潔和林巨集也也跑來了。島田穿了一身黑色的運動裝。林穿的是帶條紋的睡衣。看樣子兩人都是被從睡夢中叫醒的。

  宇多山這時想起了桂子,就說:“桂子在哪兒?”

  鮫島說:“我剛才去她房間看過了。我想她還是不來這裡為好,就讓她換好衣服到大廳等著。”

  “噢,那謝謝你了。”

  這時,島田說:“我們還是先進房間看看吧。”說罷,他又問清村說,“須崎真的在裡面嗎?”

  “是真的。”說著,清村用手捂著額頭,輕輕搖著頭說,“膽小的人還是不看為好。”

  “對不起,讓我進去看看。”說著,島田把清村拉到一邊,伸手去抓門把手。

  “這門上的鑰匙呢?”

  鮫島回答說:“角鬆叫我來時,門上就沒有鑰匙。”

  “噢……”

  島田打開了門。頓時,島田以及跟在他後面朝裡張望的宇多山和林不約而同地驚叫了起來。

  凝重的磚牆,厚厚的象牙色地毯。這正是三個月前宇多山最後和宮垣葉太郎談話的那個名叫“彌諾陶洛斯”的正方形會客室。房間的中央擺著一套古典式的沙發,沙發左前方躺著須崎的屍體。他身上穿的衣服和昨晚離開大廳時一樣,黑色的運動褲配一件很普通的咖啡色毛衣。乾瘦的軀體仰面躺在那裡,已經僵硬了。脖子周圍的厚厚的地毯上刺目的顏色充分說明他已經死了。但是,更讓在場的人膽戰心驚的是他不同尋常的模樣:脖子已經摺斷了。不,準確地說應該是腦袋幾乎要掉下來了——頸部有一個很大的口子,腦袋幾乎貼在了一側肩膀上。死者的慘狀還不僅限於此,他原來腦袋的位置擺著一個長著兩隻角的黑色水牛頭。

  “這是怎麼回事?”

  “太慘了!”

  島田、宇多山和林都不由得移開視線,倒退了一步。門外邊的清村和鮫島微微搖著頭,不忍再看。

  島田戰戰兢兢地說:“他殺是確信無疑了?……可是,為什麼要殺人呢?”說著,他想往房間裡走。

  這時宇多山好不容易擠出一句話:“島田君!請等一下!還是先不要急著進房間,趕快報警吧。”

  “這個……好,我明白。”島田嘴上答應著,可還是往前走了幾步,看了看屋內說,“那個牛頭本來就是這屋裡的嗎?”

  “是的,原來掛在正面的牆上。你還是快點……”宇多山剛說到這裡,忽然聽到了清村擡高嗓門說:“等等!先不要告訴警察。告訴了警察,不是違反了昨天遺囑裡的規定嗎?”

  宇多山吃驚地看著清村的臉:“你在說什麼!這時候還顧得上那個嗎?”

  “我也知道這件事非同一般。可是,這樣一來,數億元的遺產不就泡湯了嗎?請你從我們的立場上考慮一下。”

  “這,這個……”

  清村的表情是認真的。他盯著宇多山看了幾眼,又轉向站在旁邊的林說:“林君!你的看法和我一樣吧?”

  “啊,不……不過……”林顯得很狼狽。怯弱的他低下了頭。《棒槌學堂》

  聽了清村的話,宇多山感到幾乎要嘔吐。他強忍著噁心說:“那是什麼場合!這是什麼場合!有一個人被殺了。可是你……”

  “哎!發生什麼事情了?”這時,身穿粉紅色連衣裙的舟丘來了,“說是出了大事,到底出什麼大事了?”看樣子她是被島田叫醒後,換好了衣服才來的。舟丘手裡拿著昨晚發的平面圖,睡眼惺鬆地看了看站在門口的五個人。

  清村見狀說:“我還想聽聽她的意見……哎!圓香!……”

  舟丘沒理會清村。她邊往門口走邊說:“就是這個房間嗎?是不是誰又搞惡作劇了?”說著,舟丘從島田旁邊朝屋裡看了一眼。幾乎是同時,她尖叫了一聲,仰身往後倒去。

  “舟丘小姐!”

  宇多山趕緊從後邊托住了她說:“你不要緊吧?請你鎮靜一些。”

  鮫島跑過來幫忙扶住舟丘說:“這也難怪。我也差點沒嚇暈過去。”

  島田低聲說:“我們還是暫且回大廳去吧。”

  島田反手把門關上說:“當然需要報警,請警察來處理。可是,是不是先聽聽井野的意見?鮫島先生,井野他怎麼還不露面啊?”

  鮫島搖了搖頭說:“好像井野並不在他的房間裡。他昨天不是說今天要去買東西嗎?說不定他去買東西了。”

  島田和宇多山擡著昏過去的舟丘,六個人沿著長長的走廊朝大廳走去。途中大家誰都不說話。剛才那血腥的場面在宇多山那喝了酒的腦子裡揮之不去他強忍著陣陣襲來的嘔吐感。

  3

  大廳裡只有穿戴整齊的桂子等在那裡。看到大家進來,臉色蒼白的桂子立刻從躺椅上站起身問道:“說是殺人了,是真的嗎?”看到兩人擡著的舟丘,桂子吃了一驚,“哎呀!是舟丘呀!是舟丘被殺了嗎?”

  島田告訴她說:“被殺的是須崎。這位不過是嚇昏了。”島田和宇多山吃力地把身體微胖的舟丘放在沙發上。桂子趕緊從酒櫥裡拿來紅酒。

  宇多山對桂子說:“她就交給你照顧了。”說罷,朝L形的房間裡放著電話機的地方走去。

  這時,清村從旁邊扳住他的肩膀說:“請等等!宇多山君。”

  宇多山看了看清村,堅決地說:“不!無論是否違背先生的遺言,面對眼前這樣重大的事件,都必須報警。”

  “你這個人真是一點都不懂得通融。”

  “這不是通融不通融的問題。鮫島先生!你怎麼認為?”

  評論家慢慢點了點頭說:“宇多山君的話的確沒錯。”

  “什麼?”清村聳了聳眉,擡高嗓門說,“這對你們倒是沒什麼。現在報告了警察,寫作比賽泡了湯,你們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損失。可是你們考慮過我們嗎?”

  宇多山不理會清村,伸手去拿黑色的電話聽筒。聽筒還沒拿好,他就急不可待地用發抖的手指去撥號,頭疼和噁心使他滿頭大汗。他重新拿好聽筒,把它貼在耳朵上。他這才發現聽筒裡一點聲音也沒有。

  鮫島見狀問道:“怎麼回事?”

  “電話線路不通。”

  “什麼?”

  宇多山結束通話電話,重新又撥了一次,仍然不通。

  魷島說:“是不是出故障了?要不就是線被掐斷了。”

  “怎麼會這樣……”

  電話線被掐斷了。被某個人掐斷了?會是誰呢?……現在不是考慮這個問題的時候。嘔吐感越來越強。宇多山實在忍受不住,扔下電話聽筒,捂著嘴朝廚房的水池跑去。他把腦袋伸到水池裡,開啟水龍頭,把胃裡的東西全吐了出來。

  “你不要緊吧?”他發現桂子正在身邊為他揉背。

  “啊,謝謝,我不要緊。舟丘怎麼樣了?’’

  “她已經醒過來了。”

  宇多山對著水龍頭喝了幾口自來水,感覺比剛才舒服了一些,頭重腳輕地回到大廳。從昏迷中醒來的舟丘蜷縮在沙發裡。鮫島低著頭坐在她對面。桌子旁的清村和林一言不發。

  “島田去哪兒了?”宇多山問道。

  鮫島用手指了指南側通往階梯的門說:“他去看大門是否鎖上了。”

  宇多山也想去看看,這時,島田回來了。

  他邊關門邊說:“不行,大門也鎖上了。光根據門是否上了鎖,很難說明井野君是否出去了……哪位有同樣的鑰匙沒有?鮫島先生!您有嗎?”

  “好像都保管在井野君那裡。”

  “除了大門,還有其他出口沒有?”

  “沒有。”

  島田吸了吸鼻子,說:“這麼說是毫無辦法了!那隻好等井野君回來了。”島田嘟嚷道,“大門是惟一的出口。按道理自從黑江醫生回去後,大門應該是一直鎖著的。就這樣……”島田看了看通往走廊的門接著說,“從昨晚到今天早晨這期間,在那個客廳裡出現了一具屍體。”他在桌子旁邊坐下來,看了看屋裡的人說:“井野君回來之前,我們是不是討論一下這個事件?這個時候大家沉默不語是不利於精神健康的。”

  清村苦笑道:“你是不是覺得撈到了一個發揮著名偵探才能的機會啊?你要是喜歡,就隨你的便吧。”

  “清村君!這可不是與己無關的事情啊。我剛才說了,從昨晚到今天早晨,這座房子基本上像一個地下密室一樣處於密閉狀態,可就在這樣一個地方,卻發生了殺人事件。按道理,殺人者應該是我們中間的某一個人。”

  聽到這話,舟丘尖聲說:“我們中間有凶手?!那,是誰?誰這麼殘忍?”

  “對!”島田肯定地說,“絕對不可能是外人乾的。我認為最好暫時排除凶手是其他人這種可能性,例如隱藏在室內的一個我們不認識的人的這種可能性。”

  舟丘又說:“可他為什麼要殺須崎呢?”

  “你說殺人動機嗎?”島田很吃驚似的聳了聳濃眉說,“這個時候你還提這樣的疑問,我感到很吃驚。要說殺人動機,那太明顯不過了。我認為,在座的至少有三個人有殺人動機。”

  聽到這裡,舟丘從沙發上站起來高聲叫道:“哪有你這樣說話的!你的意思是說我們為了減少競爭對手而把他給殺了?”

  清村也憤憤地說:“哼!胡說八道!要是我們殺了人,把警察叫來不就行了嗎?”

  “所以殺人者為了不讓報警就把電話線掐斷了。”

  “即便像你說的那樣,那井野君一回來,結果還不是一樣嗎?”

  “你的話也有道理。不過……”島田往後仰了仰身子,含糊其辭地說,“我們暫且不議論這個問題。目前的問題是無法和外邊取得聯絡。我們有必要在一定程度上把事情的輪廓先搞清楚,你說是不是?首先,鮫島先生把我叫醒後,我才知道了這件事。鮫島先生說是保姆角鬆最先發現的。是吧?鮫島先生!”

  聽到這話,魷島從沙發上站起身說:“你看是否把她叫來?”

  “噢,我看可以。把她一個人留在房間裡也不太合適。”

  評論家魷島點了點頭朝廚房走去。從廚房可以直接到角鬆富美住的房間,而不需要繞道走廊。不久,保姆角鬆富美出現在大廳裡。她下身穿著裙子,上身穿著一件很普通的淡咖啡色毛衣。微黑的佈滿了皺紋的臉上還帶著恐懼的神色,凹陷的眼睛一直盯著地板。《棒槌學堂》

  島田詢問角鬆富美髮現屍體的經過,她便用很重的口音問島田剛才說什麼了——看樣子她的確耳朵有點背。

  鮫島在她耳邊把島田問的話又重複了一遍說:“請你說說在客廳發現屍體的經過。”

  角鬆戰戰兢兢地搖著頭說:“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

  在大家的再三安慰下,她才斷斷續續地說了一些情況。歸納起來大致是這樣的:9點鐘她到廚房開始準備早飯,不到10點早飯就大體準備好了。大廳裡只有宇多山一個人在沙發上睡覺。她想可能10點鐘大家都起不了床,於是,她收拾完玻璃杯來到走廊——因為井野交代她把娛樂室和客廳也收拾一下。

  她先查看了娛樂室,然後又去客廳。在那裡,她看到了須崎的屍體。

  島田問她說:“當時門鎖著嗎?”

  角鬆搖搖頭說:“客廳的門是一直開著的。”

  “噢。那你有客廳的鑰匙嗎?”

  “昨晚我把鑰匙交給井野君了。”

  “那你今天看到井野君了嗎?他好像出去買東西了。”

  “沒有,我沒看見他。”

  “噢……”

  “怎麼不見老爺啊?我想回家了。”

  “噢,這個……”

  即便把昨天發生的事情告訴她,她也未必能理解得了。島田不知道該如何解釋。這時,鮫島替他說:“先生的病還沒好。他讓你在警察到來之前暫時呆在這裡。”

  說服角鬆回房間後,島田回到原來的坐位對鮫島說:“於是,驚慌失措的富美就跑來喊你,對吧?”

  “好像她先去了宮垣先生的房間,發現房間裡沒有迴音,又去了井野的房間。井野也不在,於是就來我房間告訴了我。”

  “她是不是也有一張這座房子的平面圖啊?”

  “不,沒有。不過,她好像已經熟悉了這座房屋的佈局和路線。井野每次來都是住現在住的房間。我想她發現井野不在後之所以到我的房間來,是因為我住的房間離井野的房間最近。”

  “您說得是。於是您就跑去客廳了。”

  “開始時我並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她的口音很難懂。到那裡一看,我嚇得幾乎走不動路了,”說著,臉色蒼白的鮫島閉著眼搖了搖頭,“當時,角鬆已經緊張得走不動了,於是我把她留在客廳門口就跑去喊大家了。宇多山君不在房間,接著給桂子夫人打了個招呼,然後又去島田君的房間。”

  島田接過話說:“是這樣的。後來我負責去告訴清村他們,魷島先生去找宇多山君……好,這樣發現屍體後的經過大體上就出來了,各位從中發現了什麼問題沒有?”

  島田像個會議主持人似的巡視了一下屋裡的每個人。

  這樣的場面對於在場所有的人,作家、評論家、編輯和編輯的妻子,都是很熟悉的事。不過,這種場面過去都是出現在他們作為工作所接觸的書本里,而如今卻是活生生的殺人事件。

  見大家都不開口,島田又自言自語地說:“不過,屍體的形狀很奇怪啊。”

  桂子不解地低聲問宇多山說:“屍體的形狀怎麼了?”

  宇多山不知道該不該告訴她。這時,清村非常平靜地告訴桂子說:“脖子被切開了一半,凶手在死者脖子上還放了一個水牛頭標本。瘦弱的須崎先生的脖子上長出一個水牛頭來。這實在是太奇怪了。”

  舟丘瞪了一眼清村說:“不要再說了,我不想再回憶那個場面。”

  “對不起。”

  島田說:“不過,這可能是個重要的線索。關於死因,不調查是不會搞清楚的。例如,是砍脖子致死的呢,還是殺人後再把脖子砍下的呢?不過,沙發後邊有一把好像是砍脖子用的斧頭。”

  清村說:“我也注意到了。斧頭和劍是一套,都是那個客廳的裝飾品。”

  “噢,原來是客廳的裝飾品啊。不過,問題還是那個水牛頭。”

  清村笑著對摸著下巴陷入沉思的島田說:“這還用說,是為了模仿那個房間的名字嘛。房間的名字不是和牛頭怪彌諾陶洛斯的名字一樣嗎?”

  “是倒是。不過……”

  “你的意思是說,還有別的意思嗎?噢,莫非……”

  清村像突然明白了什麼似的:“你是不是想說,被殺的是‘彌諾陶洛斯’,因此凶手是住在‘特賽烏斯’的我吧?”

  4

  到了下午1點多鐘井野滿男仍然沒回來。這之前,角鬆富美給大家準備了午飯,但幾乎沒有一個人動筷子。

  眼看就要到下午2點了,一直不講話的林說:“奇怪呀,井野回來得也太晚了。”

  島田也覺得事態嚴重,接著林的話說:“是啊。雖說要買我們好幾個人的東西,但也不至於花這麼長時間嘛。”

  林撓著亂蓬蓬的頭髮說:“不會是遇上交通事故了吧?”

  “也有這種可能。不過,還是先……”島田站起身說,“我還是先去井野君的房間去看看。誰和我一起去?”

  “我去。”說著,宇多山站了起來。桂子在一旁不安地看著他。

  宇多山輕輕拍了拍胸脯說:“我已經好了,沒問題。”其實,他的嘔吐感才剛剛平息下來。

  島田和宇多山兩人離開大廳來到走廊上。

  島田拿著平面圖步履匆忙地邊走邊對宇多山說:“宇多山君,我一開始就感到要出事。”

  此時的宇多山也漸漸感到事情有點不對頭。首先,井野外出不跟任何人打招呼就可疑。他起碼應該給9點鐘就來到廚房的角鬆富美說一聲再外出的。但是,井野為何至今不露面呢?

  當宇多山提出這個疑問時,島田吸了吸鼻子,疑惑地說:“他不至於被殺了吧?”

  “我也說不清楚。嗯,井野也被殺了,的確有這種可能性。”

  井野的房間“歐羅巴”在這棟房子的東側,房間的旁邊就是宮垣的書房。不過,雖說是相鄰,但由於中間有拐著彎的走廊,所以兩個房間之間的距離並不算太近。井野的房間南邊名叫“帕希葩艾”的房間住著魷島。

  兩人邊走邊看平面圖,終於來到了他們要找的房間門口。

  島田看了看銅牌上的名字,又看了看平面圖說:“‘EUROPE-,這不是米諾斯王母親的名字嗎?她是排尼基王阿革偌爾的女兒。宙斯愛上了她,於是就變成一隻公牛,把她馱到了克里特島,在那裡她為宙斯生了兒子。”

  “你知道得很清楚嘛。”

  “哪里哪里。昨晚睡覺前在圖書室裡剛看來的。時至今日,我依然佩服這座房屋的設計者,竟能把那麼複雜的神與人的關係融人到這座建築中。”說著,島田使勁敲了敲門。屋子裡毫無反應。

  “還是沒有動靜嘛。”島田小聲嘟嚷著伸手去擰門把手。

  “哎?門是開著的,沒有鎖!”

  “噢?……”

  “我本來做好了破門而入的思想準備的。”說著,島田推開門朝屋裡闖去。

  房間的大小和佈局與其他客房一樣。十幾個平方米的房間裡擺放著床、小書桌、穿衣鏡等。可就是沒有井野的影子。島田毫不遲疑地走到右側的衛生間門前,打開了門。他心裡很緊張,擔心裡邊會躺著井野的屍體。所幸他的擔心沒有成為現實。

  “這裡邊也沒有。”島田說罷又彎腰檢視床下面,但依然一無所獲。接著,他又開啟右側的衣櫃,指了指衣櫃裡邊說,“這是井野昨天穿的西裝吧?”

  “對,是的。”

  “嗯,哎?這衣服內側口袋裡還裝著錢包呢。你不覺得井野越來越玄乎了嗎?”說著,島田巡視了一下房間四周,然後走到床前,發現床前桌子旁的轉椅上放著井野的公文包。

  島田急忙把公文包拿到桌子上檢視。他在包裡發現了一個咖啡色的皮票夾。

  “嗯,這裡邊有一張駕駛執照。”一向辦事細心的井野不帶駕駛執照外出,這太不可思議了。

  島田又在井野的公文包裡翻找起來,過了一會兒,從裡邊拿出幾張紙條來:“你瞧!這是昨晚我們託他買東西的單子。這麼看來,井野出事是肯定無疑了。”

  接著,島田又檢查了抽屜和床前的行李箱。因為,這座房子的所有的鑰匙都在井野的手裡。宇多山也幫島田一起找,可是最終一無所獲。

  島田抱著胳膊吸了吸鼻子說:“這可怎麼辦?井野君十有八九沒離開這座房子,所以再怎麼等他也不會回來。假如他再也不會出現在我們面前,那就意味著我們被完全封閉在這個地下密室裡了。”

  兩人離開“歐羅巴”往大廳走去。島田對宇多山說:“我想找條近路,你能不能陪陪我?”

  宇多山不解地說:“近路?什麼近路?”

  “我們幾個人住的房間就不說了,不是還有幾個房間我們沒看過嗎?說不定井野就在其中哪個屋子裡。”島田畢竟不好把“井野的屍體”這句話說出口。

  他開啟平面圖說:“這個……須崎的房間是‘塔洛斯’,空房間是‘梅蒂婭’。看來從這裡走先要通過圖書室。”躺著屍體的客廳東側是名叫“愛烏帕拉莫斯”的圖書室。

  兩人沿著昏暗的走廊朝圖書室走去。當走到走廊的交叉路口時,島田停住了腳步。因為,從這裡往右拐是圖書室,往左拐是客廳。宇多山不由得緊張起來,擔心島田是否又要去殺人現場。

  血淋淋的情景在宇多山的腦子裡揮之不去。他希望儘可能不要再看那種場面,何況凶手就在這座房子裡的來客中,說不定現在身邊這位來歷不明的人就是凶手。

  (不會吧?……)

  宇多山覺得不至於如此。可是……

  “宇多山君,你怎麼了?”島田感到宇多山的表情很奇怪,“噢,你是不是懷疑我是凶手啊?”

  “哎呀,說哪裡話,我怎麼會懷疑你呢。”

  “你的心思分明寫在你臉上嘛,”島田微笑著說,“你的擔心是多餘的。即便我就是那個殺人者,在這裡襲擊你不等於告訴大家自己是凶手嗎?我是不會做那種傻事的。”

  昏暗的圖書室裡擺滿了書櫥。宮垣把他成城私宅的藏書全都搬來了,藏書數量遠遠超過了一箇中學圖書館。兩人分頭找遍了圖書室的每個角落,仍一無所獲。《棒槌學堂》

  兩人離開圖書室來到長走廊。往前直走可以一直到大廳,往西拐走廊又呈U形拐向南。向南走到盡頭,走廊又折向北。

  島田看著平面圖說:“比起東邊的走廊,這裡的走廊複雜得多了。你瞧,這裡都是小岔道。”北頭走廊的左邊是許多條岔道,數了數足有16條。

  島田放慢了腳步說:“‘梅蒂婭’是第十條道啊。”

  宇多山也曾經在西側的房間住過,這裡的確比東側更容易迷路。

  (而且,那些面具……)

  宇多山朝走廊前邊看了看。左側岔路的走廊牆壁上掛著許多石膏面具,它們個個都拿眼瞪著你。16條岔道的牆壁上形態各異的白色面具,尤其是在晚上,讓人看了感到毛骨驚然。

  宇多山曾有過幾次這樣的感受。

  兩人拐進第十個岔路。牆壁上張牙舞爪的獅子盯著來人,彷彿是這裡的侍衛似的。

  空房間“梅蒂婭”的門並沒有鎖。裡邊空無一人。他們察看了廁所、床下、櫃子,但什麼也沒發現。接下來兩人又去須崎昌輔住的房間。這是他們惟一沒檢查的房間了。須崎住的房間位於舟丘和林的房間之間。

  房間的門牌上寫著“TALOS"。在希臘神話裡有一個叫塔洛斯的青銅人,是克里特島的侍衛。門上寫的這個塔洛斯大概不是青銅人塔洛斯,而是代達洛斯的外甥,代達洛斯因嫉妒他的才華而將其殺害的塔洛斯。

  這個房間也沒有鎖。如果鎖上了,那還得去死者的衣服口袋裡找鑰匙。房間裡開著電燈。進門處左首有電燈開關。看樣子須崎以為很快就會回來,結果是一去不復返了。兩人同樣檢查了衛生間等處,但同樣沒發現什麼可疑之處。屋子裡除了傢俱外,就是寫作比賽用的打字機和須崎留下的遺物。

  島田摸了摸額頭,好像有點發燒。他轉過身來說:“看樣子又是一無所獲啊。”

  這時,宇多山發現書桌上打字機的顯示器有點亮光,於是提醒島田說:“島田君,你瞧那個!”說著,宇多山走到桌子前看了看,“機器還通著電呢!他是把顯示器桌面調暗後出去的。”

  島田急忙跑過來:“裡邊是不是寫什麼了?”

  “大概是沒有完成的小說稿吧。”說著,宇多山把顯示器調亮,看了一眼,“我說是小說稿嘛。”

  桌面上的字排列得密密麻麻的,看樣子剛開始寫,頁數顯示是“1”。畫面的最上面寫著“彌諾陶洛斯的腦袋”。這是小說的開頭部分。宇多山感到這個小說的名字有點不對勁,再往下看內容,忍不住叫道:“這怎麼和……”

  島田也幾乎和宇多山同時叫了起來。

  第五章砍頭的邏輯

  1

  “你說什麼?須崎的死法和他寫的小說開頭部分的內容完全一致?這是真的嗎?”聽了回到大廳的兩個人的情況介紹,清村瞪著眼叫了起來。

  宇多山也一臉疑惑地說:“是的。書稿只寫了一頁,但它的內容的確和殺人現場完全一致。”

  島田在一旁補充說:“須崎在書稿開頭的地方描寫了‘彌諾陶洛斯’客廳裡屍體擺放的情況,書中死者脖子上也放著一個牛頭標本。宮垣先生的遺囑裡不是要求作品中的被害者必須是作者本人嗎?因此,他作品中的屍體就應該是須崎本人。也就是說,須崎是按照他在作品中描寫的方式被害的。”

  清村聽後不屑一顧地說:“簡直是笑話!”說著又往杯子裡倒上了白蘭地。看樣子宇多山和島田離開大廳不久後,清村就開始自斟自飲了。

  “這又不是什麼,犯人為什麼要這樣做呢?”

  “這個……”島田吸了吸鼻子說,“不過,假如客廳里名叫‘彌諾陶洛斯’的牛頭就是須崎作品中的牛頭的話,那麼多少可以推測出一些犯人的作案過程。也就是說,犯人至少在佈置殺人現場之前看了打字機裡的須崎的文章。只不過不知道是殺人前看的還是殺人後看的。”

  “我認為殺人前看的可能性最大,”蜷曲在椅子上的林突然開口說,“犯人看了那篇文章後,把須崎帶到客廳,並在那裡殺了他。我覺得這樣比較自然。”

  “你說的的確有道理,”島田說,“殺了人之後再去看文章有點勉強。不過,有一點我不太明白……”

  “島田君,這個先暫且不說。”清村喝了口白蘭地,把杯子重重地放在桌子上,打斷了島田的話,“我認為當務之急是尋找井野的下落。”

  在返回大廳的途中,島田和宇多山發現大廳附近有浴室和洗手間,於是就進去查看了一下,但也沒有發現什麼。

  “你剛才說他好像沒有去購物,駕駛執照、筆記本等足以證明這一點。現在井野不見蹤影,沒有大門的鑰匙,別說通知警察了,我們連這個門也出不去。”

  “你說的沒錯。”

  清村面帶譏諷地看了看周圍說:“那,大家看我們應該怎麼辦呢?”

  看到昔日丈夫的那種幸災樂禍的眼神,舟丘歇斯底里地喊道:“討厭!我死也不想呆在這個擺放死人的地方!”

  “舟丘小姐,這又有什麼辦法呢?”

  “你倒能沉得住氣。別忘了殺人凶手也在這座房子裡!”

  “我哪裡是沉得住氣。其實我也但願這種血腥的場面是虛構的。”

  舟丘蒼白的臉上多少有了一點血色。聽了清村的話,問他說:“你不是很討厭須崎嗎?說他愛賣弄自己博學什麼的。”

  “嗯?你住口!”

  “而且,你最近炒股票不是賠了一大筆嗎?為了得到這樣一大筆獎金,你完全有可能殺掉競爭對手。”

  清村一臉無奈地說:“你不要血口噴人。按你的說法,你也有理由殺死他。我可是聽說你被一個品行不端的男人纏著,要你養活他哦。再說林君也有可能殺人嘛。”

  清村看了一眼正悠然地撫摸鬍子的小個子男人說:“前不久你不是因為須崎而出了交通事故嗎?”

  “你說的那件事……”

  “何況須崎先生對你可是一往情深哦。我記得你曾很憤慨地說他太過分了。”須崎昌輔是同性戀是大家都知道的。宇多山也聽說須崎近兩年一直纏住林不放。

  清村接著說:“總之,仇殺不是關鍵。關健問題是涉及到幾億日圓的金錢。我們每個人都有充分的殺人動機。”

  林低下了頭,舟丘也咬著嘴脣一言不發。清村看了看林和舟丘,又轉身看了看島田說:“但不能因此就得出結論說我們中間的某個人殺死了競爭對手。我覺得至少我不是這種頭腦簡單的人。關鍵是……”

  島田饒有興趣地笑了笑說:“你的意思是說……”

  “關鍵是,我們三個人以外的某個人,出於其他動機借這次特殊的‘遺產繼承寫作比賽’殺了須崎,並嫁禍於我們。我認為這樣的解釋才令人信服。”

  “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說我、宇多山夫婦,或者再加上那個保姆等人中的某個人是凶手,對吧?”

