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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工偵探(第六卷)》第4章
  16

  隔天,我去了學校。雖然擔心蒙妮卡的安危,但梅本尚未聯絡上波波夫,此刻也無計可施。畢竟光靠我和老爸打不過偽特警隊,況且,還不曉得老爸願不願意挺我。

  放學後,我先到「麻呂宇」。託島津先生的安排,「麻呂宇」依舊平靜地營業。當然,圭子媽媽桑和星野伯爵毫不知情。

  「阿隆,你回來啦。」

  媽媽桑一如往常地坐在吧檯前,與附近的女大學生嘰嘰喳喳。

  「嗯。老爸呢?」

  「剛剛出門,和島津先生一起離開的。」

  「島津先生來接他嗎?」

  我拿出手機,打給老爸。國家公權力大概發現了什麼線索。

  可階,手機不通,轉接到語音信箱。

  我啜飲星野伯爵衝的維也納咖啡,點起煙。

  老爸和以往不太一樣,總覺得他有點意興闌珊。

  其實,老爸與國家公權力的關係沒那麼密切。如同他昨天對梅本所說,偶爾接國家公權力的案子,但會領取相應的報酬,也不會刻意將事情導向島津先生希望的結果。

  不過,據我觀察,這次他特別提不起勁。

  島津先生上門委託時,老爸愛理不理。只因我很積極,他不得不配合。

  聽聞蒙妮卡遭到綁架,老爸也異常冷靜。雖然沒血緣關係,單就好色這一點,我們父子倒是如出一轍。更何況,老爸挺喜歡蒙妮卡,昨晚的態度實在教人匪夷所思。

  難不成,老爸掌握到事件相關人等的特殊情報,才這麼無精打采?

  晚睡早起的我,試著喚醒昏沉的腦袋,拼命思索。

  會是怎樣的特殊情報?我試著分析各種可能。

  首先,是關於莫利斯的貨。

  小型核彈根本不存在——不可能,翡淚的話已證實。

  意即,核彈真的在東京失去下落,否則早用於恐怖攻擊,或被收回而鬧得天翻地覆。

  其次,是相關人員。

  當事人莫利斯失蹤,之後又發現他的屍體,事情才會這麼複雜。從梅本的話可知,七年前莫利斯是故意消失。既然如此,最後怎會變成屍體?

  自然是被幹掉。重點是,究竟是誰、基於什麼目的下手?

  凶嫌恐怕就是想要核彈的人,但目的不明。

  會不會是嚴刑拷問致死?

  這個可能性似乎不高。追尋核彈下落的,應是專業的犯罪高手。雖然不乏像黃和宋一樣見錢眼開,任何賺錢機會都想參一腳的小角色,但從他們輕易遭竊聽、被踢除的情況看來,這樁生意顯然不是半吊子的傢伙能插手的。

  為獲得情報,拷問有時是必要的手段,但行家不會失誤。

  將對方折磨得半生不死,逼供出寶貴的情報才是行家的手法。或者,像尼可對待我一樣,注射自白劑讓人乖乖招供。

  若只有莫利斯和馮曉得核彈的去向,殺了莫利斯根本愚蠢至極。

  那麼,殺害莫利斯的動機,只剩第二種可能:

  殺害莫利斯的是馮,目的是獨佔核彈。

  這假設昨天也提過,但當中有個問題。

  如果真殺了莫利斯,馮沒賣出核彈未免太奇怪。照理,馮是覬覦出售核彈的鉅款,起貪念想獨吞,所以除掉莫利斯後,應該會立刻脫手。

  然而,至今沒任何使用那核彈的跡象,此一推論前後矛盾。

  由此可見,核彈尚未售出,仍藏在某地。

  會導致這樣的情況,有兩種可能。

  第一,馮上了莫利斯的當。殺害莫利斯後,馮才發現看管的核彈是假的。

  第二,殺莫利斯的不是馮,馮也遇害身亡。否則,馮肯定早處理掉核彈。但現況並非如此,證明馮已不在人世。

  當莫利斯「失蹤」後,各方人馬應該會爭相尋找馮。既然沒找到馮,應可推斷他已遇害。

  那麼,究竟是誰殺了他們?

  難道有誰只想除掉他們,不要核彈?

  不可能。既然不要核彈,就沒理由殺莫利斯和馮。即使七年前,曾有正義之士打算懲罰狼心狗肺的軍火商人,但丟著核彈不管,根本稱不上正義之士。

  我腦袋愈來愈迷糊了。

  目前離「祕密」的核心最近的梅本與尼可,也不清楚核彈的下落。

  不如換個角度思索。

  尼可綁架蒙妮卡,目的是想透過波波夫,和蒙妮卡的父親康斯坦丁,羅德諾夫「談生意」。

  換句話說,尼可確信羅德諾夫掌握核彈的相關線索。

  羅德諾夫,蒙妮卡的父親,俄羅斯人。

  霎時,我靈光乍現。

  「我懂了!」

  「麻呂宇」店裡的客人都驚訝地看著我。

  「抱歉,我解出一題想了很久的題目。」

  「好感動,你居然在這裡做功課。告訴涼介哥,他一定很高興。」

  圭子媽媽桑微笑著,拿起一塊女大學生送的蛋糕,放在盤子上。

  「這是獎勵。」

  星野伯爵遞給我。

  「謝謝。」

  那是塊西洋梨塔。我一口塞進嘴裡,隨即站起。

  「我出門一下。」

  「阿隆,你功課做完啦?」

  「我去交作業。」

  走出「麻呂宇」後,我尋思該和誰聯絡。老爸的手機仍不通,那就打給另一個國家公權力翡淚吧。

  我按下她的電話號碼。

  「——」

  突然傳來一個說中文的男聲,嚇我一跳。

  「喂,我是冴木。請問這是翡淚小姐的手機嗎?」

  「對,我是張。」男人回答。

  「你好,我是冴木隆。」

  「我記得你。翡淚在忙,需要轉達什麼嗎?」

  「電話裡不方便談,她何時有空?」

  「那我去接你。等一下我會和翡淚見面,你到麻布十番的那家餐館門口等我。」

  「好的。」

  我只能向日本或中國的國家公權力,確認剛剛想到的「答案」。在這點上,「冴木偵探事務所」與中國並非敵對關係,向翡淚請求協助,也不會引起國與國之間的摩擦吧。

  我騎機車前往麻布十番,在中國餐館前等待。五分鐘後,張開著翡淚的BMW出現。

  「翡淚小姐呢?」

  「她在大使館與國內聯絡,稍後才與我會合。」

  張穿著和昨天相同的西裝。

  「那正好,你們能不能向國際刑警組織照會一下?」我坐上副駕駛座說。

  「照會什麼?」

  「重新鑑定莫利斯的DNA。在六本木重劃區發現的骨骸,大概不是莫利斯。」

  張不禁皺眉,「怎麼回事?」

  「莫利斯有個姓馮的華裔助手。國際刑警組織登入的莫利斯DNA,很可能是馮的。」

  「你的意思是,有人篡改國際刑警組織的資料?」

  我點點頭。「其實莫利斯還活著,只是換了個新身分。為進行徹底的偽裝,他預先篡改國際刑警組織的資料。待馮的屍體被發現,經DNA鑑定,就會被當成莫利斯,從此不會有人再追蹤他的下落。」

  張十分鎮定,「目的是什麼?」

  「為了中止交易。莫利斯察覺買主是冒牌『八月獅子』,認為已身陷險境,決定自動消失。而最好的方法,就是製造死亡的假象。」

  「耗費整整七年?」

  「這恐怕是失算,屍體應該更早被找到。話雖如此,畢竟馮是東方人,必須等待屍體化為白骨,加上『港俱樂部21』因債權問題棄置七年,所以,直到最近才發現屍體。」

  張思索一會兒。「篡改國際刑警組織的資料沒這麼簡單。」

  「一定有內應。莫利斯原本就是在刀口上做生意的人,大概是預先收買職員,以便在關鍵時刻『人間蒸發』。」

  「原來如此,不無可能。」

  張點點頭,放下手剎車,突然駛出車子。

  「要去哪裡?」

  「大使館,得把你的推論告訴翡淚。這種事不方便在電話中談吧。」

  「啊,我的機車還放在餐館門口。」

  「別擔心,我吩咐店裡的人幫你保管。」

  張拿出手機,撥通後嘰哩呱啦講了一堆中文。

  等他結束通話後,我問:

  「誰都能進出大使館嗎?」

  「我和你同行,所以不會有問題。而且,我們是到別館。像我和翡淚這種身分,不能公然出入大使館的本館。」

  「那我進去,豈不是更不妙?」

  「不用擔心,要是你洩密,把你幹掉就好。」

  他隨即從上衣內袋拔出SOCOM。

  「乖乖坐好。」

  「槍別對著我,不必擔心,我會保密。」

  「是嗎?」

  馮轉動方向盤,BMW駛向五反田,與中國大使館所在的六本木反方向。

  「別館在哪裡?」

  「在白金。」

  「真是好地方。」

  張冷哼一聲,約莫是他對白金這個地方的感想。

  「對了,你帶著手機吧?」

  開到天現寺時,張突然問。

  「嗯。」

  「給我,那裡不能開手機。」

  我拿出手機,應道:

  「我會關掉電源。」

  SOCOM的槍口移近,離我只有五公分。

  「給我。」

  不太對勁,我望著張。

  「快,我也可以開槍後再拿。」

  「我好像做錯了什麼……」

  「你一點也沒錯。」

  張若無其事地回答,搶走我的手機。

  「相反地,你太聰明。莫利斯的確沒死,登入在國際刑警組織的是馮的DNA。」

  「呃,我不曉得該不該問,你怎麼知道?」

  「因為那是我乾的。當時,中國安全部派我到巴黎的國際刑警總部。」

  「原來如此。」

  我連忙點頭,事情的發展愈來愈詭異了。

  「天安門事件時,我是潛入學生中的安全部間諜,之後身分差點曝光,便被調派到巴黎的國際刑警組織。」張好心地解釋。

  「為什麼把DNA掉包?」

  「因為我被收買了。我在美國留學時認識馮,他成為莫利斯的助手後,我們也不時互通有無。我受到他的委託,將他給的DNA資料登入至國際刑警組織的主機。」

  「等一下,馮曉得自己是替代品嗎?」

  「不,馮不知情。莫利斯騙他,那是另一個俄羅斯人的DNA,其實是偷偷從他身上取的樣。畢竟只要一根頭髮,就能驗DNA。」

  「你當時知道嗎?」

  「不,事後莫利斯才告訴我。」

  「所以,你見過莫利斯?」

  「對。馮介紹我們認識後,我們經常在巴黎見面。」

  「所以,收買你的不是馮,而是莫利斯?」

  「錢當然是莫利斯出的,他用別的化名在法國設立據點。」

  「莫利斯為何要特地告訴你,掉包的DNA是馮的?」

  「我弟弟當時在東京留學,在我的指示下,他協助莫利斯搞失蹤。不過,之後他在新宿被黑道兄弟捅死。」

  心情愈來愈糟。張不厭其煩地解釋每個細節,或許是大嘴巴,但更可能是確信無論說什麼,都不必擔心我會洩密。

  「呃……」

  我清清嗓子。然而,張不讓我開口,繼續道:

  「你打算請翡淚調查國際刑警組織的DNA資料有無遭到竄改,屆時事情便可能曝光。更何況,翡淚曉得我當時被派到國際刑警組織,她的直覺很敏銳。所以,我特地帶你來兜風。」

  「我不想兜風了。你隨便在哪裡讓我下車,我可以自己回去。」

  張皮笑肉不笑,「恕難從命。」

  「你殺我,只為了掩蓋被收買的事?」

  「我不會馬上殺你。要是尼可綁架蒙妮卡時,連你一起帶走,就不用這麼麻煩了。」

  「你認識尼可嗎?」

  「喂,你倒是想一想,尼可為什麼叫你傳話,說要見羅德諾夫?是我告訴他,羅德諾夫就是莫利斯。」

  我不禁閉上眼。

  沒錯,若不知羅德諾夫的真實身分,尼可沒理由綁架蒙妮卡。

  「你早就認識尼可嗎?」

  「不,是我主動找上他們,並提供情報。我潛伏在『八月獅子』內,查出七年前那票冒牌貨就是尼可一夥。他們接獲『莫利斯的屍體』出現的訊息後,大隊人馬來到日本。於是,我找他談生意,建議趁機拿回七年前沒到手的貨。」

