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版轉自棒槌學堂
掃描:零時雨
OCR/校對:歐陽杼
1
你愛不愛夏天?
那要看你有多青春。
都立K高中二年級的冴木隆同學,當然是酷愛夏天的年輕人。
首先是暑假——光明正大的把妹季節,山邊、海洋也好,鬧區、街頭也罷,都是渴望邂逅與發洩精力的場所。就算荷包瘦了點,夏天到了,總會有辦法。要是真的不行,丟下一句“抱歉”就落跑。夏天嘛,女生也會笑著原諒。
八月初,在整座城市熱到無力的酷暑中,我帶康子去游泳。
我才不屑那種開車到王子飯店、新大谷飯店裝模作樣的笨蛋,我騎上NS400R,載著康子駛向惠比壽的區民游泳池。
可不能小看這地方,小鬼是多了點,除此之外,這裡可以讓我們盡情玩水。
同樣都是小孩,這裡的小鬼渾身晒得黝黑,生龍活虎,跟那種被虛榮歐巴桑帶到一流飯店游泳池的小鬼不一樣。
有些小學生看到康子大膽的比基尼泳裝,還停下腳步放肆地說:
“好大的奶子!”
阿隆我當然得負起責任,把他們一一丟進游泳池。
不過,我也有同樣的想法。別看康子滿口粗話不輸男人,她的身材豐滿得很,讓我感動無比。
“隆要不要也來冷卻一下?”
康子嗲聲對著若無其事把眼睛瞟向她乳溝與大腿的我說道。
“好冷漠啊!我們難得獨處。”
小鬼浮上水面看好戲,我伸手又把他們壓下去。
這陣子,康子和我的進展有點不順。初春時,康子積極接近我,但涼介老爸在破案時捱了槍,住院住了半個月。這段期間,她和麻裡姐的卡位戰好像造成了不良影響。
我很怕麻裡姐為了照顧老爸走得太近,康子似乎看穿了,對我投以冷淡的眼神。
平常,若要讓老爸和麻裡姐保持距離,就是請媽媽桑圭子出場。但媽媽桑有店要顧,不能時時刻刻陪著老爸,於是老爸趁她不在的時候,把麻裡姐叫去醫院。
經過了這些風風雨雨,康子到現在還是對我有好感,這一點我很清楚,但是這陣子她就盯我盯得特別緊。
老爸平安出院,“冴木偵探事務所”再度開張。這段期間,可憐的冴木隆同學得以逃過流落街頭的命運,全都要感謝咖啡店“麻呂宇”與國家公權力的協助。
至於受傷的老爸有沒有稍微收斂一點?完全沒有。不知什麼緣故,捱了子彈以後,他的賭運就見鬼的好,每天都泡在麻將館、賽馬場、小鋼珠店,過著不識輸是什麼滋味的日子。
阿隆我因此憂心忡忡,再這樣下去,“冴木偵探事務所”在不久的將來會關門大吉,不良老爸不知是第七次還是第八次,改行當賭徒去也。
“要不要上冷凍貨櫃車坐坐,還是讓飈車族照顧一下呀,保證你透心涼!只不過我不奉陪。”康子冷漠地說道。
“那當然要一起去呀,不然一個人豈不是太寂寞了。”
“想得美,笨蛋!”
真無情。
熱得受不了就泡進泳池裡,上岸就晒晒太陽。我喜歡這裡的原因之一,是這裡不像飯店的游泳池,池水不會被大哥大姐的防晒油弄髒。
過了下午五點,小鬼的人數開始減少,顯然是餓了,大家紛紛趕回那個有晚飯和學校作業的甜蜜的家。
我翻了翻晒得發燙的身體。
“差不多該走了吧?”
星期五,是溫柔天使麻裡姐的上班日,她會過來幫我解決像山堆一樣的暑假作業。
“對喔,今天是星期五嘛。”
康子好像故意這麼說。星期五有家教,她當然知道。
“我本來還想去夜店跳舞呢!”
康子說著,拋給我一個媚眼。
“別這麼壞心眼。要是男朋友高中三年還念不完,你這個大姐頭也沒面子吧!”
康子唸的J學園是頗負盛名的藝人學校,暑假作業形同虛設。想繼續升學的學生,還有附屬短大可供選擇。
“還是你想返出江湖?”