  “胡說八道!”鮫島吃驚地說,“你怎麼把我也當做懷疑物件了!”

  宇多山也感到很意外。但……清村的話並非毫無道理。

  清村撇了撇薄嘴脣說:“島田君,如果讓我把這個事件寫成小說的話,我很可能把你寫成殺人凶手。”

  島田表情複雜地笑了笑說:“你是說我有什麼不為人知的隱情嗎?”

  “不錯,正是如此。”

  “噢!那就請你務必寫出來給我看看。”說罷,島田大步朝沙發走去。眾人不知他要做什麼。只見他從玻璃茶几底下的紙巾盒裡抽了一張紙巾說,“不好意思。”他擦了擦鼻子,轉過身來說,“我說,就像剛才清村君說的,目前最要緊的是我們該如何處理這件事:電話不通,大門的鎖又打不開……”

  宇多山說:“那就把大門撞開如何?要出去就只能如此。”

  清村立刻反對說:“這恐怕行不通。你沒看見格子門是青銅的,外邊還有石頭門,很難撞開。”

  “可是……”

  “要是有電鋸什麼的也許能行,但工具等都放在上邊的倉庫裡,不首先弄開這個門,即使有工具也拿不到。我想這一點犯人可能已經預料到了。”

  “要麼……對!你看我們把房頂打開個窟窿怎麼樣?”

  “我覺得這也不行。”清村擡頭看了看房頂說,“即便是房頂上的厚玻璃能夠打碎,人也不一定能從那鐵格子裡伸出頭去。”

  “可是,要不……”.

  這時,舟丘使勁搖著頭說:“你的意思是讓我們就這樣困在這裡嗎?!”

  清村輕輕聳了聳了肩說:“不過,我們在這裡肯定不會餓死,因為大家都知道我們來這裡。如果超過了4月6日這個期限仍不見我們回去,他們中的某個人肯定會因為擔心而往這裡打電話;如果他們發現這裡電話不通,就……”

  “那我們就只能這樣傻待著了?”

  “不錯,所以……”清村接著一本正經地說,“這樣,我們就有充分的時間去完成宮垣先生的遺囑了。宇多山君,你說對不對?”

  看樣子,清村無論如何都想要繼續進行寫作比賽。宇多山不知該如何回答,只好含混地點了點頭。

  島田一隻手扶著桌子說:“我覺得清村君的話在一定程度上點中了要害。當前,從這裡逃出去非常困難。沒有警察,我們只能在這裡等待。何況,事實上犯人很可能就在這裡。所以,我覺得……”

  清村看著眼前這個比自己還高一點的“愛好者代表”說:“‘我明白你想說什麼,你的意思是開始真正的偵探遊戲,對不對,偵探家?”

  2

  下午3點。

  島田首先宣告自己沒有玩偵探遊戲的打算,然後根據他的提議,他和宇多山、魷島還有桂子四人一起離開了大廳。他們要去擺放著須崎屍體的名叫“彌諾陶洛斯”的客廳。他們覺得既然眼下指望不上警察,與其這樣呆著,還不如親自去進一步檢查一下現場和屍體的狀況。

  島田邀請桂子一起來,當然是考慮到桂子瞭解醫學方面的知識,希望從桂子的口中知道一些關於屍體的情況。雖然宇多山當即表示反對,但桂子本人卻出人意料地很冷靜地接受了島田的邀請。

  她輕輕扶著圓圓的腹部說:“我過去在大學僅僅學了一點法醫學的基本知識,可能起不到什麼作用。”

  島田問宇多山說:“宇多山君,不會影響到胎兒吧?”

  宇多山則問桂子說:“關鍵是你身體行嗎?”

  “有點害怕,不過現在不是害怕的時候,我有思想準備。”

  “可是……”

  “比第一次解剖實習時強多了。”話雖這麼說,但從她的臉色上不難看出她很緊張。

  大廳裡留下了清村、舟丘和林三人。他們覺得根本沒必要再次檢視屍體。宇多山也覺得沒必要,但又不能讓桂子一個人去。鮫島跟著來,多少讓人感到有些意外。但畢竟他的腳步顯得很猶豫。《棒槌學堂》

  一開啟客廳的門,立刻有一股血腥氣撲面而來。眼前是一具變了形的屍體。只見須崎翻著白眼,面色灰白,紫色的舌頭伸在外面,眼鏡掉落在不遠處的地毯上,再就是長著兩隻很漂亮的特角的黑色水牛頭以及兩顆用玻璃球做的眼睛。

  島田第一個走進房間。他繞到沙發對面,從遠處觀察屍體。

  桂子雖然剛進屋時猶豫了一下,但隨後就很沉著地走到了屍體旁。這讓宇多山感到很吃驚,倒是宇多山和鮫島看到眼前的慘狀,站在門口不敢進屋。

  她繞過地毯上有血的地方走近死者,仔細觀察死者的頭部。

  島田在沙發那邊問桂子:“是不是脖子被刀割過了?”

  桂子點了點頭,但隨後好像又發現了什麼,接著又搖了搖頭說:“不,不是,好像不是。”

  島田吃驚地走了過來。桂子指了指死者的後頭部說:“你看這裡,傷口不是很深嗎?好像被什麼有稜角的東西砸過。”

  “你說得對。可是這個地方又如何解釋呢?”

  桂子搖著頭說:“不對,這裡不像是致命傷,這種傷至多隻能讓死者昏迷,更致命的地方是死者的咽喉部,你瞧這裡!”

  宇多山不由自主地走了過來,鮫島隨後也戰戰兢兢地跟了過來。桂子對島田說:“傷口很深,看不太清楚。但你仔細看,這裡是不是有一條細細的傷痕?”

  “噢,是勒痕。”

  “我認為這是被人勒過的痕跡。”正像桂子所說的,死者的頸部傷口的上方雖然都是血跡,但仍可以看出有一條細細的黑色痕跡,顯然是被一條細繩子或類似的帶子勒過。

  島田直起腰來說:“也就是說,犯人首先趁須崎不備,用鈍器……例如桌子上的那個菸灰缸擊打他的頭部,然後用細繩子把倒在地上的須崎勒死,接著再用斧頭把死者的頭砍下來……能估計出死亡時間嗎?”

  桂子搖了搖頭,看了看屍體說:“這個,我不太清楚。”

  “大體推測一下就行了。”

  桂子揀沒有血的地方蹲下,然後輕輕拿起須崎的左手腕看了看說:“屍體很冷,而且已經僵直。腿怎麼樣?”

  島田聽罷,也想像桂子那樣去拿死者的腿,但馬上又把手抽了回來說:“不行,已經完全僵直了。”

  “書上說人死後五六個小時下半身開始出現僵直,全身僵直約需12個小時左右。”

  “這麼說,死者應該是凌晨3點左右被殺的啦?”

  “不好意思,我只知道這些。”

  “啊,請原諒,我難為你了。”

  離開屍體時,桂子打了個趔趄。雖然她很快穩住了身體,但看樣子還是受到了不小的刺激。她在回答島田的問題時一直在強忍著。宇多山覺得自己又發現了過去所不知道的妻子堅強的一面。

  宇多山他們退到了門口,而島田還在房間裡轉悠。他走到沙發背後,看了看行凶用的斧頭說:“這東西看起來很重啊。”不過,他到底沒敢把斧頭拿在手裡。他嘟嚷著說,“不過,這東西好像女人也能拿得動。又不需要把骨頭砍斷,只要把斧頭舉起來,借斧頭自身的重量,這樣一下子也可以……”說著,他又走到屋子靠裡的牆邊,“那個牛頭原來是掛在這個位置吧?”

  不太高的餐具櫃上方,磚牆上有一個L型的釘子。看來,這裡的確是掛牛頭的地方。

  島田又指了指左邊的牆壁說:“那裡是掛斧頭的地方吧?嗯,斧頭和那把劍是一套。”他快步朝掛劍的地方走去,中途停住腳步看了看房間的深處說,“哎呀,這個房間裡也有鏡子嘛。客廳裡擺穿衣鏡還真不多見。”

  “島田君!”臉色蒼白的鮫島在門口衝島田喊道,“我看已經可以了。我實在呆不下去了。”

  島田撓著頭回頭看了看他們三人說:“噢,對不起,我忘了這碴兒了。”他再次看了看屍體,“問題還是在這個屍體的形狀上。”說著,他又看了一眼倒在血泊裡的屍體才朝門口走去。

  島田像是提醒宇多山注意似的說:“宇多山君!你不覺得屍體很奇怪嗎?”

  宇多山模稜兩可地說:“噢,可是,不是說模仿剛才那個打字機裡的小說作的案嗎?”

  島田想問的應該是為什麼凶手要這樣做。僅僅因為須崎寫了這樣一個殺人的場面就這樣被殺,這種解釋不是太可笑了嗎?

  島田像是看出了對方的心思,對宇多山說:“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犯人用須崎在小說中描寫的情景殺人,這可以解釋為偏執。但我認為,問題在於犯人為什麼要做那些多餘的事。”

  “多餘的事?”

  “哎呀,你沒注意到嗎?”

  “我不知道你指的是什麼事。”

  “請你想一想須崎的稿子,稿子的開頭部分描寫的是扮成彌諾陶洛斯樣子的屍體。但他稿子裡只是說水牛頭的標本放在死者的面部,並沒有提到什麼把腦袋割斷了再放上水牛頭。”

  “經你這麼一說,好像是這麼回事……”

  “當然,把腦袋割斷再放上水牛頭標本,這樣更像彌諾陶洛斯。但是,為什麼不把腦袋完全割下來?把腦袋完全搬家不是更像嗎?犯人為什麼要做這種不徹底的事情呢?”島田像是尋求答案似的看了看迷惑不解的宇多山,又看了看桂子和鮫島。他又接著說,“我覺得這也許是這個案件的關鍵所在。我對此還是有些想法的。”

  鮫島問他說:“什麼想法?快說!”

  “咱們回大廳吧,在那兒說。”說罷,島田領頭朝大廳走去。忽然他又回頭對桂子說,“夫人!說不定到時候還需要辛苦你,請務必幫忙。”

  3

  四人回到大廳時已經是下午3點40了。見清村不在,宇多山問道:“哎?清村到哪裡去了?”

  手撐著下巴呆坐在桌子旁的林說:“他換衣服去了,說是老穿著睡衣也不是事兒。”可是林自己依然穿著肥大的睡衣。

  “哦。那你怎麼沒跟他去換衣服啊?”

  “啊,是啊,”林說著,看了看靠坐在沙發裡的女作家舟丘說,“舟丘小姐說她一個人呆在這裡寂寞。”

  “那倒也是。”.

  不久,清村換完衣服回到了大廳。他半開玩笑地說:“現場檢查結束了?”說罷,從桌子旁拉出一把椅子坐下,然後架起了二郎腿說,“接下來是不是要審問嫌疑犯了?”

  島田並不在乎清村的話,他笑了笑,在清村的對面坐下來,並招呼其他人過來:“我先告訴大家我已經弄清楚的情況。”

  島田把剛才對現場和死者進行調查的情況,向留在大廳的三個作家作了簡潔的報告。

  “這個……估計死亡時間是昨晚深夜到今天凌晨。更具體的時間是不是無法確定了?桂子夫人!”得到桂子肯定的回答後,島田首先宣告下邊的詢問是出於慎重,接著問每個人在這段時間裡都在幹什麼事情。當然,沒有一個人能拿出當時不在場的證明。

  清村皺著眉說:“哎!哎!是不是犯人藏在哪個人的床底下啦?”

  宇多山感到很奇怪,清村到這個時候怎麼還會開這種玩笑。眼下在這座密閉的迷宮館裡發生了殺人事件,而且凶手很可能就在這裡。宇多山也知道清村越是事態嚴重的場合,就越愛打馬虎眼,但今天這種場合也這樣,也未免太過分了。

  “我認為最大的問題是……”島田接著剛才的話說,“最大的問題是凶手為何要用斧頭砍下死者的腦袋。”他把剛才對宇多山他們說過的話重複了一遍。

  顯然,凶手企圖用須崎留在打字機裡的小說“彌諾陶洛斯的腦袋”所描寫的情形殺人。但是凶手(他或者她)為什麼非要做一些完全沒必要的事情呢?

  “關於這一點,我有一些我個人的看法。假如我的推斷沒錯,那麼將會對弄清楚誰是凶手有很大幫助。”島田說罷,看了看周圍人們的反應。《棒槌學堂》

  “噢?那務必請你說來聽聽。”對於島田充滿自信的口氣,清村感到有些吃驚。

  島田說:“其實,這在虛構的小說裡是常採用的一種邏輯……”島田巡視了一下桌子周圍的人,接著說,“須崎為什麼在他的小說裡把死者描寫成彌諾陶洛斯的形狀?如今作者已經死亡,這一點已經無法知道了。但另一方面,現實中的凶手出於某種目的,把小說中所描寫的情形用到了實際的死者身上,而且對死者的腦袋做了作品中所沒有提到的改動。我要考慮的問題其實很簡單。即凶手把現場佈置成那種情形,把腦袋砍下來,究竟要起到一種什麼樣的具體效果呢?”

  “具體效果?”宇多山無意中重複了一句。

  “例如,把腦袋砍下來,屍體固然更接近‘牛頭人身’。但我覺得這很可能是一個虛假的表象,其背後肯定隱藏著某種意圖。也許我的看法跳躍幅度過大。從死者的脖子處流出來了很多血,但須崎的作品裡並沒有關於流血的描寫。我覺得那血紅的顏色背後可能隱藏著某種意圖。”

  “血色?”

  “對!血色。”島田點了點頭,又慢慢巡視了一下週圍說,“也就是說,我猜想凶手在行凶時可能自己也受了傷。凶手傷口流的血弄髒了那個房間的地板。象牙色的地毯染上紅色非常顯眼,而且現場留下凶手自己的血跡也很危險,有可能通過血液鑑定把自己暴露出來。所以,凶手千方百計要消除自己的血跡。”

  “嗯,你的話有道理。”

  “但是,大家知道,那個房間的地毯毛特別長,很難把血跡清除乾淨,於是,凶手把死者的腦袋砍下來,以便讓人搞不清哪種血是他的,哪種血是死者的。”

  宇多山接過話說:“你的意思是說,樹枝藏在樹林裡最不容易被發現。如果沒有樹林就造一個樹林。”

  “宇多山君,你說的沒錯。把血跡藏在血跡裡最安全。所以……”說著,島田巡視了一下桌子周圍的每個人。大家的表情一下子嚴肅起來,因為不難想像島田接下來要說什麼。

  “我剛才注意看了各位,好像沒有人受過類似的傷。”

  清村聳了聳肩說:“啊!你不會檢查我們每個人的身體吧?”

  舟丘情緒激動地喊道:“開什麼玩笑!這太過分了!”

  島田不慌不忙地說:“我並沒有說要檢查各位的身體。從現場看,並沒有凶手和須崎搏鬥的痕跡。顯然凶手是趁須崎不注意時偷襲殺人的。如果沒有激烈的搏鬥,那受傷的部位就可以限定在身體暴露在外面的面部、手臂以及女性裙子下邊的腿腳部,不大可能是腹部或背部受傷流血。”

  “那就請你檢查檢查吧!”說著舟丘把雙手放在了桌子上,並捲起了袖子,“我可是哪裡都沒有傷啊。腳也給你看看?”

  “不不,這就可以了。還是請一個女的來檢查吧。”

  “想不到您還是個女權主義者嘛。”

  “那是不是請其他幾位也把手臂伸出來讓我看看?”說著,島田把自己的黑色運動服的袖子也捲了起來。其他五個人也紛紛捲起了袖子。桌子上擺放了12只胳膊,其情景十分奇特。

  宇多山看罷說:“看來沒有受傷的人嘛。”

  島田點了點頭說:“沒有手臂受傷的。面部和頸部大家也都相互看到了。”

  清村對舟丘說:“你是不是把頭髮撩起來讓大家看看脖子啊?”

  舟丘狠狠瞪了清村一眼,雙手撩起波浪式的長髮說:“那就請看吧!你們都看到了,我可是清白的。”接下來又檢查了一下幾個女性腿部是否有傷。

  島田並沒有感到氣餒,接著又說:“那麼,只剩下一種可能性……”

  舟丘揚了揚眉,打斷島田的話說:“您還有什麼招嗎?”

  “是的,可能您多少有些反感。好在有宇多山的夫人在。”

  桂子面帶狐疑地說:“我?島田君,您到底要做什麼啊?’’

  “還是關於是否有人受傷。既然沒有人受傷,那麼地毯上的血很可能是鼻血。”

  “鼻血?”清村很誇張地攤開雙臂說,“哈哈!你是不是要請耳鼻喉科出身的人來檢查鼻子啊?”

  島田問桂子說:“血能流淌到地板上,說明鼻子出血一定很嚴重。能不能通過鼻腔檢查,查出十多小時前鼻子出血的痕跡?”

  桂子面帶難色地說:“這個……我想基本上可以查出來。”

  “那就拜託您了。”

  “可我又沒有什麼工具。”

  “那就請您想想辦法吧。”

  “那……好吧。可是起碼也得有一個檢查用的燈吧?”

  “如果鋼筆手電筒能行的話,我這裡倒有一隻。”

  舟丘從沙發上坐直了身子說:“太過分了!還要檢查什麼鼻子。這種有傷大雅的事我才不幹呢。”

  島田道:“您要是實在不願意,我也不會勉強您。這裡又不是醫院,檢查鼻子的確有點滑稽。”接著,島田壓低聲音,但很嚴厲地說,“那就請您做好被懷疑的準備吧。”

  島田回自己的房間拿來鋼筆手電筒交給桂子。桂子對每個人的鼻子做了檢查。開始時很不情願的舟丘也不願因此被懷疑,只好接受了檢查。島田站在放有電話機的小櫃子旁,看著在沙發那裡接受檢查以及等候檢查的“嫌疑人”,那情景多少有些滑稽。宇多山也在下意識地觀察幾個接受檢查的作家的表情。

  清村依然是調侃不斷。舟丘撅著嘴,顯得很不高興。林彎著腰,面無表情。鮫島則默默地擺弄著手裡的香菸盒。看不出哪個人有異常的舉動。

  清村、林、魷島和舟丘依次接受了檢查,但桂子並沒有說發現哪個人鼻子受了傷。宇多山多少有些緊張地坐到了妻子面前。桂子檢查了一下宇多山的鼻子,說:“你的鼻子戮膜狀況不太好,還是不要再抽菸了。”

  舟丘下意識地看了看島田說:“就剩下島田君了。”

  “啊,是啊。”看來,島田對檢查的結果多少感到有些意外。他咬著嘴脣,不停地搖著脖子接受了檢查……結果是一無所獲。

  這時,清村說:“還有人沒有接受檢查。一個是保姆,再就是女醫生本人的鼻子也不能例外吧?”

  桂子聽罷,把鋼筆手電筒遞給島田:“島田君,你能幫我檢查一下我的鼻子嗎?”

  “什麼?”

  “我也不願因此而受到懷疑。拜託了。”

  “可是我又不是醫生。”

  “我知道你不是醫生。”桂子把鋼筆手電筒塞在島田手裡說,“鼻中隔……就是兩個鼻孔中間的部分。它的前端是軟骨,你把手指頭伸進鼻子探一下就知道了。”

  “噢,好吧,我來試試。”《棒槌學堂》

  “所謂的鼻血,90%的情況是從這個部位流出的血,所以,檢查一下這個地方有沒有血塊或淤血就可以知道鼻子是否受過傷。”

  “我明白了。”

  桂子靠在沙發上揚起了臉。島田開始小心翼翼地用鋼筆手電筒照著看了看桂子的鼻腔。過了一會兒他搖搖頭說:“不好意思,沒什麼問題。”

  接下來,一直呆在自己房間裡的保姆角鬆富美也被叫了出來。確認她手臂和腿部沒有受傷之後,又向她做了一番說明,然後查看了她的鼻子。在保姆身上也沒發現什麼問題。

  4

  這時,清村在一旁冷冷地膘了一眼陷入沉思的島田:“我說!鬧劇該結束了吧?靠虛構的推理解決不了現實中的問題。”清村從椅子上站起身來,手扶著桌子,語氣強硬地說,“總之,我堅持認為應該按照宮垣先生的遺囑繼續進行寫作比賽。我也知道一個被殺,一個去向不明,事態非常嚴重。但事實是先生的遺言還沒有失效。當然,如果我們中間的某個人,為了減少競爭對手而殺了須崎,那他的比賽資格將被剝奪。但問題是現在無法確定誰是凶手。”

  “可是,清村君!”

  宇多山想插話,但清村不讓他插話,繼續說:“這個時候怎麼能讓人放棄這鉅額遺產的繼承權呢?反正要查出凶手需要靠其他人的幫助。目前,與其這樣傻等著,還不如儘可能地繼續進行寫作比賽呢——這樣對死去的宮垣先生也是一個安慰嘛。”

  “可是,清村君!”宇多山擡高嗓門說,“身邊藏著一個殺人凶手,你能夠繼續進行寫作嗎?”

  清村不屑一顧地說:“我沒問題。”說著又看了看林和舟丘,“林君和舟丘小姐該不會棄權吧?”

  林和舟丘模稜兩可地對視了一下。顯然,兩人不知該如何回答才好。過了一會兒,林慢吞吞地說:“這個,井野不在會不會影響按計劃繼續進行寫作比賽呢?”

  清村瞟了一眼島田,說:“他只不過是個協調人。先生的遺囑和錄音就放在他的房間裡,所以沒問題。而且……”

  島田似乎還沒有從剛才的推理失敗的情緒中擺脫出來,手指敲打著桌子,一直沉默不語。

  清村繼續說:“也許你們會說我對什麼事都滿不在乎,或者說我見利忘義。我和島田君不同,對這個事件我有我的看法。”

  這時,島田停止敲打桌子,擡起了眼皮。清村接著說:“在虛構的小說裡,作者都儘可能地把事件構思得十分複雜,讓讀者摸不著頭腦。而現實生活中情況並非如此。那些出人意料的詭計以及出人意料的凶手是很少出現的。

  “島田君所極力主張的‘砍頭邏輯’也同樣如此。他推斷得的確合乎情理,而且很有趣,但推斷畢竟只是推斷,而不是事實,結果剛才大家都看到了。關鍵是對砍頭這件事還可以做出其他許多假設。

  “也許凶手只是想把現場弄得更符合實際一些。腦袋沒有完全割下來,或許是因為凶手看見血害怕了,也有可能凶手極度憎恨須崎而故意把屍體弄成那個樣子。”

  島田撅著嘴一言不發。

  鮫島看了一眼桂子,點上一支菸,說:“那麼,清村君,你的看法是什麼呢?”

  清村哼了一聲,看了看樓梯旁的大門說:“我認為犯人已經不在這個地方了。”他的話引起在場的人一片小聲的議論。大家都把目光投向清村,想聽聽他的具體解釋,“我聽了剛才島田君的話,感覺島田君認為井野有可能是因為被殺才不見了蹤影,我看未必如此。”

  魷島問道:“那麼,你認為井野才是真正的凶手?”

  清村淡淡地笑了笑,說:“有人被殺,有人失蹤。而且只有失蹤者的手裡才有開啟大門的鑰匙。仔細地考慮一下就會發現,最值得懷疑的人就是那個井野滿男。我感到不可思議的是,為什麼始終沒有人懷疑到那個井野呢?”

  宇多山問清村:“那麼,你認為他殺人的動機是什麼呢?為什麼井野要殺須崎呢?還有那個現場……”

  “無論有什麼樣的動機都不奇怪。也許由於一個我們所不知道的原因,他對須崎懷有仇恨。我剛才已經說過,也許目前這個涉及到數億日元遺產的寫作比賽,促使他下決心清算以前的仇恨;也許他當初打算殺人後,假裝若無其事地留下來,而一旦實施了犯罪,又非常恐懼和不安,於是他選擇了逃跑。只要掐斷電話線,就可以把我們困在這裡,幾天以後才能報告警察。這期間他可以逃到一個安全的地方。怎麼樣?我的看法是不是更接近實際?”清村雙手叉腰等待大家的迴應。

  看林和舟丘的表情,好像對清村的說法很感興趣——看清村的眼神明顯有所緩和。島田依然低頭看著桌子一言不發。

  魷島點上一支菸,說:“假如你的推測正確,那麼剛才島田所提出的‘砍頭論’還是正確的了?”

  清村輕輕點了點了頭:“也許吧。如果大家認可我的看法,那麼至少到目前我剛才所說的就是井野是凶手的證據。剛才檢查的結果,大家都沒問題,只有井野沒有在場。”

  “你說的也有道理。”

  凶手是井野滿男……在場的人似乎越來越傾向於清村的看法。

  宇多山雖然感到還有一些地方的解釋不太合理,但也傾向於接受清村的看法。他看了看身邊的桂子,只見她正面帶贊同的表情看著其他幾個人——看來她也同意清村的意見。

  清村面帶勝利者的表情微笑著說:“因此,我主張至少在寫作比賽規定的時間內,如果沒有人來幫助我們,那麼我們就應該按照遺囑的要求繼續進行寫作比賽。”說著,他很自信地看了看其他人,“各位!你們覺得如何?”

  舟丘猶豫了一下,雙手搓著白白的面頰說:“我明白了。我也不想輕易放棄這個繼承遺產的權利。”

  “林君!你怎麼樣啊?”

  林眨著小眼睛,略顯不安地說:“啊,好。”

  清村很滿意似的攏了攏頭髮,依次看了看鮫島、宇多山和島田說:“是這樣,我們三人都希望繼續進行寫作比賽。我想諸位‘評委’肯定會支援我們的。”

  第六章第二篇作品

  1

  他發現自己一個人在黑暗的迷宮裡徘徊。

  狹窄的雨道呈灰色,粗糙的牆壁上微弱的燈光在搖曳,腳下自己的影子隨著腳步在不斷地變換著形狀,巨大的腳步聲在回聲的作用下也顯得很不規則。

  宇多山感到很奇怪。

  (這是什麼地方?……)

  他停住腳步,回頭看了看,只見長長的走廊看不到盡頭。

  (這裡是……)

  他又擡頭看了看天花板。天花板一片漆黑。它彷彿越來越重,在慢慢朝自己壓過來。

  (這兒到底是什麼地方?)

  迷——宮——這裡是迷宮?是中村青司設計的宮垣葉太郎的地下迷宮?

  (不對!)牆壁上的燈不對。燈光搖擺不定——這不是燈光,也許是火把。迷宮裡的走廊是光滑的瓷磚地面,而這裡鋪的是石板。

  (我這究竟是到了什麼地方?……)

  他現在站的地方正好是一個十字路口。他看了看兩側的甫道,發現牆上都掛著白色的動物面具。一邊是張牙舞爪的獅子,另一邊是獨角牛頭。

  現在該往哪裡走呢?往左?還是往右?要不就呆在現在站的地方。

  這時,不知從什麼地方傳來一陣咚咚的腳步聲。

  咚!咚!咚!咚!……

  他分不清聲音來自什麼地方。

  (馬上逃跑。)

  直覺告訴他必須馬上逃跑。匆忙中他選擇了右側的雨道。腳有點不聽使喚,差點沒摔倒。他穩了穩身體,然後拼命朝前跑去。

  咚!咚!咚!咚!……

  他弄不清來者是什麼人,只覺得必須逃跑,絕對不能讓對方抓到。兩個腳步聲混在一起在走廊裡迴響。這時,他又來到了另一個岔路口。這次是三岔路。眼前的路一個朝左前方,一個朝右前方。現在他弄清楚了。這裡不是自己所熟悉的迷宮館的迷路。迷宮館裡不可能有這樣的三岔路。

  身後的腳步聲離自己越來越近。宇多山來不及回憶自己是怎樣從迷宮館走到這個迷宮裡來的。他選擇了右側的路。他在雨道里拐來拐去,最後終於來到了一個門前。

  門上邊的銅牌上寫著:“MIVOTAURO”

  看到這幾個字,宇多山感到很奇怪:這個名字我知道。這不是那個房間嗎?如此說來,這裡還是迷宮館裡的迷路。

  咚!咚!咚!咚!……

  腳步聲逼了過來。對方彷彿對自己的舉動了如指掌,自己走到哪兒他就追到哪兒。宇多山急忙開啟門跑了進去。屋子裡躺著被殺的須崎……

  只見清村淳一揚了揚手和他打招呼說:“你好!宇多山君。”接著又問,“你臉色不太好,發生什麼事情了?”