  我忽然想起,在麻布十番的中國餐館巧過翡淚時,約好一同前往「麥克斯」,張卻先走一步。原來他是利用那段空檔進行聯絡,尼可一夥才會跟蹤我們。

  「尼可究竟是何方神聖?」

  「你直接問吧,這次他們應該不會只用自白劑就放過你。」

  語畢,張露出奸笑。

  17

  張將BMW駛入白金一棟老舊公寓的地下停車場。一下車,兩個穿雪白西裝的白人,便從兩側架著我,搭電梯上到頂樓。

  兩人雖沒蒙面,也沒穿戰鬥服,但那身手顯然是偽特警隊的成員。

  公寓的頂樓是座閣樓,所有斜牆都嵌著有色玻璃。尼可及另一個手下已等在那裡。

  「這是你第二次造訪,但你恐怕不記得。」

  尼可也是全套純白西裝,這群人簡直像新郎團。

  「你的日文很流利嘛。」

  「我曾在日本當兩年傳教士,當時就覺得這是個腐敗的國家,現下也沒改變想法。」

  尼可回答。他一頭金髮,外表十分帥氣,卻散發出一股陰柔。

  「蒙妮卡在哪?她平安嗎?」我盯著尼可。

  「蒙妮卡很好,沒發生任何你擔心的事,因為我們是『聖人』。」

  「『聖人』?」

  「你馬上就會知道。」張出聲,「這小鬼發現莫利斯托我在巴黎動的手腳,不光是機靈而已。萬一讓翡淚察覺可不妙,你幫忙處理他。」

  尼可點頭,不帶感情地望向我。

  「你叫阿隆吧,想不想成為殉教者?」

  「殉教者?」

  「我們『聖人』的使命,就是信奉基督教,為推廣教義奉獻生命。」

  「不,我應該是佛教徒。」

  「荒唐!我不是指佛教荒唐,而是你們日本人太荒唐。元旦前往神社參拜,平時不去彌撒卻慶祝耶誕節,人過世就向佛陀祈禱,全世界找不到這樣的國家。你們是水母,根本沒有所謂『宗教』的軸心骨,所以只會隨著錢的氣味漂盪。」

  「你的話很有道理,但我的人生經驗及知識還不足以和你討論這種問題。」

  「那我就明白告訴你。我們向莫利斯買的小型核彈,原本打算用在拒絕基督教的伊斯蘭教世界,但看到腐敗透頂的日本,便覺得這種地方更應受到上帝的懲罰。在這個國家,到處都是為了買名牌不惜賣身的女學生,對老年人施暴、搶錢的年輕人,缺乏禮儀及同琿心的上班族。人民既無宗教心,也沒愛國心,滿腦子只想及時行樂。此外,中國和其他國家的罪犯,都貪圖你們的臭錢而來,然後又將學到的罪惡帶回。」

  「不,這就有點……」

  「我說錯了嗎?」

  「我只是認為,日本人對外來的罪犯也很傷腦筋。」

  「不對,正因這個國家是罪惡的根源,才會吸引三教九流前來。只要摧毀此一罪惡之地,就能阻止罪惡擴散。上帝啊,請禰讓說這種語言的人,從地球上絕跡。」

  實在離譜,尼可居然祈求將日本人趕盡殺絕。

  假如繼續反駁,我大概會成為頭一個去見他的上帝的「腐壞」日本人。

  「那我先走一步。」張說,「不要讓他活著離開。」

  尼可點頭,「等和羅德諾夫的交易成功,我再處理他。」

  他露出微笑。「別擔心,這次會幫你打不痛的針。」

  當然不會痛,因為屆時我已厭受不到痛。

  「小心點,日本警方及中國安全部都在找你們。一旦查出你們是『聖人』,立刻會追到這裡。」

  「別擔心。我們曾在軍警的精銳部隊接受訓練,大夥都很團結,不必煩惱訊息走漏。要是有誰曉得『聖人』之名,張,一定是你那邊傳出的。」

  張搖搖頭,「我口風很緊。」

  語畢,他轉身離開。一個穿白西裝的人送他到玄關。

  「那傢伙也一樣,既沒宗教心,也沒愛國心,徹徹匱底的拜金主義。」

  「不過,他不是日本人。可見哪個國家都有這種人。」

  「當然,美國也有,但日本最多。」

  這是強詞奪理。雖然洩氣,我卻無言以對。

  「你想見蒙妮卡嗎?」

  尼可似乎察覺我的心思,突然問道。

  「你會讓我見她嗎?」

  「只要你們不繼續做壞事,讓你們相見也無妨。在制裁的火焰燃起前,你們必須保持純潔。」

  「得忍耐幾天?」

  「等我和莫利斯完成時隔七年的交易,就會點燃制裁之火。用不了幾天。」尼可回答。

  「你真認為莫利斯會把核彈給你嗎?」

  「蒙妮卡是莫利斯的親生女兒。為隱瞞真實身分,莫利斯與亞歷山德勒結過兩次婚。亞歷山德勒的第一任丈夫也是莫利斯。」

  我不加思索地問;「蒙妮卡也曉得此事嗎?」

  「莫利斯和亞歷山德勒當初離婚時,蒙妮卡剛出生,所以她不記得莫利斯。她是因羅德諾夫是母親的再婚物件,才視他為父親。為保守祕密,雙親都沒告訴她真相。」

  「那你為什麼向我透露?不怕我對蒙妮卡說漏嘴嗎?」

  「這就由你自行判斷。離婚是種罪惡,但我們認同莫利斯與第一任妻子重新結合的行為。只是,亞歷山德勒太不檢點,所以他們的二度婚姻沒維持太久。或許蒙妮卡的身上也流著同樣的血,讓她活在世上,只會帶來禍害。她肚臍上的刺青就是最好的證明。」

  我搖搖頭。蒙妮卡以為親生父親是「繼父」,仍十分仰慕他,實在可憐。要是曉得她們是真正的父女,不知會多麼高興。

  然而,一旦揭露真相,她就會得知父親是軍火商,並死於父親出售的武器下。

  「穿上這個。」

  尼可將手下取來的衣服丟給我。套上雪白的T恤及長褲,再掛個哨子,就和體育老師沒兩樣。

  不過,尼可和他手下的眼神非常認真,於是我乖乖換衣服。

  包含香菸及打火機在內,他們搜走我所有的隨身物品。「聖人」的成員大概煙酒不沾,也不打炮吧。

  換好衣服後,我被帶出閣樓,搭電梯到下一層樓。

  接著,我被推進其中一戶,門隨即從外側上鎖。

  空間格局是普通的一房一廳,但窗子都以木板密封。依建築物的老舊程度推測,這一帶應該是改建開發的預定地,屋子不久後就會拆除。

  尼可他們約莫是短期租下整棟公寓當據點。

  裡頭那間六張楊楊米大的和室內,蒙妮卡茫然呆坐。她同樣穿著「運動服」,但褲子太大件,只好捲起褲管。

  蒙妮卡以為我是尼可的同夥,瞥我一眼,就要垂下目光,又忽然擡起頭,瞪大雙眼。

  「阿隆!」

  「蒙妮卡。」

  她撲進我的懷抱。

  「阿隆,你怎麼在這裡?」

  「說來話長,總之,我也被當成交易的籌碼。」

  「交易?」蒙妮卡疑惑地偏著頭。

  「這邊的老大尼可,想要你爸手上的東西,才會綁架你。我察覺他們的目的,所以也被抓進來。」

  蒙妮卡眨眨眼。「阿隆,我不懂你的意思?」

  我左右為難。告訴她真相,等於揭露他們父女的祕密,還得解釋她單純以為是工作狂的父親的真實身分。

  「呃……」

  我下定決心。一味隱瞞,對不知將面臨何種遭遇的蒙妮卡來說,想必無法理解其中的原由。眼前,她肯定也非常迷惑,不曉得自己為什麼被關在這裡。

  蒙妮卡已不是小孩。

  「蒙妮卡,你父親真正的名字叫莫利斯……」

  我終於開口。這間房裡一定裝有竊聽器,甚至是監視器。現下,尼可大概是面帶奸笑,看著蒙妮卡驚愕的神情。

  聽完我的話,蒙妮卡喃喃道:

  「沒想到他是我的親爸爸……」

  「這是尼可單方面的講法,或許是謊言。不過,真是謊言,你父親不會甘願為繼女答應交易。」

  「繼女?」

  「嗯,母親帶著你改嫁給別人,你就是對方的『繼女』。」

  蒙妮卡頷首。「爸爸確實很疼愛我,把我當成自己的小孩。」

  之前還懷疑他們有不正常的關係,我感到十分羞愧,只能默默點頭。

  「尼可想要爸爸的什麼東西?」

  剛才,我只告訴她是「某樣東西」。

  「一種武器。」

  「武器?」

  「呃,weapon。」

  蒙妮卡睜大雙眼,「哪種weapon?」

  「應該是nuclearweapon。」

  「不會吧?」蒙妮卡掩住嘴巴。「爸爸有這種東西?」

  「他藏在東京的某個地方。你爸從前助手的屍體被人發現,大夥以為那是你爸,也都在想武器消失到哪去。不過,既然你爸還活著,代表武器仍儲存得好好的。所以,尼可打算用你交換。」

  蒙妮卡凝視著我,「為什麼爸爸有這種東西?」

  「你爸做的就是這樣的生意。」

  蒙妮卡大受打擊,臉皺成一團。「怎麼會……」

  「當然,或許是尼可搞錯,你爸只是普通的生意人。」

  蒙妮卡搖搖頭,垂下臉,大顆大顆的淚珠順著她面頰滑落。

  「不,恐怕是真的。爸爸生意上的朋友都很恐怖,不管在俄羅斯或法國,那些人總是帶著許多配槍的保鏢。雖然爸爸解釋,他們是重量級人物,非常注重安全,但我總覺得不對勁。」

  我答不上話。

  「原來爸爸是靠買賣『死亡』在賺錢。不知情的我,還在世界各地快樂過日子……」

  「你爸不希望你捲入他的工作,才特地把你留在巴黎或東京。」

  蒙妮卡勉強擠出笑容,「阿隆,謝謝你幫爸爸辯護。」

  「沒有啦,我也為老爸吃不少苦。」

  「涼介?怎麼說?」

  事到如今,也沒什麼好隱瞞的,被尼可聽到也無所謂。

  「老爸以前是間諜,也就是特工,洗手不幹後,當起私家偵探。你懂嗎?就是private-eye。我往往不得不協助他工作,經常挨拳頭、子彈,還會像現下這樣遭到綁架。所以,你爸不想你陷入危險,而讓你在國外生活,實在偉大。」