“開玩笑,那不如把男人休掉。”
康子反擊,但朝我嫣然一笑。
“沒辦法,那就回去吧。萬一你留級,鬥輸你的那些人一定會拿我當笑柄。”
“多謝你的寬容。”
我們在更衣室前分手,我望著那個過門而去的渾圓臀部看呆了。
我嘆了一口氣,走進淋浴間。
是我不好,太優柔寡斷了。
要麻裡姐,還是康子?當我用溫水淋浴時,身上的重要部位因歹念擡起了頭,於是我怒斥它。
等一下!不久,時機就成熟囉。
我頂著一頭溼發,跨坐在NS400R上,等康子從更衣室出來。騎車來的時候也就罷了,回去時我可不想戴安全帽,迎面而來的風,就是最強勁的吹風機。不說別的,頭髮才洗過又戴上安全帽,在這種天氣會悶死。
果不其然,康子也沒把頭髮吹乾,推門走了出來。
“我們走小路,避開派出所。”
聽我這麼說,她笑了笑,從背後抱住我。小背心底下的豐滿肉體貼了上來,讓我忍不住想表演翹孤輪特技。
從游泳池到廣尾聖特雷沙公寓的後門,騎車不到十分鐘。由於我們都沒戴安全帽,所以我稍微繞了一點路,避開警察。
即使如此,五點四十分便回到了公寓。離麻裡姐上課的下午六點,還有一點時間。
“要不要喝點涼的再走?”
我撥弄乾透的髮絲問康子。從後門望進去,“麻呂宇”沒半個客人,大概是那些女大生常客都放暑假去了吧。
始終沉默的康子搖搖頭,拎住我的耳垂說:
“當心一點,要是你敢跟那個女大生亂來,我就用剃刀把你那個剃掉。”
聽到這句差點讓人失禁的威脅,我發抖地點點頭。
“很好,那我再打給你。走囉!”
康子恢復笑容,揮揮手。
她背起布包,朝地鐵車站的方向走去。
(我向你保證,康子!)
我在內心說:
(如果要亂來,我不會偏心的,我會好好對待你們倆。)
反正,涼介老爸一定又出門賭博去了。
我決定在“麻呂宇”等麻裡姐,所以繞到廣尾聖特雷沙公寓前。這時候,我才發現——
麻裡姐就在裡面。她坐在吧檯最邊緣的位子,正在看一本厚厚的書,從後門看進來正好是死角。
我一想到康子剛才如果同意進來,“麻呂宇”會發生什麼狀況,我不禁打了一個冷顫:
現任大姐頭VS.前飈車女
冴木家附近可怕的美女太多了。
對,我忘了另一個。就在這一刻,媽媽桑圭子以不是滋味的眼神凝視著麻裡姐。她是聖特雷沙的房東,也是阿隆我重要的食物供貨商。
冴木家的百慕達三角洲,是以老爸為中心加上媽媽桑圭子與麻裡姐,以及以我為中心加上麻裡姐與康子,複雜而脆異地糾結在一起。
不過,要是老爸收起私家偵探這塊招牌,酷愛冷硬派推理的圭子,其熱度大概會大幅度減退。
“啊,阿隆,回來啦。”
聽到媽媽桑這麼說,麻裡姐一邊托腮,一邊從書本中擡起視線。
今天,麻裡姐穿著緊身了恤搭配黃色迷你裙,還有她最愛的綁帶式羅馬涼鞋,沒穿胸罩。
沒品的我一看到了恤上的激凸,立刻將康子的威脅拋諸腦後。
麻裡姐與康子的身材誰比較好,實在難分軒輊。
年齡雖然沒得比,但媽媽桑圭子也十足冶豔。再怎麼說,她一天當中大部分的時間,都用在研究化妝與不符年齡的時髦穿著。
要是沒有廣尾的德古拉伯爵:也就是酒保星野先生,“麻呂宇”早就倒閉了吧。
媽媽桑圭子穿著白色麻料連身洋裝,大膽的低領,朝我揮手的手指指甲塗得五顏六色。看來,今夏流行在指甲上做文章。
“幹嘛?我家又沒鎖,進去等不就得了。”
“不是啦,涼介有客人。”
麻裡姐闔上書本回答。
“那是什麼書?”