  幾個作家坐在沙發上愉快地交談著什麼。林巨集也、舟丘圓香,鮫島也在。而島田潔和桂子則靠在對面的牆上,奇怪地看著他。宇多山弄不清這是怎麼回事,不安地往周圍看了看,左前方的地毯上還躺著須崎的屍體,仰面朝天,歪著腦袋,奇怪的是原來的那個牛頭不見了。

  “各位!這是怎麼回事?”他話音還沒落,突然背後“咣噹”響了一聲。

  宇多山大吃一驚,回頭一看,發現門外站著一個人。不,嚴格地說是站著一個怪物。只見那個怪物有兩米多高,渾身是毛,一身的橫肉,脖子上長著一顆黑色的牛頭。

  這時,須崎斷下來的腦袋忽然聲音沙啞地開口說:“我們都是供品,是供奉給神的供品。本來供品需要七個男童和七個女童。”

  清村接過他的話淡淡地說:“結果發現既不是男童也不是女童,所以神生氣了,對吧?而且數量也不足。那又有什麼辦法呢?”

  牛頭人身的怪物的玻璃球假眼閃著光,粗壯的大手高高舉起了滴著鮮血的斧頭。

  (是做夢。)

  宇多山覺得這是在做夢。沒錯,這肯定是在做夢。可是怪物舉起的斧頭並沒有停下來。

  (夢!)

  怪物手中的斧頭在慢慢地往下落。

  (夢!)

  他眼前一片紅色。

  (夢!……)

  宇多山被自己的喊聲驚醒了過來。但腦子裡依然是夢中的情景。他搖了搖腦袋,希望能把噩夢驅散掉。他從床上坐了起來,發覺出了一身冷汗,呼吸急促,心臟還在坪評跳個不停。

  (怎麼搞的。)

  屋子裡只有通過玻璃天花板透進來的一點光線。他做了個深呼吸,模模糊糊地發現對面有個人在注視著自己,頓時渾身又緊張起來。仔細一看,原來是牆上穿衣鏡中自己的影子。

  (哎呀!我這是怎麼了。)《棒槌學堂》

  死一般寂靜的房間裡,空氣令人窒息。他起身打開了換氣扇,順手拿起桌子上的香菸點上了一支。他看著冉冉上升的煙霧又陷入了沉思。

  (目前這樣行嗎?任其這樣下去行嗎?)

  一種不安的情緒在他心中慢慢瀰漫開來。

  2

  當時,大家同意按照清村的意見繼續進行寫作比賽。之後聚在大廳裡的人下午快5點的時候解散,三個作家各回自己的房間繼續寫他們的小說。計劃晚上8點鐘在大廳裡吃晚飯。保姆還沒有從恐懼中恢復過來,堅持要回家。鮫島耐心地向她說明情況,這才好不容易答應再給大家做一頓晚飯。後來,鮫島回自己的房間換衣服,宇多山和桂子依然留在大廳裡無所事事。島田也不說回去換衣服,還是一身運動裝。他坐在桌子旁雙手撐著下巴,一動不動地盯著桌子。看樣子像是在思考什麼,又像是在打噸。

  8點多,宇多山簡單地吃了點角鬆富美準備的晚飯,從酒櫃裡拿了一瓶威士忌催促桂子回房間。這時,島田突然擡起頭說:“宇多山君!”

  “什麼事?”

  “你真的認為井野是凶手,並且已經逃跑了嗎?”

  宇多山一下子不知該如何回答。他想說“是的”,但又在心裡問自己是否真的相信這一推斷。於是只好模稜兩可地說:“可能吧。”

  島田皺了皺眉頭,小聲說:“可能大家都希望這是真的吧?我認為清村君的看法,從某種意義上說是順理成章的。可以說是最合乎邏輯的解釋。但從另一方面看,這種看法太過於容易。”

  “你說的這點我不太清楚。”這是宇多山當時的真實想法。

  “可是,宇多山君。”

  “對不起,我實在太累了。此時我什麼也不想考慮。”這也是他的真實想法。宇多山看了看桂子,她也顯得很疲勞,他想快點回房間休息一下再說。

  “宇多山君!”島田叫住起身告辭的宇多山說,“我只想問你一件事。”

  “什麼事?”

  “你有沒有從宮垣先生那裡聽說過這座房子裡有什麼機關?”

  “機關?”

  “對,就是說有沒有像暗道或暗室這樣的地方。”

  “這個……”宇多山不知該如何回答。

  他想,可能島田想起了那個建築師才這麼問的。他印象中中村青司好像是喜歡在設計上搞一些機關什麼的。但關於這座迷宮館,他從未聽說過有什麼機關。

  告別島田離開大廳時已經是快晚上9點了,剛巧這時魷島走了進來,夫婦倆和鮫島打了個招呼就朝自己的房間走去。

  宇多山握著桂子的手說:“真難為你了,出了這麼多事,你的身體不要緊吧?”

  “還可以,沒問題。”

  “你怎麼看這件事?”

  “我怎麼看?”

  “我說的是剛才島田君說的那句話。他說我們只是希望清村君的分析是真的。”

  “這個我也不太明白。”桂子嘆了口氣,“不過,他說是那麼說,檢查了鼻子不是一個可疑的人也沒有嗎?只有井野沒有檢查。所以……”

  “你說的也是。”

  宇多山建議今晚兩人住一個房間,但桂子笑了笑說:“一個人住沒關係。兩個人睡一個單人床太擠,何況肚子裡還有個孩子,加起來就是三個人了。”

  “你說的也有道理。可是……”

  萬一犯人井野藏在這座房子的什麼地方怎麼辦?或者雖然他逃了出去,如果他再回來怎麼辦?這座房子的鑰匙可全掌握在他的手裡。讓桂子一個人住一個房間太危險了。

  宇多山把上述擔心講給桂子聽。可是桂子卻說:“我可以從房間裡面把門插好,而且我感到從任何方面來講,我都不應該是凶手襲擊的物件。”

  “那你一個人不害怕嗎?”

  “那倒不是一點也不害怕。不過我不在乎。我們住在一起,你就抽不成煙了,宇多山君你受得了嗎?”

  最終桂子還是一個人回了她自己的房間。臨分手時,宇多山再三囑咐她務必多加小心,有什麼情況就大聲喊叫。說罷,他也回了自己的房間。他感到自己從精神上到肉體上都疲勞到了極點,拿回來的威士忌也懶得喝就倒在了床上,關上臺燈,剛閉上眼沒幾分鐘就迷糊了過去。

  3

  (幾點鐘了?)

  宇多山忽然驚醒過來,擡手看了看手錶。他按了一下手錶上的燈光按鈕,手錶上淡黃色的數字顯示現在是凌晨1點4O分。

  (這樣下去行嗎?)

  黑暗中,宇多山在苦苦思考著。睡了幾個小時後,他覺得原來的那種疲勞感已經得到了緩解。經過一番冷靜的思考,他感到不能再任由事情這樣發展下去了。

  (你真的認為井野是凶手,並且已經從這個房子裡逃跑了嗎?)

  他又想起島田的話和自己當時不知如何回答的情況。

  “砍頭的邏輯”證明剩下的七個人(加上保姆角鬆富美八個人)中沒有凶手。可是,萬一在島田提出的邏輯之外有一個犯人怎麼辦?

  也許犯人只是單純出於對須崎的仇恨,才把他的屍體搞成那個樣子;也許犯人並非出於什麼仇恨,不是理性的行為,而是單純地出於一時的發狂才殺了須崎;也許是出於其他什麼原因而殺人。清村的看法的確像島田說的那樣,“順理成章”但“過於容易”,不能完全否定殺人者另有其人。

  也許須崎的被殺還是和圍繞鉅額遺產繼承權進行的寫作比賽有關。對!幾個作家中數須崎最具獲獎的實力。說實話,宇多山自己內心也是這樣看的。說不定力主井野是犯人的清村才是真正的犯人,要不就是看上去老實的林,也許一看到屍體就嚇昏過去的舟丘才是凶手。如果再加上其他一些不為人知的殺人動機,那麼可能的殺人者就更多了。

  魷島、島田,還有那個保姆,他們中間的任何一個人說不定都有可能帶上面具去殺人。客觀地說,連桂子,甚至宇多山本人也可能……

  如果井野不是殺人者,那麼至今不見他的蹤影,說明他很可能早就被殺人犯按計劃殺害了。這樣一來,殺人犯就控制了整座房子的鑰匙。他覺得在這種狀態下,無論如何尊重宮垣的遺志,無論如何藉口無法和外界取得聯絡,再繼續進行比賽都是不正常的。無論如何,現在有一個人被殺了。無論有什麼理由,這都是不正常的,是不能允許的。

  宇多山拿起桌子上的威士忌喝了一大口,嘟嚷道:“不能允許!必須想個辦法。”他想,難道大門真的無法開啟嗎?哪怕是把大門裡面的格子門用傢俱什麼的打破也好;或者像島田說的,如果有個暗道什麼的就好了。

  目前首先需要考慮的是想辦法逃出去,而且這種不正常的寫作比賽必須立即停止。一旦有了這個念頭,各種念頭都跟著產生了。也許宇多山自己的心理狀態也已經開始不太正常起來。

  他披上皺皺巴巴的外衣,又喝了一口威士忌。他感到自己已經有了一點酒意。

  (總之,要先找他談談。)

  此時所想到的“他”是指清村淳一。

  (必須首先說服他。)

  力主繼續“比賽”的是清村,極力反對想辦法和外界取得聯絡或逃脫的也是他。總之要先和他談談。對!必要時還可以用放棄做評委的方式來阻止他繼續進行比賽。

  他又看了看手錶,快凌晨2點了。這個時候,清村應該在自己房間的打字機前。他拿定主意,從房間裡走了出來。

  走廊裡的燈還亮著。他從褲子口袋裡掏出那張平面圖,確認了一下去清村房間的路線。他走了幾步,又下意識地停住了,往周圍聽了聽,一點聲音也沒有。他這才放心地往前走去。腳好像踩在棉花上似的,可能是由於目前的身心狀態不好,喝酒特別容易醉吧。沿著走廊拐了幾個彎後,宇多山來到了和大廳成直線的走廊。《棒槌學堂》

  土黃色的牆壁上,每隔一段距離就有一盞電燈在閃著黃色的光。地板是咖啡色的,頭頂上是玻璃天花板。——這裡確實是迷宮館的迷路。

  (我在胡思亂想些什麼?)

  現在自己肯定不是在做剛才的夢。

  (我們是獻給神的供品。)

  他耳邊又響起夢中須崎那沙啞的聲音。

  (是獻給迷宮裡怪物的供品……)

  他像是被自己的腳步聲追趕著似的越走越快。沿走廊往南走到盡頭,他又停下來聽了聽。四周依然是靜悄悄的。他總覺得有個人在自己身後跟著。他走那個人也走,他停那個人也停宇多山從走廊的盡頭處折回往北走。左側是並排16條小一點的走廊。每條小走廊的牆上各有16個白色的面具。

  從第一條小走廊拐進去就是島田住的名叫“考卡洛斯”的房間。他現在在幹什麼呢?

  宇多山忽然想把島田叫上,兩人一起去見清村。但他馬上又打消了這個念頭。他覺得還是先自己一個人去見清村好,他總覺得好像這是他的使命。

  他看了看平面圖,確認了一下清村的房間。清村的房間在第13條小走廊。宇多山數著牆上的面具慢慢往前走。沒有眼睛的白色面具在微弱的燈光下表情顯得很奇怪。

  第六、第七、第八……

  (清村會作出什麼反應呢?)

  也許他會像以往一樣,對宇多山的勸告不屑一顧:“事到如今你胡說什麼呢!犯人是井野。而且他已經不在這座房子裡了。”

  可是,清村心裡真的是這樣認為的嗎?也許他內心並不完全相信他自己的看法。也說不定他自己才是殺人凶手……

  (就是這裡。)

  宇多山看了一眼牆上張牙舞爪的獅子標本,走到小走廊的盡頭再往左拐,接著再向右拐道口再向左拐。就這樣左拐、右拐、左拐、右拐……,最後來到了一個紫黑色的門前。他想看看門上的銅牌,卻發現門上面的銅牌沒有了。

  (來這裡的當天,清村說沒說過他門上面的銅牌沒有了?)

  他心裡覺得多少有點不對勁。這種感覺並不是因為門上面沒有銅牌,總覺得還有些別的什麼。

  “清村君!”他輕輕敲了敲門,“我是宇多山。這麼晚了還來打攪你,實在抱歉。”

  屋子裡沒有反應。停了一下,宇多山又稍微用力敲了敲門:“清村君!”還是沒有迴應。他仔細聽了聽,房間裡一點動靜也沒有。從門縫裡也看不見裡邊的燈光。

  已經睡了?不太可能。離寫作比賽結束的時間只剩下三天了。雖說清村寫東西速度快,但這個時候也不可能安心地睡大覺。是不是去其他房間了?例如大廳或娛樂室……

  他感到有些失望,但還是有意無意地擰了一下門把手。宇多山這才發現房間沒有鎖。他感到有些奇怪。即便井野是犯人,並且已經逃跑了,發生血案的當天晚上睡覺不插門,或不鎖門外出都不是神經正常的人能做得出來的。清村不會傻到這種地步。

  那麼……

  宇多山禁不住推開了門。

  “清村君!”他邊喊清村的名字,邊摸著開啟左邊牆上的電燈開關。他似乎有一種預感——清村的屍體就躺在眼前。但是,房間裡空無一人。

  “清村君!……”

  桌子上的打字機開在那裡。

  (去廁所了?)

  他快步跑到廁所門口敲了敲門,開啟看了看,廁所裡沒有人。看來他還是去了什麼地方。可是,這個時候清村會去什麼地方呢?

  宇多山心裡頓時不安起來。他戰戰兢兢地走到桌子旁,伸手摸了摸桌子旁的轉椅,椅子是冷的,看樣子清村離開房間已經有一段時間了。

  打字機旁邊放著這座房子的平面圖。既然出門不帶平面圖,有可能去的地方不是大廳就是娛樂室這樣一些容易找的地方。他看了看打字機的顯示器。顯然清村關燈離開房間前在寫他的小說。

  事關宮垣葉太郎的遺產繼承權的“有史以來最昂貴的懸賞小說”——以迷宮館為背景的偵探小說。作品中發生的殺人事件的被害人就是作者本人。在清村的小說中被害人就是清村,清村會在他的小說裡怎樣寫他自己呢?這個暫且不說。他現在究竟在哪裡呢?

  (現在……)

  (怎麼辦?)

  也許應該先去大廳和娛樂室看看再說。

  “黑暗中的毒牙”

  宇多山無意中看到了顯示器上部的一行標題。毒牙?……

  (莫非?)

  這時宇多山心裡產生一種直到剛才還沒有想到過的恐懼感,他帶著恐懼感讀了清村寫的小說的開頭部分。

  黑暗中的毒牙

  女人在等待男人。

  黑夜。

  沒有燈光的房間裡。

  黑暗中一點聲音也沒有。

  她很清楚現在自己在做什麼。她不能保證自己一定能成功,但也不能害怕失敗。

  希望——對!只有贏得這場遊戲。

  門外邊一個男人說:“屋裡有人嗎?”

  “請進!”她故意把回話速度放慢了,“門沒有鎖。”

  男人擰動門把手走了進來。

  男人發現屋子裡沒有燈光,吃驚地說:“哎呀!怎麼這麼黑呀?怎麼不把燈開啟呀?”

  女人回答說:“我喜歡黑暗呀。而且,這樣還可以看見星星呢。”

  玻璃天花板外邊的星星閃著淡藍色的光。

  “哈哈!在星光下的地下室裡約會,這很有情趣嘛。”男人逐漸適應了房間裡的黑暗,他背過手去把門關上。

  女人往桌子上早已準備好的杯子裡倒上酒,把其中一杯遞給男人說:“先喝杯酒再說吧。請!”

  “謝謝!”

  “我說!你知道這個房間的名字嗎?”

  “這有什麼知道不知道的。門上面的牌子上不是寫著嗎?叫‘梅蒂婭’,對吧?”梅蒂婭——這是這座房子裡每個房間的名字中的一個。它們都是希臘神話人物的名字。

  “那你知道梅蒂婭是什麼人嗎?”

  “妖女梅蒂婭。”

  “對。她是科爾基斯國王阿耶特斯的女兒,是個有魔力的女人。她遇到過許多男人,後來和雅典娜的國王艾格烏斯結了婚,曾企圖殺死他的兒子特賽烏斯。”

  “這兒就是那個梅蒂婭房間,而你住的房間就叫特賽烏斯。”

  “來!乾杯!”說著女人舉起了酒杯。

  “你怎麼給我講這麼奇怪的事情?”黑暗中男人的臉顯得很不自然。他問女人說,“這酒裡該不會有毒藥吧?”

  女人微笑著說:“這個嘛,隨你怎麼想。”

  宇多山來不及細想,立刻從房間裡跑了出來。

  (不至於發生這樣荒唐的事情吧?)

  他想努力打消這種念頭,可是這種念頭卻越來越強烈。

  (梅蒂婭,毒殺特賽烏斯的妖女……)

  開在那裡的打字機。寫了一半的小說。沒有上鎖的門。空無一人的房間——

  他又回到了剛才左側有1條小走廊的大走廊上。清村小說中提到的那個有問題的房間“梅蒂婭”應該在清村的房間“特賽烏斯”的南邊,就是昨天和島田一起尋找井野時去過的那個空房間。他記不清是哪條走廊了,於是急忙開啟平面圖看了看,然後朝右邊的走廊跑去。可是,不久他就發現自己又回到了原來的地方。

  宇多山重又開啟平面圖。

  (應該是這個地方嘛。)

  他又向右拐,從與清村住的房間隔了兩條小走廊的地方拐了進去。迎接宇多山的是牆上掛著的獨角牛頭面具。牛頭上的白色眼睛在一直盯著他。他跌跌撞撞地在小走廊裡拐來拐去,有幾次差點撞到牆上。最後終於來到了他要找的房間門口。

  “啊!”

  宇多山驚叫了一聲,差點沒有暈倒過去。名叫“梅蒂婭”的房間房門大開,屋子裡開著燈,而且——他看到房間的中央一個男人直挺挺地趴在那裡。從牛仔褲和淡紫色的襯衣看,是清村淳一。

  “清村君!”宇多山感到一陣眩暈,彷彿處於一個現實和虛幻的夾縫中。他向前伸著雙手,朝房間裡跑去。那姿勢就像是在空中漂浮著一樣。

  “清村……君!”

  趴在地上的男子一動不動。宇多山屏住呼吸,從旁邊仔細看了看他的臉。他的臉上充滿了痛苦,雙手死死摳著咽喉。宇多山用顫抖的手摸了摸他的手腕——人已經死了。他朝房間的四周打量了一下。和昨天與島田一起來時沒有什麼變化。

  4

  “屋子裡有人嗎?”他知道房間裡沒有人,但還是喊了一聲。

  屋子裡靜得可怕。除了他自己的喘氣聲,一點聲音也沒有。這時,他才意識到必須先把其他人叫醒再說。他用發抖的手開啟一直摸在手裡的平面圖。離這裡最近的房間是島田住的“考卡羅斯”。

  正在這時,他發覺背後有腳步聲,而且腳步聲越來越響。

  他感到背部一陣發涼,剛要回頭看看是誰,只聽走廊裡傳來了一聲:“宇多山君!”

  他看到門外邊的走廊裡有一條長長的人影——原來是島田潔。

  “我在隔壁聽到這個房間裡有人喊叫……啊!”島田這才發現宇多山腳邊的屍體。

  “是清村君?”

  “對。”

  “死了?”

  “我發現他時已經是這樣了。”

  宇多山斷斷續續地把島田來之前的經過介紹了一遍。眼窩深陷的島田聚精會神地邊聽宇多山的介紹,邊觀察清村的背部。

  當聽到清村的小說開頭的內容時,島田從嗓子眼裡長長的“噢”了一聲說:“他的小說開頭部分寫的是在這個叫‘梅蒂婭’的房間裡,一男一女的對話?於是你就到了這裡,對吧?”

  “是的。”宇多山使勁點了點頭說,“在沒有交代任何背景的情況下,小說剛一開頭就寫梅蒂婭是個企圖毒殺特賽烏斯的女人。我感到這似乎在暗示人們什麼。”

  “因此,清村就按照暗示死在了這裡?”島田從頭到腳仔細查看了屍體後說,“單從外表還看不出是自殺還是他殺。我認為還是應該調查一下。”

  “可是……”

  “目前仍然無法通知警察嘛。”說著,島田蹲下來,扳著屍體的肩膀把屍體翻過來看了看,說,“看不出有外傷。雖然手抓著脖子,可是並沒有被勒過的痕跡。看來還得有勞你太太了。”

  宇多山問他說:“會不會是中毒?”

  島田點著頭說:“有可能。這樣說的話就更是‘黑暗中的毒牙’了。很接近清村君作品的內容。犯人又一次利用了被害人小說裡的內容。”

  “可是……”

  島田擡起頭說:“如果是這樣,那麼犯人是如何讓死者服的毒呢?”

  “你說的也是。”

  例如犯人偶然知道了清村的小說的內容,或者知道了他要寫的內容,就按照清村小說的內容毒死了他。可是犯人究竟用什麼方法毒死了清村呢?《棒槌學堂》

  只有清村才最清楚自己的作品。可是他白己卻在這個叫“梅蒂婭”的房間裡被毒死了。這可能嗎?

  這時,宇多山無意中朝門口看了看。忽然,他被一個奇怪的東西吸引住了。

  島田見狀問:“怎麼了?”

  “你瞧那兒!”

  “啊——”島田立刻站起身來朝宇多山指的地方看了看,然後走到進門左首的地方,“是這個啊。”

  茶色木板牆上鑲著一塊方塑料板。塑料板中間鼓起的是房間電燈的開關。宇多山也跟了過來。他發現電燈開關的四周密密麻麻地像插花似的佈滿了針。

  “這是先厚厚地塗上玻璃膠,然後再把針固定上去的。可能……”說著,島田湊上去仔細聞了聞。針尖上有褐色的水珠,“有點像發黴的菸草味道,很可能塗的是尼古丁濃縮液。”

  “尼古丁?”

  “對,就是香菸裡含的那種尼古丁,它可是劇毒啊。我記得它能作用於自律神經,引起呼吸麻痺。”島田轉身又走到屍體旁邊,跪下一條腿,把清村的左手從脖子上拉下來,扳開他的手看了看:“宇多山君!你看!果然不出所料。”只見清村僵硬的灰白色手指上有幾個暗紅色的斑點。

  “尼古丁就是通過這些針眼進入血液的。因為清村不吸菸,所以毒素擴散得很迅速。他可能喊叫了幾聲後就出現呼吸困難了……”島田把清村的手放回喉部,看了看門口,說,“犯人事先在電燈開關上做了佈置,然後關上燈把清村叫到了這裡。清村到了這個漆黑的房間,他首先會做什麼呢?當然會先找電燈開關。這裡客房的開關都在靠門口的左邊,所以他根本就不用看,自然會用手去摸。當他摸到開關並把它開啟時,塗上毒液的針就刺進了他的手指。”

  宇多山記得自己過去也曾讀過用這種方式殺人的小說。他想起來了,小說名叫《x的悲劇》,作者是埃拉里-庫因。那本小說裡發生的第一個血案的凶器是藏了許多針的一個小軟木球。他記得針上塗的也是尼古丁。或許眼下這個犯人正是從那本小說裡得到了啟發。宇多山把自己的這個想法告訴了島田。

  島田聽後毫無表情地點了點頭:“當然你說的這種可能性很大。我不知道那個保姆是不是讀過庫囚的小說。但這座房子裡的其他人,包括我和你在內,恐怕沒有哪一個沒讀過他的名著。”

  “可是,犯人究竟從哪裡弄到的這些毒呢?而且要事先把毒準備好,這不是很……”

  “我聽說有一種農用殺蟲劑裡就含有濃度很高的尼古丁。從香菸裡提取並濃縮尼古丁很費事,但如果從殺蟲劑裡提取尼古丁就容易得多。”

  “可是,這座房子裡有你說的那種殺蟲劑嗎?”

  “這座房子裡哪裡用得著那東西。”

  給島田這麼一說,宇多山才想起這座房子根本不需要什麼殺蟲劑。不管犯人是井野,或是其他什麼人,他手裡應該拿著這座房子所有的鑰匙。他和其他人不同,他可以自由出入這座房子。所以,如果他想從外邊得到殺蟲劑、針以及固定針的玻璃膠,那是很容易的。

  島田看著清村的屍體面帶悲哀地說:“這太有諷刺意味了。清村堅持認為犯人不在這座房子裡。如今他用自身落入犯人圈套的事實,證明了他的看法是錯誤的。我說,宇多山君!”

  “什麼?”

  “你認為犯人是用什麼方法讓清村來這個房間的?”

  “可能是犯人把他叫過來的吧?”

  “要是其他房間倒也罷了,這裡可是名叫‘梅蒂婭’的房間啊。叫他到他作品開頭提到的房間來,他就絲毫不懷疑嗎?”

  “我覺得雖然清村口頭上堅持說犯人已經不在這裡,但其實他內心並不這麼認為。其目的無非是以此為藉口繼續進行寫作比賽。也就是說,他並不認為他很安全。可是,儘管這樣,他還是中了犯人的圈套。這其中一定另有什麼……哎?”

  島田伸手去摸清村的胸部,原來清村的襯衣口袋裡插著一張白紙:“是不是平面圖啊?噢,不是。”說著,島田把折了好幾折的紙展開,“不對啊。這是……”

  宇多山站在蹲著的島田背後,彎著腰看紙上寫的是什麼。

  他發現那是一張用打字機打出來的信:

  第七章第三篇作品

  1

  難道舟丘圓香和清村祕密商談了什麼嗎?

  宇多山死死盯著紙上的黑字,腦子裡一片混亂。

  “關於寫作比賽,我有重要的事想和你商量。”這句話也許意味著兩個人之間定有某種協議。譬如,兩個人商定無論兩人誰獲得第一,所得“獎金”都二一添作五,或者……

  他認為這並非沒有可能。至少有一段時間兩人是夫妻關係,這是不爭的事實。無論目前兩人的關係如何,在面對鉅額遺產的時候也許兩人會……

  “是不是房間不同啊?”島田小聲說著,把信按原樣疊好放進屍體的口袋裡,“如果指定的房間是這裡,那麼和實際是相吻合的。”

  可能島田認為這封信對清村的被殺起了一定的作用。假如這封信是偽造的,那麼信中約會的地點應該是“梅蒂婭”。然而,信裡指定的地址卻是“娛樂室”。

  島田站起身說:“關於這封信的真偽,有必要問一問舟丘小姐本人。當然,她可能會否認寫過這封信。還是先把大家叫醒,再討論這件事比較好啊。”

  兩人朝屋外走去。先走到走廊的宇多山聽見島田在身後“哎呀”了一聲,於是停住腳步回頭問道:“又發現什麼了嗎?”

  “沒有了。”島田緩緩地搖了搖頭說。

  “沒有了?什麼沒有了?”

  島田指了指門上說:“這個沒有了。”

  宇多山這才發現門上面的銅牌沒有了。他記得昨天和島田來這裡時門上面明明有寫著“MEDEIA”的銅牌,而現在只剩下幾個釘子孔。

  “是不是什麼時候被誰摘下來了?”

  島田沒有回答宇多山的問題,來到了走廊:“走吧,時間已經過了很久了。”

  2

  已經快凌晨3點了。

  他們從小走廊來到大走廊。兩人一致認為分頭行動可能有危險,於是決定一起去叫醒其他人。

  離這裡最近的是林巨集也的房間。房間的名字叫“艾格烏斯”,位於清村住的房間的北邊。先是須崎被殺,現在清村也被殺了。如果連續殺人是為了遺產的繼承權,那麼剩下的兩個作家林和舟丘中的一個就有可能是殺人犯,要不就是至今沒有蹤影的井野,或者是鮫島?