  「等等,你認識我是為了工作?」

  不妙,這樣會引來更大的誤解。

  「不、不是啊,雖然那次是陪老爸去『麥克斯』……」

  「但是,你認識健一。你知道我爸和梅本先生是朋友,才向我搭話嗎?」

  糟糕,情況的發展對我十分不利。

  「當然不是。想想看,我是在跳舞時認識你,根本對你一無所知。」

  「要是不曉得我爸認識梅本先生與波波夫先生,你會跟我當朋友嗎?」

  我不禁語塞。

  「涼介也一樣。你們感興趣的不是我,而是爸爸和梅本先生。」

  「我承認,不能排除這種想法。可是,蒙妮卡,我真的——」

  蒙妮卡拼命搖頭,溼潤的雙眼再度流下淚水。

  「我不想聽。阿隆,你跟尼可沒什麼差別,只是為了爸爸手上的weapon,才與我做朋友。」

  「不是的。」

  「走開,我不想看到你,也不想和你講話。」

  「蒙妮卡。」

  她雙手捂住耳朵站起身,低著頭。

  「你不走,我走。我不會再說日文,你不要跟我交談。」

  「蒙妮卡,拜託你……」

  她不理會我,徑自流著淚離開,並關上與客廳之間的隔門。

  我嘆口氣。真失敗,早知道就不該告訴她。

  緊閉的門外,隱約傳來蒙妮卡的啜泣聲。

  我坐立難安,但眼前的情況,無論怎麼解釋,蒙妮卡都不可能接受。

  仰望著天花板,我內心充滿對尼可的憤怒。

  我在榻榻米上躺成大字,監視器應該裝在天花板的某個地方。

  「你們看得很愉快吧?傷害這麼單純的女孩,算啥狗屁氣上帝的教義」。難不成上帝告訴你們,對不認同自己的人,做什麼都無所謂嗎?這種上帝,去你的。」

  我豎起中指。

  不一會兒,玄關的門突然開啟。尼可目露凶光,帶著兩個「新郎」站在和室入口。

  「不准你褻瀆上帝!」

  尼可說完,兩個新郎撲過來。其中一人從背後架住我,另一人朝我肚子就是一拳。我緊繃腹肌,仍無法抵擋拳頭的沉重力道。

  那傢伙揮了兩拳,趁我換氣時,又連揮兩拳。我無法呼吸,雙腿登時一軟,隱約聽見蒙妮卡小聲慘叫。

  背後的新郎鬆手後,我倒在榻榻米上拼命咳嗽。

  「犯錯的是你,不要怪上帝。再敢褻瀆上帝,就割掉你的舌頭。」

  尼可丟下這句話,轉身離開。和室的門粗暴地關上。

  真難堪,我懊惱不已。遭尼可的手下痛毆時,我根本無力反擊。而且,還被蒙妮卡嚴重誤會。

  我趴在榻榻米上,疼痛與不甘逼得我淚眼汪汪。

  18

  一、兩個鐘頭後,和室的門開啟。由於窗戶統統封住,根本不曉得天黑了沒。

  蒙妮卡白皙的手輕輕把便利商店的袋子放在榻榻米上,又消失在門外。袋裡有三明治和罐裝咖啡。

  疼痛稍微消退,我像剛進門時看到的蒙妮卡一樣,靠著牆發呆。

  我滿腦子都在思考怎麼逃脫。

  梅本應該早聯絡上波波夫,而波波夫可能也通知了羅德諾夫。

  不曉得老爸有沒有注意到我被綁架?我離開「麻呂宇」超過三小時,老爸找不到我,應該會察覺不對勁。

  不過,他絕對想不到是張綁架我,而且我此刻人在尼可手上。

  為了在緊要時刻拿我當籌碼,想必尼可不會告訴老爸。蒙妮卡用來交換小型核彈,我則能用來躲避日本警方的追捕。

  之前尼可綁架過我一次,注射自白劑審問後,曉得老爸的後臺是日本的國家公權力。

  關鍵在於波波夫和梅本。和羅德諾夫取得聯絡後,他們便會知道尼可綁架蒙妮卡的理由。

  不對。波波夫說,他以前就認識莫利斯。莫利斯想化身為羅德諾夫,肯定經過一番喬裝打扮,也可能靠整型手術變臉。但他瞞得過既是老友,又曾是KGB特工的波波夫嗎?

  似乎有點困難。即使多年未見,或動過整型手術,見到羅德諾夫,波波夫必然會發現他就是莫利斯。

  這代表波波夫曉得莫利斯還活著,並有默契地與羅德諾夫保持來往。

  那麼,梅本呢?

  梅本的情況很微妙。要是他知情,便不會提議和老爸一起尋找小型核彈。

  只要詢問羅德諾夫,也就是莫利斯,馬上能得知核彈的下落。

  波波夫為何沒這麼做?

  莫非是不缺錢,所以不想碰容易惹出麻煩的核彈……

  不,這也不對。果真如此,他不可能加入老爸和梅本。況且,波波夫正為這次的工作,四處張羅必要的人力。

  難道他不曉得羅德諾夫即是莫利斯?

  我愈來愈搞不懂。波波夫絕非好心腸的人,他這個前KGB特工,與俄羅斯黑手黨也有交情,是危險人物。這種傢伙發現身邊的朋友擁有能賺大錢的核子武器,豈會輕易放過?

  當中應該有我和老爸尚未看透的事。

  究竟是什麼事?尼可也知道嗎?

  我瞪著天花板,垂掛的日光燈照亮房間。

  只能趁交換蒙妮卡與小型核彈時逃脫嗎?聽尼可的語氣,似乎無意放走我和蒙妮卡。

  即使他放過我們,也會用取得的核彈炸燬東京。

  真是這樣,放了我們也沒意義。

  目前,我只曉得,尼可是狂熱的宗教恐怖組織「聖人」的成員。

  當年假冒「八月獅子」,向莫利斯購買核彈的也是尼可。

  他原打算讓核彈在伊斯蘭教世界的某個地方爆炸,引發混亂與內戰,卻沒成功。如今,他憑著「七年來的良心」,目標鎖定日本。他在當傳教士期間,一定遭過許多不愉快,才巴不得一解心頭之恨。

  我不禁毛骨悚然。在此之前,我一味思索著核彈的下落,然而,若羅德諾夫答應與尼可交易,把核彈交給他,後果不堪設想。

  倘使核彈在東京爆炸,會造成數萬,不,是數十萬、數百萬人喪命。

  我不敢斷言這種情況不會發生。

  必須帶蒙妮卡逃離,有沒有辦法聯絡老爸和島津先生?

  我坐立難安。即使遭到監視也無所謂,我起身走到窗邊。

  窗戶被夾板封住。夾板釘在牆上,打釘的部分又用其他小木板加強。

  作工雖粗糙,但手法十分老練,根本無法徒手扯下。

  用力撞向夾板,或許能震破夾板外側的玻璃。重點是,撞碎玻璃能不能引起周圍住戶的注意。

  趁玻璃碎裂時大叫,附近鄰居或許聽得見。只是,我們沒太多時間。我一撞向夾板,新郎兵團就會衝進來。

  我離開窗邊,走出和室,來到客廳。蒙妮卡抱膝呆坐,愣愣盯著腳尖。

  注意到我,她驚訝地擡起頭,卻不發一語。看見她臉上的淚痕,我一陣心痛,比剛剛捱揍更痛。

  這麼單純的女孩,為何會成為核彈交易的棋子?

  蒙妮卡無言地低下頭。她身旁放著沒動過的三明治及咖啡,和剛剛拿給我的一樣。

  我晈著嘴脣,對她的父親莫利斯也升起滿腔怒火。

  現下說什麼都沒用。雖然很難過,但逃離這裡比解開誤會要緊。我默默步向客廳的窗邊。

  客廳的窗戶同樣全釘上夾板,卻比和室的窗戶大一號。倘若要衝撞,這邊的窗戶較能奏效。

  接著,我轉向玄關。

  玄關前有扇門,開啟一看,是與廁所、浴室連在一起的盥洗室。浴室的窗外是走廊,裝著嵌有鐵絲的毛玻璃。

  打破浴室窗戶,能爬出走廊嗎?

  我盯著窗戶思索。窗戶約五十公分見方,是隻能斜斜倒向內側的提拉窗。

  我大概擠不出去,但蒙妮卡或許沒問題。

  問題是,不曉得浴室或盥洗室裡,有沒有裝監視或監聽器。

  只有一個方法能確認。

  「你們的上帝是王八蛋!」

  我在浴室裡喊道。

  「你們也是王八蛋,只是想發洩當年在東京沒女人緣的哀怨。尼可,你是超級大變態!」

  接著,我走出盥洗室,回到客廳。一直窩在浴室恐怕會引起懷疑。

  等待一會兒,新郎兵團仍沒衝進來收拾我。

  「怎麼了?」

  蒙妮卡突然開口,我詫異地看著她。她擔心地仰望我。

  「沒事,只是剛剛捱揍,肚子有點痛。」

  蒙妮卡睜大眼,「阿隆……」

  「不要緊的。」

  我的心更痛了。我不僅傷害她,好不容易她願意說話,我居然還撒謊讓她擔憂。

  蒙妮卡默默點頭,目光移回腳尖。

  我暫且回到和室。

  就算只有蒙妮卡逃脫,也能破壞交易。無論如何,必須阻止核彈交到尼可手上。

  重點是,何時讓蒙妮卡逃走較好。剛剛走廊及公寓停車場沒人站崗,但出入口應該有守衛。

  即使順利從浴室爬出走廊,坐電梯或走樓梯到一樓,最後卻被守衛逮住,一切就前功盡棄。

  而且,若尼可知道蒙妮卡逃跑,搞不好會氣得發瘋,一槍斃了我,那就大大不妙。

  萬不得已,才能用上這招。

  暗自盤算著,玄關的門突然開啟。尼可帶著兩個新郎進來。

  我心驚膽跳。他們果然聽到我剛剛罵「王八蛋」了嗎?

  顯然我想太多,尼可根本沒看向我所在的和室,站在蒙妮卡面前,以英文命令,.

  「蒙妮卡,讀這段文章,要錄給你爸爸聽。」

  尼可拿著一張紙及小型錄音機。

  蒙妮卡默默接過那張紙。

  「聽到這段話,他就會來接你。」

  「你們能得到什麼?核子武器嗎?」

  尼可露出笑容。「這跟你沒關係。別擔心,你們父女都會毫髮無傷。」

  蒙妮卡嘆口氣。「不要,阿隆已告訴我實情。我不想被當成買賣殺人工具的籌碼。」

  尼可回頭看著我。兩個新郎隨即闖進和室,把我拖出去。

  「如果你不合作,我們就揍他,讓他從此不能走路。」

  一個拳頭猛然揮來。雖然這拳不重,但不巧打中腰,我忍不住呻吟。

  「繼續打下去,他的內臟就會變成肉醬。」

  「住手。」蒙妮卡大叫,「為什麼要打他?要折磨就來折磨我啊。」

  尼可放聲大笑。「不行,我們不想惹惱你爸。」

  「你們已聯絡上爸爸?」

  尼可點點頭。「一小時後,他會打國際電話給我,但不是打到這裡。屆時要讓他聽聽你的聲音,想必他會火速趕回日本吧。」

  八成是波波夫居中聯絡。

  蒙妮卡瞪著尼可。

  「你也想快點回到爸爸身邊吧?待在這種腐敗的國家,一點好處也沒有。」

  「我喜歡這個國家的人,」蒙妮卡說著望向我,雙眼滿是淚水,「也無法討厭阿隆。」

  「那你更要讀這張紙。」

  「蒙妮卡——」

  我剛開口,就被掐住臉頰。原來,其中一個新郎的大手猛力捏緊我的嘴。

  「褻瀆者閉嘴!」尼可以日文斥喝。

  「好吧。」

  蒙妮卡垂眼盯著那張紙,尼可遞上錄音機。

  「讀出紙上的內容,不準廢話。」

  「爸爸,」蒙妮卡以英文念道:「我很好。現下和我在一起的,是你七年前中斷買賣的客戶,他們希望能履行合約。不交出七年前約定的貨,他們就會殺了我。拜託你,把貨交給他們。蒙妮卡。」

  尼可關掉錄音機。「很好。你爸聽到這段話,便會火速趕回日本。只要他遵守約定,你就能獲得自由。」

  「阿隆呢?你也會釋放阿隆嗎?」

  尼可點點頭,「我考慮看看。」

  他對新郎揚揚下巴,新郎立刻放開我。尼可以日文交代:

  「你爸明天會到日本,若一切順利,你後天就能離開。在此之前,乖乖留在這裡。不準行姦淫之事,我們會隨時監視。一旦發現,立刻讓你們下地獄。」

  三個人走出門外,接著傳來「昧嗒」地上鎖聲。

  我衝到玄關。只見門鏈、門把都被拆除,僅能從外面轉動鎖頭。

  「阿隆,你在幹嘛?」

  現下是個機會。雖然設有監視器,但應該不是尼可負責監視,且對方大概不懂日文。運氣好,或許能逮到沒人監視的空檔。

  「蒙妮卡,過來這邊。」

  我招招手,把她拉進盥洗室。

  「你要幹什麼?」蒙妮卡瞪大雙眼問。

  「反正不是行姦淫之事。你大概聽不懂吧,算了,你看浴室的窗戶。」

  我指著窗戶。

  「情況危急時,我會打破窗戶。然後,你就假裝要上廁所,從窗戶逃走。」

  「啊?」

  「先聽我說。這棟公寓的門口應該有守衛,所以,你要從地下室的停車場離開。小心,別被發現。」

  「這……」

  「不是現在,到時我會暗示你。」

  「你不逃嗎?」

  「假如我鑽得出去,就和你一起逃。」

  蒙妮卡拉著我的胳臂。

  「我們一道走。」

  我姑且點點頭。

  「然後,希望你通知我老爸。」

  「我沒有手機,怎麼辦?」

  我環顧四周,沒發現任何紙張。

  對了,洗臉檯上有塊肥皂,而且是新的。

  我拿起肥皂,刻下老爸的手機號碼。

  「就是這個號碼。」

  「涼介會接電話吧。」

  蒙妮卡看著號碼,以俄文小聲念過一遍,才把肥皂放進白長褲口袋。

  「阿隆,你要跟我一起走。」

  「你先回客廳吧,一直待在這裡會讓他們起疑。」

  我把蒙妮卡推出盥洗室。

  踏進客廳,蒙妮卡注視著我。

  「阿隆,剛剛我說得太過分,對不起。我想過,這全是爸爸的錯。」

  「可能是,也可能不是。總之你沒錯,這點是肯定的。」

  蒙妮卡咬著脣,搖搖頭。

  「我不知道。一直自由自在地過日子,或許就是我的錯。」

  「沒這回事。」

  我握住蒙妮卡的手,這不算姦淫吧。

  「只要不造成旁人的困擾,誰都有權利自由自在地生活。像尼可那樣,強迫全世界接受他信奉的上帝才是錯的。」

  蒙妮卡點頭。

  「初次見面時,你讓我非常驚豔。因為你好耀眼,散發著幸福的光芒,漂亮極了。」

  「阿隆……」

  「我根本沒想到你與這次的事有關,希望你能相信這一點。我沒有傷害你的意思。」

  蒙妮卡輕輕點頭。我嚥下口水,告白道:

  「我喜歡你,真的。」

  「我好開心。」蒙妮卡將我拉近。

  「不可以再靠過來。」

  見蒙妮卡想吻我,我慌忙阻止。天殺的,白白浪費絕佳的氣氛。

  「為什麼?」

  蒙妮卡哀傷地望著我。

  「房裡裝有監視與監聽器,要是我們太親熱,尼可會吃醋。」

  蒙妮卡偷笑,「和健一一樣。」

  「嗯,但尼可吃起醋比健一恐怖。」

  蒙妮卡點頭。於是,我們坐在客廳的地板上。

  「你覺得爸爸會趕來日本嗎?」

  蒙妮卡拿起罐裝咖啡,開啟拉環。我望著蒙妮卡,點點頭。

  「一定會,他很疼你。」

  「你怎麼知道?你見過爸爸嗎?」蒙妮卡納悶地問。

  「沒有。但你的爸爸一度與媽媽分開,又重新複合。儘管再婚時,他的姓名及長相已不同。可見,他多麼希望陪伴在你身旁。」

  蒙妮卡輕輕搖頭。「從沒想過他是我的親爸爸。我很小的時候就和親爸爸分開,什麼都不記得。」

  「當然你幾歲?」

  「一歲左右。好像是媽媽不喜歡爸爸的工作,於是提出分手。不過,媽媽沒告訴我工作內容。聽了你和尼可的解釋後,我才知道。媽媽大概是無法忍受爸爸買賣殺人工具。」

  「但之後他們複合了。」

  我很想解開莫利斯與波波夫之間的「謎」,忍不住出聲。

  「我也不清楚。當時,我以為他是媽媽的新男友,但他像親爸爸一樣疼愛我。初次見面時,他說『從今天起,你就把我當成親爸爸』,便掉下眼淚。我原本不明白,現下終於理解。」

  我點點頭,靜靜握住蒙妮卡的手。蒙妮卡也輕輕回握。

  「那是何時的事?」

  「五年前。爸爸告訴我,他工作太忙,沒結過婚,媽媽只默默待在一旁。爸爸不曾提起他的過往,卻對我小時候的事瞭若指掌。我很驚訝,但爸爸說是從媽媽那裡聽來的。」

  疼愛小孩的軍火商,真是難以想像。可是,誰都有家人,職業不能與家庭關係混為一談。

  我不只一次在電影中,看過視家人如命的黑手黨。

  「你爸因某種苦衷,七年前隱姓埋名,待風頭過後,才回到你身邊。不在你身邊的日子,他也一直惦記著你。」

  「但是,他為什麼會回來?」

  「我也不曉得。大概是他很愛你媽,無法忘記她。」

  蒙妮卡凝望半空。「對了,爸爸曾說,他受過重傷。」

  「受傷?」

  蒙妮卡點點頭。「剛見到爸爸那陣子,我經常問東問西,於是,爸爸回答『抱歉,蒙妮卡,爸爸發生過嚴重的意外,很多事都不記得』。」

  「發生意外,不記得往事?」

  蒙妮卡點頭,仍注視著半空。「當時,我以為不該多問。但是,之後媽媽也告訴我.爸爸兩年前受傷,在醫院住很久,以前的事都忘了。不過,總覺得有點奇怪,真是這樣,應該連我和媽媽都忘記才對。」

  我思索一會兒,「搞不好只忘記一部分。」

  「可能嗎?」

  「聽說,遭受重大打擊的人,有時會忘記那段時間前後的事,算是失憶症的一種。」

  「失憶症?」

  「呃,反正就是忘記了。有人因為受到打擊,忘記自己的名字、在哪裡出生長大,甚至是家人。而你爸不屬於這類情形,好像只是遺忘某段特定期間的事。」

  「那是在爸爸和媽媽結婚的兩年前。」

  我這時才發現,蒙妮卡在五年前見到爸爸,再回溯兩年,恰恰與莫利斯從東京銷聲匿跡的時間點吻合。

  莫利斯患上區域性性失憶症嗎?

  雖然沒完全忘記自己的人生,但他或許喪失在東京交易的那幾天,或那幾個月的記憶。

  這麼一來就能說明,何以無法掌握莫利斯隱退後的行蹤。

  七年前,莫利斯不知遭遇什麼事。當時,莫利斯察覺被捲入冒牌「六月獅子」的交易,產生強烈的危機感。為了順利「人間蒸發」,他策畫藉助手馮將DNA資料掉包,卻意外受傷,徹底忘記在東京歷經的種種。

  果真如此,莫利斯怎麼沒落入尼可他們手中?一旦喪失記憶,自然不會意識到身處險境,打算繼續交易的尼可等人理當很容易逮到他。

  「爸爸說,當時波波夫先生幫了大忙,送受傷的他住院接受治療……」

  這就對了。在波波夫的掩護下,莫利斯才能全身而退。

  波波夫庇護莫利斯的理由只有一個,就是為了不知藏在哪裡的核彈。

  然而,經過五年,波波夫仍在尋找核彈,所以——

  我不禁低喃,「怎麼會……」

  「有什麼不對勁嗎?」蒙妮卡詫異地望著我。

  我慌忙搖頭。「不,沒事……別擔心。」

  莫利斯不記得核彈的藏匿地點,所以,波波夫至今依然不斷尋覓。

  電視上,經常看到醫生建議失憶症的病患:「不必勉強,遲早會因某個契機想起。」而病人在回想時,往往會頭痛欲裂。

  真是這樣,波波夫或許沒強迫莫利斯,決定順其自然。

  這就能解釋,波波夫為何要幫助莫利斯,並照顧他。若把莫和斯當成「生意夥伴」安排在身邊,待他恢復記憶,就可隨時拿到核彈。

  此外,波波夫認為意外登場的老爸是「可用之材」,暗忖或許不必透過莫利斯,也能找到核彈。

  於是,他向老爸隱瞞羅德諾夫即是莫利斯,若無其事地假裝與老爸合作。

  很多謎團都獲得合理的解答,問題在於梅本是否知情。考慮到波波夫平時不在日本,必須派人持續蒐集情報,梅本恐怕知情。

  至於健一,想必不瞭解狀況。

  波波夫和梅本在等待莫利斯重拾記憶。他們認為,在「港俱樂部21」舊址發現的「莫利斯屍體」,是刺激莫利斯回想的關鍵。

  由於「莫利斯屍體」的出現,各方人馬紛紛有所行動,包括期盼能借此喚醒莫利斯塵封記憶的波波夫和梅本:得知莫利斯還活著,試圖取回核彈的尼可和「聖人」;七年前,組織的名號遭到冒用後,始終在尋找冒用者下落的「八月獅子」餘黨;中國情報機構,甚至其內部的叛徒張也蠢蠢欲動。

  關鍵在於,莫利斯能不能找回失去的記憶。

  想到這裡,頓時有種撥雲見日的感覺,同時一陣膽寒。

  莫利斯還沒想起,而尼可不曉得莫利斯「喪失記憶」,所以,挾蒙妮卡為人質的交易註定失敗。

  我並不希望交易成功。一旦成功,東京上空就會冒出蘑菇雲。只是,如果不成功,惱羞成怒的尼可,恐怕會殺掉蒙妮卡和我。

  「糟糕。」

  我暗叫。國際電話中,即使莫利斯坦白實情,尼可也不會相信。他會認為莫利斯在拖延時間,設法逼莫利斯就範。

  雖然不會立下殺手,但一定會讓莫利斯聽到蒙妮卡的哭喊聲。

  沒時間磨蹭,必須採取最終手段。

  「阿隆,你怎麼啦?」

  「我肚子又痛了。」

  「啊?」

  「別擔心,休息一下就好。我到房間躺躺。」

  我隨即走進和室,拿起便利商店袋子裡的罐裝咖啡。

  未開罐的咖啡具有一定的重量,我拼命忍著口渴,就是要留著砸破浴室的窗戶。

  「阿隆……」

  蒙妮卡不安地望著我。我靠在牆上,搖搖頭。

  「沒事,我稍微躺一會兒。」

  蒙妮卡真的很擔心,但不能告訴她,我其實在演戲,只能在心底說聲對不起。我按著胃,晈緊牙關。

  蒙妮卡在我旁邊坐下。「怎麼辦?他們會不會幫忙找醫生?」

  「他們才沒這麼好心,我躺躺就不要緊。」

  我繼續發揮演技,緊握咖啡罐。

  「你要喝嗎?」

  蒙妮卡問,我搖搖頭。

  「等等再喝,我先去廁所。」

  我按著肚子,彎著腰站起,故意表演給監視攝影機看。

  「等我一下。如果我真的很難過,會找你幫忙。」

  我說,蒙妮卡睜大眼點頭。

  我手中的咖啡罐是鐵製的,很堅硬,也很有分量。

  走進盥洗室,關上門後,我步向浴室的窗戶。

  雖然窗戶能往下拉,但最多隻能開二十公分,實在鑽不出去。

  我脫下T恤,覆在玻璃上,儘量降低敲碎玻璃的聲響。

  接著,我拿咖啡罐敲玻璃。玻璃碎裂,卻沒發出太大噪音。嵌在玻璃內的鐵絲意外牢固,但我沒停下動作,先敲破再說。

  我不時掀開T恤,取下碎玻璃。一次又一次敲打後,部分鐵絲斷裂。

  不到十分鐘,玻璃全碎。黏著玻璃碎片的鐵絲耷拉在窗框上,但已鑿出足夠讓蒙妮卡爬出的大洞。

  走廊上無人站崗。最好的證明,就是沒人衝過來。

  我拆下零星的玻璃碎片,退後一步檢查。以蒙妮卡的身形沒問題。

  至於我……

  很遺憾,儘管是身材細瘦的時下高中生,我仍無法擠出窗框。

  我咬著嘴脣,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先讓蒙妮卡離開,再找其他脫逃方法。

  「蒙妮卡。」

  我開啟盥洗室的門,呼喚蒙妮卡。她不安地走近。

  「阿隆,你肚子還很痛嗎?」

  我把食指放在脣上,抓著蒙妮卡的手臂,把她拉進盥洗室。

  「蒙妮卡,爬出這裡後,像我剛才說的,從停車場逃到外面,通知我老爸。」

  蒙妮卡驚訝地看著破洞的窗框,及散落一地的玻璃碎片。

  「阿隆,你呢?不和我一起走嗎?」

  我搖搖頭。「很可惜,我鑽不出窗戶。你先逃吧。」

  「但是……」

  不等蒙妮卡說完,我抓著她的肩膀,吻住她的脣。結束這一吻,蒙妮卡抱著我。

  「你不逃,我也沒辦法得救。拜託你。」我在她耳邊低語。

  「好吧。」蒙妮卡點點頭,「我會為了你加油。」

  我也點點頭。「但要小心,絕不能被逮到。那塊肥皂還在嗎?」

  蒙妮卡摸摸白長褲的口袋。「我跑得很快,如果他們追來,我會拼命跑。」

  「對,找到店家後,立刻衝進去求救,找警察局也行。」

  「我明白。」

  我環著蒙妮卡的腰,半蹲著將她抱起。蒙妮卡的頭一下就鑽出窗框。

  「有人嗎?」

  「放心,沒人。」蒙妮卡左右張望後回答。

  「好,動作快。」

  我推著蒙妮卡的肩膀。雖然稍微卡住,但她扭扭身體,很快便滑出。

  蒙妮卡彎成「く」形,上半身垂在窗框外。我抓著她的腳踝站起,成功將她筆直併攏的雙腿推出。她安穩落地。

  等她站起身,我問:

  「鑰匙插在門上嗎?」

  蒙妮卡望向玄關的門,搖搖頭。「沒有。」

  果然沒這麼幸運,我只能繼續待在這裡。

  「那你快走,記得不能搭電梯。」

  我踮起腳尖叮嚀,蒙妮卡一臉泫然欲泣。

  走廊的外側圍著積滿灰塵的玻璃,天色已暗。

  「阿隆……」

  我點點頭,目送她的背影。蒙妮卡一度停步,我立刻揮揮手,示意她快逃。

  蒙妮卡衝下樓梯。

  總算鬆口氣,但我不能留在浴室,監視器一直沒拍到人,會引起懷疑。

  我撿起一塊較大的玻璃碎片,以備不時之需。

  回到客廳後,我坐在牆邊,開啟咖啡罐的拉環,一口氣喝掉半罐。雖然冷掉,但味道還不錯。

  「對不起,我霸佔廁所太久,現在你可以慢慢用。」

  我故意大聲喊,讓竊聽器能收到聲音。

  接下來,就看能爭取多少時間。要是監視器始終只拍到我,新郎兵團很快會察覺不對勁。

  五分鐘,不,至少要爭取到十分鐘。

  他們發現蒙妮卡逃走後,會立刻殺了我嗎?

  不,應該不至於。新郎兵團雖然團結,但似乎不太動大腦。所以,在尼可回來前,他們不會擅自幹掉我。

  只要蒙妮卡不被抓,我肯定能獲救。

  我拿著咖啡罐在房裡徘徊。

  「對啊。」

  我不時假裝與蒙妮卡交談。

  「真的有夠討厭的。」

  「這就取決於你爸嘍。」

  其實是取決於我的老爸,我暗想。

  「所以,世界史比日本史難纏。」

  我的話毫無邏輯。但這種時候,根本隨我暢所欲言。

  「東大的幾個科系應該沒問題。早稻田嗎?我閉著眼都能考進去。」

  我一直想找機會這麼說。

  「不過,哈佛與劍橋也可以考慮。UCLA?加州跟我太合,到時我會沒心思上課,哈哈哈。」

  我倚著封住陽臺落地窗的夾板,感覺中間部分有些鬆垮,用力一點,應該能撞破另一側的玻璃。

  「重點是,國家公權力想重用我。他們叫我不必讀大學,馬上為國家效力。你認為呢?我們父子都當公務員未免太那個,當然,老爸沒等到夠資格領年金時就辭職……」

  我走進和室。思,這裡的夾板比較堅固。

  「我知道學歷不代表一切,實際上,假如不當公務員,東大也沒什麼。可是,我不想成為所謂的特考組。學校老師有個親戚,好不容易特考進警界,卻沒混出名堂,最後只撈到新宿警察的職位,他腦筋太不靈活了。不過,總是八面玲瓏的人當道也有問題……」

  玄關的門突然開啟。回頭一看,尼可帶著兩個新郎站在門口。他怎會這麼早回來?

  「你聯絡上蒙妮卡的爸爸了嗎?」

  「蒙妮卡在哪裡?」尼可走進客廳。

  「廁所。」

  其中一名新郎轉身步向廁所。

  「啊、啊、啊!」我叫道。

  「偷看女生上廁所不禮貌吧。她受到打擊,肚子不舒服。」

  「不是你肚子痛嗎?」

  我聳聳肩。「你們出手這麼重,我現下還在痛。」

  「莫利斯明天白天就會到東京。」尼可說。

  「所以,你要釋放蒙妮卡?」

  尼可搖搖頭。「怎麼可能。他說東京的地形和七年前不同,不確定能找到核彈。搞不好他在試圖拖延時間,所以拿到核彈前,我不會放走你和蒙妮卡。」

  「反正你打算讓我們被核彈炸死。」

  尼可露出奸笑。

  「你會更早送命,免得你在莫利斯面前多話。」

  尼可轉頭以英文命令新郎:

  「你去廁所看看,先敲門。」

  我若無其事地把雙手插進褲袋,握著玻璃碎片。這樣至少比赤手空拳有攻擊力。

  新郎大叫一聲衝出,呼喚尼可過去。

  我望著玄關。另一個新郎雙臂交抱,擋在門口。

  尼可進廁所檢視後,氣急敗壞地返回。

  「你讓蒙妮卡逃走了?」

  「等等,我有重要的情報。即使你見到莫利斯,也拿不到核彈。」

  「Shutup!蒙妮卡幾時逃跑的?」

  尼可從上衣內袋拔出格洛克**,命令新郎立刻搜尋附近。

  站在門口的新郎旋即奔出,似乎是去召集其他樓層的「聖人」同夥。轉眼之間,這些傢伙就會從新郎團變成偽特警隊。

  尼可把槍瞄準我額頭。

  「蒙妮卡何時逃離的?馬上回答,不然我當場斃了你。」

  他扣著扳機。

  「十分鐘前。還有,莫利斯失憶了。」我頓時口乾舌燥。

  「什麼?」尼可追問道。

  「七年前,莫利斯喪失記憶,你沒調查到這件事嗎?他根本不記得核彈藏在哪裡。」

  槍口稍稍栘開。

  「真的嗎?」

  「否則,怎麼可能一直沒賣出去。」

  尼可微微倒吸口氣。

  「無論你怎麼威脅,莫利斯沒恢復記憶,你就不可能拿到核彈。莫利斯是擔心女兒,才會飛來日本。」

  尼可無言地盯著我。

  「他沒告訴你吧。他早料到,一旦坦白,你就會殺害蒙妮卡。」

  尼可放下槍,喚道:

  「盧卡斯!」

  剛才進廁所檢視的新郎走過來。

  「全員撤離。」

  「Yes,Sir。」

  盧卡斯就是之前狠狠捏我臉的高大白人。

  接著,尼可大步離開和室。我鬆一口氣。

  「盧卡斯!」

  尼可開啟玄關的門叫道。逼近我面前的盧卡斯回過頭。

  「我先走。這裡交給阿爾發小組,你帶這個少年到B據點。」

  「Yes,Sir。」

  尼可沒關門,快步離去。

  盧卡斯塊頭很大,約一百九十公分高,體重恐怕將近一百公斤。在日本買得到合穿的整套白衣嗎?

  「Comeon,boy。」盧卡斯沉聲道。

  「No,Idon-tlikeyou。」

  盧卡斯笑了,似乎聽懂我的笑話。

  「Ilikeyou。」

  我一點都不覺得高興。

  他伸出樹幹般粗壯的手臂,我掏出口袋裡的玻璃碎片一揮。

  「Fuck!」

  盧卡斯大吼,我隨即閃過他,衝向門外。他緊追在後。

  我猛然關門,盧卡斯撞上門板,整棟老舊公寓似乎搖晃起來。

  我奔向樓梯。錯過這個機會,我肯定會成為尼可的槍下冤魂。

  下樓梯時,上方傳來腳步聲。我仰頭一看,是一群全副武裝的冒牌特警隊。

  「You!」

  我和領頭的男人目光交會,他大叫一聲,隨即移開視線。剛剛監禁我們的房門另一側,傳來咚、咚巨響。

  我衝下樓梯。事到如今,去地下室也沒意義。

  從五樓狂奔到一樓大廳,恰巧瞥見尼可搭廂型車離去。我穿越狹長的大廳衝向門口。

  此時,電梯的門開啟。盧卡斯和那票冒牌特警隊蜂擁而出。盧卡斯氣得滿臉通紅。

  「Fuckyou!」

  盧卡斯大聲咆哮,正面的玻璃門應聲碎裂。我不由得停下腳步。

  盧卡斯的槍口瞄準我。

  他手上的H&K衝鋒槍似乎是向冒牌特警隊借的,握槍的右手淌著血。

  「回來。」

  盧卡斯命令道。為阻止我前進,他一陣掃射,在門上打出一個大洞。

  「馬上回來!」

  盧卡斯眯起眼大吼。我咬著脣,自由就在滿地的玻璃碎片外。回頭一望,路上沒有行人,但看得見白金的住宅區。

  「還是你想死在這裡?」

  盧卡斯出聲威脅。我注視著他,兩腳緩緩後退。盧卡斯搖搖頭,扣上扳機。

  砰地一聲,我縮起脖子。然而,我沒中槍。只見盧卡斯往後一仰,額頭冒出紅色的洞。接著,傳來一句:

  「阿隆,快跳!」

  我躍向碎裂的玻璃門,又是一聲槍響。我雙手伸向前方,收起下巴,往門上的破洞一鑽。玄關的階梯就在眼前,我身體一縮,臂膀受到強烈的衝擊,有什麼傾瀉而來。我滾落階梯,腰背連番撞擊,幾乎無法呼吸。我繼續向前翻,一口氣滾下階梯。

  「痛死了……」

  我忍不住哀號,正打算站起,幾個穿制服的男人跑過來。又是特警隊,但我已渾身無力。搞半天,最後還是落入他們手中。

  情況不太對勁。那幾個特警隊員套著防彈背心,手持鋁合金盾牌,把我團團圍住。另外兩名特警隊員舉著盾牌,扶著我奔跑。

  轉眼,我就被帶到離公寓十公尺左右的車子後方。

  「發射催淚彈。」

  隨著號令響起,咻地一聲,一個圓筒狀的物體打進玻璃門內側,冒出白煙。

  「阿隆,你還好吧?」

  我回頭一瞧,原來是島津先生。他穿著防彈背心。

  「島津先生。」

  我喊道,望向公寓。只見大廳瀰漫著催淚瓦斯。

  突然,某樣東西罩住我的頭。轉頭一看,一張熟悉的臉戴著防毒面具,是老爸。一股嗆鼻的味道飄來,我慌忙戴好面具。

  「有沒有受傷?」

  老爸的話聲模糊。

  「不要緊,我身上沒被打穿吧?」

  「外表沒流血,但插著很多玻璃碎片,不要摸頭髮和衣服。」

  我點點頭。槍聲再度響起,我忍不住一縮。老爸蹲下,脫下身上的防彈背心。

  「穿著,蹲下來。」

  我套上防彈背心。

  這裡是裝甲車及便衣警車圍成的安全地帶,四周都是舉著槍的特警隊。他們不是冒牌貨,是日本的霹靂小組。

  手拿擴音器的霹靂小組成員喊道:

  「放下武器,趕快出來。一旦抵抗,格殺勿論。」

  「要用英文,裡面都是外國人。」我大叫。

  島津先生壓低身體跑向霹靂小組隊員,接過擴音器,以英文重複一遍。

  我雙手撐地,躲在車子後方窺探公寓內的情況。

  大廳煙霧茫茫,在強烈的燈光照射下,看得見人影晃動,不時傳出咳嗽聲。

  不久,高舉雙手的人影踩著玻璃碎片,步出大廳。是那群偽特警隊。

  「這些傢伙是什麼人?哪裡的軍隊嗎?」

  霹靂小組的大叔詫異地低喃。他們拿著H&K衝鋒槍,和盧卡斯剛剛使用的一樣。

  「他們受過與特種部隊相同的訓練,徹底解除他們的武裝前,千萬不能大意。」島津先生指示。

  偽特警隊接二連三趴在地上,雙手交抱腦後。

  最後一名成員出來後,戴著防毒面具的霹靂小組衝進大廳。不一會兒,島津先生手上的對講機傳來回報。

  「一樓沒人。」

  「電梯內沒人。」

  霹靂小組搜遍每一層樓,最後確認頂樓的六樓也空無一人。

  此時,催淚瓦斯已消散。我拿下面具,鬆一口氣。

  我終於得救了。

  19

  霹靂小組在白金的公寓共逮捕六名「聖人」成員。另外,還有一名死者,就是想開槍打我,反遭一槍斃命的盧卡斯。事後我才知道,擊中盧卡斯的不是霹靂小組隊員,而是島津先生。

  當時,島津先生表示會負起全責,向霹靂小組借了一把狙擊步槍。

  落網的「聖人」成員移送至警視廳接受偵訊。去醫院檢查後,我也來到警視廳。

  「蒙妮卡呢?」

  進入警視廳的會議室接受「調查」時,我問島津先生。老爸與其他幾名刑警都在座。

  老爸和島津先生互看一眼。

  「她失蹤了。」老爸說。

  「什麼?」

  「蒙妮卡逃出後,在附近的便利商店借電話打給我。她說明完情況,我請她讓店員聽,問清楚地點後,便通知島津。那棟公寓太多外國人出入,已引起附近居民關注,所以我們很快找到目標。蒙妮卡原本要在便利商店等,但我趕到到時,她早就離開。只曉得她借用店員的手機,打到別地方。經查明,那是梅本的手機號碼。蒙妮卡向梅本求救,並約好會合地點。」

  「梅本和他弟弟健一目前下落不明。梅本與祕書村月離開『麥克斯』的辦公室後,就失去行蹤。」

  島津先生補充道。我壓低音量:

  「蒙妮卡想阻止父親把核彈交給尼可。」

  「尼可撤到『B據點』。但偵訊『聖人』成員後一無所獲,具體地點似乎只有中槍身亡的盧卡斯知道。據情報指出,盧卡斯相當於尼可的左右手。我們正透過公安部,向FBI請求調閱『聖人』的相關資料。」

  在座的其中一名刑警開口:

  「蒙妮卡的父親和核彈有何關係?」

  老爸望著我。

  「你們大概會嚇一跳。羅德諾夫本名莫利斯,是蒙妮卡的親生父親。」

  老爸不禁瞪大眼,「什麼?」

  「阿隆,這是真的嗎?」

  島津先生也問,我點點頭。

  「這是尼可告訴我的。七年前,假冒『八月獅子』向莫利斯購買核彈的就是尼可。但莫利斯發現他們是冒牌貨後,察覺情況危急,決定潛逃。為防萬一,莫利斯預先將登入在國際刑警組織的DNA資料,掉包成助手馮的。對了,得儘快聯絡翡淚。」

  「翡淚?為什麼要聯絡她?」老爸問。

  「協助莫利斯掉包的,就是中國安全部的張。當時,他恰巧調派到國際刑警組織,被莫利斯收買。這次,他又被尼可收買,透露掉包的事,尼可才會綁架蒙妮卡,好當交易的籌碼。」

  「阿隆,等一下。既然在『港俱樂部21』舊址發現的屍體不是莫利斯,他如何銷聲匿跡長達七年,且各方關注的核彈也毫無動靜。」

  島津先生問。老爸邊撥通手機,邊催促:

  「阿隆,快回答。」

  「莫利斯喪失部分記憶。雖然記得自己與蒙妮卡的事,卻忘了把核彈藏在日本的哪裡。」

  「怎麼會……」島津先生聽得目瞪口呆,「是蒙妮卡或尼可說的嗎?」

  「不,我是和蒙妮卡聊天時發現的。蒙妮卡的媽媽——莫利斯的前妻亞歷山德勒也告訴她,爸爸發生意外失去記憶。現下,莫利斯正趕來日本,明天傍晚前就會抵達東京。尼可聯絡他,表明要用蒙妮卡交換核彈。」

  「蒙妮卡已脫逃,根本不必與尼可交易。」

  「但莫利斯不知情。為營救女兒,他藉口東京地形變化太大,沒把握找到。」

  「核彈在東京?」

  島津先生及現場的刑警不約而同地驚叫。

  「翡淚,我是冴木。有急事要談。」老爸對著手機說。

  「聽到留言後,隨時跟我聯絡。但要小心張,你應該懂我的意思。」

  老爸切斷通話,「是語音信箱。」

  「翡淚搞不好已遭滅口。」我推測道。

  「雖然也可直接通知中國,但與CIA不同,安全部敵視日本的內閣調查室,不曉得會不會理睬我們。」島津先生嘀咕道。

  「先等她回電吧。」老爸說。「阿隆,所以,莫利斯和第一任老婆再婚嗎?」

  「對,換成羅德諾夫的名字又娶了她。莫利斯『失蹤』後,是波波夫負責照顧他。得知莫利斯喪失記憶,遺忘藏核彈的地點,波波夫似乎決定等他想起。這次的事件,波波夫認為是良好的契機,正在召集軍隊。」

  「波波夫的目的也是核彈嗎?」島津先生問。

  「畢竟脫手就能賺錢,即使照顧莫利斯七年也不虧本。那麼,尼可的目的為何?」

  「摧毀東京。」

  「什麼?」

  「他原打算用在中東某個地方,但如今對日本人恨之入骨,揚言拿到核彈,就要炸燬東京。」

  「事情嚴重了……」刑警沉吟。

  「不必擔心。假如阿隆的話屬實,尼可拿不到核彈。理由有兩個,其一,蒙妮卡已從尼可的控制下逃走。第二,莫利斯也不曉得核彈放在哪裡。」

  老爸推測道。我點點頭,接著說:

  「但是,尼可知道莫利斯搭幾點的班機到東京。要是尼可攔截莫利斯,嚴刑拷打,莫利斯或許會想起……」

  「立刻在機場安排人手,與莫利斯的外形特徵相符者都要詳細盤查。等FBI傳來『聖人』的資料後,把其他成員的照片發給航警。」島津先生命令刑警。

  「我們看到一輛車從那棟公寓駛出,但車上只有一個白人和司機,就放行了。因為得先救你。」

  老爸說完,我立刻問:

  「沒派人跟蹤嗎?」

  「島津擔心車上的人察覺,會害你有生命危險,只好先放他們走。」

  我搖搖頭。「原來如此。島津先生,真對不起。」

  「不,靠你捨命幫我們蒐集的情報,或許能攔截到莫利斯和核彈。」

  島津先生安慰我。

  「重點是波波夫及梅本的行蹤。想必他們已從蒙妮卡口中得知情況,積極地尋找核彈。」

  老爸看著我。「莫利斯來到東京後,會想起藏核彈的地方嗎?」

  「不知道。」我回答。「這種事只有莫利斯才知道。」

  「也對。不過,要是警方抓到莫利斯,記憶恢復與否,他會坦誠告知嗎?」

  「不可能。這樣一來,不僅核彈會落入警方手中,搞不好他還會被關進大牢。」

  「也是。」老爸看著島津先生。

  「冴木,你在想什麼?」島津先生皺起眉。

  「這和你最初的計劃很相似。」

  「最初的計劃?」

  我望向島津先生,但島津先生沒答腔。

  「沒錯吧?你不認為東京真的有莫利斯的『遺產』,真正的目標是那些想爭奪『遺產』的魑魅魍魎。」

  「原來你早就發現。」

  「到底怎麼回事?」

  我問。老爸答道:

  「我簡單解釋給你聽吧。莫利斯七年前失蹤,此後杳無音訊。從做生意的角度來看,誰都會認為他已死。不過,沒發現屍體,自然更不可能找到原本莫利斯手上的核彈。雖然不容易買到,但這並不是全世界唯一的一個核彈。所以,軍火界幾乎快忘記消失的莫利斯與核彈……」

  「之後我來說。」

  島津先生出聲,我轉頭看向他。

  「在『港俱樂部21』舊址發現的屍體,經DNA鑑定,發現與莫利斯在國際刑警組織登入的DNA資料相符。於是,我們擬定作戰計劃。」

  「我們?」

  「CIA駐日本特派員也參與這項作戰計劃。為打擊恐怖活動,必須斷絕恐怖組織的武器供應來源。即使擁有資金與人力,如沒戰鬥武器,恐怖活動就難以進行。像莫利斯一樣的死亡商人是武器供應源頭,在軍火製造商及恐怖組織之間扮演仲介的角色。他們隱瞞出售物件,向製造商購買武器後,轉賣給恐怖組織。那些惡質的傢伙,明知經手的武器將用於恐怖活動,依舊持續仲介槍炮或核彈的買賣。」

  「像莫利斯一樣?」

  島津先生點頭。老爸說:

  「當然,這些人早被各國警察及情報機構盯上。所以,他們巧妙潛入地下,與毒品犯罪組織、恐怖組織聯手,不輕易露臉。但是,他們都有夢寐以求的東西,得知哪裡有貨,就會蠢蠢欲動。」

  「那東西就是核彈吧?」

  老爸點頭。「一旦公開發現莫利斯屍體的訊息,代表核彈仍藏在某個地方,這些傢伙必定會有所行動。各國司法機構接獲CIA的通知後,在機場與港口布下天羅地網,打算一舉逮捕潛入地下、銷聲匿跡的死亡商人。」

  「西班牙、義大利、巴西和阿根廷逮捕的四個大軍火商,都打算經由第三國來日本。而我們也在成田機場逮到兩個軍火商。發現莫利斯的屍骨與鑰匙的訊息傳開後,成為引軍火商出洞的誘餌。」

  「所以,一切都是圈套?」

  「對軍火商來說,確實如此。」

  「那麼,全都是假的嗎?」

  「不,在『港俱樂部21』發現與莫利斯DNA相符的屍骨是真的。但鑰匙是我們捏造的,好增加核彈仍存在日本的可信度。」

  「我就知道,真正的目標不是核彈,而是為了核彈聚集而來的軍火商。」老爸出聲。「因此,我一開始便興趣缺缺。但你以為這是靠關係進大學的絕佳機會,全力投入。我自然不忍心潑你冷水,只能捨命相陪。」

  大人真狡猾。

  「這會不會太過分?」

  「阿隆,對不起。」島津先生道歉。「我們以為核彈根本不存在。七年之間都沒人找到,難免會這麼想。莫利斯若活著,應該早就脫手;若遭殺害,核彈肯定落入對方手中。可是,七年過去,卻毫無訊息。既然沒訊息,等於不存在。」

  「就像『尼斯湖水怪』。即使大家認為尼斯湖有水怪,但要是連續幾年都沒人看到,便會漸漸被淡忘。然而,一旦有人目擊,群眾又會蜂擁而至。」

  「可是,翡淚小姐出現後,情況發生變化?」

  「對。得知確實有核彈從俄羅斯運往中國,卻下落不明的情報,我們不得不改變先前的策略。即使如此,也完全沒想到居然藏在日本。聽到你剛剛的話,不得不重新思考……」

  正所謂意外從天而降,謊言變成事實。

  「好比有人嚷嚷著看到怪物,不料怪物居然真的出現?」

  「這個形容太貼切了。所以,我們將請求自衛隊協助,使用輻射檢測裝置在東京都內尋找。」

  「等一下。若能馬上找到當然沒問題,萬一找不到怎麼辦?」老爸問。

  「只要在機場逮捕莫利斯……」

  「即使他喪失了記憶?」

  島津先生緊抿著脣。

  「喪失記憶很棘手。有人連自己的名字、工作和其他所有的一切都忘得一乾二淨,也有人像莫利斯一樣,只忘記某部分。雖然很不可思議,但根據我的經驗,大多數人都屬於後者。」

  「是嗎?」我露出懷疑的眼神。

  「對。比方,被捲入重大的車禍或犯罪時,人往往會忘記那一瞬間的情況,事後再怎麼努力都想不起來。有醫生認為,這是內心的一種保護機制。」

  雖然感覺頗不真實,但很有說服力。

  「莫利斯也屬於這種情況嗎?」

  島津先生說:「莫利斯的助手馮死了。或許是莫利斯干的,但也不排除其他可能性。馮死於七年前,當時不曉得發生什麼事,導致莫利斯喪失記憶。搞不好是馮反擊時,造成莫利斯重傷。」