“刑法。”
“哇咧,那種不良大叔的客人,還不都是來討債的。”
“不是耶。”
麻裡姐搖搖頭。
“難不成是難得上門的委託人?”
“不知道。不過檢察官來委託私家偵探,確實讓人難以置信。”
“檢察官?”
“對,錯不了。我在電視上看過那個人,是地檢特捜部的檢察官。”
麻裡姐記得這麼清楚一點也不奇怪。她以前雖然混過飈車族,眼下可是堂堂國立大學法學院的學生。
“老爸……終於被逮了嗎?”
“感覺不像耶。不過,我待在那裡還挺怪的,所以就出來了。”麻裡姐說道。
吧檯內的媽媽桑圭子一邊晾乾指甲油,一邊專心聆聽。
“地檢特捜部,究竟是……”
“舉發貪瀆或鉅額企業犯罪的菁英單位。”
“那就不可能來抓老爸。會抓老爸的,頂多是管區的小警員。”
我向麻裡姐要了一根涼煙,點著後這麼說道。此話一出,就聽到有人回嗆:
“我聽到了,你這個不肖子!看扁老子,你會後悔的。”
老爸從後門走進來,後面還跟著一名年近四十、闊額、看起來很聰明的深色西裝大叔。
“涼介!”
圭子和麻裡姐同時站起來。老爸回頭對西裝男子說:
“森脅先生,關於這件事,我準備派這名不良少年去處理。就像你看到的,他是個小鬼,不過身手還挺靈活的。”
“沒問題!島津先生也表示冴木先生值得信賴,可安心託付。”
嘴上是這麼說,那個檢察官還是目光銳利地看了我一眼。
“令郎看起來似乎很活潑。”
“是個不成材的小鬼。不過,什麼人養什麼兒子。”
我同意,但心裡不太爽。
“那麼,萬事拜託了。”
檢察官行了一禮,推開“麻呂宇”的店門。他以銳利的眼神掃視了一圈,然後走了出去。
“工作?”
老爸對我的問題點點頭。
“是你求之不得的工作——看守輕井澤的別墅,附三餐。”
我吹了一聲口哨。
“有陷阱?”
“你先交作業,等麻裡看完再跟你說。”
老爸說完,走向“麻呂宇”的門口,腳步挺輕快的。我突然想到……
“那老爸呢?”
“傍晚有家小鋼珠店重新開幕,我得去賺你的家教費。”
2
被麻裡姐荼毒了兩個小時,老爸找我開會,麻裡姐也留下來旁聽。
“你知道米澤產業案嗎?”
老爸問道。
“不知道。”
我搖搖頭。
“我想也是。麻裡呢?”
“這個……好像前陣子上過報?”
“對。一代致富的紡織商米清,也就是米澤清六,死後涉及迷你康采恩(注1)貪瀆案。清六的長男——米澤產業社長紘一因涉嫌行賄被捕,執政黨也有兩名後座議員(注2)被拖下水。米澤產業好像從上一代就長期接受政府的非法融資,而給他們方便的,就是被拖下水的議員。不過,他們是以什麼方式取得融資,那些資金又流向哪裡,檢方怎麼查都查不出來。可能是社長私吞了,現在也懷疑是流到層級更高的閣員手裡。照理說應該知道內情的米澤紘一卻推說不知情,其餘被扯出來的重要幹部,也紛紛表示那些錢的去向只有社長知道。”
注1:德文Konzem的音譯,原意為多種企業集團。這是一種規模廳大且複雜的資本主義壟斷組繊形式。
注2:在政黨中,不居領導地位、於下院坐在後座的一般議員。
“到底有多少錢?”
我問道。
“聽說有十億,也有人說是五十億。”
“以後就算出人頭地,我也不要繳稅。”
“現在最急的,就是抓了米澤和那些後座議員的地檢處。而知道金錢流向的,可能只有清六的遺孀米澤梅,但她已經高齡八十二歲了,檢方硬要偵訊,可能會刺激到老太婆,搞不好一命嗚呼。不過,檢察官確信若要挖下去,一定會挖出大人物。”
“原來如此。”
“所以他們現在又擔心證人會被滅口。照這種情況來看,那些大人物可能會想盡辦法堵住米澤梅的嘴。不過,要是做得不夠漂亮,紘一也有可能因為害怕就招了。”
“對檢察官來說,那樣也沒差吧?”