  如果萬一島田是殺人凶手呢……宇多山覺得這不大可能,但又無法完全排除這種可能性。想到這裡,他故意放慢了腳步。

  兩人走在迷宮館的走廊裡,左側的牆上是一排白色的面具,兩人的腳步聲在昏暗的走廊裡迴響。走到拐往平面圖上所標示的“艾格烏斯”之前,宇多山忽然感到有些不對勁。

  (什麼地方不對勁呢?)

  他感到剛才從自己的房間去清村的房間時,走過的路程有點不對勁,總覺得好像哪裡有些和平時不一樣的地方。腳步很快的島田在前面邊走邊無力地搖著頭。宇多山緊跟在他後邊。

  (究竟哪裡不對勁呢?)

  一直到走到林住的房間門口,島田敲林的門時,宇多山還在考慮哪裡不對勁。

  島田喊道:“林君!”他剛要敲門,手突然停住了。

  剛才還心不在焉的宇多山見狀問道:“怎麼了?”

  島田努了努嘴,有點失望地說:“你瞧!門開著。”

  “真的開著。”

  用不著敲門。門上掛著“AIGEUS”銅牌的紫黑色門看樣子原本就沒有關嚴,門與門框之間有幾公分的縫隙。

  “林君!”島田又喊了一聲,屋子裡仍然沒有迴音。

  從門縫裡可以看見屋子裡的燈光。除了燈光外,情景和宇多山剛才去清村的房間所遇到的情景簡直一模一樣。莫非林也不在自己房間裡?像清村那樣在哪個房間裡躺著?或者他就是那個殺人犯?……

  “林君!”

  島田又大喊了一聲,然後推門。門吱吱響著開了。

  “啊……”

  眼前的情景使兩人幾乎同時小聲喊叫了起來。

  門口左側擺著打字機的桌子旁,林趴著倒在桌子前面的轉椅上,上衣幾乎把腦袋蓋了起來,兩手抓著桌子邊,腦袋聾拉著。後背中間插著的一個暗褐色東西說明了他一動不動地趴在那裡的原因。

  “這是怎麼回事?”

  島田心情沉重地朝房間裡走去。宇多山感到一陣眩暈,身體有些站立不穩,他急忙靠在門上。半開著的門竟然頂住了他的體重沒有往後移動,一定是門後邊有什麼東西在頂著。

  宇多山咬緊牙朝門後看了看。他發現門後堆放著原本應該放在房間裡邊的小桌子和兩條腿的小凳子。

  他提醒桌子旁的島田說:“島田君!你看這裡。”

  島田回頭看了看,揚了揚眉毛說:“奇怪。”然後又壓低聲音說,“好像故意設定路障似的。”

  “路障?……”

  也有這種可能性。雖然他也表示同意繼續進行寫作比賽,但是生性軟弱的他,完全有可能因為害怕而把門頂上。但是,現在這個所謂的路障移到了一邊,而且門也沒有插上。這又作何解釋呢?……

  島田又回到桌子旁,輕輕地推了推林的身體。然後搖著頭神情黯然地說:“已經死了。這個地方可能是致命傷。”林後背露出來的東西,看上去像是菜刀或水果刀的刀柄。從衣服上血跡的顏色看,死的時間還沒多久。《棒槌學堂》

  “手腕、肩膀……還有其他部位都有擦傷,而且……”島田巡視了一下房間,“除了門口的凳子外,整個屋子也很亂。床上的毛毯掉在了地上。你瞧,他的提包也扔在那裡。”

  裡邊穿衣鏡旁邊扔著林的旅行包。

  “這應該是和犯人搏鬥的痕跡。林被凶手刺中後被逼到了這裡。”

  “可是—”宇多山喘著氣說,“為什麼林把門頂上後又放凶手進來呢?”

  島田捏著下巴說:“這的確有些不可思議。也許是凶手用花言巧語騙開了門,也許是林很熟悉的人……”

  即便凶手有門上的鑰匙,如果從裡邊把門插上,再用凳子頂上,那凶手就很難進來;而門並沒有被撞開的痕跡,所以可能是林讓凶手進來的。

  (這樣看來—)

  至少說明凶手不是井野滿男。因為,如果林發現是井野滿男的話,是絕對不會放他進來的。島田蹲在屍體旁反覆思考著。他朝桌子上的打字機看了看。宇多山見狀也繞開屍體走到桌子旁。

  宇多山戰戰兢兢地問島田說:“會不會和前兩個人一樣?”

  島田看著桌子上開著的打字機說:“這很難說。”他指著顯示器問宇多山,“你瞧這裡。你怎麼看這些文字?”

  字多山心裡坪坪亂跳,定睛朝島田指的地方看去。只見第三行後邊有一段空白,再往下邊就是島田指的文字——三個英文字母“wwh”。

  3

  臨死前的口信

  wwh

  看了上邊這段文字,島田和宇多山都不由得深深嘆了口氣。

  小說的開頭部分寫的是書中的“我”,即林巨集也開始用打字機寫他的小說。現在已經無法知道他的作品計劃如何寫下去了。但從作品中“我”的話看,他似乎打算以“臨死前的口信”為主線寫下去。而且,尤其值得注意的是作品中對殺人現場的描寫。

  島田說:“和前兩個一樣。現場的情況和小說開頭部分的描寫完全一樣,甚至死者的姿勢都和小說中描寫的相同。”

  宇多山不解地問島田:“你的意思是說,眼前這個現場是凶手事後佈置的?”

  島田搓了搓消瘦的臉頰說:“目前這還很難說。假如這個現場是凶手事後佈置的,那就意味著凶手從林背後將他殺死後,再把他拖到了這個地方,而且故意讓林的雙手抓著桌子邊。當然,為了使現場符合作品中的描寫,凶手完全有可能費這些功夫。不過,從另一方面來看,也有可能作品的內容和現場的情況只是偶然的巧合。這種偶然的巧合也不能完全排除。究竟哪種情況是事實的真相,我目前也說不清楚。”說著,島田又看了看桌子上的打字機。

  “不過,我看‘wwh’這三個字母值得好好研究一下。”

  “你是說這三個字母是林臨死前留下的什麼話?”

  島田含含糊糊地說:“差不多吧。”接著島田又說,“我們來做個假設。林在這裡寫了自己被殺的故事的開頭,作品中的‘他’也是在這個房間裡寫作品時被殺的,而且,作品的主題一開始就說了,是臨死前的口信。

  “那麼,現實中的他被凶手襲擊時,心中在想什麼呢?他本來就想寫這樣的主題,加上他想把凶手的真面目告訴其他人,那麼想在自己的打字機上留下臨死前的口信是很自然的。我覺得倒是想不到留口信才顯得不自然。

  “屍體倒下的位置和姿勢,無論是凶手讀了他的稿子後佈置的,還是與稿子的內容偶然巧合,我認為都無關緊要。問題是,可能凶手認為林已經死去,於是離開了房間。尚有一口氣的林使盡最後的力氣掙扎著爬到桌子旁,在打字機上敲了幾個字,之後,便抓著桌子邊倒下來,並嚥了最後一口氣。”

  接著島田指了指顯示器說:“於是就出現了這種情況。在文章的半腰裡突然出現這樣一句,‘宮垣葉太郎家—迷宮館的一個房‘AIGEUS’。而且空了三行後打了‘wwh’這樣三個字母。至少可以肯定地說,這三個字母不是林作品中的一部分。你再看這個鍵盤。”

  宇多山看了看鍵盤,鍵盤旁的黑色菸灰缸裡堆滿了菸蒂。

  “你瞧這個鍵盤是歪的,而且到處是血跡。這隻能說明林在受到凶手的襲擊後摸過鍵盤。”

  雖然宇多山對口齒不太利索的島田的話不完全明白,但還是抑制不住激動地說:“這就是說林還是留下了臨死前的口信了?”

  也許是在接連出現的奇形怪狀的屍體的刺激下,使他原本正常的感情麻木起來。此時宇多山腦子裡考慮的既不是恐懼,也不是對死者的哀悼。他感到自己繃緊的神經現在處於極度的亢奮狀態。

  (搞清楚這個口信的意思就可以找到凶手。)

  宇多山瞪大眼睛看著顯示器上的字母:“‘wwh-……島田君!這是什麼意思?”

  僅僅從這三個字母很難說是什麼意思。

  難道是凶手的名字縮寫?不。三個字母,既可以理解為“ww”也可以理解為“wh”。而這座房子裡的人的名字沒有一個是這樣縮寫的。兩人也想到可能是作家的筆名,但仍然沒發現哪個人的筆名和這三個字母有關。

  是否“wwh-,後邊漏了一個“h"呢?如果是這樣,那就是林巨集也本人了。這更不對了。因為林已經被殺了。要不就是死者想輸入更長的字,但沒輸入完就死了。但是wwh這樣的排列也不符合日語中羅馬字的排列規則。

  從顯示器下部的圖示看,林用的是用羅馬字輸入假名的輸入法。“wwh”前面,即小說開頭部分的最後是“AIGEUS”,也就是說林把輸入模式換成了英語。《棒槌學堂》

  那麼,哪個詞是以“wwh-,開頭的呢?如果是“wh”開頭,那倒是有不少,例如“who”、“when”、“where”等。可是這些都沒有什麼意思。也許不是英語,而是其他外國語?或者……就在這時,突然不知從何處傳來一個異樣的響聲。這響聲打破了這座地下迷宮的寧靜。宇多山被驚得跳了起來,思路也被打斷了。

  “怎麼回事?”宇多山感到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那究竟是什麼聲音?”聽上去,那不是人的喊叫聲,是一種撕裂聲,一種震人魂魄的類似金屬被撕裂的聲音。

  “是舟丘小姐!”島田小聲說,

  “你忘記了?剛來的那天,舟丘小姐不是說她帶著一個防備流氓的報警器嗎?肯定是那個報警器的聲音。”

  “啊!……’,

  “宇多山君!快!”島田第一個衝出了房間,他邊跑邊喊道,“快!出大事了!”

  第八章第四篇作品

  1

  由於這幾天反覆地看平面圖,對舟丘房間的大體位置有些印象,但兩人並不清楚具體的地點。他們來不及拿出平面圖確認舟丘的具體位置就跑到了路線錯綜複雜的走廊上。宇多山只勉強顧得上跟在島田後邊跑。

  當然,看樣子島田對路線也不熟悉。兩人從房間出來後,開始時朝北跑,最後循著聲音總算跑到了她的房間。這中間他們曾兩次走錯路,但無論如何,比起慢慢地看著平面圖找,還是快了許多。

  “舟丘小姐!舟丘小姐!”

  島田邊喊邊衝到舟丘的房間門前。

  門上的銅牌上寫著“IKAROS”,是代達洛斯兒子的名字。

  傳說米諾斯王得知特賽烏斯殺死彌諾陶洛斯逃跑後,懷疑是代達洛斯做的內應,於是就把他們父子關進了迷宮。在迷宮裡,代達洛斯親手做了兩對翅膀,帶著兒子伊卡洛斯逃出了迷宮。可是,伊卡洛斯不聽他父親的忠告,飛得很高。於是翅膀上粘羽毛的蠟被太陽晒融了,伊卡洛斯消失在大海里。

  宇多山此時又想起了這個著名的神話故事。

  島田拼命地敲著門喊舟丘的名字,宇多山只是喘著氣呆呆地站在島田身後。房間裡刺耳的報警聲還在響個不停,聲音絲毫不見減弱。宇多山彷彿看見代達洛斯從藍色的空中頭朝下往大海里掉去。

  “舟丘小姐!”

  島田聲嘶力竭地喊著舟丘的名字,可是房間裡一點回音也沒有。他使勁擰門把手,可是門緊鎖著,打不開。

  島田回頭看了看宇多山:“不行。來!幫我一把。”

  “哎?”

  “把門砸開。”

  於是兩個人開始一起撞門。他們先往後退幾步,然後一起使勁朝門撞去。可是,門很堅固。反覆撞了幾次,門絲毫不動。兩人不甘心,繼續撞著。結果除了兩個人身體受到衝擊外,門完好無損。

  宇多山摸著撞疼了的肩膀說:“看來這門是撞不開了。”房間裡的報警器仍然在響。

  島田說:“沒辦法。我去客廳看看。”

  “你是不是去拿那把斧頭?”

  “沒辦法。你在這裡等著我!有什麼情況就大聲喊我。”說罷,島田快步朝客廳跑去。他的腳步聲在昏暗的走廊裡迴響,並漸漸遠去。

  2

  一個人留在門口的宇多山又擰了擰門把手,門還是打不開,報警器還在響著。肩膀的疼痛加上刺耳的報警器聲,使他的頭開始疼起來。

  房間裡的舟丘是不是已經成了一具不會說話的屍體了?他無力地靠在門上,用手捂住了耳朵。

  (別再叫了!我已經受夠了。)

  剛才因為看到林的“臨死前的口信”所造成的精神上的亢奮,此時已經完全消失了。他感到自己腦袋發矇,快支援不住了。

  他曾聽說人們建迷宮的目的是為了驅邪。古代的中國人認為惡魔只會走直線,於是就把城牆建成有夾層的,有意把各個城門的位置往一邊偏移一點,從而形成了許多彎曲的小路。而在古代的英國,為了防止女妖和惡魔,則把大門口的階梯建得彎彎曲曲的。

  什麼驅魔!他甚至想對這種做法提出抗議。這哪裡是驅魔,這裡的迷路簡直是吃人惡魔的巢穴。

  誰是凶手?

  須崎、清村被殺了,林也被殺了。如果說殺人的目的是為了減少遺產繼承的競爭對手,那麼剩下的舟丘就是殺人嫌疑犯。可是,現在連舟丘也……

  凶手一定是個瘋子。

  一定有一個以殺人為樂的人藏在這座房子裡。這個人是井野?要不就是鮫島?剩下的就是那個保姆和島田了……

  (不對!還應該有一種可能性。)

  也有可能我們所不知道的某個人藏在這座房子的什麼地方。萬一有一個宇多山他們不知道的,由於精神異常而變成殺人狂的什麼人偷著進來,藏在什麼地方,怎麼辦?

  對於殺人狂來說,談不上什麼殺人動機。那些殺人現場的佈置,也不過是他的一種遊戲而已。

  想到這裡,宇多山不由得又擔心起桂子來。桂子不會是殺人狂的下一個目標吧?……可能是報警器的電量不足了,也可能是耳朵適應了,他發現報警器的聲音沒有原來那麼響了。這時他聽見遠處傳來一陣腳步聲。不久,上氣不接下氣的島田出現在走廊的拐角處。看見島田手裡提著把斧頭,宇多山不由得擔心起來。島田會不會用斧頭砍自己?

  島田朝站在門口的宇多山喊道:“你往一邊靠靠!”《棒槌學堂》

  宇多山戰戰兢兢地躲到了島田身後。島田舉起斧頭使勁朝門砍去。門裂開了。報警器的聲音一下子高了許多。房間裡只開著一盞小燈,光線很暗。

  一斧頭、兩斧頭、三斧頭。砍須崎腦袋的斧頭如今在砍著這扇門。

  島田從砍開的縫隙裡伸手進去擰門把手。門把手從裡面是可以擰動的。

  島田放下斧頭去推門,門仍然打不開。

  “是不是從裡邊插上了?”

  島田不耐煩地嘟嚷著又伸手進去拔開了插銷,這才把門開啟。

  “舟丘小姐!……”

  島田走進昏暗的房間,剛要伸手去摸電燈開關,忽然又把手縮了回來。可能是想起了剛才那個“梅蒂婭”的陷阱吧。他把臉貼近左側的牆壁,仔細地觀察了一會兒,確信沒有危險後才打開了電燈。

  “果然不出所料。……”

  舟丘頭衝門口趴在象牙色的地毯上。她身上穿著紫紅色的睡衣,看樣子是在睡眠中受到了凶手的襲擊。她的頭髮很亂,右手伸向門口,離右手不遠的地方有一個黃色的像是手電筒的東西,這大概就是舟丘說的報警器。

  島田慢慢向前走了幾步,揀起還在叫著的報警器,關閉了電源。報警聲停了下來,可是耳邊好像還有報警聲在響似的。

  島田指了指舟丘的頭後部,說:“看來她被什麼東西擊中了頭部。”——舟丘的頭後部有一處暗紅色的裂傷。

  “不過,很奇怪呀!”

  “什麼?”

  島田邊往房間裡走,邊對宇多山說:“你想想看:報警器響,說明她受到襲擊後打開了報警器的開關。接著我們馬上從林的房間跑了過來。”說著,島田神情緊張地推開衛生間的門看了看,“裡邊沒有人。門鎖著,而且還從裡邊插了起來。”島田又打開了牆上的衣櫃,“當我們砸開門進來時,就像眼前這樣,除了舟丘並沒有其他人。”

  衣櫃裡只掛著舟丘的黑色禮服和粉紅色的連衣裙。一直靠門口站著的宇多山這時才明白了島田的意思。

  “這裡是個密室。”

  島田又仔細觀察了床底下的情況。

  宇多山問島田:“那麼犯人在我們跑來之前的很短的時間裡,是如何從裡面把門插上,然後再逃跑的呢?”

  剛說到這裡,宇多山眼睛的餘光突然發現舟丘身體的某一部分微微動了一下。

  “哎?!”他吃了一驚,立刻往前走了幾步。

  “怎麼回事?”

  “剛才她好像動了一下。”

  “什麼?”

  宇多山抓著舟丘的手腕摸了摸她的脈搏:還活著。雖然很微弱,但確實還有脈搏在跳動:“她還活著!”說罷不等島田吩咐,宇多山條件反射似的站起身。

  “我去叫桂子。”

  3

  現在是凌晨4點10分。從3點半聽到報警器聲,到把舟丘房間的門開啟,前後用去了差不多半個小時。

  凶手趁舟丘開著微弱的燈熟睡之機襲擊了她。遭到襲擊的舟丘緊急中打開了放在枕頭邊的報警器。突然響起的警報器聲肯定使凶手大吃一驚,於是凶手使勁擊打了一下舟丘的頭部後,來不及確認舟丘是否已經死亡,就匆忙地逃離了作案現場。

  (可是,凶手是如何逃跑的呢?)

  宇多山在掛著白色石膏面具的走廊裡拼命地跑,他要儘快把桂子叫來。一路上他始終在想凶手究竟是怎麼逃跑的。

  這裡是地下,房間裡又沒有窗戶。門是惟一的出口,可門是鎖著的。即便沒有鑰匙,只要從裡邊把門把手上的按鈕按上就可以把門反鎖上了。但凶手又是如何從外邊把門插上的呢?難道是從門縫裡用什麼東西拉動插銷把門鎖上的?

  從報警器響起到島田和宇多山跑到,中間頂多用了兩三分鐘。在這麼短的時間裡,凶手能在房間里布置出一個藏身的地方嗎?何況聽到報警器的聲音,隨時都可能有人來。這樣的情況下,凶手有必要故意從裡邊把門插上嗎?

  跑到和大廳成直線的走廊後,剩下的走廊就容易多了。因為從前天開始,宇多山從大廳到自己的房間不知走了多少次了,他對這段走廊已經相當熟悉。

  他跑得太快,有幾次在拐彎處差點撞到牆上。終於來到了桂子住的房間門口。他感到自己的心臟快從嗓子眼裡跳出來了,額頭、脖子和背部都是汗。自從大學畢業以來,自己還從未這麼跑過。

  “桂子!”

  他喘著粗氣,聲音也有點不太對勁。他邊敲門邊調整自己的呼吸。

  “桂子!是我!快起來!”他停住敲門的手聽了聽,屋裡一點回音也沒有。

  (莫非?)

  宇多山頓時不安起來。他看著門上邊的銅門牌上的酒神的名字祈禱似的喊道:“桂子!”他使勁敲門,接著又急不可待地去擰門把手。終於屋裡有了迴應。宇多山一顆懸著的心才算放了下來。

  “誰——呀?是宇多山嗎?”聽聲音桂子剛剛從睡夢中醒過來。

  “是我。出大事了!快起來把門開啟!”《棒槌學堂》

  “噢,你等等。”過了一會兒,門響了一聲就開了。穿著一身白色睡衣的桂子感到很奇怪似的說,“怎麼回事?現在幾點了?”

  “出大事了。又有人被殺了。”

  桂子停住了揉眼睛的手,張著嘴半天沒合上。看樣子她在聽到“又有人被殺”之前,還處在半睡半醒的狀態。

  “清村君和林君……哎,這個回頭再說。現在舟丘小姐很危險,她頭部受了重傷,快跟我去……”

  不等宇多山說完,桂子馬上說:“好!我知道了。”

  桂子轉身去床上拿起外衣披在身上,又開啟桌子上的手提包,從裡邊拿出一個黃色盒子,裡邊有她出門時經常隨身帶的急救用品。

  “她在哪兒?是大廳嗎?”

  “在她自己的房間。”

  “你帶路!”懷有身孕的桂子不能跑。宇多山一路上不住地提醒桂子不要跑。儘管這樣,兩人還是走得很快。

  宇多山稍微緩過氣來,桂子就問他:“她頭傷得嚴重嗎?”

  “我也不太清楚。不過,開始我和島田都以為她已經死了。”

  “給誰打的?”

  “這我也不清楚。”

  “你剛才說清村君和林君怎麼了?是不是他們也受重傷了?”

  “他們兩人已經死了。”

  “死了?!”桂子一下子說不出話來,抓住了宇多山的手。

  “回頭我再細細告訴你。不過,都是找不到答案的案件。”

  “其他人呢?”

  “島田在舟丘的房間裡等著。”

  “鮫島君呢?”

  “還不大清楚。”

  “你讓島田一個人呆那裡安全嗎?還有那個保姆。凶手是井野吧?”

  “這個……”

  兩人走到了和大廳成直線的走廊的拐彎處,他們剛拐到另一條走廊,忽然背後有人喊道:“宇多山君!”

  聲音在走廊裡顯得很響。宇多山吃了一驚。回頭一看,只見走廊的另一頭站著身披睡衣的鮫島。

  “發生什麼事情了嗎?”鮫島快步跑了過來,“你剛才聽沒聽到像報警器的聲音?聲音一直不停,我感到有些奇怪,於是就到大廳看了看。”

  宇多山這才明白原來是這麼回事。報警器的聲音通過中間的主走廊有可能傳到位於東側的鮫島的房間。

  宇多山觀察著走過來的魷島的表情,告訴他那是舟丘的報警器。評論家聽後面色蒼白地停住腳步,戰戰兢兢地問他說:“這麼說,是不是舟丘小姐出什麼事了?”

  “她被凶手襲擊了。”

  “真的?……”

  “是真的。你和我們一起去吧。”

  宇多山他們到舟丘的房間時,已經是凌晨4點半了。離太陽出來還有一個小時。

  舟丘和宇多山離開時一樣,還趴在地板上。

  等待桂子到來的島田焦急地說:“我想還是不移動她為好,所以我一直也沒扳動她。好像還有氣,可是喊她卻一點反應也沒有。你還是先看看她傷得怎麼樣了吧。”

  “好吧。”

  桂子鬆開宇多山的手走到舟丘身邊。她蹲下身子,先摸了摸舟丘的脈搏,然後查看了一下舟丘頭部的傷,看了看舟丘的面部,最後對三個男人說:

  “先把她擡到床上吧。讓她平躺著,把臉歪到一側。”

  “知道了。”

  島田跑到舟丘的腳部,對宇多山說:“宇多山君!請你擡起她的頭部。”

  “好。”

  鮫島也說:“我也來擡吧。”

  “擡時輕一點。儘量不要轉動她的頭部。”

  三個人按照桂子的吩咐擡起舟丘,把她慢慢地放在了床上。宇多山拿起半掉在地上的毛毯給舟丘蓋上。舟丘皺著眉,雙眼緊閉。桂子貼近她的臉觀察她的呼吸,並輕聲喊她的名字。舟丘卸了妝。沒有血色的嘴脣只是微微動了動,沒有其他任何反應。

  桂子從帶來的急救包裡拿出消毒藥和藥棉,迅速地為舟丘清理了傷口。然後回頭看了看守在身後的宇多山說:“傷口本身並不嚴重,但看樣子不單單是腦震盪。萬一有腦出血,在這裡是沒辦法搶救的。”

  鮫島搓著額頭問桂子:“一點辦法都沒有嗎?”

  桂子搖了搖頭:“必須馬上送醫院。”

  “可是現在……”島田說,“我去大門口看看。”

  宇多山說:“可是,島田君,大門的鎖你怎麼開啟?”

  “也許會有辦法。而且,我還想順便去看看角鬆的情況。讓她一個人呆在那裡很危險。”

  “危險”—這個詞裡也許既有對角鬆的擔心,也有殺人狂就是那個老女人的這樣一種擔心。

  桂子對島田說:“島田君!請你儘量想辦法端盆熱水來,再拿條毛毯。”

  鮫島從後邊追上來說:“我也跟你去吧。”說著看了看宇多山和桂子,“你們兩人在這裡沒問題吧?”

  宇多山點了點頭。

  島田在門口回頭對宇多山說:“對了,宇多山君!你看看那個打字機裡都寫了些什麼。電源是我剛才開啟的。”

  “你是說?……”

  “噢,不是的。她好像還沒有動手寫小說。”

  4

  4月2日晚上11點20分。

  當我坐在打字機前敲打起鍵盤時,心情似乎才平靜一些。可能是由於我所從事的這個職業的緣故吧,我沒有寫日記的習慣。寫文章竟然能夠起到鎮靜的作用,這的確有點奇怪。

  剛才我吃了安眠藥。因為很難入睡,可不睡也沒心思寫那部比賽作品。既然睡不著,乾脆就把自己想到的事情寫下來吧。

  犯人是誰呢?

  回到這個房間,我滿腦子想的仍然是這件事。

  我感到清村君說的從表面上看很有道理。可是,仔細一想,又覺得也不能完全排除井野君不是犯人的可能性。而且,即便他是犯人,並且已經從這座房子裡逃跑了,那又怎麼能肯定他不會再回來殺第二個人呢?

  我們很不安全,依然處在危險中。也許清村君雖然表面上那樣說,而實際上他內心也很清楚這一點。我明白清村的心思。我也同樣不想眼睜睜地放棄宮垣先生的這筆遺產。

  可是……

  我最感到不可思議的是那個佈置出來的“現場”。

  先不說島田君的觀點如何,犯人為何要把現場佈置成須崎君作品中的樣子呢?是否比起殺須崎君來說,那個現場對犯人更重要呢?我也沒有什麼根據,只是這麼想。這麼看來,也許我還是不寫這部作品為好。也許我這個想法是一種強迫症的表現。怎麼說呢,如果我一行字也不寫,那麼犯人就是想殺我,也找不到佈置殺人現場的依據。

  我還是一個字也沒有寫。昨晚我僅僅考慮了一下作品的思路。這是否算做“幸運”呢?為了這個放棄比賽我不後悔。

  我不明白。

  也許今晚好好睡一覺後,心情會有所改變。臨睡前我又想起一件事。差點忘記了,把它寫在這裡吧。

  就是那輛車。那輛車……算啦,也許是我多想了。先睡覺再說。安眠藥好像開始起作用了。明天再想吧。

  5

  過了半個小時左右,島田和鮫島回來了。

  隨兩人來的角鬆富美可能已經知道了大體的情況,看上去顯得很害怕。一看到躺在床上的舟丘,她立刻嚇得退到牆邊癱坐到了地上。她顧不上整理不整齊的睡衣,合掌嘟嘟嚷嚷地念起經來。

  “大門還是鎖著,打不開。”

  島田把一盆熱水放在小桌子上問桂子:“情況怎麼樣?”

  桂子輕輕搖了搖頭,接過鮫島遞過來的毛毯:“一點也沒有有意識的跡象。”說著,她把毛毯蓋在了舟丘的身上。

  島田長嘆了口氣,抱著雙臂沿著正對門口的牆慢慢來回走起來。

  宇多山把桌子旁的轉椅拉過來,對桂子說:“桂子你還是坐下吧。別累著了身子。”

  桂子無力地說了聲“謝謝”就一屁股坐到了轉椅裡。宇多山一隻手扶著桂子的肩膀,回頭看了看島田,只見他像關在籠子裡的狗熊似的抱著雙臂在牆邊走來走去。

  “島田君!打字機裡的內容我看了。”《棒槌學堂》

  走到床對面牆上有穿衣鏡的地方島田擡起頭說:“哦,是不是很有意思的‘筆記’?”