  「他確實曾受傷住院。」我說。「麻煩的是,發生這類喪失部分記憶的狀況時,即使已找回失去的記憶,除非當事人承認,否則無從證實。假如連名字都忘得一乾二淨,當記憶恢復時,可借測試瞭解復原的情況。若只是一部分記憶喪失,便很難做測試。」

  「沒錯。縱使扣押莫利斯,只要他聲稱想不起來,仍無法找到核彈。」

  「美國有認罪協商制度,日本就無計可施了。」

  「所以——」

  島津先生講到一半,似乎明白了老爸的想法。

  「不行,不能用這種方法,太危險。」

  「反正你們原本就認為核彈不存在,不妨一試。」

  「開玩笑,萬一莫利斯保不住核彈,落入尼可手中怎麼辦?整個東京將毀於一旦。」

  「你們到底在爭論什麼?」

  我問。老爸回頭看著我。

  「很簡單,就是讓莫利斯自由活動。不管是與波波夫會合,或遭尼可掌控,比起被警方逮捕,都有助於刺激他回想核彈的藏匿處。待他們去取貨時,再一網打盡。」

  「這會不會太大膽?」

  即使不是島津先生也不免懷疑。

  「只要不把核彈交給尼可,就不必擔心會在東京爆炸。波波夫原本打算,等莫利斯想起藏核彈的地方便帶去國外吧。」老爸答道。

  「關於波波夫,我們已掌握背景資料。他是前KGB特工,目前是貿易公司的董事長,總公司設在蒙斯科。但這僅是他的表面身分,相關單位懷疑他暗中從事毒品及軍用物資的買賣。他仍保持KGB時代的人脈,在俄羅斯政府,尤其與內政部的關係特別密切。」島津先生一臉嚴肅。

  「總而言之,他就是黑手黨。為準備回收核彈,已離開東京排程兵力。北海道和日本沿海城市有不少俄羅斯黑手黨的高手,他會召集這些人馬到東京,其中應該不乏擅長處理核武的退役軍人。」

  聽完老爸的話,島津先生搖搖頭。

  「那就更不能同意你的方案,我們無法把核彈交給俄羅斯黑手黨。」

  「是CIA不會同意吧?」老爸調侃道。

  「冴木!」

  「島津,要是能將軍火商一網打盡,我認為幫CIA做事也無妨。畢竟,不和他們搞好關係,等於少個眼睛或耳朵。但是,目前核彈就藏在日本。你仔細想想,與其讓核彈被帶出境,用於對美國的恐怖攻擊,CIA寧可核彈留在日本。此刻,核彈也不斷釋放輻射,若不巧發生地震,難保不會爆炸。一切按美國的意思,極可能導致嚴重的後果。況且,依日本目前的法律,除非證明是莫利斯殺害馮,否則沒辦法把他關進大牢。只要他堅稱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想不起來,即使你們在機場扣留他,最後也不得不放他走。怎麼樣?到時若莫利斯憶起核彈的下落,告訴波波夫後,波波夫派手下拿回核彈,你們也無可奈何。」

  「我知道,但這樣還是太危險。」

  老爸和島津先生互望,不發一語。

  「是嗎?既然如此,就沒我們父子的事了。不管在機場扣押莫利斯,還是搜尋尼可或波波夫的下落,都是警方的工作。阿隆,走嘍。」

  我輪流看著老爸和島津先生。老爸若無其事,島津先生倒像吞下又硬又重的石塊。

  「老爸,我知道了。島津先生,謝謝你救我。要不是你一槍斃了盧卡斯,我早就沒命。」我起身行一禮。「請忘掉東大推甄入學那件事。」

  「阿隆……」

  島津先生喚我一聲,清清嗓子。

  「『麻呂宇』的警備我會增加人手,防止逃走的尼可回頭報復。」

  「要是他拿到核彈,就不必再費心。因為『麻呂宇』會和東京一起化為灰燼。」

  「我們會盡全力追蹤尼可的下落。」

  島津先生說完,看著我。

  「阿隆,當時我若沒向盧卡斯開槍,冴木也會開槍。冴木的槍法比我準,只不過他目前是平民百姓,我不能把槍借給他。」

  我默默點頭。老爸開口:

  「島津,你最近愈來愈有公務員的劣根性。照這樣下去,我拒接你案子的日子也不遠了。」

  「也許吧。」島津先生沉聲應道。「但是,眼前我只能這麼做。政治人物開始大談特談以前不屑一顧的『危機管理』,那些滿腦子只有官方權益的傢伙爭先恐後到永田町(注:東京千代田區的地名,國會、首相官邸,及各政黨總部等都設於此,是日本政治中心。)面前邀功。在政治人物耳中,我提出的建書與那些傢伙的阿諛奉承沒兩樣。」

  老爸哼哼一笑。「這也不是今天才有的現象。比起恐怖攻擊的線報,政治人物更喜歡聽到競選對手的紼聞。」

  公務員的日子也不好混哪。

  20

  午夜十二點後,我們才回到廣尾聖特雷沙公寓。

  我和老爸輪流洗完澡,拿著罐裝啤酒,在客廳面對面坐下。

  「幸虧你沒成為尼可的上帝的供品。」

  老爸說著,舉起啤酒,我們互相干杯。

  「不過,蒙妮卡怎會消失?」

  我喝口啤酒,嘆氣道。

  該不會得知羅德諾夫是親生父親,她才這麼做?我很擔心。

  「蒙妮卡當時很受打擊嗎?」

  老爸問,我點點頭。

  「好像既受打擊,又十分高興,心情頗覆雜。雖然慶幸親生父親還活著,但明白他是出售核彈的死亡商人,蒙妮卡相當震驚。」

  「假如蒙妮卡是自行消失,應該是想早日見到親生父親,並通知他,尼可的黑手已逼近。」老爸打個嗝。

  「羅德諾夫為何要瞞著蒙妮卡,不表明自己就是她的生父莫利斯?」我低喃。

  「尼可及其他人對核彈都沒死心,加上他忘記核彈藏在哪裡,不免擔心蒙妮卡會洩漏他的真實身分。萬一蒙妮卡在『留學地』的日本或別國遭到綁架,被威脅交出核彈,他就束手無策了。」

  「你是指,他已從軍火生意抽身?」

  「軍火生意不是想做就能做的,需要人脈關係。若使用以前當莫利斯的人脈,便無法掩蓋他還活著的事實。所以,他應該早就洗手不幹。」

  「但蒙妮卡說,與羅德諾夫來往的都不是善類。」

  「除了軍火外,他可運用經驗做別種生意,例如販賣毒品或人口。」

  「果然不是什麼值得尊敬的父親。」

  老爸停頓一下。

  「做生意和愛家人是兩回事。我見過為工作面不改色地殺幾十個人的男人,在女兒的婚禮上哭成一團。」

  「專門從事背叛和殺人的工作,當然會覺得只有家人能信。」

  「你也長大了。」

  「我必須為將來的出路操心,又沒足以信賴的家人,想不長大也難吧。」

  老爸露齒一笑,「這代表我的教育方針沒錯。」

  「對不起,我不曉得島津先生的真正意圖,把你捲進來。但島津先生上門委託時,你幹嘛不告訴我?」

  「誰教你那麼投入。況且,對想和CIA搞好關係的國家公權力而言,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我不忍心讓島津失望。」

  「沒想到你不光愛家人,也很愛朋友。」我調侃道。

  「島津比我重感情。當我聯絡不上你,猜測你大概遭到綁架時,他臉色鐵青。這次的事情也一樣,一考慮到失敗帶來的風險,他總是謹慎過度。我與他恰恰相反,所以,我洗手不幹是正確的決定。」

  「意思是,雖然你的能力較強,但手法很無情?」

  老爸吐出一口煙。

  「太講人情,很難在單幫客的世界打滾。但太無情,就會陷入自我厭惡。單幫客做生意雖講求信義,實質卻是靠背叛賺錢。只想賺錢的傢伙早晚會送命,不是被別人幹掉就是自殺。」

  他幽暗的目光凝望遠方。

  「所以,你洗手不幹是正確的嘍?」

  「我喜歡目前的生活。跟不良兒子兩人三腳挺不錯,但就算你出國留學,我也不會難過。到時,我會和漂亮美眉逍遙度日。」

  「或空懷夢想,逐漸年華老去。」

  老爸的空啤酒罐飛過來,我閃開時,老爸的手機響起。

  「是翡淚。喂,我是冴木。」

  老爸拿起手機。

  「你在哪裡?好,我馬上過去。」

  他把雙腳移下桌面。

  「她在『麥克斯』。走吧,你騎機車載我。」

  「喝酒不開車,開車不喝酒。」

  「我的兒子不會遜到喝一罐啤酒就醉。」

  我要收回剛剛說他愛家人的話。

  抵達「麥克斯」後,我們下到舞池。當然,健一和村月不在。明知不可能,我仍忍不住往舞池中尋找蒙妮卡的身影。

  翡淚穿著牛仔褲和麂皮襯衫,坐在細長形的桌旁,揮手驅趕上前搭訕的男子。

  「張呢?」

  老爸問道,我們在翡淚的對面坐下。

  「聯絡不到他。聽說白金那裡發生重大案件,兩者有關係嗎?」

  翡淚輪流看著我和老爸。

  「目前已查出,七年前假冒『六月獅子』向莫利斯買核彈的傢伙,是自稱『聖人』的基督教激進派恐怖組織。」老爸說。

  「我聽過這個名字。」翡淚點點頭,喝一口琴湯尼。「是不是很愛穿白西裝?」

  「張被他們收買了。」

  翡淚神色一歛。

  「張煽動『聖人』綁架蒙妮卡。阿隆發現某件事後,張也綁架他,一起交給『聖人』當人質。」

  「某件事?」翡淚望著我。

  「莫利斯登入在國際刑警組織的DNA是他助手馮的。當時,莫利斯收買在國際刑警組織工作的人,將DNA的樣本掉包。」

  「張曾調派至巴黎的國際刑警組織工作。」

  「答對了。」

  我點點頭。

  「我不曉得中間有這麼一段,還告訴張DNA可能被掉包。於是,他拿槍抵著我,開車載我到白金。」

  「他偷走我的SOCOM和BMW,我不會放過他。」

  翡淚冷冷說完,又喝一口琴湯尼。玻璃酒杯上嵌著一片萊姆,十分美麗。

  「張大概原本就嗜錢如命,以前被莫利斯收買,這次又被尼可收買。他擔心事情曝光,所以想幹掉阿隆。」

  「那真正的莫利斯在哪裡?」

  「這是第二個驚喜。」我應道。

  「蒙妮卡的父親羅德諾夫,就是莫利斯。為了和女兒一起生活,他化名羅德諾夫與離婚的前妻複合。」老爸回答。

  「那麼,核彈在什麼地方?難不成七年前已賣出?」

  「第三個驚喜來了。」

  「莫利斯失憶,不記得七年前發生什麼事,也忘了核彈的藏匿地點。」

  翡淚廳得目瞪口呆。此時,店裡響起暢銷樂曲,客人紛紛走向舞池。

  「張告訴尼可『羅德諾夫就是莫利斯』後,尼可綁架蒙妮卡,打算拿她當交易的籌碼。接到尼可的通知,莫利斯正趕來東京。」

  「他想起藏核彈的地點了嗎?」

  「只有莫利斯本人知道。」

  翡淚咬著脣思索一會兒,又開口:

  「蒙豕妮卡目前在哪裡?」

  「下落不明。阿隆機智地協助她逃出『聖人』在白金的巢穴,但她隨即失去蹤影,或許已和梅本、波波夫會合。」

  「之前,蒙妮卡不曉得羅德諾夫就是她的親生父親。小時候,由於父母離婚,蒙妮卡對莫利斯幾乎沒印象。」我說。

  「抓到尼可了嗎?」

  「他逃走了。目前,只有尼可知道莫利斯搭幾點的班機抵達成田。警方已在機場監控。」老爸回答。「尼可、波波夫都想搶在警方之前帶走莫利斯。」

  「日本警方能逮捕莫利斯嗎?」

  「如果他用的是假名,可以違反護照法扣留他。但若他否認,自然不能逼他招出核彈的下落。」

  「那就看誰先下手為強。」

  我話音未落,翡淚猛然擡起頭,望向正前方。

  「嗨,小王八蛋,好久不見。」

  頭上傳來一個話聲,那個渾身穿洞戴飾環的藥頭次郎站在桌前。今天村月不在,他似乎順利混了進來。

  「沒工夫理你們這些搭訕的,滾一邊去。」

  翡淚說,次郎瞪大眼看著她。

  「老太婆,你在放什麼屁!老子也不是找你,是要找——」

  「老太婆?」

  翡淚怒道。下一秒,她從桌下踢向次廊的大腿之間,恰恰擊中次郎皮褲正中央。

  次郎慘叫一聲跪下。此時,桌上的酒杯突然碎裂,我們身後的金屬雕像發出咻地聲響。回頭一瞧,雕像被打穿一個洞,周圍凹陷。

  「危險,有人開槍。」

  老爸大喊,我們連忙趴在地上。木桌上,其餘的杯子及菸灰缸也無聲碎裂。

  只有附近的幾個客人好奇張望,其他人毫無所覺,忘情地跳著舞。

  「對方用的是SOCOM。」

  翡淚低語,難怪沒聽到槍聲。

  「是張。他在哪裡?」

  我環視店內,閃爍的燈光不斷變色,根本看不清。

  子彈再度無聲襲來,雕像折成兩半。

  「他媽的!」

  次郎大叫站起,滿臉通紅地甩著蝴蝶刀。

  「我要殺了你!」

  他隨即撲向我。翡淚腿一伸,掃向他的膝蓋,次郎仰頭倒地。

  「留在這裡太危險,快離開。」翡淚無視次郎,說道。

  「現下輕舉妄動,會連累店內的客人。得先找出張。」

  老爸應著,擡起頭。子彈打中他身旁的地毯,濺起毯屑。

  我不禁打個冷顫,從沒見過這種完全靜音的槍。人群擁擠,加上舞池的聲光效果,很難判別狙擊者的位置。

  「張想殺我們滅口。只要我一死,北京方面就不會得知他背叛。」

  「老太婆,挺囂張的嘛。看我先收拾你。」

  次郎站起身,嘶吼著撲向翡淚。老爸抓住他的手腕,滾倒在地,扭打成一團。周圍的女舞客不禁尖叫。

  不久,次郎翻坐在老爸身上,就要揮下刀。

  突然間,噗滋一聲,次郎的額頭噴出血沫,翻著白眼。子彈命中他的腦袋。

  「在那邊。」

  壓在屍體下的老爸,指著斜上方。

  俱樂部深處的牆邊有座照明用的平臺,成排的五彩燈光後浮現一道黑影。

  跨在老爸身上的次郎晃動一下,又捱了顆子彈。但他早被一槍斃命,無法再發出慘叫。

  翡淚一動,倏地,我的耳畔連續傳來三聲槍響。

  平臺上的燈光被打滅,黑影躲起。翡淚從皮包抽出槍還擊。

  慘叫聲此起彼落,人潮不斷湧向出口。

  張躲進照明平臺後方的簾內。老爸推開次郎的屍體站起,上半身沾滿次郎的血。

  「老爸,你還好吧?」

  「沒事。我故意讓這傢伙中槍,才知道張躲在哪裡。」

  「我們也快走吧。」翡淚把槍收進皮包。

  「原來是三連發的H&K,你居然帶著這種東西到處跑。」老爸驚呼。

  「誰教張偷走我的SOCOM。這是VP70的改造款,快走吧。」翡淚不以為意。

  「你對槍枝的喜好真讓我害怕。」

  我們避開湧向出口的舞客,走向俱樂部深處。梅本的辦公室附近也有出入口。

  「等一下。」

  接近辦公室時,老爸出聲道。此時,走廊上空無一人。

  「現在是千載難逢的機會,進去瞧瞧。」

  老爸試著轉動辦公室的門把,但門上了鎖。

  「借過。」

  翡淚蹲在門前,從皮包拿出一支口紅,取下蓋子。接著,她挑出一根細棒,插進鑰匙孔。

  短短几秒,門鎖已解開。

  「不愧是現役特務,技術高超。」

  我們踏進梅本的辦公室,只見一臺筆電放在桌上。

  「可階,光靠我們沒辦法調查這玩意,就當伴手禮吧。」

  「等等,你拿走後,我就不能獲得相關情報。」

  「是我提出要進來的。」

  「是誰幫你開鎖的?」

  老爸和翡淚互瞪,簡直像在搶玩具的小孩。

  「好歹先帶走,到安全的地方再看吧?」

  我提議道,兩人轉頭望著我。

  「我來保管。」

  翡淚說著,把筆電塞進皮包。

  「走吧。」

  我們一起離開辦公室。老爸、我和翡淚依序沿走廊前進,緊急逃生口就在盡頭窄梯的上方。

  來到街上,建築物的另一側傳來警笛聲。麻布警察署就在不遠處。

  「現下要去哪裡?」

  「能安心開啟筆電的地方。」

  「竹虎那邊呢?」

  「好主意。」

  不只警車,幾個騎腳踏車巡邏的員警也全速衝來。待他們通過,我們步向竹虎的店。

  「哎喲,歡迎光臨。」

  踏進店內,翡淚神情一僵。

  「這是什麼場所?」

  「如你所見,是普通的日本料理店。竹虎,裡面有空位嗎?」

  「包廂嗎?空著呢。要坐那邊嗎?」

  「嗯,暫時不必招呼我們。」

  「請。」

  餐廳深處有個小和式隔間,目前沒客人,我們坐了進去。店頭只有竹虎一人。

  老爸確認紙門關上後,翡淚拿出筆電,開啟電源,按著鍵盤。

  「電腦鎖住,得輸入密碼。」

  「『麥克斯』。」

  「不對。」

  「『喬治·喬治』。」

  「不對。」

  「『港俱樂部21』。」

  「猜中了。」

  老爸得意地望著我。

  「無法擺脫過去的人,遲早會因過去而失足。這就是最佳範例。」我聳聳肩。

  翡淚敲打著鍵盤,掃視著移動的畫面。

  「有沒有線索?」

  「我在搜尋人名檔案,應該會有相關人員的通訊錄。找到了,就是這裡。」

  我和老爸湊近,熒幕上出現蒙妮卡的住址。

  「有沒有波波夫的?」

  翡淚捲動畫面。「這個吧,有莫斯科和巴黎的住址。」

  「其他的呢?」

  「這是什麼?有新瀉縣和北海道的地址,是波波夫在日本的代理事務所。」

  老爸拿出手機,聯絡島津先生。

  「島津,查一下我說的地址,新瀉縣新瀉市,還有北海道稚內市……」

  老爸念出畫面上顯示的地址。

  「對,拜託嘍。」

  老爸結束通話。

  「還有沒有其他的?好比,別墅或緊要關頭能落腳的地方。」

  老爸問翡淚。

  「我正在查。」

  翡淚應道,指尖在鍵盤上游走。

  「找到一個。會不會是這裡?神奈川縣三浦市。」

  老爸探頭細看。

  「嗯,有遊艇碼頭和度假公寓設施。」

  「遊艇碼頭?是指有遊艇和快艇嗎?」

  我問,老爸點頭。

  「緊要關頭,遊艇可充當交通工具,也能藏一些危險物品。泡沫經濟時,那些靠炒地皮賺大錢的暴發戶紛紛買了遊艇,之後有段期間,又用很便宜的價格拋售。波波夫可能透過梅本的關係買下一艘。」

  「這地方最有可能。」翡淚看著手錶,「開車過去要多久?」

  「現下這時間,頂多一個半鐘頭。」

  「那就出發吧。」翡淚關上電腦。

  「等一下。假如那是他們的落腳處,便不必急著過去,梅本他們不會移動。何況,那邊恐怕不止他們幾個。」

  「還會有誰?」

  「波波夫找了些高手對付『聖人』。」

  老爸的手機響起,他瞥一眼。

  「是島津。」

  說著,老爸接起電話。

  「我是冴木,查到了嗎?」

  我站在老爸旁邊也聽得到島津先生的話聲。

  「這兩個地址表面上都是正當的企業,其實是警方掌握的廣域暴力團海輪會在當地的辦公室。根據線報,海輪會專門走私來自俄羅斯的盜捕漁獲。」

  「盜捕漁獲?」

  「就是在禁止海域捕獲的螃蟹和海膽等等,他們將其偽裝成正規漁產進口。我們懷疑其中有俄羅斯黑手黨介入。」

  「原來如此。」

  「海輪會的總部在北關東。聽組織對策四課的人說,由於原本的生意變差,他們才和俄羅斯黑手黨合作。當然,交易的不光海膽及螃蟹,還有俄羅斯的陪酒小姐和俄羅斯製造的槍枝。」

  「這兩個地址是從梅本的筆電中找到的,他是波波夫在日本的代理人。」

  「沒什麼好驚訝的,應該是波波夫為俄羅斯漁團與海輪會居中牽線。還有其他重要的線索嗎?」

  老爸剛要回答——

  「歡迎光臨。」

  竹虎出聲招呼,隨即傳來重物倒下的巨響,及玻璃碎裂聲。

  老爸猛然回望紙門。

  「晚點再和你聯絡。」

  他低聲交代後,切斷通話。

  「立起桌子,躲在後面。」

  老爸輕聲吩咐。我和老爸默默豎起沉重的木桌,轉向紙門,接著躲在桌後。

  紙門外響起輕微的腳步聲,已聽不見竹虎的聲息。

  厚約二十公分的木桌,磨得十分光滑。我們屏氣凝神。

  突然,紙門被打出一排洞,子彈嵌進木桌。將近十發子彈隔著紙門掃進包廂內。

  「是張!他怎麼知道這裡?」

  翡淚說著,從皮包抽出VP70**。此時,張踹開紙門衝進來。

  「推!」

  老爸一聲令下,我們旋即把桌子推向張。

  張發現擋在面前的桌子,不禁瞪大雙眼,連忙以左手緩衝。但桌子很重,我和老爸合力才搬得動,他單手根本撐不住,只得伸出拿槍的右手,好不容易阻止木桌繼續壓下。

  翡淚的槍口對準雙手撐著桌子的張。

  「——!」

  翡淚以中文叫喊,扣下扳機。張的胸前被打出三個洞,無數血沫噴濺。

  張的雙臂一軟,緩緩仰頭倒下,木桌也壓在他身上。伴隨一聲巨響,張連同木桌撞向包廂外的地板。

  「這就是叛徒的下場。」

  翡淚咬牙切齒地說。老爸走出包廂,呼喚竹虎。

  「竹虎。」

  沒有迴應。

  走近吧檯的瞬間,老爸不由得閉上眼。

  「竹虎……」

  我挨近老爸身旁,倒抽口氣。

  竹虎倒在吧檯內側的狹窄通道上,頭被打穿,早已斷氣。

  「可惡,怎麼會這樣。」

  老爸怒道,接著望向翡淚。

  「翡淚,檢查一下身上的東西。」

  翡淚詫異地看著老爸,倒出皮包內的物品,不禁晈脣。當中混入一個訊號發射器,五毫米見方的塑膠板上拖著一根短電線。

  「張就是靠這個掌握你的行蹤,還連累竹虎……」

  「對不起,」翡淚沉痛地說,「他是你的朋友吧?」

  老爸嘆口氣。「此地不宜久留。接下來的事交給島津處理,我們先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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