“那可不行。眼睜睜看著重要證人被殺,檢方將會顏面掃地。不能抓老太婆,又不能讓她被殺,所以陷入兩難。”
“然後呢……”
“檢調單位想派人保護老太婆,但老太婆說什麼都不肯。聽說她非常討厭警察。再說,她也不想欠警方這份人情吧。”
“所以就交給冴木偵探事務所?”
“苦思不得良策,剛才那位森脅檢察官就去找國家公權力商量,問說有沒有看起來不像保鐮,老太婆也肯接納的人選。”
“所以才會提到副室長島津先生啊。”
“對啊!島津有很多那方面的專家,不過再怎麼說都屬於國家組織,與政治家有瓜葛的工作他們不方便接。所以,那傢伙就推薦我。”
“可是,還不知道老太婆會不會喜歡我們啊!”
“所以才要帶你一起去。米澤清六有兩個兒子,老大紘一被捕,老二叫朋二,他們都沒有兒子,紘一隻有一個女兒,朋二還沒結婚,老太婆好像急著抱孫子。”
“這一招太下流!”我叫道。
“這是為了揭發大奸大惡。”
老爸聳聳肩。麻裡姐也露出無法接受的表情。
“這麼說,特捜部是要涼介去當間諜囉?”
“不是,這我一口回絕了。”
老爸搖搖頭。
“我和隆要做的,就是保護米澤梅和她兒子朋二。萬一有人來要索討他們的性命,就依線索倒查回去,找出幕後唆使者,並不是當間諜。”
“那看守別墅呢?”我問道。
“每年的七月中旬起,米澤梅和朋二會到輕井澤的別墅度假,保鑣也得隨行。”
“我也想去!”麻裡姐說道。
“不太好吧。人太多,搞不好老太婆會不高興。”
“那棟別墅有人負責煮飯嗎?”
“沒有,聽說平常只有他們母子倆。”
“那就需要我啦!還是涼介和阿隆要自己做飯?”
我和老爸對望。我們完全不信任彼此在這方面的才能。
“真拿你沒辦法。”
老爸嘆了一口氣。
“要是老太婆把我們轟出來,檢察官也不能抱怨吧。”
“對了,費用誰付?米澤家?還是檢察廳?”我問道。
“老太婆看我們順眼就會付錢。不過,聽說她這個人很古怪。”
“什麼時候出發?”麻裡姐問道。
“老太婆他們已經在輕井澤了,現在暫時由刑警充當貼身護衛,老太婆三不五時叫他們滾,所以越早越好吧,明天怎麼樣?”
“不得了!我得趕緊回家準備。”
“我送你。”我擋住了老爸。“不然會來不及準備。我送麻裡姐。”
我不顧老爸投以凶狠的視線,朝麻裡姐伸出了手。
*
第二天早上十點,我們從聖特雷沙公寓出發。老爸和麻裡姐開著休旅車,我騎著NS400R。這一路上讓他們獨處雖然教人擔心,但那裡說不定會需要我的機動力。
東京都閃現著炙熱的陽光,大樓和馬路彷佛隨時都會融化,我遙遙領先休旅車,穿越都心到練馬,開車就得花一個小時。
我在練馬交流道上了關越公路。關越這地方,不小心超速就會被抓,一定是設有測速雷達裝置。
阿隆我在確定安全之前,決定當個模範騎士。過了花園交流道之後再加速,超越慢吞吞的四輪,一口氣衝到前橋交流道。
在高崎交流道下高速公路再穿越高崎市相當耗時,不如一路騎到前橋,繞過高崎市,這是涼介老爸教我的。
從國道十八號西行,過了安中,來到碓冰頂。碓冰外環道對騎士來說,是最有趣的連續彎道。
我與車身合而為一,左右大幅度傾斜,征服了九彎十八拐的上下坡。半路上有輛黑色保時捷來尬車,我輕鬆閃過。
下了碓冰頂就是輕井澤了。
我和老爸他們約好下午一點在輕井澤車站會臺。我提早一個多小時抵達。
我把車停在舊輕井澤的輕井澤銀座之外,決定到市區逛逛。