  “哦,是啊。”也許,那的確應該算做“筆記”,至少它不是小說,不是取材於現實用筆記的手法寫出來的小說。

  “舟丘小姐在筆記裡說,自己不動手寫小說,犯人就沒法下手。我覺得她這樣想也有道理。”

  “我也覺得她說的有道理,可是……”宇多山回頭膘了一眼打字機,“有些地方我不太明白。”

  “你是不是指關於汽車的事情?”

  “對。”

  鮫島看著顯示器問宇多山:“是這個嗎?”

  “對。好像是舟丘小姐臨睡前寫的筆記。她在最後的部分寫道……”

  宇多山話還沒說完,忽然聽到一聲類似野獸低聲吼叫的聲音。在場的人都嚇了一跳。原來是床上的舟丘發出的聲音。大家還沒回過神來,舟丘就已經把頭擡了起來。

  “哎呀!”桂子見狀急忙從轉椅上站起來,“舟丘小姐!請不要動!”

  不知舟丘是否聽見了桂子的話,她抖動著身子,掀掉了蓋在身上的毛毯。

  “舟丘小姐!”

  宇多山喊了她一聲。他從側面看見舟丘的表情很緊張。舟丘直鉤鉤地看著前方,眼睛裡充滿了恐懼。沒有血色的嘴脣在發抖。只見她擡起右手,張開僵硬的手指向前伸去。這時站在她面前的是目瞪口呆的島田……

  “我說,舟丘小姐!”說著,桂子想去扶她的肩膀。忽然,舟丘的喉部又“咕”地響了一聲,接著她把舉著的手捂到了嘴上,身體朝前栽了下去,一些黃色嘔吐物從她捂著嘴的手裡流了出來。

  “快!誰快把毛巾拿來!”桂子喊叫著急忙去幫她揉背。

  嘔吐是頭部受到打擊時最危險的症狀。宇多山也多少知道一些這方面的知識。島田急忙去衛生間拿毛巾。鮫島也跑到舟丘的床前。靠在牆邊唸佛的角鬆富美聲音越來越大。

  半個小時後,舟丘圓香嚥下了最後一口氣。正像桂子擔心的那樣,她頭部受到的擊打,是造成她大腦死亡的直接原因。

  這時是5點35分。

  地面上正在迎來白天。

  第九章討論

  島田建議說:“我們還是換個地方吧。儘可能離大門近一點比較好。這樣萬一有什麼情況也好應付。”

  按照島田的提議,五個人朝大廳走去。看到桂子疲勞不堪的樣子,島田也不忍心再讓她去檢查清村和林的屍體。

  把地下迷宮館罩在黑暗中的屋頂漸漸亮了起來。鑲在鐵格子上的一塊塊玻璃上的圖案也慢慢顯現出來。眼前迷宮館的走廊顯得格外的長。宇多山拖著沉重的步子摟著妻子的肩膀走進大廳。鮫島和富美也隨後跟了進來。他們正要緩步往大廳的桌子旁走,宇多山突然發現島田沒有進來。

  他感到有些奇怪:“島田君到哪去了?”他急忙跑到門口朝外看了看。只見島田站在走廊右側那座名叫阿里亞多奈的銅像前,仔細地觀察著銅像,並伸手去摸銅像伸出的一隻手,好像壓根沒有聽見宇多山的喊聲。

  “島田君!你怎麼了?”

  島田抓著銅像的右手,又伸手去摸銅像放在胸前的左手。這才回頭對宇多山說:“噢,請原諒。”

  “銅像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嗎?”

  “不,我也說不清楚,總感到有些不對勁。”

  宇多山這時想起來,島田來的第一天就注意到了這座銅像。

  角鬆富美進屋朝沙發上一坐,立刻又蜷縮著身子開始嘟嘟嚷嚷地念起她的經來。過了好一會兒,島田、鮫島、宇多山和桂子四人才離開銅像走進大廳。他們儘量避開角鬆坐的沙發,圍坐到了桌子旁。宇多山和桂子並排在椅子上坐下來。可是,宇多山剛坐下來,立刻又起身從酒櫃裡拿來了威士忌和酒杯。

  “各位!怎麼樣?要不要喝一點?”

  島田搖了搖手:“我不想喝。”

  鮫島和桂子一言不發地搖了搖頭。屋子裡的空氣像凝固了似的。只有那個老女人唸經的聲音在房間裡迴盪。宇多山回到桌子旁,把杯子裡的酒一口喝了下去。酒是上等的好酒,可是此時他一點也感覺不出酒的美味來。

  宇多山聽見島田嘟嚷:“這是今天的一支。”

  只見島田手裡拿著一個像是放圖章的盒子,從盒子裡拿出一支香菸,然後把盒子(看來是煙盒)的一頭對準了香菸。接著只聽“咔嚓”一聲,盒子的一頭冒出火來。

  煙轉眼之間就抽完了。島田很捨不得似的在菸灰缸裡揉滅了菸頭,說:“我說,各位!天已經亮了。可是我們現在還不能解散。我感到目前我們必須就這樣呆著,以便互相監督。”

  “監督?”鮫島不解地問島田。

  島田說:“是的。因為,不能保證我們中間的哪個人會再殺另一個人。”

  “犯人不是井野嗎?”

  “當然,不能排除這種可能性。可是也不能完全斷定井野就是凶手。尤其是現在,不單單是須崎一人被殺,而是先後四人被殺了。”

  “你說的也是。可是,我們中的一個人殺了其他四個人,他的殺人動機究竟是什麼呢?”

  島田的口氣顯得有些生硬:“這也正是我想知道的。”

  島田手撐著下巴,鮫島也不再說話,桂子在一旁低著頭,富美還在念她的經,而宇多山則不停地喝酒。

  過了一會兒,鮫島像是拿定了主意似的說:“我覺得無論如何,在有人幫我們開啟門之前,我們不能這樣大眼瞪小眼地呆著。我看還是從頭再把這事分析一下比較好。因為,我們目前能做的就只有這一件事情了。”

  島田聽罷直起腰來:“我贊成。我總感到事件的真相即將明瞭,只是還不清楚具體的情況,感覺好像隔著一層霧一樣。”

  宇多山也有類似的感覺。特別是林的打字機裡的臨死前的口信,還有舟丘小姐意識短暫恢復時的那個舉動,究竟意味著什麼呢?舟丘當時顫抖著把手伸向站在面前的島田,她是否想告訴島田什麼呢?……

  (她想說“我看見了襲擊我的人”?)

  宇多山腦子裡充滿各種疑惑。

  (她想說“島田是凶手”?)

  不存在第二種可能。首先,舟丘的報警器響起來時,島田和宇多山都在林的房間裡。

  (不過……)

  正在這時,鍍金的馬蹄表突然響了起來。已是早晨6點了。

  島田雙手放在桌子上說:“先從第一個事件開始考慮吧。被害人是須崎昌輔,殺人現場是客廳‘彌諾陶洛斯’。凶手先用什麼東西把須崎打昏,然後用細帶子把他勒死。再用掛在牆上的斧頭把須崎的脖子幾乎砍斷,然後再把掛在牆上的牛頭標本放在須崎的脖子上。殺人的時間大體在深夜至天亮前之間。在這個時間段裡,我們中間的任何人都拿不出不在場的證據。

  “另外,須崎的房間‘塔洛斯’裡的打字機裡,留有題目叫‘彌諾陶洛斯的腦袋’的小說的開頭部分,其中描寫的殺人現場和實際的殺人現場幾乎完全一致。關於屍體脖子處的牛頭標本,小說裡已經交代過是佈置出來的現場,所以可以說是‘雙重佈置’。情況大體就是這樣。接下來我們整理一下作案的經過吧。

  “首先,我們大家各自回了自己的房間。凶手等到大家都人睡之後,來到須崎的房間。他用一個巧妙的藉口把須崎騙到客廳,也可能是事先和須崎約好了時間和地點。我們可以想像,要麼是凶手在去須崎的房間時看了須崎的小說草稿,要麼是須崎在客廳等他時,凶手乘機看了須崎的小說草稿。接著凶手趁須崎不注意,從身後用鈍器擊打了他的頭部。

  “但是,事情至此自然就出現了兩個疑問。一個是,凶手為什麼要把殺人現場佈置成‘彌諾陶洛斯的腦袋’的樣子;另一個是,凶手為什麼要把須崎的腦袋砍成那個樣子。”

  島田說話的口氣既像是問其他人,也像是在問自己。他稍微停了一下,又接著說:“關於這個問題,我們昨天已經討論了許久。特別是第二個疑問,關於砍頭的理由,我已經談了我個人的看法。按照我的主張還對每個人做了檢查。可是結果像大家所看到的那樣,一無所獲。接受檢查的八個人中,沒有一個發現有問題。既沒有人的手、胳膊、腿或臉受傷,也沒有發現有人流鼻血。”

  看樣子島田至今仍然認為自己提出的“砍頭的邏輯”是正確的。也就是說,凶手是為了掩蓋自己不小心流在地毯上的血跡,而砍下了須崎的腦袋。但是,宇多山覺得這樣一來,就必然會得出井野是凶手的結論。《棒槌學堂》

  “關於這一點,請允許我保留我個人的意見。”說著,島田看了看其他三個人,“大家有沒有意見?”

  鮫島說:“談不上是意見。我也說不好。我感到第一個問題,即關於凶手為何把現場佈置成須崎作品中的樣子的問題,是否凶手純粹出於個人的原因,即為了產生一種戲劇性效果才那麼做的。”

  “你的意思是不是說凶手為了給我們看才那麼做的?”

  “是的。現場給我的印象,總使我感到凶手似乎是在發狂的情況下才那麼做的。”

  “鮫島先生!”這時宇多山插話說,“事實上,清村和林被殺的現場也和他們作品中所描寫的情況大體一致。”

  評論家眨了眨小小的眼睛問:“真的?!”

  這時,一直低著頭的桂子突然求救似的看了看宇多山,小聲嘟嚷著:“哎呀!我已經受不了啦。求求你們,別再談死人的事了。我不想聽了。”

  從昨天到現在,她一直表現得很堅強。這一點連宇多山都感到吃驚。可是,雖說她原來是醫生,可她畢竟是個女人。何況目前還有孕在身。她又是檢查須崎血淋淋的屍體,又是眼看著舟丘悲滲地死去,但一直顯得很沉著。現在看來,她內心一定受到了很大的刺激。

  宇多山伸手輕輕攬住渾身發抖的桂子,說:“不要怕。大家都在這裡,不會有問題的。你要不要坐到沙發上去?”

  “噢,不!不要緊。”說著,桂子像剛回過神來似的對島田說,“請原諒。島田君,請你接著說吧。”

  “噢,好吧。”島田雙手撫摩著桌子接著說,“剛才鮫島先生的看法也有道理。推理小說迷們一聽說‘佈置殺人現場’,馬上就會議論起它的合理性,而實際上這種行為的真正目的也許在他們所議論的合理性之外。鮫島先生說的有道理。那種現場的佈置完全出於個人的原因。

  “關於‘佈置現場’的問題,暫時先到這裡。下邊我們談談井野失蹤的問題吧。”鮫島接過話說,“關於這個問題,島田君!其實從昨晚開始我就一直在考慮一個問題。昨天清村君不是堅持認為井野是凶手嗎?說井野殺了須崎後因為恐懼而逃跑了,而且島田君和宇多山君兩人找遍了圖書室和空房間等,結果哪裡也沒有井野的影子。當時聽了清村的看法,覺得他的話挺有道理的,因此也就同意了繼續進行寫作比賽。可是,事後我越想越感到不對勁。我覺得如果井野是凶手的話,那他一定還藏在這座房子的什麼地方。”

  聽到這裡,宇多山忽然想起昨晚回房間的路上島田的話,他問鮫島:“您是不是也認為這座房子裡有密室?”

  聽了宇多山的話,鮫島睜大了眼睛問宇多山:“密室?這座房子裡有密室嗎?”

  “啊,不。島田君認為……”

  島田表情嚴肅地間鮫島說:“鮫島先生,您沒聽說這座房子裡有密室嗎?這座房子的設計者中村清司一向喜歡在設計上搞一些機關,何況這座房子的主人是宮垣葉太郎。綜合這兩方面的原因,我認為這座房子裡很可能有密室一類的東西。”

  “這個嘛……”鮫島撓著頭說,“我想說的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即便沒有密室井野也有地方藏身。”

  聽了鮫島的這番話,宇多山這才發現自己一直沒注意到這個問題。

  的確有鮫島說的這種可能性。凶手有可能不是藏在緊鎖著的這座房子的外邊,而是藏在這個地下迷宮裡,藏在一個持有鑰匙就可以自由出入的地方,一個以前大家都沒有注意到的地方。

  “例如書房或宮垣先生的……”

  鮫島把兩手插在上衣口袋裡,點著頭說:“對!例如,凶手殺死須崎並砍他的腦袋時,難免身體會沾上血,那麼他肯定要把血跡洗掉。我認為這時那個書房就是洗血跡最合適的地方。因為,書房裡有浴室。”

  島田摸著下巴說:“您分析得很有道理。這麼說,有必要把那個房間的門開啟。”那表情彷彿在責備自己的疏忽。

  關於井野是不是凶手的問題,並沒有得出結論,又轉入了下一個問題。

  “這第二個殺人事件是宇多山君偶然發現的。”島田看了看宇多山說,“對吧?第二個被害者是清村淳一。殺人現場是清村住的房間‘特賽烏斯’的隔壁空房間‘梅蒂婭’。宇多山君,能否請你再把發現屍體的經過介紹一下?”

  “可以。”

  宇多山將從自己想找清村談話起,到在“梅蒂婭”發現清村的屍體的整個經過,儘可能詳細地介紹了一遍,然後說:“後來,聽到我的喊聲,島田君跑了過來。於是我們兩個人查看了一下房間裡的情況。”接著宇多山又介紹了電燈開關上沾有尼古丁的毒針,以及清村口袋裡的以舟丘的名義寫給清村的信等情況,“現在已經無法證實那封信是否舟丘寫的。”

  大概是又回想起舟丘臨死的情形吧,鮫島一直用手按著自己的眼皮。這時,他放下手說:“也可能她的確和清村祕密交談過寫作比賽的事。”

  可是島田接過話說:“那封信很可能是偽造的。鮫島先生不是也看了舟丘小姐房間的打字機裡的‘筆記’嗎?從她的‘筆記’看,當時她考慮的根本不是寫作比賽的問題。”

  “這麼說,那封信就是凶手寫的。”

  島田很自信地說:“我認為是的。當然,是在舟丘不是凶手的前提下。”

  宇多山不禁問道:“舟丘是凶手?!她可是被害人之一啊。”

  島田微微笑了一下說:“這樣的例子在班塔印的名著裡太多了。”

  “可是,現在她也死了……”

  “也許她只不過是死了。而實際上她卻是凶手。”

  “舟丘小姐給自己安排了一個作為‘最後的被害者’遭到襲擊的鬧劇。她在殺死清村和林之後,在自己房間裡朝自己的頭部敲了一下,然後打開了報警器。她想通過把自己偽裝成受害者來逃避殺人嫌疑。這是犯人常用的一個手法。可是,當她用某種辦法敲打自己的頭部時,由於敲得太重,最後導致了死亡。”

  “對不起!”只見桂子有點發怵似的說,“島田君,我認為您剛才分析得有些牽強。通常,一個人很難在自己頭部的那個位置把自己打成致命傷。”

  島田像彈鋼琴似的用手指敲打著桌子說:“夫人你說得很有道理。我也覺得如果是用刀砍或用槍打那就另當別論,可是自己擊打自己的後腦勺把自己打昏過去那是很難的。現場也沒有發現類似讓某個東西自動倒下來砸向她腦袋的機關。如果她想製造被人襲擊的假象的話,那她把房間的門從裡邊插死也顯得很不可思議。

  “請原諒。雖然我剛才說舟丘有可能是凶手,但現在看來顯然已經排除了舟丘圓香是凶手的可能性。”島田把手伸進針織西裝口袋裡掏出一張疊著的白紙來。在其他三個人的注視下,他把那張紙攤到了桌子上。原來是這座房子的平面圖。

  “接著剛才的話吧,再說說清村的被害。我認為首先要考慮的是凶手毒殺清村使用的方法。現在不清楚凶手是什麼時候偷看了清村打字機裡的小說稿。當然,無論凶手是井野或是其他什麼人,因為他有每個房間的鑰匙,所以可以伺機潛入清村的房間。於是凶手就按照清村的小說‘黑暗中的毒牙’描寫的情景,在‘梅蒂婭’實施了殺人。不過,我感到從時間上看,這裡邊有一些間題。”

  說到這裡,島田停頓了一下,擡頭看了看其他人。

  “先不說這個。總之,凶手從某個地方弄來了尼古丁濃縮液、玻璃膠和針,然後又佈置了殺人現場。殺人現場是作品開頭提到的‘梅蒂婭’。凶手之所以選擇‘梅蒂婭’為殺人現場,除了考慮到和清村的作品中的描寫相一致外,還可以從另一個方面得到解釋,即凶手殺人需要一個空房間。”

  宇多山在椅子上往後微微仰了仰身子,輕輕“噢”了一聲。看來,與四個小時前在清村被殺的現場相比,島田的腦子裡已經有了清晰的思路。

  島田接著說:“首先是房間的結構。據我看,這座房子的所有客廳結構大體都一樣。門都是向內往右開,電燈開關在進門的左側牆上。所以,當來到客廳的清村發現房間沒開燈時,自然用左手去摸電燈開關,結果正中凶手的圈套。

  “不選在大廳、娛樂室或圖書室,是因為即使深夜也隨時可能有人來,不適合作為殺人現場。我不知道你們注意到沒有,娛樂室、圖書室和客廳這三個房間的門是往左開的,電燈開關在進門右側,而且離門口的距離稍遠一些。因此,如果把這三個房間中的一個作為殺人現場,那麼‘獵物’有可能在尋找電燈開關時,發現凶手事先設定的機關。”

  聽到這裡,宇多山問島田:“可是,島田君,你剛才也提到了。凶手把清村喊到空房間‘梅蒂婭’後,仍然十分小心,所以……”

  “你說得對,越小心越有可能出錯。因此,凶手假借舟丘的名義把清村騙到了娛樂室。”說著,島田撫平平面圖,“請大家看看這張平面圖。”

  宇多山從自己褲子口袋裡拿出平面圖,鋪到桂子面前的桌子上。鮫島也湊了過來。

  “清村按照可能是從門縫裡塞進來的信上的地址,於凌晨1點來到娛樂室。可是等了一會兒後,發現舟丘並沒有來。這種情況下,我認為按照清村的性格,他不會直接去舟丘的房間。空等了一場的清村應該很生氣,於是他轉身回自己的房間。

  “於是,就有了問題。請各位仔細看看主走廊上16條小走廊中通向‘特賽烏斯’和‘梅蒂婭’的小走廊有什麼問題。”

  宇多山仔細看了看平面圖上島田所指的地方。通向‘特賽烏斯’和‘梅蒂婭’的小走廊,從南數分別是第13和第10。

  “噢!……”宇多山禁不住叫了起來。桂子和鮫島也從中看出了問題。

  島田問大家:“怎麼樣?是不是一模一樣?”

  的確是一模一樣。通往兩個房間的小走廊也好,拐彎的方式也好,兩個房間完全一樣。

  “請回憶一下。宇多山君去清村君的房間時,並沒有帶你眼前那張平面圖。清村去娛樂室時同樣也沒有帶平面圖。你們也知道娛樂室的位置很好找。從娛樂室回他自己房間的路線,從前天開始他走了許多遍,已經記在腦子裡了,而且走廊的牆上還有石膏面具做記號。”

  “啊……”宇多山又叫了一聲。

  (對!牆上有許多石膏面具。)

  宇多山終於明白了為什麼當時自己一個人去找清村,以及後來和島田一起從“梅蒂婭”去林的房間時總覺得有些不對勁。

  宇多山又想起在走廊裡的石膏面具—張牙舞爪的獅子和獨角獸……

  昨天和島田去“梅蒂婭”尋找井野時,拐彎處岔道上的面具的確是獅子。可是,後來面具變了。通往清村住的“特賽烏斯”的走廊上掛的是石膏獅子,而通往“梅蒂婭”的卻是獨角獸的獸頭——兩個走廊裡的面具被調換了。

  島田解釋說:"16條小走廊中,哪條走廊通往自己的房間呢?如果是第一條或第二條走廊,那還比較好記。可要一條一條地數下去,一直數到第13條走廊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比起一條一條地數走廊,肯定不如根據牆壁上表情不同的面具來判斷哪條走廊通向自己的房間更容易。”《棒槌學堂》

  宇多山非常贊同島田的看法。他本人也確實是根據牆上的面具判斷自己房間的位置的。

  島田接著說:“也就是說,凶手趁清村去娛樂室時,把通往‘特賽烏斯’的走廊上的面具換成了通往‘梅蒂婭’的走廊上的面具。這樣,從南邊回來的清村在第10條小走廊的牆壁上發現了通往自己房間的標誌時,就從那裡拐了進去。第10條小走廊和第13條小走廊之間的距離並不遠,所以清村沒有感覺出距離上的差別也是很正常的。

  “於是,清村以為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而實際上是進了‘梅蒂婭’。‘特賽烏斯’和‘梅蒂婭’門上都沒有銅牌。因為,凶手為了讓清村搞錯房間,事先把銅門牌摘掉了。”

  關於清村死亡的一些疑團,通過島田的分析,有了令人信服的答案。凶手殺人的經過有了一個大體的輪廓。

  島田又說:“如果不在乎殺人現場的偽裝,那就用不著費那麼大的勁,直接去清村的房間也可以佈置殺人的機關。但是,佈置機關是要花時間的。凶手不可能乘清村離開自己房間的那麼短的時間佈置好殺人的機關。

  “就這樣,‘獵物’被誘導到了佈置有殺人機關的房間。房間的門事先就沒有鎖,裡邊的電燈也被關掉了。即使清村離開自己的房間時把燈關了,他也絕對不會忘記鎖門。因此,清村看到這個情況可能會產生戒心。可是,即便清村想到了房間裡可能藏有凶手,但因為他以為是自己的房間,心想至少先把燈開啟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這時,宇多山問島田:“那麼我去清村的房間時,為什麼他的房間沒有上鎖呢?”

  “我想可能是凶手事後開啟的。”說著,島田看了看鮫島,“我的看法和鮫島先生剛才說的差不多。凶手可能想盡量縮短我們發現清村屍體的時間。”

  “縮短時間?”

  “對。我認為凶手估計我們發現清村屍體的時間應該是今天早晨,即我們起床以後。我們早晨起床後,發現清村還有林和舟丘還沒有起床,於是我們急忙去他們住的房間去看個究竟。大概凶手沒有想到宇多山君會在半夜去找清村君。

  “因此,凶手事先打開了清村君的房門,以便我們不必砸門就可以發現清村不在房間裡。這的確聽起來有些奇怪,凶手似乎在讓我們快點發現屍體。我覺得就像剛才鮫島先生說的那樣,凶手可能有‘做給別人看’的心理。”

  一時間,宇多山不知島田所指的是什麼。

  要這麼說,最符合這個特徵的不就是眼前這位扮演“名偵探”的島田潔嗎?要不就是以評論推理小說為職業的鮫島。反正怎麼看,井野滿男也不符合這樣的特徵。

  “目前我們這五個人中,能夠進行剛才講的那種犯罪的人……”島田慢吞吞地看了看鮫島、宇多山和桂子,然後又看了一眼蜷曲在沙發裡的富美。

  “只能說只要有所有房間的鑰匙,都有這種可能性。”

  “我們討論第三個案件吧。”島田繼續說,“我和宇多山想盡快把大家叫醒,於是去了離現場最近的林的房間‘艾格烏斯’。到了那裡,我們發現林背上插著一把刀,已經斷氣了。那麼,林究竟死在清村之前還是死在清村之後呢?我個人認為林死在清村之後。

  “林君的房間就在清村君房間的隔壁。因此,考慮到作案時的聲響,清村君死後再殺林君比較安全。清村君死亡的時間大概在按字條去娛樂室的凌晨1點到1點半之間。凶手很可能是在確認清村君已經死亡後,拿著凶器去了林君的房間。時間大概在凌晨2點之前。關於林君被殺現場的情況……”

  島田把林的屍體的位置、姿勢和房門後面頂門用的小桌子、小凳子等情況做了一番介紹。

  “接下來就是打字機裡作品的內容。”島田接著說,“林君臨死時手還抓著桌子邊。桌子上有打字機的鍵盤。打字機開著,顯示器上有可能是他臨死前寫的小說稿。”

  鮫島問島田:“是不是又和殺人現場的情況一致?”

  島田點了點頭說:“對。不過,他的名叫‘臨死前的口信’的作品本身就與眾不同。因此,現在很難說屍體的姿勢究竟是凶手有意佈置的,還是偶然的巧合,或者是被害人本身由於某種原因主動做出的。”

  “死者主動做出那種姿勢是指……”

  “和死者在作品中描寫的情景相同。”島田又把林君留在打字機裡的小說的開頭部分介紹了一遍,“可是,接下來,他的稿子裡空出了好幾行。然後是幾個不知何意的文字,而且游標就在那幾個字後邊。”

  “哦,”鮫島皺了皺眉頭說,“也就是說,林君臨死的那個姿勢是因為想在打字機裡留下臨死前的口信?”

  “對。也可能是凶手看了打字機裡的內容後,按照裡邊的內容佈置完現場離開房間後,林君用最後一口氣留下了那幾個字。”

  “究竟是哪幾個字呢?”

  “是小寫的‘wwh’三個羅馬字。”

  “w—w—h…”

  (如果把那三個字改成大寫呢?)

  一提起那三個字,宇多山又考慮起這個問題來。

  wwh,對!把它顛倒過來不就是“HMM”,嗎?要不就是“MMH”?沒有哪個人的姓名縮寫是“HM”或“MH",也不是哪個作家的筆名。“HM,倒是在那個叫卡特-迪克森的作品裡身手卜不凡的“著名偵探”的名字——亨利-梅里威爾,一個長得像啤酒桶似的人……不對。如果“HM-,是指一個扮演過“著名偵探”的人,那很可能會和島田聯絡在一起。這顯得太過模糊了。

  如果“HMM-,是指“早川推理雜誌”呢?是不是曾給那種雜誌投過稿的人呢?鮫島應該給“早川推理雜誌”投過稿的。記得清村和舟丘都投過稿。現在清村和舟丘已經被害了,那麼剩下的只有鮫島了。不過,宇多山又覺得這種解釋太勉強了。首先,林在被害時不可能知道清村已經被殺和舟丘即將被殺。留下一個無法確定是哪個人的臨死前的口信又有什麼意義呢?

  “不對!”

  再想想看。如果按照黑本式羅馬字表示方式來考慮,的確沒有對得上號的人,可是如果用日本式羅馬字表示方式來考慮的話,倒是有一個人對得上號,那就是舟丘。因為,按照黑本式羅馬字的表示方式,“舟丘”兩字的羅馬字拼法是“MADOKAFUNAOKA"。而用日本式羅馬字表示方式拼寫時,兩字則寫成“MADOKAHUNAOKA"o不過,這也解釋不通。因為,舟丘也是被害人之一。

  這時,島田問宇多山:“宇多山君,你想沒想小這幾個字母的意思?”

  宇多山有氣無力地搖搖頭說:“我反覆考慮過,可是依然沒有答案。”

  島田也很失望似的說:“說實話,我也始終找不出答案。鮫島先生和宇多山夫人如果有什麼線索也可以說出來聽聽。”

  鮫島閉著眼睛不知該說什麼。桂子也靠在宇多山的肩膀上不說話。

  島田說:“那麼,這個問題也暫且往後放一放。接下來是門後邊放著的小桌子和凳子。從現場看,為了安全,林從裡邊把房間的門鎖上後,又插上了插銷。然後還用小桌子和凳子把門頂了起來。可是,我和宇多山君去林的房間時,不僅鎖和插銷被開啟,連小桌子和凳子也被推到了一邊。

  “我們首先需要弄明白的是,凶手是如何進入林的房間的。直觀地看,凶手是林邀請到屋子裡去的。可是,林會輕易讓一個半夜來訪的人進屋嗎?

  “宇多山君,你怎麼看?”