小小的商店街熱鬧非凡,簡直就是東京的步行者天國的翻版,勉強容納兩輛車會車的馬路上擠滿了人。
就算天氣再涼爽,光是看到那些人潮就很無力,附近還有一些開著土氣車款的老兄忙著把妹。
即使想喝點涼飮解解渴,那些洋名餐廳、露天咖啡座也都擠滿了人。
我到酒行買了淡啤酒,在路邊坐下來,點了一根菸。
市區就像舉辦一場盛會,每個人都顯得興致高昂。年輕人不用說了,連老大不小的大叔大嬸也穿著高爾夫球裝、網球裝,一臉興奮地到處晃,模樣滑稽可笑。
我在輕井澤銀座待了約三十分鐘,回到停車的地方。騎著五〇西西輕型機車的姐姐們在路上恣意賓士,對於有良心的騎士來說,這裡不是騎車的好地方。
我儘可能避免發出太大的噪音(越是鄉下的騎士,越喜歡在人多的地方大鳴排氣管),騎過別墅區。
那棟別墅位於茂密的森林與生苔的土地上,確實有沉靜的味道。有些別墅則擠滿了開車前來的年輕人,不知道那些人打算做什麼。
總之,安靜是很安靜,但感覺不搭調的年輕人太多,我八成也是其中之一。
在輕井澤銀座深處,當我緩緩地騎過沿上坡而建的舊輕井澤別墅區時,突然有人對我按喇叭。
回頭一看,是我在碓冰外環道遙遙領先的那輛保時捷。車窗貼著深色隔熱紙,看不見裡面,但車頭緊貼著我的車尾。
我靠邊停車。對方想嗆聲嗎?那我理當奉陪。
我把全罩式安全帽拿下,保時捷也在坡路上停了下來。
車門一開,一雙姣好的美腿伸了出來。
我愣住了。以對方在碓冰外環道的駕駛技術,我還以為是個男人。
然而下車的,是一個穿著黑色麻質連身洋裝,身材超棒的大姐姐。
年約二十八、九歲吧。一頭略長的黑髮、黑洋裝、黑皮帶、黑絲襪與黑色高跟鞋,連車子都是黑的,還戴著一副黑色太陽眼鏡哩。
女子拿下太陽眼鏡,撥了一下頭髮。一雙化著利落眼妝的丹鳳眼顯得相當性感,是個冰山美人。
塗著珍珠粉紅色脣彩的嘴脣,露出了嘲諷的笑容。
“哎呀,原來是個小弟弟呀。飆得那麼猛,我還以為是什麼樣的人呢……”
我聳聳肩。
“哎呀,原來是個歐巴桑呀。開得這麼嗆,我還以為是什麼樣的人呢……
女人眼裡燃起怒火。
“虧你長得這麼可愛,講話真不中聽。”
“生氣會長皺紋哦。”
“取笑大人會受傷哦。”
“好怕好怕。”
“小孩子就要有小孩樣,你應該去迪斯尼樂園玩。”
“你肯陪我去嗎?”
女人笑了。
“你太嫩了。”
“我也擔心這個問題。”
“你會在輕井澤待上一陣子嗎?”
“大概吧。”
“是嗎?哪天到萬平飯店找我吧!我請你吃飯。”
“真是謝了。我叫隆,是某都立高中的壞學生。”
“我是真紀。你到飯店這麼說就行了。”
女人裝模作樣地說完,再度坐進保時捷。我笑容滿面地喊著:
“我會選禿驢不在的日子去的!”
女人氣得回嗆:
“哪來的禿驢?!我才不是那種女人!”
保時捷從我身邊以極速駛過。速度之快,風壓差點把機車吹倒。
遠離的車子彷佛被濃綠的葉影吸進去般,我聳聳肩。
這世上真是什麼人都有。
3
老爸的休旅車駛進輕井澤車站圓環時,比約定的下午一點晚了三十分鐘以上。
“你繞去哪裡啦,等得好累喔。”
對於我的抱怨,老爸悠哉以對。
“我可是為你著想,讓你有時間把妹呀。”
我看著麻裡姐。
“麻裡姐沒事吧?沒被這個不良大叔怎樣吧?!”
麻裡姐笑著點點頭。
“沒事,涼介不是那種人。”
我故意嘆了一口氣。
“麻裡姐當不了優秀的偵探。”
“為何?”