  “是啊。要麼凶手是林非常熟悉的人,要麼是凶手巧妙地騙林打開了門。如果這樣看,至少井野不可能是凶手。”

  “嗯。林君不可能讓井野進房間。那麼,誰才有可能進林的房間呢?”說著,島田依次看了看其他幾個人的臉,“鮫島先生、桂子夫人有這種可能性。因為,兩人和寫作比賽沒有直接的利害關係。角鬆夫人雖然可能性不大,但也不能完全排除。再一個就是宇多山君,你也有這種可能性。”

  “什麼?我?……”宇多山吃驚地說,“我怎麼可能去他的房間呢?聽到舟丘小姐的報警器聲時我們不是在一起嘛!”

  “噢,這麼說,宇多山君似乎的確可以排除嫌疑,可是還不能完全排除。”

  “為什麼?”

  “讓我們來假設一下。聽到報警器聲時,我們兩人的確在一起。但也可能是宇多山君佈置的不在場的假象。例如在你所謂發現清村的屍體之前,已經襲擊了舟丘小姐。接著在舟丘小姐的報警器上裝了一個定時器。當你我‘發現’林君的屍體時,那個定時器響了起來。接著我們跑到舟丘小姐的房間門口。因為門打不開,我就去客廳拿斧頭。於是,你就乘機用備用的鑰匙開啟門把報警器上的定時器摘了下來……你覺得這樣的分析如何?”

  宇多山大聲說:“請你不要開這樣的玩笑!如果你懷疑是我乾的,你可以檢查一下我的身體,看看我有沒有備用的鑰匙。”

  “傻瓜才一直把備用的鑰匙帶在身上。”

  宇多山看著一本正經的島田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宇多山稍微停了一下說:“那麼,島田君,我也可以把你剛才的假設原封不動地還給你。也許那個定時器是你裝的。當開啟門進去時,你乘我沒注意摘下了定時器。”

  島田聽後毫不動搖地說:“你的這種解釋太勉強了。首先,即便是我想偽造不在場的假象,我也不會想到宇多山君會在那個時間發現清村的屍體。”

  宇多山很生氣似的說:“也許是你計算好了時間打算去哪個人的房間呢?而且,你還記得剛才在‘伊卡洛斯’的情景嗎?舟丘小姐死前曾一度恢復了意識。當時,她為什麼用手指著你呢?你說說看,那是為什麼呢?”

  島田苦笑著說:“哎哎,別生氣嘛。我只是舉個例子,說明有這種可能性。有一個證據證明你我都不是凶手。凶手為什麼不徹底把舟丘小姐殺死呢?凶手只朝舟丘小姐頭部打了一下就離開了現場。萬一舟丘沒死那將是非常危險的。如果凶手是按計劃去殺舟丘的話,是不可能做那種不徹底的事情的。”

  宇多山點了點頭,但臉色依然顯得不高興。

  島田不好意思地撓撓頭說:“現在有兩個問題:一個是打字機裡臨死前的口信,一個是林君為什麼讓凶手進自己的房間。關於後者,其實還可以做出完全不同的解釋。”

  鮫島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一支菸:“真的?快說說看!”

  “哎,不要著急嘛。關於這個問題,等我們討論完第四個問題後自然就會明白的。”說罷,島田突然起身朝廚房門口走去,邊走邊說,“對不起,我口渴了!先讓我喝杯水。”

  島田喝了半杯水,接著說:“我們先把剛才關於報警器的問題放一放。讓我們談談第四個問題。

  “我和宇多山君在林君的房間裡聽到了那個報警器的聲音。當時應該是凌晨3點半左右。凶手殺了林君後沒隔多久又實施了下一個犯罪。這似乎說明凶手決心一個晚上把他們全解決掉。因為,很顯然,無論凶手是誰,在第二和第三個案件被發現後,就都很難再實施第四步犯罪。《棒槌學堂》

  “可是,凶手沒有料到,當他襲擊舟丘小姐時,她按響了防範流氓的報警器。凶手擊打一下舟丘小姐的頭部後,來不及確認她是否已經死亡,就慌慌張張地逃離了現場。

  “我和宇多山君跑到那個叫‘伊卡洛斯’的房間,途中最多用了三分鐘。當時,房門從裡邊插著。當我們砸開門進入房間時,已經沒有了凶手的蹤影。就是推理小說中經常出現的那種‘密室狀態’。”

  “密室?”鮫島擺弄著手裡的香菸,不解地說,“你是說房間裡有暗室?”

  “如果是一般的門插銷,從門縫裡用一根鐵絲什麼的是可以從外邊把門插上的。可是,凶手不可能事先知道舟丘小姐會開啟報警器。所以,在我們兩人聽到報警器的響聲跑來之前的三分鐘時間裡,凶手不可能從門外邊把門裡邊的插銷插上。當然,凶手也不可能臨時在舟丘小姐房間裡另搞一個密室。把這個案件和林君輕易把凶手放進自己房間的舉動聯絡起來看,你們覺得如何?是不是有點眉目了?”

  宇多山和桂子互相看了看,點頭表示同意。坐在沙發上的角鬆富美不知是否也聽到了島田的話,這時也停止了唸經。

  鮫島小聲地問島田:“也就是說凶手本來沒有打算把舟丘的房間搞成密室。他倒是打算像處理清村君和林君的房間那樣,把她的房門開著。可是,凶手沒想到報警器突然響了起來,情急之下……”

  “不錯,正是這樣。不得已,凶手只好把舟丘小姐的房間弄成一個密室。這並不是凶手希望出現的結果。”

  宇多山說:“可是,島田君,如果凶手逃跑了,那麼舟丘小姐的房門應該是開著的。”

  鮫島在一旁說:“不對,不是這麼回事。島田君的意思是凶手不是從門口逃跑的。對吧,島田君?’’

  “你說的沒錯。”

  “那麼……”困惑不解的宇多山催促島田快點說出答案來。

  “有祕密通道。宇多山君,莫非你這個推理小說的編輯認為這座房子不可能有祕密通道?”島田微微笑了笑說,“這座迷宮館裡,即便不是每個房間裡都有祕密通道,至少林君住的‘艾格烏斯’和舟丘小姐住的‘伊卡洛斯’的某個地方有通往祕密通道的門。剛才你去叫桂子夫人時,我敲了敲舟丘小姐房間裡的牆壁,但沒發現可疑之處。不過,我認為房間裡一定隱藏有機關。”

  “可是……”

  “你是否感到不可思議?可是,宇多山君,如果你同意了我的看法,那麼第三個案件和第四個案件就從邏輯上全部找到了答案。為什麼林君把門頂上還會把凶手放進屋子裡來呢?不對!他並沒有把任何人放進來。凶手不是從房間的正門進來的,而是從一個隱藏的門進來的。

  “當凶手殺了人從隱藏的門逃跑時,他需要做什麼呢?那就是把頂門的小桌子和凳子挪開,把門裡邊的插銷開啟。否則,房間不就成了密閉的了嗎?而房間越是顯得密閉,其他人看了就越會懷疑房間裡有暗道。雖說這個祕密遲早會被別人知道,但凶手還是想盡可能不讓我們知道他來往於各個房間的那個祕密通道……”

  宇多山終於明白了島田所說的“邏輯”。

  島田的意思是這樣的:凶手在作案時,為了不讓別人發現作案的房間(至少看上去)是處於密閉狀態,故意從房間裡邊清除掉頂門的東西,把「〕裡邊的插銷去掉。

  島田接著說:“按照這個邏輯,還可以解釋為什麼‘伊卡洛斯’當時是處於密閉狀態。本來,凶手打算作案後開啟房間的插銷再逃跑。可是,沒想到報警器響了起來,因此他沒來得及開啟門。結果,出乎凶手的預料,房間成了一個密閉的狀態。”

  島田把剩下的半杯水喝完,喘了口氣:“問題是那個通往暗道的門究竟在哪裡。這隻能回頭仔細地搜查了。”

  鮫島又點上一支菸:“島田君,你看現在情況是不是這樣。討論到目前這個地步,井野是凶手的可能性又增加了一步。憑林君不可能讓井野進自己的房間這一點,已無法證明他不是凶手。而且,井野作為宮垣先生的祕書,完全可能事先知道這座房子裡有暗道。”

  “沒錯!正是這樣。不過,還不能完全肯定凶手就是井野。單就可能性而言,其他人也不是沒有可能。剛才我否定了這種說法,可是,宇多山君,無論是你還是我,當然也包括鮫島先生,甚至還有第一次來這座房子的桂子夫人也不例外。我們來到這裡之後,很難說我們中間的某個人不會因為一個偶然的原因,而發現這座房子裡有暗道。”

  “討論到這一步,好像問題已經集中到了以下幾點上。”島田扳著手指數著,“首先,我昨天提出的‘砍頭的邏輯’是否正確?第二,林君留在打字機裡的文字是什麼意思?第三,通往暗道的門在哪裡?”

  鮫島說:“島田君,還有一點。舟丘小姐的筆記裡提到的那個‘車’是什麼意思。我總覺得它很重要。”

  “噢,對!”島田張開五指捂著腦門說,“我記得她筆記的最後部分寫著‘那輛車,那輛車’。她在前邊還說她‘想起一件事情’。”

  (車……是哪輛車呢?)

  停在這家停車場裡的汽車,除了宮垣的賓士就是宇多山他們開來的車了。車究竟有什麼問題呢?

  這時,桂子小聲“啊”了一聲。

  “怎麼了?”宇多山問她。

  桂子很興奮似的看著宇多山說:“我說,我想起一件事。”

  “是不是關於車子的事?”

  “不是。是剛才談到的林君裡那個‘wwh’。你忘了?我們來的那天不是在走廊裡碰見林君和清村君了嗎?你還記得林君當時說的話嗎?”

  “話?他說什麼了?”

  “你忘了?他一個勁地說他房間裡打字機的型號和他在自己家裡用的不一樣。他說他在家用的是‘綠洲’牌的,和現在這臺機子的鍵盤佈局不一樣。”

  宇多山這才想起來是有這麼回事。他拍了拍大腿說:“噢,對了,他還說什麼‘大拇指按空格鍵’。”

  島田突然說:“原來如此!”

  宇多山語氣肯定地說:“島田君,是‘大拇指按空格鍵’。”

  可是,不知為什麼島田表情呆然地問道:“那是什麼?”說著,島田不等宇多山回答就從椅子上跳起來朝放電話機的地方跑去。看樣子他並沒有聽宇多山和桂子的談話。

  “車!是那輛車。”看樣子島田也和宇多山一樣興奮。只見島田嘟嚷著蹲在放著電話機的小櫃子旁,從櫃子裡抽出電話本仔細地翻起來。

  “島田君!究竟怎麼回事?電話不是不通了嗎?”

  島田不理睬宇多山的問話,一言不發地翻看電話本。其他人開始擔心他是否神經不正常,這時,島田“啪”的一聲合上電話本嘟嚷:“果然是這樣。沒錯。嗯,也就是說……嗯。”

  鮫島見狀起身走到島田身邊喊道:“島田君!”

  島田回頭看了看鮫島,表情呆然地說:“噢,怎麼了?’’

  “你應該聽聽宇多山和桂子夫人的話。那個臨死前的口信的意思好像弄清楚了。”

  “什麼?!真的?”看來,他只顧自己考慮問題,根本沒有聽見宇多山和桂子兩人都說了些什麼,“宇多山君,請講給我聽聽。”

  島田回到桌子旁坐了下來:“看來你對‘大拇指按空格鍵’一無所知啊。”

  雖然宇多山感到有些失望,但還是給島田解釋說:“‘大拇指按空格鍵’指的是富士通公司生產的‘綠洲’牌打字機所採用的一種獨特的假名輸入系統。詳細解釋起來很複雜,總之它和這裡的‘文豪’牌打字機的假名輸入系統的鍵盤佈局不一樣。而林君在家用的是‘綠洲’牌打字機。

  “噢……”看來島田終於明白了宇多山話的意思,“有道理。也就是說林君要麼是有意,要麼是臨死前腦子反應遲鈍,在他房間裡的打字機的鍵盤上用‘大拇指按空格鍵’的輸人方式輸人了那幾個字,對不對?”

  “我認為是這樣。”

  “嗯。那麼,‘wwh’這三個羅馬字母按照‘綠洲’牌打字機的輸人系統應該是哪幾個字呢?”

  “這個嘛,我也不記得‘文豪’牌打字機的鍵盤佈局,必須去看看才知道。”

  “那麼,我們去那個房間看看吧,反正還要尋找通往暗道的門。”

  “好吧,去看看馬上就明白了。”

  島田翻看電話本後發現了什麼呢?

  宇多山很想知道這點。但現在首先要解決的是那個臨死前的口信是什麼意思。只要把這個問題弄明白,說不定就可以弄清楚誰是凶手。宇多山抑制住激動的心情,牽著桂子的手從椅子上站起身來。

  第十章通往暗道的門被開啟

  1

  雖然角鬆富美不願意去,但考慮到把她一個人留在大廳裡有危險,還是做了一番說服工作後把她帶上了。大家又一起來到了迷宮館的走廊上。

  如果只是看打字機的鍵盤,無論看哪個房間裡的打字機都可以。但如果按照島田的主張要尋找通往暗道的密門,那就必須去林的房間,或者去舟丘的房間。大家感到最好不要去桌子旁躺著屍體的林的房間,因此最後決定去舟丘的房間“伊卡洛斯”。

  上午7點半。

  天已經大亮。自然光線透過天花板上的玻璃照到了走廊上,但走廊裡依然感到昏暗和陰森。現在知道了牆壁上的白色面具也是造成清村死亡的原因之一,所以越發使人感到它的表情看上去非常猙獰。

  很快,他們面前出現了那16條小走廊。他們沒有忘記確認第10條小走廊和第13條小走廊上面具的不同。兩條小走廊上的面具的確被調換了。僅僅由於這一點,導致清村昨天晚上選擇了通往死亡的房間。

  五個人來到了“伊卡洛斯”。

  和剛才離開這個房間時一樣,床上依然躺著兩個小時前死去的女作家。屍體的臉上蒙著白毛巾。床單上是死者散亂的頭髮。房間裡依然充滿了剛才她從昏迷中醒來時,吐出的嘔吐物所散發出的難聞的氣味。

  宇多山迅速走到打字機前,島田和桂子站在他兩邊,鮫島則從宇多山背後注視著桌子上的鍵盤。角鬆又坐到了屋子裡的牆角處。打字機還開著。舟丘昨晚寫的“筆記”還在顯示器上。

  宇多山對島田說:“你瞧這個鍵盤,你家裡有打字機嗎?”

  “有,是行動式的。”

  “是哪個廠家生產的?”

  “佳能。”

  “那,我記得它的鍵盤佈局和這個牌號的機子差不多。”

  宇多山個人用的打字機和林的一樣,是“綠洲”牌的。但由於工作的性質,他對各種品牌的打字機都很熟悉。

  “你也知道,日語的打字機的輸入方式基本上有兩種,即假名輸入方式和羅馬字輸入方式。用羅馬字輸入時,各種品牌的機子鍵盤佈局是一樣的。可是用假名輸入時,不同廠家的鍵盤佈局不盡相同,尤其是富士通公司的產品和其他公司有很大的不同。

  “這個鍵盤上文字的分配方式叫做‘115假名佈局’。五十音圖上的每個音分別對應鍵盤上的其中一個按鍵。可是,‘綠洲’牌的叫做‘大拇指按空格鍵’的鍵盤佈局並不是一個按鍵對應一個音。也就是說……”

  鍵盤比較圖:

  說著,宇多山把雙手放在鍵盤前,張開十指說:“按照‘大拇指空格鍵’鍵盤佈局,雙手敲擊的按鍵只有手指容易夠到的這31個鍵。所有的假名、標點符號、濁音和促音等全部靠這31個鍵解決。為什麼可以這樣呢?這是因為,拿這個鍵盤做例子,它中間最下面一排的兩個‘不轉換’和‘轉換’鍵,在‘綠洲’牌打字機的鍵盤上分別是‘左空格鍵’和‘右空格鍵’。這兩個空格鍵是靠左右兩個大拇指來控制的。這樣,一個按鍵上的兩個不同的假名幾乎不用移動手指就可以完成輸入。”

  島田不住地點頭說:“噢……有道理。那麼,如果按照‘綠洲’牌的打字機的鍵盤佈局打那三個字的話,會是什麼字呢?”

  “請稍等。”

  宇多山憑藉自己的手指對鍵盤的記憶,看著眼前的鍵盤努力回憶“大拇指按空格鍵”鍵盤上按鍵的位置。

  “這個……首先這個‘W’這裡應該是‘ka’和‘au’接下來和‘H’對應的是‘ha’和‘mi’對不對?桂子!”

  桂子說:“對,我認為是對的。”

  宇多山又說:“正常情況下,按‘W-鍵輸入的是‘ka-,如果同時按下‘左空格鍵’則輸入的是‘ai’如果同時把‘右空格鍵’也按下,輸入的就是‘ga’、‘wa’和‘mi’也是同樣的道理。聽明白了嗎?島田君。”

  “嗯、嗯。”

  “現在我來打給你看看。”為了不刪除舟丘的筆記,宇多山用翻頁鍵向後翻了一頁。他用“大拇指按空格鍵”的輸入方式在眼前的鍵盤上模擬了一番。模擬的結果,mmh共產生了27個組合方式。

  島田問宇多山:“這些組合中,哪個有意義呢?”

  然而,這27個組合中,沒有一個組合和案件的有關人員的名字對得上號,這使宇多山感到有些失望。他反覆地讀著這27個組合。

  忽然,島田喊了一聲:“是這個!宇多山君!‘kagami’——是‘鏡子’!‘wwh-的意思是‘鏡子’。”

  “鏡子?鏡子是什麼意思?”宇多山一下子反應不過來是什麼意思。

  “你看那裡!”島田伸出右手用食指朝前指了指,原來他指的是床對面鑲在牆上的鏡子。

  宇多山看著鏡子裡自己的影子不解地說:“那個鏡子?林為什麼要告訴我們‘鏡子’?”

  “宇多山君,你冷靜一下。”島田大步朝房間裡邊走去。他邊走邊說,“鏡子不是凶手的名字,是凶手走進這個房間的祕密通道。林想告訴我們,凶手是從鏡子那裡走出來的。”

  2

  島田走到差不多和自己身高相等的穿衣鏡前,把臉貼近牆壁仔細檢視鏡子和周圍牆壁之間的縫隙。然後又用拳頭輕輕敲了敲鏡面,再用雙手推了推鏡子。

  宇多山依然半信半疑地問島田:“這能開啟嗎?”

  鮫島和桂子同樣不相信穿衣鏡能夠開啟。他們從躺著屍體的床旁邊繞到了穿衣鏡前。

  島田信心十足地說:“應該能夠開啟。宇多山君,剛才你不是說舟丘小姐醒過來時用手指著我嗎?其實,她不是指我,而是指這面鏡子。她想告訴我們凶手進入這個房間的祕密通道的位置,也就是這面鏡子——怎麼找不到開關呢?”島田嘟嚷著又用力推了推鏡子。可鏡子仍然沒有鬆動的跡象,“奇怪!”他又加了一點勁。

  “再用力推會把鏡子推破的……”宇多山剛說到這裡,島田的身子突然向對面倒了過去。

  “開了……”

  三個人吃驚地朝島田跑了過去。只見鏡子和牆的接縫處出現了一條空隙,鏡子像一扇門似的朝牆裡邊退去。

  島田說:“構思得真巧妙。”他像很感動似的仔細觀察著眼前這個“鏡子門”,“當推的力量達到一定的強度時,門突然很輕鬆地就開了。這是一個力學上的機關。對牆壁和門,人們可能會用力推,但由於我們通常認為鏡子容易碎,所以很少人試著用力去推它。他們正是利用了這一點。”

  “有道理。”抱著雙臂的宇多山對眼前的情景不知說什麼才好,“這樣看來,我們每個人的房間裡都有這樣的暗門了?”《棒槌學堂》

  “我想是的。所有的客房,甚至大廳和客廳裡也有這樣的暗門連著暗道。那些房間裡不是都有鑲在牆上的穿衣鏡嗎?”

  宇多山嘆息著看了看黑黑的縫隙:“要進去看看嗎?”

  “是的。哎?等等!”島田突然蹲下來,又稍微推了推暗門,“好像什麼東西掉下來了。”說著,他把長長的手臂從門縫裡伸了進去。過了一會兒,從裡邊拾起一張電腦軟盤。

  “怎麼是軟盤……”島田仔細觀察著手中的軟盤,自言自語地說,“噢——原來如此。”

  宇多山問島田:“這兒怎麼會有這種東西?”

  島田仰起臉笑著說:“當然是凶手掉在這兒的。”他的語氣和表情說明他已經全明白了。

  “是凶手掉的?”

  “對。還有其他可能嗎?”島田從軟盤盒裡抽出軟盤說,“讓我們來看看這裡面都有些什麼。你們都看到了,正是這種型號的打字機用的軟盤。我想這裡面的內容很可能……”

  3

  說著話,島田慢慢來到了桌子旁邊。他們先把舟丘留在打字機裡的筆記複製到其他軟盤上,然後打開了那張軟盤。發現裡面有一個檔案。檔案最後的開啟日期是4月2日。檔案的名字叫“畸形的翅膀”

  畸形的翅膀

  4

  4月3日早晨,在迷宮館的一個叫“伊卡洛斯”的房間裡躺著舟丘圓香的屍體。

  島田看了看調出來的文章後,問宇多山:“‘畸形的翅膀’是不是小說的開頭部分?你怎麼看這個問題?”

  宇多山看著開啟一條縫的暗道門,邊考慮邊說:“凶手在暗道的人口處掉下一張軟盤……從軟盤裡的文章看,好像是舟丘小姐寫的小說的開頭部分。‘畸形的翅膀’……被害人是舟丘本人。看樣子小說是以神話裡的伊卡洛斯為題材的。這樣看來,凶手是想把這個打字機裡的軟盤拿走……”聽到島田咂嘴,宇多山話沒講完就停了下來。

  “你想想看,宇多山君。關於舟丘小姐被殺的過程,我們剛才在大廳不是討論過了嗎?被舟丘小姐的報警器嚇得手足無措的凶手,不得已只好把房間的門插死從暗道逃跑。他哪裡還有時間拿走舟丘的軟盤。”

  “你說的也是。”

  “首先,舟丘小姐不是在她的‘筆記’裡,明明寫著自己還一個字沒寫嗎?筆記的最後修改時間是2號11點20分,而‘畸形的翅膀’的最後修改時間是4月2號。還有,你想想看。須崎、清村和林房間裡備用的軟盤都是三張。關於這點,井野當初也是這麼說的。可是,你看加上這張軟盤這裡一共是幾張軟盤?”

  “四張。”

  “對,多了一張。”

  “啊!”這一聲不是宇多山,而是鮫島發出的,“原來是這麼回事。那麼……”魷島手捂著額頭說,“噢,怎麼說來著?……”

  島田問鮫島:“您明白了吧?

  “我想是的。”鮫島舔了舔他那薄薄的嘴脣說,“正相反,對吧?”

  宇多山不解地問道:“相反?”

  鮫島也不清楚自己在多大程度上理解了島田的想法,表情複雜地說:“順序和我們迄今為止所認為的正相反。是不是,島田君?”

  “正如您說的那樣。”

  島田看著暗道的門,一字一句地說:“我們一直認為凶手是按照四個作家的作品內容實施了殺人,可事件的真相剛好相反。也就是說,四個作品不是四個作家寫的,而是凶手寫的。不是凶手按照每個作家的作品內容殺人,而是凶手事先準備好了作品,然後再實施殺人。”

  “你是說作品是凶手寫的?”

  “軟盤是最好的證據。凶手不是想把軟盤拿走,而是想把軟盤裡的檔案拷貝到打字機裡去。凶手事先把檔案的最後修改日期改成‘4月2日’。他原打算把帶來的檔案拷貝到舟丘的機器裡去,然後按照作品裡的描寫佈置完殺人現場後再離開。可是,由於發生了意外情況,他才不得不匆忙逃跑。這張軟盤就是凶手逃跑時掉在暗道門口的。”《棒槌學堂》

  島田看了看目瞪口呆的宇多山,然後走到鏡子前邊說:“走吧!鮫島先生您要不要一起去?”

  “好吧。”

  宇多山急忙說:“啊!等等!我也去。”

  島田回頭看了看桂子說:“那麼,夫人呢?我看這樣吧。就請夫人去大廳等著,應該不會再發生什麼事了,何況還有角鬆陪著。”

  看樣子桂子對事情還沒理出頭緒來,她含含糊糊地說:“噢,好,好吧。”

  宇多山擔心地說:“就她們兩個人是不是太危險了?”

  島田搖搖頭。“沒問題。凶手應該不會再殺人了。”

  “可是……”宇多山還是對桂子有點放心不下。

  島田見狀說:“四部小說,殺了四個人。最後一個殺人事件雖然做得不怎麼完美,但凶手肯定感到他已經完成了他的‘作品’。所以你用不著擔心。你還不明白嗎?宇多山君,你想想四部作品的名字的第一個音節是什麼。”

  “這個……”

  “四部作品的名字的第一個音節,就是凶手留給我們的署名。”

  “是凶手的署名?”

  “對!你把它們組合起來看看。”

  宇多山按照島田的話,把四個字母默唸了一遍。剛唸完,他就驚叫起來。他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島田很平靜地說:“這就是答案。四個音節組合起來就是‘MIYAGAKI-,是宮垣葉太郎的姓。他就是殺人凶手。”

  第十一章解開疑團的鑰匙

  1

  5O多公分寬的暗道四通八達,從這裡肯定可以到達這座房子的任何一個房間。兩側的牆壁、地面和天花板全部是混凝土做的。穿衣鏡的背面是黑色的板子,上面裝有鐵把手。和正常的房間一樣,門上面也有一塊銅門牌,上面刻著該房間的名字。暗道裡照明用的電燈開關在入口處的牆壁上,天花板上的燈光昏暗,勉強能夠看見路。

  島田、鮫島和宇多山依次進了暗道。三人選擇了朝右的暗道。雖然島田嘴裡沒說什麼,但沿著暗道朝右轉,他很可能打算最後走到宮垣葉太郎的書房兼臥室“米諾斯”。

  暗道裡充滿了塵土味和黴味,空氣也使人感到冷颼颼的,左側牆壁上有不少黑色的小裂縫。

  (宮垣是凶手?)

  宇多山還是無法相信島田剛才給他的答案,島田也不再給他做進一步的解釋。他是抱著進來看看的態度進的這個暗道。

  (這怎麼可能呢?)

  宮垣葉太郎不是前天死了嗎?他不是在他自己的寢室裡自殺了嗎?而且還留下了遺囑。宇多山親眼看見了宮垣葉太郎那張安詳的面孔。難道那張臉不是真正的死人臉?

  可是,井野滿男的確說宮垣死了。而且,那個叫黑江辰夫的男子也診斷說宮垣己經死亡。

  暗道沿“伊卡洛斯”的外牆成90度角向右拐去。往前走了幾步,又向左拐,然後又向右拐。這時,島田停下來說:“這就是娛樂室裡的那個穿衣鏡的背面。”

  門上邊的銅牌上果然寫著“DAIDALOS”

  島田又指了指門:“你們看這裡。”只見門上和眼睛差不多高的地方,有一個長不足十公分的黑色塑料板。

  鮫島問島田:“這是什麼?”

  島田用右手把塑料板的一頭抽了一下,結果塑料板便打開了:“是用來偷窺屋子裡情況的小窗戶。”塑料板裡邊的混凝土被挖去了,往裡可以看見娛樂室內牆上的裝飾板。而且,裝飾板的接縫處有一絲光亮透過來。

  島田說:“這裡有一個很小的縫隙。只要把這個塑料板關上,從房間里根本就發現不了這個機關。通過這個偷窺窗,他隨時可以窺視室內的情況。”

  島田說的“他”是否指宮垣葉太郎呢?這座房子的主人宮垣真的瞞著所有的人,悄悄地在這個暗道裡遊蕩嗎?也許,每當客人來時,他就在這個暗道裡遊蕩,並以此為樂。可是,他為什麼要這樣呢?……

  三個人沿暗道從娛樂室又往前走了兩個房間,最後來到了掛著“MINOSS”銅牌的門前。

  島田抓住門上的鐵把手說:“就是這裡。書房裡沒有穿衣鏡。從位置上看,這裡應該是臥室。”《棒槌學堂》

  門輕輕地開了。房間裡的佈局,和前天傍晚井野帶他們來時,沒有任何變化,早晨的陽光透過天花板照到了屋子裡。穿衣鏡左側是一張大床,床頭櫃上放著玻璃杯和裝著白色藥片的瓶子。床上的被子鼓鼓的,看樣子好像躺著一個人。

  (床上躺的莫非是宮垣先生?……)

  剛從暗道裡出來的宇多山看見床上臉上蒙著白布的人,問島田:“這是怎麼回事?宮垣先生不是還躺在這裡嗎?”