“因為你沒有看清事實的眼光。”
“閉嘴。吃飽後就要去米澤家了。”
老爸這麼說道,我跨上機車。
“去哪裡?”
“你別管,跟來就是了。”
休旅車駛出車站的圓環左轉,沿著信越本線前行。
看樣子,是要朝中輕井澤方向走。對向車道往舊輕井澤方向目前正在塞車。
不久,休旅車朝星野溫泉的方向右轉,行駛了一陣子,在一家清幽的木造餐廳前面停下。比起舊輕井澤,這裡的人潮驟減,有一種閒靜的氣氛。
老爸下車,指指餐廳入口。
“這裡小歸小,菜色相當不錯喔。”
仔細一看,餐廳的建築很講究。
“很好啊,可是老爸付得起嗎?在輕井澤洗盤子一點也不好玩。”
“我怎麼會讓可愛的兒子做粗活呢!來,麻裡,走吧!”
我半信半疑地跟著他們走進餐廳。
室內的冷氣開得很強。難怪,因為正面的壁爐架正燃著真正的柴火,幾個舉止優雅的五、六十歲老人,正在一旁的吧檯喝著雪莉酒或啤酒。
一進門,一名身穿黑色禮服、體格魁梧的大叔殷勤地迎接我們。
“歡迎光臨。”
他微微行了一禮,擡起頭時,驚聲說:
“涼哥!這不是涼哥嗎”
“近來可好?山形兄。”
看來是老爸的老友。
“多久不見啦!你一點都沒變……”
“哪有,窮困潦倒啊!”
“那麼,已經收手了?”
老爸點點頭。
“真是太好了。”
禮服大叔笑盈盈地點頭。
“山形兄,我從東京過來。可以讓我們吃頓飯嗎?”
“什麼話,這還用說嗎!那麼,這雨位是?”
大叔看著我和麻裡姐。
“隆和麻裡小姐。我兒子和他的家教。”
“兒子?”
大叔眼睛為之一亮。
“是啊,山形兄,我兒子。”
“是嗎……。這樣啊。敝姓山形,是這家餐廳的老闆,麻煩這邊請!地方不大,不過我相信端出來的肉料理不輸東京的大餐廳喔。”
大叔舉起右手輕輕一揮,一名白衣服務生立刻趕過來,把我們帶到裡面視野極佳的座位。
“沒想到老爸竟然認識高階餐廳的老闆,嚇我一跳。”
涼介老爸得意地笑了。山形先生隨即來到桌邊。
“涼哥,餐點由我安排好嗎?”
老爸看看我和麻裡姐,我們紛紛點頭。
“我們很餓。那就麻煩你了!”
“沒問題!”
山形先生低聲吩咐恭候一旁的服務生。待服務生走開後,他徵求我們的同意,在旁邊的空位坐了下來。
“那麼,涼哥,來度假的?”
“不是跟你說過了嗎!我窮困潦倒,是來工作的。我現在是個沒前途的私家偵探。”
山形先生似乎很吃驚,看看我和麻裡。
“這麼說,這兩位是……”
“算是助理吧。其實我來這裡,也是想借重山形兄。”
“儘管吩咐。我山形富雄雖然不幹金庫大盜了,但對於輕井澤和這裡的居民可是瞭如指掌。”
山形先生挺起胸膛。
“金庫大盜?”
我和麻裡姐異口同聲說道。山形先生笑了,點點頭。
“是啊,兩位。”
“他以前可是日本第一金庫大盜。”
老爸補充說明。
“難怪。”
我對老爸點點頭。既然對方以前也在道上混,那麼是老爸的老友就不足為奇了:
“對了,山形兄,我這次的工作是來保護米澤清六的遺孀。”
老爸說道。
“那個古怪的老太婆?!”
“對啊。委託者我不便透露,不過老太婆本人好像表示不需要保鑣。”
“也是。那個老太婆大概也殺不死吧。”
“好像有不少人想把老太婆藏在這裡,清除她對亡夫不法情事的記憶吧?”
老爸指指腦袋。
“是啊,兒子被抓了,一定有很多壞人擔心老太婆抖出真相,整晚都睡不著吧。”
“所以,我想知道有哪些人想幹掉老太婆。”
老爸說道。
“這個嘛,首先是政治家……”
山形先生扳著手指,開始列舉名單,其中甚至有我聽過的名字。
“這些不都是閣員級的官員嗎?”