  島田毫不猶豫地走上前去,一把扯下了蒙在那人臉上的白布。

  “啊!”宇多山和鮫島幾乎同時驚叫了起來。

  島田看了一眼白布下面那張痛苦的臉,說:“你們看到了吧。我們終於找到了他。”

  那不是宮垣葉太郎的臉,而是他的祕書井野滿男的臉。

  2

  井野已經死亡。

  島田掀開被子檢查了一下屍體,沒有發現外傷。喉部有手抓的痕跡,和清村的狀況很相似。看來很可能也是被尼古丁奪去了生命。

  島田催促在一旁發呆的宇多山和鮫島一起來到書房。

  書房裡空無一人。牆上有電視天線插座。旁邊是放錄影帶、唱片和CD的小櫃子。書桌上放著打字機。島田巡視了一下四周,嘟嚷道:“這人究竟藏到什麼地方去了呢?”他快步走到廁所和浴室的門前,開啟門朝裡看了看,回頭對宇多山和魷島說:“這兒也沒有。會不會已經從這座房子裡跑了?……哎?那兒好像留有什麼證據呀!”

  島田指了指書房右側的桌子。桌子下的地板上的確有些看上去不同一般的東西。鮫島讓宇多山留在門口,自己走到桌子旁邊看了看。

  “外衣和手套……這外衣是宮垣先生的吧?噢,你看,這上面沾滿了血跡。那個黑色的是錘子吧,就是用它襲擊舟丘小姐的。還有繩子。還有這個,剛才那個作品裡提到的裝汽油的瓶子。啊,被摘掉的叫‘MEDEIA’的銅門牌也在這裡。”

  “哼哼!”島田抱著雙臂站在屋子中央說,“濺滿了血跡的衣服和凶器都留在這裡,人會去哪裡呢?”

  “島田君!”一直沉默不語的宇多山終於忍不住對島田說,“請你告訴我,宮垣先生是不是沒有死?”

  “你不是看見了嗎?旁邊房間裡躺著的是井野。”

  “不錯,是井野。可是,我前天明明看見宮垣先生死了。”

  “所以你看到的那個不是屍體。”島田像給一個理解能力很差的學生講解問題似的說,“他只是閉著眼睛,看上去像是死了一樣。當時我們都受騙了。”

  宇多山說:“可是井野君和那個黑江醫生呢?”

  “他們是知道真相的,他們幫助宮垣騙我們八個人。他們要在4月1日宮垣先生生日這天做個遊戲。”

  “愚人節?”

  “對。”說著,島田走到桌子旁邊拿過一張凳子坐下,“一切計劃都是從這裡開始的。你還記得前天井野告訴我們說宮垣先生‘自殺’了的時候,清村聽後不相信而哈哈大笑嗎?這真是莫大的諷刺。”

  “哎……”

  “宮垣葉太郎的自殺,我們在這兒聽的他的所謂遺囑錄音,以及遺產繼承權的寫作比賽等通通都是謊話,是宮垣先生在井野和黑江的幫助下演的一出滑稽戲。”島田伏下他瘦弱的身體,用胳膊撐著下巴,“這個問題,我也是剛才在大廳重新考慮舟丘留下的‘筆記’的最後部分時才意識到的。那麼引起舟丘小姐注意的是什麼車呢?是宮垣先生的賓士呢,還是宇多山開來的車呢?都不是。兩部車都沒有引起舟丘小姐的注意。舟丘小姐比我們到得早,所以她應該沒有看到宇多山開來的車。那麼,舟丘肯定看到了另一輛車。”

  “是黑江醫生的車?”宇多山想起了停車場上那輛白色卡羅拉。

  島田說:“對!就是那輛白色卡羅拉。是輛型號很舊的車。”

  “車的型號和案件有關嗎?”

  “你不覺得奇怪嗎?那輛車的主人是一位名叫黑江辰夫的人。據井野介紹,他是宮津市Nxx醫院的內科部長。像他那樣一個人坐那種車是不合適的。”

  “給你這麼一提醒,這的確有些問題。”

  “舟丘小姐一定是看到那輛車後感到很奇怪。我在此基礎上又把懷疑向前推進了一步。那個叫黑江辰夫的人果真是醫院的內科醫生嗎?”

  “是啊!”鮫島拍了拍手,“那電話本是怎麼回事?”

  “我在電話本里查了黑江辰夫這個名字。住在宮津市的黑江辰夫只有一個。我還查了附近其他城鎮的電話,沒有發現有和這個姓名相同的。結果,我發現名叫黑江辰夫的人的職業果然不是‘醫師’,而是‘教師’。《棒槌學堂》

  “這個黑江辰夫很可能是宮垣先生兒時的朋友。宮垣先生請在宮津教書的黑江幫忙,讓他扮演成一個醫生,向我們證明宮垣先生已經死了。”島田看了看吃驚的宇多山和點頭表示同意的鮫島。

  “接下來的情況相當一部分是我的想像。我想,首先宮垣先生得了不治之症這可能是事實。當宮垣先生知道自己將不久於人世後,就策劃了一個前所未有的犯罪計劃。

  “他要在這座迷宮館裡殺死他的四個弟子。他殺人的動機目前我不得而知。但從他殺人的方式看,他很可能把這當做他‘最後的一部作品’。關於這一點,只能從他本人那裡才能知道真正的原因。

  “接下來他要做的就是讓井野和黑江幫助他實施4月1日的滑稽劇。這時,不清楚宮垣先生是否把自己身體狀況的真實情況告訴了兩人。不過,他肯定是以這個為藉口說服他們的。也就是說——他告訴他們,他想把年輕的作家培養成自己的繼任人。可是,自己特別關照的這四個作家才能上都還不十分突出。於是,自己想出了這樣一個計劃。如果告訴他們自己已經死亡,並且寫作比賽的優勝者可以繼承自己的遺產的話,那麼他們肯定會超常發揮自己的才能,寫出優秀的作品來。比賽期間,自己一直裝死隱藏起來,等到作品完成後自己再出來審查他們的作品。

  “他可能會反覆強調,並非單單為了騙他們四人,而是為了促使四個不太成熟的弟子寫出好作品來。4月1日這天,對此一無所知的我們如期來到這裡。在井野和假醫生的合謀下,我們都以為宮垣葉太郎‘自殺’了。接著又聽了那個假錄音遺囑。當天晚上,宮垣開始實施井野和黑江並不知情的殺人計劃。”

  聽著島田的話,宇多山朝對面靠牆的桌子上看了看。桌子上還放著前天聽過的那盤錄音磁帶。

  島田繼續說:“第一個血案,他是按照事先在這個屋子裡的打字機上準備好的‘第一部作品’的步驟進行的。他可能首先從那個暗道直接去了須崎的房間。看到‘已經死了’的宮垣,須崎肯定會大吃一驚。於是宮垣巧妙地向須崎說明情況,取得他的理解,然後又把須崎帶到了客廳。乘須崎不備擊打他的頭部,再把他勒死,然後佈置了現場。接下來,宮垣又返回須崎的房間,把自己事先寫好的拷貝到須崎的打字機上。”

  宇多山問島田:“那他用斧頭把腦袋砍下來的最終目的是什麼呢?”

  島田停頓了一下說:“關於這一點,並不是我固執。我認為還是我說的那種邏輯。”

  “你是說為了隱藏自己的血跡?”

  “是的。只不過,他流血的部位不一定是手、面部或鼻子。我覺得宮垣先生好像並沒有考慮最後是否會被警察發現。最後能否通過血型查出凶手對他並不重要。他最擔心的是留在現場的血跡會過早地引起我們對他的懷疑。說不定留在現場的血是他咳出來的血。”

  “咳出來的血?……”

  “我是外行。我們假設得了肺癌的宮垣先生在殺須崎時發卜生了咳血。如果咳出來的血裡含有痰或唾液,那麼血的樣子就和普通的出血不一樣。如果被醫生出身的桂子夫人看出血是咳出來的血,而我們中間沒有一個人出現咳血,那可就麻煩了。”

  鮫島攏了攏額頭上的頭髮說:“你說得很有道理,原來是咳血呀。”

  島田接著說:“殺了須崎後,宮垣把隔壁的井野叫到了自己屋裡。當然,也可能在殺須崎之前就把井野叫到了他屋裡。無論如何,必須在早晨發現須崎的屍體之前,把知道自己活著並掌握著所有房間鑰匙的井野的嘴封上。而對此一無所知的井野被主人叫到房間後就被輕而易舉地毒死了。

  “至於昨晚發生的三件血案的經過,我想大體上就是我們剛才在大廳裡討論的那樣。只是關於這點,我們把凶手佈置現場的意思理解錯了。

  “清村打字機裡的文章也好,林的打字機裡的文章也好,都不是他們自己寫的。而是宮垣先生在實施殺人後,把自己事先寫好的文章拷貝了進去。清村被毒死在‘梅蒂婭’和林被刺死在自己的打字機前,都是凶手按照自己作品裡的描寫佈置出來的現場。

  “對舟丘小姐,宮垣先生本來也準備如法炮製。可是報警器突然響起來,使他沒有來得及完成他在‘畸形的翅膀’裡所描寫的那樣的現場。而且,還在慌亂中把軟盤掉在了暗道的入口處。”

  宇多山問島田:“那林君留在打字機裡的口信也是宮垣先生拷貝進去的嗎?”

  島田從凳子上站起身說:“我認為很有可能。鍵盤上的血也應該是凶手佈置的假象。凶手把林君的身體移到桌子旁,並擺成那樣的姿勢。然後把帶來的軟盤裡的文章拷貝到了林的打字機裡,再從暗道離開房間。這一系列動作做完之後,林君還能在打字機裡敲上幾個字母,這種解釋太過於勉強了。”

  “可是,故意把穿衣鏡處通往暗道的門留個縫隙又是為什麼呢?”宇多山說。

  “這的確很奇怪。而且和剛才我們討論過的,凶手為了不暴露祕密暗道而去除用來頂門的桌凳的舉動也互相矛盾。”島田掐著細細的腰說,“可是,我們是否可以這樣看。如果我們把這一系列殺人看做是宮垣葉太郎豁上性命的一部‘作品’,那麼他給我們留下一個解開謎團的線索倒是可以理解的。”

  “你說得也有道理。”

  “總之,我認為這個事件從總體上看具有這樣一個成分,借鮫島先生的話說,就是‘戲劇性’。

  “所有這些都像偵探小說所描寫的那樣:圍繞鉅額遺產的寫作比賽;密室式的地下房間;把屍體佈置成彌諾陶洛斯模樣的第一個殺人事件;以迷宮館的構造為題材的第二個殺人事件;第四個殺人事件原本是打算用伊卡洛斯的‘燃燒的翅膀’的;第三個殺人事件因為和解開案情有關,所以佈置成臨死前的口信則是順理成章的。宇多山君,你看是不是這樣?

  “尤其是四部作品的名字的第一個音節所隱含的宮垣的名字,不是充分表現出了宮垣葉太郎天真的一面嗎?他把作案用的手套往我們面前一扔,拍了拍手說‘怎麼樣?我創造的這個謎你們解得開嗎?”說到這裡,島田好像想起了什麼,他看了看桌子,忽然叫了一聲朝桌子旁跑去。

  他看了看桌子上打字機的畫面,朝宇多山和鮫島招招手。

  “你們看這個!”

  鮫島大聲問道:“上面寫著什麼嗎?”

  島田指了指打字機的畫面說:“這很可能是宮垣先生估計我們遲早會找到這裡,所以在這上面給我們留了口信。”

  拿著阿里亞多奈右手裡的玉墜,就可以開啟迷宮的大門。

  在名叫“米諾斯王”的房間裡可以找到最後的答案。

  3

  上午9點鐘。

  三人離開書房來到大廳。桂子她們還等在那裡。

  島田告訴角鬆富美,說宮垣先生是凶手,但不知她對島田的話理解了多少。也許是平靜了下來,也許是鎮靜了下來,她默默去廚房用托盤給每人端來了一杯茶。

  島田雙手捧著茶杯,喝了口熱乎乎的茶說:“哎呀,太謝謝了!”他喝著茶,皺著眉頭朝門口看了一眼,嘟嚷道,“還是那個阿里亞多奈銅像啊。”

  宇多山在給桂子說明大體的情況。旁邊島田問鮫島:“這個房間裡有沒有圓球形的東西?”

  “球?……你是說圓的東西?”

  島田點點頭說:“我想找一個圓圓的能滾動的東西。”

  鮫島不解地問他說:“要圓球有什麼用嗎?”

  “用它砸門嘛。我想這座房子裡很可能還有一條通往外邊的祕密暗道。而且,像書房裡那臺打字機裡寫的那樣,祕密通道應該和叫‘米諾斯王’的房間相通。”

  “米諾斯不是那個書房的名字嗎?”

  “我想還應該有一個真正的名叫‘米諾斯’的房間。鮫島先生你大概也注意到了,書房的銅門牌上寫的是‘MINOSS-,比正常的拼寫多了一個‘S。”

  “沒錯,的確多了一個‘S。這我以前也曾注意到過。”

  “我們又多了一個線索。也就是說書房不是真正的‘米諾斯’。真正的‘米諾斯’應該在一個我們所不知道的地方。大概宮垣先生就在那裡……”

  突然一個沙啞的聲音說:“娛樂室裡有。”

  島田、鮫島、宇多山和桂子吃了一驚,循著聲音望去——原來是角鬆富美。

  站在島田身後的角鬆說:“桌球不是圓的嘛。”

  島田拍了下腦門說:“對了!娛樂室裡有圓球。”島田站起身,給身高只到自己胸口的角鬆鞠了個躬,“謝謝你的提醒。”說罷一個人朝門口跑去。

  “我想情況是這樣的。”島田舉著從娛樂室拿來的球,來到大廳門口右邊的阿里亞多奈銅像前,對其他幾個人說:“宮垣先生在打字機裡讓我們拿著阿里亞多奈右手裡的玉墜。現在我用這個球代替他說的玉墜。”說著,他把球放到了阿里亞多奈銅像的右手掌上。然後島田提醒大家說:“請往後退一退。不要碰到它。”

  只見球在微微前傾的阿里亞多奈銅像的右手掌上,緩緩滾動著掉了下來。掉到地上的球並沒有停下來,而是一直朝前滾去。《棒槌學堂》

  五個人眼看著球滾到了通向浴室的拐角處,在那裡停了一下後又順著牆的地腳線向右一直滾到了大廳的門口。當球滾到通向往北的直線走廊的拐角處的左右岔道處時,它又向右拐。

  就這樣,球在走廊光滑的地磚上慢慢地向前滾動。

  “果然不出所料。”島田在後邊追著球說,“這個走廊以阿里亞多奈銅像為出發點,形成了一個很小的傾斜度。我想這個球最後到達的地方應該是‘迷宮之門’。”

  拐進右側小走廊的球,每遇到拐角就改變一下方向。宇多山牽著桂子的手,半信半疑地跟在島田身後。最後,球在一個像死衚衕的小走廊的盡頭停了下來。停了一會兒,確認球不再滾動後,島田回頭對其他四個人說:“看樣子就是這裡。”

  小走廊盡頭的牆壁上掛著一個清秀女人的臉部的石膏像。島田摘下石膏像,把它輕輕放到了地板上。

  “就是這個。”順著島田的手,大家看到掛石膏像的地方有一個黑色的把手。島田毫不猶豫地扳了一下牆上的把手。不知哪裡“喀嘰”響了一聲,接著眼前的地板沿地磚的接縫裂開了一個60公分見方的口子。

  島田看著眼前的黑洞讚歎道:“設計得真巧妙。這是中村青司的大作呀!”

  “迷宮之門”就這樣被打開了。

  4

  黑洞裡面有一個鐵梯子。

  島田第一個小心翼翼地下了地洞。過了一會兒,大概是找到了電燈開關,洞裡有了微弱的亮光。只聽見洞裡傳來島田嗡嗡的聲音。

  “哎呀!這裡真不得了。鮫島先生!宇多山君!下來吧!”

  桂子和富美留在上邊,鮫島和宇多山順著鐵梯子往洞裡走。下了一半,宇多山又從洞裡探出頭來對擔心地看著他的桂子說:“我們三個一起下去不會有問題的,放心吧。”

  桂子叮囑他說:“你小心點!”

  宇多山輕輕揚揚手,跟著鮫島往洞裡走。

  梯子比想像的要長。大約有兩米半,或許更長一些。兩人穿過一個像圓桶狀的部分,最後到了洞的底部。藉助微弱的燈光,他們觀察了一下。眼前的情景不禁使他們感到吃驚。

  “這裡簡直是個洞穴。”

  地面、牆壁和天花板都是裸露的黑色岩石。再看剛才的那個梯子,彷彿被吸進了那個小小的洞口裡。

  島田邊往裡走邊說:“這裡好像是一個天然洞穴。”聲音在陰冷的洞穴裡傳得很遠。

  “看樣子不是鐘乳洞,很像是風洞或海蝕洞。”

  “是不是特意在這個洞上邊建的這座房子?”

  “不會是特意在洞上邊建房子吧。很可能是挖地基時偶然發現了這個洞穴。類似的例子我曾聽說過。說是在一個很大的天然洞穴上邊建了一座房子。

  “反正往裡走走看吧。”

  幸虧洞裡有燈光,不然如果打著手電筒在洞裡摸索的話,宇多山肯定會打退堂鼓的。

  島田說:“說不定從這個洞穴可以走到這座房子的外邊。如果是這樣,那才真正是阿里亞多奈的玉墜把我們帶到了迷宮的出口。”

  腳下的路並不太難走,看樣子洞裡的路被修整過。洞穴裡的通道漸漸寬闊起來,兩側出現了岔道。他們不理會兩側的岔道,只沿著有電燈的主通道往前走。如果宮垣從哪個岔道逃跑了,很可能就找不到他了。

  置身於一個和日常生活完全不同的地方,難以名狀的不安情緒向他們陣陣襲來。

  “往前走真的能找到‘米諾斯王’的房間嗎?”宇多山話音剛落,島田突然舉手朝前指了指。

  “瞧!就是那裡。”——前面石壁的右側有一個顏色和周圍岩石不同的咖啡色的牆面。

  “那就是門。”

  島田快步朝前跑去。的確是個門。

  “兩位快看!”

  只見小木門上釘著一個他們很熟悉的銅門牌,上面寫著這個房間的名字:

  MINOS

  島田伸手抓住了門把手,宇多山屏住呼吸等待著門被開啟,旁邊斂島的呼吸顯得很急促。

  很快,開著燈的房間裡的情景展現在了他們面前。

  這是一個被岩石包裹著的小房間,只有天花板顯得很高,地上鋪著紅色地毯。房間裡擺設的物品都很小巧,說明把東西運到這裡很不容易。房間中央擺著一個摺疊式躺椅,小書桌上放著宮垣愛用的金絲眼鏡、一串鑰匙和一個白色信封,靠牆擺著一個小書架和一個放酒和酒杯的小架子,旁邊放著一個電爐,還有……

  “啊!”看到房間裡邊鋼架床上的情景,宇多山禁不住深深嘆了口氣。

  “宮垣先生……”床上躺著已經死去的宮垣。他雙手伸出毛毯,表情顯得很痛苦。

  (……例如,宇多山君,我從小就有一個強烈的願望。)

  宇多山又想起三個月前來看望宮垣時他說的話。

  (我的願望就是想親手殺人。幾十年來我一直都在寫殺人的故事,這就算是為我這個願望做準備吧。)

  宇多山搖搖晃晃地從島田身旁朝房間裡走去。他慢慢走到宮垣的床邊,輕輕摸了摸宮垣消瘦的右手。宮垣好像還有一些體溫。但這肯定只是他的一個錯覺。冰冷僵硬的觸感告訴他,宮垣已經是一個走上不歸之路的人。

  宇多山發現地上有一個發光的東西。他想彎腰把它揀起來,但馬上又停了下來。他發現那是一支帶有針頭的注射器,裡面還留有紅褐色的液體。

  尾聲

  迷宮館地下叫“米諾斯”的房間裡,桌子上有一個白色的信封,裡面裝著一封用打字機打印出來的信:

  尾聲

  我不願把我這最後的文章叫做“遺書”,就把它叫做尾聲吧。這是作家宮垣葉太郎“最後作品”的最後一章。

  解開我佈置的重重謎團,來到這個房間讀我這篇文章的人會是誰呢?最終發現是我成功地殺死了須崎昌輔、清村淳一、林巨集也和舟丘圓香四位作家的,是曾破解過“水車館”事件的“著名偵探”島田君,或者是鮫島君?要不就是宇多山君?

  總之,當你(或你們)讀這篇文章時,可能我已經在死亡之門那邊了——這次是真的。

  從我決心實施這次犯罪開始,我就打算最後親手結束自己年邁的生命。當得知自己得了不治之症,無力再繼續進行創作後,我覺得再這樣勉強地活下去不符合我做人的原則。在這人生最後的時間裡,我打算用最後剩下的一點氣力完成一部“作品”,然後就乾乾淨淨地離開這個世界。

  對於四個被害者——不,加上井野君是五個人——我感到非常抱歉。人們會譴責我說,你當初為什麼要培養愛護他們呢?我個人對他們沒有任何仇恨。

  因此,如果說道歉,我應該向他們深深地道歉。

  不過,我並不後悔。歸根到底我就是這樣一個人。

  我把我的一生都奉獻給了創作自己滿意的偵探小說事業(說得過火一點,用自我陶醉的說法講就是“犯罪藝術”)。於是,我決心在我即將結束自己的生命的時候,用他們的血寫一部以這個迷宮館為背景的最後作品。

  這並非沒有良心上的譴責。但已經是“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你們也可以說這是瘋狂),精神上我已經處於這種狀態了。

  我不想再哆唆了。我無法忍受你們把我的話當做是我的自我辯解。因為,我絲毫沒有為自己的行為辯解的意思。儘管社會上可能會用“冷酷無比的殺人魔鬼”這樣的詞來譴責我。

  在我放下筆(有了打字機這樣的文明利器,這個詞也顯得不真實起來)之前,我想談談我的遺產問題。

  大概不會以罪犯的名字設立文學獎吧?這已經無所謂了。其實我有一個有血緣關係的遺產繼承人,從法律上講這應該不成問題。我決定把遺產全部交給他繼承。

  面對華麗的沒落

  宮坦葉太郎

  1987年4月1日凌晨2點

  後記

  本來,這篇文章應該放在本書的開頭。但考慮到近來很少有先讀正文後讀“後記”的循規蹈矩的讀者,所以我還是斗膽把它放在了最後。因此,希望讀者能把下面的文章當做開場白來讀。

  這個作品作為“小說”發表,其實我本人也多少感到有點不塌實。這是因為,如同有的讀者朋友從“迷宮館血案”這個書名所感覺到的那樣,這個作品是以真實發生的殺人事件為依據而創作的。

  該殺人事件,同書中所描寫的那樣發生在1987年4月,在著名作家居住的一個奇妙的地方,當時的部分媒體曾企圖大肆地進行渲染。

  然而,看來最終他們並沒有搞清楚事件的全貌。這也怪不得他們。因為,一方面這個事件發生於一個極其特殊的情況下,同時能夠說清真相的知情人沒有一個願意接受媒體的採訪。而警察對於這個非同尋常的案件也深感棘手,雖然掌握了案件的一些真相,但並不想主動地向外界透露。這樣一來,媒體也只好憑藉警方發表的模稜兩可的資訊草草報道一下了事。

  也許讀者朋友會以為我是道聽途說,信口開河。當事人不開口,你怎麼能夠把那個事件寫成小說呢?《棒槌學堂》

  坦白地說,我曾“親眼”看到了該事件的全過程。我是1987年4月份發生在迷宮館的那個連續殺人事件的當事人之一。現在,我之所以下決心把那件我也被卷人其中的事件用這種方式公佈於眾,主要出於兩個理由:

  一是由於某編輯先生的再三勸說。

  另一個原因,可以說是為了悼念在那個事件中喪失了生命的“他們”。

  說來慚愧,我相信“他們”中的不少人都極其熱愛推理小說這一畸形文學,併為此付出了極大的熱情。因此,我認為嘗試用這種方式對那個事件進行所謂的“推理小說式的再現”是對死者們最好的悼念。

  作者的這些情況,對於多數讀者而言也許無足輕重。無論有什麼背景情況,終歸是“推理小說”,在讀者看來無非是消磨時光的工具而已。當然,這也沒關係。我甚至希望讀者朋友能夠這樣想。

  最後,我想申明的是,由於種種原因,書中的人名、地名大多數都是假名字。我本人也出現在作品中,當然沒有用“鹿谷門實”這個筆名。

  也許讀者朋友中有人對我的筆名感興趣,問:“當事人中誰是鹿谷門實啊?”但還是不說為妙啊。

  鹿谷門實

  1988年夏

  附:珠海社原文補充

  序曲

  一九八八年九月二日,星期五。

  島田感冒臥病在家,突然收到一本書。

  紫羅蘭紫、紫丁香紫、石斛紫——雖然想出了好幾個顏色的名稱,卻不知道哪一個才是最正確的,總之那是一個淡紫色的封面。和一般新書的版本大小相等,中央有一塊同樣顏色的四角形框框斜斜地放著。當中有一張照片——深紅色的背景讓人覺得那是一片血海,浮起一顆黑色的水牛頭……框框的右上方,淡紫色的部分,浮雕出書的標題。在左側,同樣浮雕出作者的名字:

  迷路館殺人

  鹿谷門實

  書的中間纏著一條綠色的帶子,“稀譚社文叢本月新書”的文字之下,是一段以粗體字印刷的讚頌詞句:

  ——正統的推理小說

  為你解開——

  “迷路館殺人”的真相

  ——跟真的一樣——島田一邊翻過書的背面,心裡一邊想著,最近新書的廣告詞越來越誇張了!聽說小說不暢銷的時代已經來臨了,但是推理小說在市場上仍然佔有一席之地,而且這幾年來書店內各出版社的推理叢書仍不斷增加。然而,這些粗製濫造的推理小說恐怕已使不少讀者失望而離去了。算了!別人的事何必白操心呢!

  內頁——

  島田看了作者的近照和簡歷一眼,照片照得不怎麼好。

  擁有複雜迷宮的地下邸宅“迷路館”。當四位推理小說家聚集在此,以此館為舞臺,開始寫小說的時候,慘劇的序幕解開了。

  密室般的館中,發生了連續殺人事件。真凶到底是誰?……令人戰慄的大陷阱!驚愕的結果!

  島田不覺苦笑了。自己也是一名作者,對於這種誇大的“內容介紹”,實在難以接受。要是平常在書店看到這樣的書,他根本不會拿下來看,更不可能去買它了。雖然也很喜歡推理小說,但他只看國外作品,覺得國內的小說推理性不強,而且永遠在一定的圈圈裡打轉。可是,這是作者贈送的書,不看好像說不過去。而且,書中所談的又是有關“迷路館殺人事件”……

  勉強從被窩裡鑽出來,拿一條毯子蓋在肚子上,昨天夜裡的高燒已經退了,但是全身上下的關節仍然隱隱作痛。再把枕頭墊在下巴,這樣大概可以看個二、三小時吧!

  翻開目錄,看到最後一行寫著“後記”,他看書時一直習慣先讀後記,然後再看本文。

  後記

  本來這段文章應該放在卷頭,但是,現在的讀者在閱讀時總是喜歡先看後記,再看本文,所以只好將它移到卷尾了。以下的文章希望讀者自動將它和本文連線。

  這個作品以“小說”的形式來發表,其實不甚妥當。看到了本書的書名——“迷路館殺人”,或許已經有人察覺這個作品是以現實的殺人事件為基礎所寫出來的。發生在一九八七年四月的一個殺人事件,和這本小說中的日期完全相同,當時經過傳播媒體的渲染,變成一件相當駭人聽聞的事件。

  但是,最後他們仍然無法掌握整個事件的全貌。這是情有可原的,因為這個事件是在非常特殊的情況之下發生的,而瞭解真實狀況的人卻沒有一個願意出來講話。警察畢竟也只是平凡的人,對於這麼異常的事件也無可奈何;而傳播媒體的報道只不過以警察所發表的為根本,再加油添醋,渲染一番罷了。《棒槌學堂》

  讀者看到這裡或許會感到懷疑,既然事件關係者都不願意表明事情的真相,為什麼前文會說這是以真實事件為基礎所寫出來的作品呢?在這裡坦白地告訴各位吧!

  我就是實際“目睹”這個事件的人,我也是一九八七年四月,“迷路館”連環殺人事件的關係人之一。

  最後有一件事必須再做說明,作品中的人名、地名等專有名詞,大半都是捏造的名稱;我也是書中的人物之一,但並不以筆名“鹿谷門實”出現。

  到底書中的人物誰是鹿谷門實呢?

  如果讀者有興趣,可以猜猜看!

  一九八八年夏

  鹿谷門實

  去年四月,“迷路館”所發生的真實殺人事件……。

  島田對這件事情瞭解得非常詳細,而且,對這件不尋常事件最後的解決方法,也知道得非常清楚。

  ——真實事件能以推理小說的方式再度出現嗎?——合上書,腦海裡浮現出這位久未謀面的作者。

  ——到底葫蘆裡賣些什麼藥呢?等先看了再說吧!——於是島田就開始讀起這本書。

  尾聲

  讀完了鹿谷門實所寫的“迷路館殺人”之後,島田微微發燒的腦袋始終無法停止思考。

  去年四月所發生的現實事件的“推理小說的再現”……

  殺死了五位男女,最後自殺的老作家……

  如“後記”中所說的,作品中的上場人物除了偵探島田潔除外,全部的人多多少少名字都有一些變動。雖說強調所寫的內容忠實地呈現了現實的事件,但是結果仍然和島田所知道的略有出入。

  最後,活著的人使用鑰匙逃出迷路館,他們報警之後,整個事件就交給了警察。警方因為這是一件不尋常的案子,而感到困惑不已。結果認定是館主(作品中成為“宮垣葉太郎”的老作家)殺人,傳播界立刻引起一陣騷動,過了很久以後才漸漸平靜下去……

  但是——。

  無論如何還是有點奇怪!——合上書,島田看著淡紫色的封面——到底他為什麼要寫這本小說?……作者鹿谷門實表示要追悼在這次事件中死去的“他們”,但是,竟然……真奇怪!一定是還有別的意圖吧!否則書中就有許多難以說明的不自然之處……。

  三天之後——一九八八年九月五日、星期一。

  在福岡縣福岡市內一家飯店的餐廳裡,島田和鹿谷門實共進晚餐。

  鹿谷現在住在東京,但是從今天起他預定到九州來,為下一個作品收集資料。這是三天前島田打電話給他時得知的,於是就和久未謀面的鹿谷相約在這裡。

  “趕快進入主題吧!大師!”

  一邊閒聊,一邊吃飯,等咖啡端出時,島田立即這麼說。對方一定早就料到他的目的了,笑著說:“今天的主題是那本小說吧!”對方故意用很正經的口氣說著,眼睛看著島田放在桌子上的“迷路館殺人”。

  “你送我這本書之後,我立刻就將它讀完了。雖說這是以實際的事件為基礎的,不過,以一本推理小說來看它的話,這確實是一本非常有趣的作品。”

  “不用捧我了!這樣不太像你的個性吧!前天在電話中不是說有很多問題嗎?”

  “嗯——確實是這樣的!”島田伸手去拿香菸盒。“我在讀完這本書之後,有些地方一直沒有辦法釋懷,在電話裡又沒有好好和你談過,所以想利用這個機會向你請教。可以嗎?大師!”

  “可不可以別再叫我大師了?”鹿谷喝了一口咖啡說,“聽起來很刺耳!”

  “喔?這樣不是很好嗎?大師!”島田緩緩地說,“你馬上就會習慣!”

  “我不認為會習慣!”

  島田搔搔頭,覺得對方的表情看起來還頗愉快的,就點起了一根菸:“我想問的這件事情是——在小說‘迷路館殺人’中,為什麼要故意造成讀者對作品中人物的誤解呢?”

  “啊!還是有破綻嗎?”

  “我只是覺得很奇怪,又有一點點生氣,因為這一點點的知識我還具備著!”

  “啊!你說得是!”

  “雖然沒有虛假的記述,但是每一個地方都說得很曖昧。而且,你前文已經說過這是‘現實事件的再現’,就不應該使用這種曖昧的寫法吧?大師!”

  “說得有理,如果腦子裡先有了事實、與不事實的概念,就會對這裡特別注意。”

  “確實!”島田點點頭,“如果要嚴格挑剔的話,想要完全按照實事來敘述是相當困難的。例如,在‘序曲’最後的部分。‘當然宇多山是絕對料想不到,這竟然是他和宮垣葉太郎最後一次交談的機會。’……是的,以宇多山的立場看來,這確實是“最後的機會”。不過,這等於事先告訴讀者宮垣的死。然後,在第二章,客人和宮垣面對面的場面——,不是說宮垣自殺了嗎?但對宮垣的身體也沒有使用‘屍體’這個字眼來稱呼,而且也經常不稱佐藤辰夫為‘醫生’。”

  “例舉不完的!如果每一個人都像你這種讀法的話,那作者實在太難當了!”鹿谷又搔搔頭說,“但是——,話又說回來,你說的‘讀者對作品人物的誤解’,你要我怎麼解釋呢?你到底在想什麼?”

  “嗯!”島田窺視著對方靠在椅背上,高興地眯起眼睛的樣子。

  “請你說說看吧!”鹿谷說。

  “我認為——”島田彈彈菸灰,然後說,“社會上所傳說的真相,和你的作品中所描述的真相,其實都和事實有所出入。換句話說,事實上去年四月,在迷路館殺了五位男女的凶手並非宮垣葉太郎!”

  “的確!”鹿谷說,“——理由呢?那麼真實的凶手呢?”

  “否定的資料很多,但是,大師!我們要講求的是證據和決定性的邏輯,舉例來說吧——!例如把‘砍頭的邏輯’說是‘因為喀血’,但是,一位已經病到喀血地步的老人,他有餘力完成這樣的罪行嗎?”

  “——還有呢?”

  “第三個案件裡,宮垣自己留下了假的死前宣言,又搬開擋門的桌椅,這樣的行為很明顯地非常矛盾;還有,放在書房桌子下面的睡袍和凶器……”

  “關於這一點,我只是希望讓作品有一貫性,換句話說,這個事件是宮垣葉太郎拿性命來做賭注的一項‘作品’。”

  “但是,如果是宮垣葉太郎的話,他有餘力將道具收拾得那麼整齊嗎?”

  “……”

  “——換句話說,如果感到可疑的話,若只是這一點就足以使的事件的真相完全改變,宮垣葉太郎不是凶手,真正的凶手是別人,而且凶手又將所有的罪行都賴在宮垣身上……”

  “那一點呢?”

  “為什麼凶手要拿斧頭砍了須崎昌輔的脖子?”島田說。

  鹿谷撫著下顎,微笑地說:“確實如此!但是,答案呢?”

  “作品中已經敘述過了——凶手為了掩飾自己留在現場的血跡。”

  “但是,除了宮垣以外,沒有一個人有嫌疑了!”

  “這只是沒有人受傷、或流鼻血罷了!大師!”島田又抽出一根新的香菸說,“不是受傷,也不是流鼻血,更不可能是宮垣的喀血!”

  “那到底是什麼?”

  “剩下唯一的可能是——女性的生理出血!”

  “喔!”鹿谷點點頭,“注意到這一點的確不容易!”

  “凶手是女性!殺須崎的真正凶手,恐怕是有生以來第一次殺人,大受震驚;再加上殺人之前持續的精神緊張,所以可能發生突發性生理出血。而且,事後血液鑑定的結果,現場的血跡和宮垣先生並不吻合。”

  “真是服了你!”鹿谷說。

  島田接著說:“剩下的女性之中,宇多山桂子當時懷孕,角鬆富美年齡已經很大了,所以——”

  “這是單純消去法!”鹿谷繼續說,“剩下的女性只有一個人了!鮫島智生——是的!我也在懷疑她會不會是真正的凶手!案子結束之後,一切應該完全明瞭了才對,但是,我開始對‘真相’感到懷疑。”鹿谷說。《棒槌學堂》

  “宮垣葉太郎的死因是尼古丁中毒,死亡時間據推定是在四月三日凌晨四時左右。如果說宮垣襲擊了舟丘圓香,回到書房去了一趟,再到地下室去自殺,在時間上有點兒出入。而且,他的肺癌症狀比想象中要輕許多,這是解剖屍體之後得知的。這樣的病情還不至於會喀血!

  “對警察而言,‘砍頭的邏輯’成為最有力的證據,於是,整個事件就完全依照表面上所看到的來處理,我想他們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可是,我們卻一直無法接受他們這樣的處理。再加上最後被發現的宮垣的遺書——有關遺產繼承的問題,表示存在著一位‘真正的繼承者’……”

  “他所指的是叫做鮫島洋兒的九歲小孩,是全部遺產的繼承者。”

  “是的!”

  “所分配的房間是‘芭西芭亞’,這應該也是一個伏線。芭西芭亞——是米諾斯王的王妃,畸形的王子米諾塔洛的母親……”

  “為什麼這本小說中的人物敘述,要故意引起讀者的誤解?——這個‘小說中的人物’就是指評論家鮫島智生。鮫島智生分明是女性(事實如此),可是小說中並沒有表示出來。‘智生’這個名字又偏向中性,其中有一段說:‘如果讓他穿了白襯衫的話,年輕時應該稱得上是一位美少年了。’有關人物性別的描寫,作者一直採用非常曖昧的說法。”

  島田一邊緩緩抽著煙,將這三天來自己整理的推理說了出來。

  “鮫島智生和宮垣葉太郎曾經是情侶的關係,小說中只淡淡的以‘兩個人曾經待在這棟房子裡,整天談論推理小說,度過了一個夏天……’來帶過。當時的她——以小孩現在九歲來推算的話,應該是二十七、八,而宮垣是五十。那個夏天過後,她就懷孕了!雖然宮垣不是一位徹底的獨身主義者,但他非常討厭異常的小孩。很不幸地,鮫島生下了一個智慧不足的孩子,所以,他絕對不會願意承認這個小孩……在以後將近十年的時間裡,鮫島的心裡會如何想呢?——實在很難想象!

  “宮垣對她而言,是愛人,也是丈夫。對於宮垣如此冷漠的態度,她會憎恨嗎?——會的,一定會憎恨的!但是,她仍然衷心期望宮垣能將莫大的財產留給她可憐的兒子。可是宮垣卻一心想在自己死後,用全部的財產設立一個‘宮垣獎’……

  “去年的春天,患有肺癌的宮垣想利用花甲之壽,開一個慶祝會,並且選出一位遺產繼承人,這些都是他親手籌畫的。同時也打算和四位弟子一起寫一篇‘迷路館殺人’的小說,最後五篇小說集合一起出版,作為花甲之壽宴會的紀念。或許鮫島事前曾聽說過這個計劃,於是她便精心設計了另一項殺人計劃。

  “十年來積蓄在心中的怨恨是鼓舞她殺人行動的最大力量來源,而且,智慧不足的洋兒不會意識到自己有一位殺人魔父親,是怎麼一回事,她自己也能逃過殺人罪的制裁——她一定是因此而決定實行這個殺人計劃。

  “標題串連起來之後變成宮垣名字的四篇作品也是她事先寫好的;密道和洞窟的事情她可能早就聽宮垣說過了。

  “須崎昌輔、井野滿南、清村淳一、林巨集也、舟丘圓香——宮垣葉太郎‘最後作品’的犧牲者,都被她依序殺掉了;最後,還讓藏在地下‘米諾斯’房間內的宮垣‘自殺’,同時更偽造了一份遺書,指定自己的兒子為遺產繼承人——遺書最後的簽名當然也是她模仿宮垣的筆跡,這並不是一件太困難的事情……

  “……在殺人的時候,尤其是——砍須崎的脖子,和刺殺林的時候,為了怕噴到血,所以穿著宮垣的睡袍。而且,將睡袍和手套等‘證物’都留在書房;最後在書房的文書處理機所看到的提示,當然也是她留下的。

  “最出乎她的意料的,大概是最後殺舟丘的時候吧!宇多山會那麼早發現清村的屍體,以及舟丘的防身器,都是她事前沒有料想到的。慌張逃出現場的她,一定得盡全力來收拾一切……

  “……先回到書房,放下凶器和睡袍,在文書處理機上留下宮垣所在地的暗示,再帶準備好的遺書、全部的鑰匙、和裝好尼古丁的針筒,迅速趕到洞窟。

  “潛入‘米諾斯’的房間,用尼古丁將沉睡中的宮垣‘自殺’身亡,遺書、鑰匙留在桌上,再趕回客廳,正好遇到宇多山夫妻。於是,她的全部計劃都成功了!”

  “推理得太妙了!”鹿谷聽了島田的說明之後,忍不住拍手叫好。

  島田努起嘴巴,雙手抱胸地說:“還有一件事——想要請教一下!大師!這本小說‘迷路館殺人’為什麼非由鹿谷門實來寫不可呢?理由何在?”

  鹿谷門實表情嚴肅地看著島田說:“其實這本小說並不是要寫給警方看的,況且警方也不會相信,只是,自己既然知道事情的真相,不將它寫出來的話,總覺得有些罪惡感。而且,編輯——小說中叫做宇多山英幸——也一直勸我以小說的形式寫出來。對不知情的人來說,看起來這是一篇普通的推理小說。但是,對這件事有某種程度瞭解的人,會認為這是‘重現’事件的真實小說。

  “對於鮫島智生性別的問題——故意不說明她是女性,就表示我並沒有要四處告發她是凶手的意思。但是,她自己讀了這本小說之後,看到了作者將她形容為男性,一定會感到不安吧!事實上她自己比任何人都瞭解,性別是瞭解真相的重點,因為這可以匯出‘砍頭邏輯’的結論。不過,接受了這個暗示之後,她到底會採取怎樣的行動——會不會去自首——這個我也沒有把握!”

  “嗯!”島田低聲地說著,“原來這是你的用意!”

  鹿谷聳聳肩說:“寫小說本來應該是你的工作,只不過我比你早一點動手罷了!”

  島田也同樣聳聳肩地看著他:“和我家的老二——大分縣警察局的一位警部相比,你的腦細胞的確是靈活多了!”

  聽了他這麼一說,推理作家低聲笑了起來。

  “可是,”島田繼續說:“最後再問你一件事,鹿谷大師!”

  “隨便你愛問多少都可以,可是你這個人真是固執,大師這樣的稱呼讓我覺得渾身不舒服!”

  “凡是推理小說的作家就是偉大的大師!”島田說著,揉掉了抽完的香菸盒,“我要問的是你小說中說了一個‘謊話’,在第一章——島田潔和清村淳一的談話,‘名偵探’的島田潔說了一個謊!”

  “啊——是那件事情嗎?”鹿谷門市不禁失笑了起來,“生氣了嗎?”

  “當然沒有……”

  “‘家醜不可外揚。大哥目前尚行蹤不明,他的名字叫做勉,十五年前出國去了,至今還沒有回來。’——事實上,我是想說我大哥是一位大天才,現在正在國立大學擔任犯罪心理學的教授。你應該這麼寫才對!”島田——島田家的長男,島田勉怒目看著鹿谷。

  “別生氣啦!大哥,我最怕你這樣的表情了!我只不過想讓故事有趣一點,才吹這個牛的。”筆名鹿谷門實的島田潔說著,露出一個頑皮的笑容,“我不能開你一個愚人節的玩笑嗎?”

  關於《館系列》

  非常高興這次有機會能夠將綾辻行人的《館系列》系列作品校對成E書,在此謝謝好友lixiaoshi和gwjyc提供的PDF版本、謝謝大浪淘沙關於PDF轉換TXT文字的詳細講解,沒有他們,我一個人是做不到的;而對於文字質量的缺點及疏漏,由於我知識水平所限,望朋友們指正!!

  綾辻行人,1960年12月23日生,日本京都人,京都大學教育學系畢業,並取得京都大學碩士學位。他以《十角館殺人預告》開始步入文壇,掀起一股“新本格派推理”的旋風,成為眾所矚目的新銳作家。“本格派推理”是指完全繼承愛倫坡的精神,具有邏輯性和思索性的純粹的推理作品;出現“新本格派推理”,是因為經過這麼些年的發展,本格派推理的外延已經得到了巨大的發展,而綾辻行人的“館系列”是迴歸到純粹的推理,因此定義為“新本格派推理”。日本甚至以《十角館殺人預告》的出版年份作為“新本格派推理”的起始年份。綾辻行人的“館系列”推理小說不僅深受讀者喜愛,也奠定了他在文壇的地位。1992年,他又以《鐘錶館幽靈》獲得第45屆日本推理作家協會獎,進一步鞏固他作為新時期本格派代表人物的地位。

  1998年他親自寫劇本,併兼任導演,完成遊戲軟體“YAKATA”。1999年他又得到第30屆麻將名人賽的冠軍,成為史上第一個拿到“麻將名人”的推理作家。綾辻行人的作品屬於本格派推理小說,充滿解謎的趣味,在日本和臺灣均備受推理小說迷的喜愛與推崇,長銷不衰。

  館系列作品列表:

  十角館の殺人——又名:《十角館殺人預告》

  水車館の殺人——又名:《水車館幻影》

  迷路館の殺人——又名:《迷路館誘惑》

  時計館の殺人——又名:《鐘錶館幽靈》

  黒貓館の殺人——又名:《黑貓館手記》

  偶人館の殺人——又名:《偶人館之謎》

  暗黒館の殺人——又名:《黑暗館不死傳說》

  最後特別宣告一點,本系列叢書主要就E書的製作技法和好友們做一些交流和探討,而對於內容,希望大家看完後及時刪除,並強烈希望能夠去購買紙質書,以支援我們所喜歡的作家!

  東鄉評書之綾辻行人《館系列》

  作品集:《十角館殺人預告》、《水車館幻影》、《迷宮館的誘惑》、《偶人館之謎》、《鐘錶館幽靈》、《黑貓館手記》等

  故事梗概:才華橫溢的天才建築設計師中村青司,一生中設計了很多獨特的建築,其美輪美奐的形態,讓擁有者無不感到驚歎,然而,就在中村自己孤居的小島藍屋中,發現了慘不忍睹的屍體,而凶手鎖定為中村家庭園藝師,而他卻在孤島中奇妙的消失了,一場大火,將一切都摧毀了,島上只留下中村青司設計的獨特建築,一切都是以十角多邊形構成的建築——十角館。

  一年後的9月,幾名大學推理小說協會的推理小說愛好者登上了荒蕪的孤島露營……島內原本應該是快樂的度假,卻在不知不覺中演變成為系列血腥凶殺的開始。

  而島外的情況仍舊迷離,推理協會的會員江南收到了死亡的“中村青司”的警告信,隨著島內謀殺的進行,江南也在島外進行調查,種種線索指引到了中村的弟弟中村紅次郎身上,而紅次郎身邊的一個非常有趣的寺廟繼承人島田潔對事件有著不同的見解和興趣……

  孤島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自從十角館殺人事件的發生之後,島田先生對中村青司設計的建築產生了興趣,而恰恰就是在中村青司設計的建築:水車館、迷宮館、偶人館、鐘錶館、黑貓館中發生的奇異推理事件,一個又一個的推理事件讓讀者們不捨得合上書頁、大有一口氣看完的慾望……

  作為孤陋寡聞的內地推理小說愛好者,對於綾辻行人的推理小說,東鄉從來都是以一種敬仰的心情傾聽眾多港臺讀者先睹為快的評論和讚許,每每這個時候,心裡必然是酸酸的,一時間總會手足無措,疾呼天妒英才,狂罵內地出版社的鼠目寸光,在等待中,綾辻行人的推理小說成為遙不可及的“天上的推理小說”,綾辻先生註定成為我這樣的準推理小說讀者的“新本格旗手”,對於那傳說中的“新本格”和“敘述詭計”的崇拜自然而然到了頂峰。

  這一切在公元2004年5月份的某一天終於得以夢想成真,託珠海出版社的福,能看到綾辻行人的推理小說,當東鄉懷著惴惴不安的心情將6本小說請回家,沐浴更衣,以最虔誠的狀態進入綾辻先生的推理世界……

  思緒在十角館中逡巡、焦慮在水車館中蔓延、在偶人館中迷失自我、在迷宮館中恐懼、在鐘錶館等待、在黑貓館結束期待,綾辻先生的館系列留給東鄉的除了意外、驚喜,其實還有更多的東西。

  沒敢在第一時間評說綾辻行人“館系列”,是害怕唐突的小說;不過拜讀之後,東鄉有一個比較明顯的疑問,難道這就是“新本格”的代表作品?有些困惑,不知道別的朋友會怎樣認為,不過關於綾辻行人先生的“館系列”,個人認為的確有些不盡如人意的地方,不吐不快,請綾辻迷不要生氣。

  憑心而論,在《十角館殺人預告》、《水車館幻影》、《迷宮館的誘惑》、《偶人館之謎》、《鐘錶館幽靈》、《黑貓館手記》六本館系列中,東鄉最喜歡十角館,可能是因為這是所看過的綾辻行人先生作品中最為出名的一本,也是這個館系列的最開始的一本吧,第一次接觸的綾辻作品難免留下最為深刻的印象。不得不承認以往的推理小說的敘述模式較為單一,記得在阿嘉莎《羅傑疑案》、高木彬光的《能面殺人案》中看到了不同尋常的敘述模式,我們都驚呼精彩,客觀的說,另類的敘述方式有著獨特的魅力,類似的還有以第三人稱敘述的手記模式,如香山滋的《肉體的證據》、橫溝正史的《古井奇談》等等,讓人印象很深,難以忘懷!而黑貓館也是運用了這種模式,只不過顯得更為突出。這個容後慢述。

  一、該死的密道!破壞了一切。

  在十角館中領教了中村青司的建築風格和理念,在接下來的各個館中,發生的系列慘案和很多不可能發生的凶殺,完全因為這個密道的存在而大大遜色,那種不可能發生的凶殺已經變得十分簡單,每當又一個受害者慘死在相對來說封閉的房間內,給讀者的感覺,不過又是從密道進來行凶,從密道消失而已,對於這個懸念,讀者已經沒有了感覺,可以這麼說,在各個事件中,一開始只有凶手知道存在密道、而且知道祕密通道在何處、如何利用,而作為讀者,我們已經連思考都不需要,就能知道謀殺一定需要使用密道,至於這個祕密通道到底在哪裡,其實已經變得不重要了。

  原本離奇的凶殺,完全因為這個密道的存在而褪色;有的朋友可以認為,綾辻行人根本就沒有想營造出密室殺人的情景,綾辻行人想營造的只不過是“暴風雨山莊”模式,我們當然也可以這樣理解,這個不是問題,而問題在於凶手想營造出密室殺人的氣氛,不過,對於我們讀者,在館系列的事件中對於這樣的氣氛早已不覺得新鮮,也許只有些許的麻木,無論如何,館中一定有密道這個觀念,讓綾辻行人先生營造的氣氛淡了好多好多。在推理事件中的各種交錯複雜的線索中,其實讀者最先知道的就是——“密道是有的,謀殺用到密道了,密道在哪裡?不知道、不知道!要是知道密道在哪裡,凶手何人幾乎就能鎖定了!”

  斗膽假設一下,要是所有館內都沒有密道,那麼殺人事件是不是變得更撲朔迷離了呢?如果在欣賞到相對完美的密室殺人和密室推理那不是更過癮嗎?

  二、絕妙的敘述方式!讓人捨不得放手。

  面對讀者,綾辻行人的館系列事件已經沒有了封閉的神祕感,一切都被那該死的密道破壞了,但是,為什麼我們讀者還是一如既往地對於綾辻行人先生小說趨之若騖呢?

  綾辻行人用來吸引我們讀者的手法不是通過凶手細緻的謀殺和常規的謀殺後技巧(指不在場證明、無面屍、消失的凶器等等),而是用一種讓讀者近乎窒息的描述方式,正如我們看到的時間前後的轉換、地點的轉換、空間的轉換、敘述人稱的轉換等等,正是在轉換之間,綾辻行人先生偷換了概念,迷惑了讀者的視線。

  不知道是否可以這樣認為:綾辻行人在館系列中的推理觀念即,只是需要讀者進行一次全方位的感受,但是看不到細節,在模糊漸漸顯得清晰的過程中利用轉換將讀者的注意力牽扯開來,換句話說,綾辻行人先生根本就不需要讀者參與到偵探的推理過程中,只是需要讀者感受詭計即可,至於凶手到底是誰,這個其實已經無關疼癢,反正總會有人伏法的,這對於喜歡像艾勒裡-奎恩作品中那樣《挑戰讀者》的小說模式的朋友來說,好像就不那麼過癮了。

  不過,就是這樣的敘述方式就已經緊緊地抓住讀者的心了。

  三、平淡的偵探!只能成為別人名字的致敬

  島田潔(鹿古門實)作為館系列中的主線人物,我們不難從名字中看出:島田莊司+御手洗潔,可以知道,這是綾辻行人先生用自己的作品向島田先生致敬。不過綾辻行人先生筆下的這位寺廟繼承者還有一個哥哥(通曉犯罪學,但是從來不曾以偵探的身份出現),從這點看來,是不是和福爾摩斯、波洛有些類似,後二者也有這樣的一個哥哥,這是題外話先打住。

  平心而論,島田潔在館系列中其實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甚至不需要出現,雖然這麼說有些過分,不過我們仔細想想,島田潔完全就像一個完全與事件沒有關係的外人,僅僅是因為對於中村青司的建築報有興趣的偵探小說家呢,沒有什麼值得讓讀者喜歡或者是討厭的性格,從這個角度來說,島田潔實在是太普通了。

  四、優秀的凶手!絕對是一個瘋狂的藝術家。

  往往來說,偵探出色凶手也非等閒之輩,如果說偵探略微平庸呢?綾辻行人卻給了讀者6個絕對優秀的凶手,通過館系列,我們不難對於新本格中的詭計締造者豎起拇指,推理事件因你們而精彩,凶殺因你們而熱烈,作為優秀的凶手一定要是:

  A、一個政治思想工作者,要有過硬的政治思想素質,身負血海深仇,而且是此仇不報不能安穩睡覺的那種仇,至此,強烈的復仇慾望帶來強烈的凶殺動機,絕對不能是一個“安於現狀、樂不思蜀的阿斗”;B、一個邏輯數學家,鎖定的仇家至少二人以上,即使仇家只有一個人,也要將仇家相關連的多人列入復仇物件;C、一個英雄,報有必死的信念,只要能報仇雪恨,個人安危得失統統不計較;D、一個純粹的法盲,絕對不能通過法律途徑來解決爭端;E、一個有體力的屠夫,或者是從事過相關工作如外科醫生等,必須要親手手刃所有仇家,不能由旁人代勞,哪怕是任何一個細節;F、一個和平主義者,絕對不能使用**、步槍、機關槍等現代武器;G、一個實力派演員,面對紛繁複雜的環境和朝思暮想的仇人,一定要在表面上利用自己的演技完美征服被害者,一定不能讓被害者有所察覺;H、一個非常有錢且有空的富人,任何經濟利益驅使下的謀殺動機統統不夠血腥和完美,只有凶手自己又有錢,又有空才能完成這一切;I、一個瘋狂的藝術家!這個就不需要解釋了吧!

  最後,特別應該提出來說說的就是《迷宮館殺人》事件中最後的結局,由於出版社的原因,這次看到的《迷宮館的誘惑》的結局並不是綾辻行人真的結局,看過ellry提供的真正結局之後,東鄉曾揣摩過出版社的意圖,想來可能也很簡單,真正結局中最為關鍵的證據在於“血跡”,但是,這樣的結局應該是很難獲得目前國內普通讀者的認可的,包括東鄉本人,為了不洩露真正的謎底,東鄉不再這裡討論這個主要細節,不過可以這麼說,對於綾辻行人先生這樣的安排,實在是有些勉強,為了給讀者更刺激的懸念,用這個手法作弄讀者有些沒有必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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