山形先生一說完,麻裡姐驚訝地說道。山形點點頭。
“沒錯!這些政治家分別在各方面受過米澤清六的關照。就連現任首相,年輕時應該也很倚賴他。”
“難怪島津先生不方便出手。”
我喃喃自語。
“還沒完。還有很多建商透過米澤清六承接政府的工程來拉擡業績,其中包括一些現在已經是一流企業的建商。這些建商付給米澤清六介紹費,透過米澤清六向政治家和官員行賄。萬一米澤梅把這些抖出來,以前的骯髒事就會全部洩底。當中有些時效大概過了,但頂著一流建設公司的招牌一定很難堪。”
“這些人到現在竟然還沒幹掉米澤梅,真是不可思議。”
老爸沉吟。
“這就證明了米澤梅對她老公生前的惡行瞭如指掌,搞不好還寫在日記裡。萬一滅口不成,反而激怒她公開真相,事情就大條了。”
“日記啊……”
上菜了。我們一開始用餐,山形先生便識相地離席了。
一開始是清湯,接著是蒜味色拉,然後才是主菜沙朗牛排,約有十五盎司吧,肉質軟嫩無比,簡直是入口即化。
“我沒自信做飯給你們吃了。”
麻裡姐幸福地嘆著氣說道。
“我第一次吃到這麼好吃的菜……”
三個人把牛肉一掃而空,餐盤一撤走,義式濃縮咖啡和雪酪隨後上桌。
“怎麼樣?小哥、小姐。”
山形先生出現了,瞇起眼睛問道。
“太棒了!”
“太好了。對了,涼哥,我剛才去打聽過了。”
“有什麼訊息嗎?”
“好像有人僱了殺手。有人看到一個綽號‘黑貓’的職業殺手從國道十八號往這邊過來。”
“黑貓?”
“聽說很厲害。沒人看過他的長相,不過他總是開著一輛黑色保時捷。”
“啊——啊——”
我嘴裡的東西差點沒吐出來。
“隆,怎麼了?”
“黑色保時捷?”
“是啊,小哥。”
“那個殺手該不會是女的吧?:”
“這我就不清楚了,因為沒人看過本人。見過的,只有“黑貓”的獵殺目標。”
“我見過了,那個開黑色保時捷的女人!”
我把真紀的事說了出來。老爸和山形先生聽了,彼此對望一眼。
“很難判斷……”
“搞不好是。如果真的是她,我們就得加快腳步了,到米澤家去吧。”
我們站起來。老爸想付賬,山形先生堅持不收。
最後,老爸簡直就是被推出門外,我們一一道謝後,各自坐上機車和休旅車:
“米澤家在山腰上,從這裡朝舊輕井澤方向往回走一段。我先走,你跟好,別跟丟了。”
老爸搖下車窗大叫,發動休旅車。
他手邊大概有地圖吧,一路上盡是上坡下坡的山路,還經過零星的別墅區。
連續九彎十八拐的陡坡,路面幾乎沒鋪柏油,路邊也沒有裝設反射鏡。
簡單地說,這裡就是鄉下。
路況異常顛簸,對重型機車來說實在寸步難行,我騎的可不是越野車。
好幾次差點摔車,最後終於抵達了米澤家的別墅。
那是一幢佔地寬廣的別墅,位於斜坡別墅區的最頂端。歐式雙層樓木造建築,銳角形屋頂,一樓的面積相當大。鬱郁蒼蒼的綠林樹影籠罩著整棟建築物,地面上佈滿青苔,充滿了沁涼寧靜的氣氛。
院子裡停著一輛掛有長野車牌的車。
外圍有一圈白色柵攔,捕蚊燈在大白天散發出幽微的青光,勉強算是大門的柵欄缺口,圍繞著好幾圈鐵鏈。
老爸把車停妥,一下車,麻裡姐也跟著下來。
“這裡的氣氛好可怕。”
麻裡姐交抱著雙臂,好像很冷似地低聲說道。不知從哪裡傳來一陣刺耳的鳥叫聲。
“好像會鬧鬼。”
我說完,摘下安全帽,尋找門鈴。看樣子,這裡好像沒裝這種東西。
老爸按著車上的喇叭,連續按了好幾次,二樓的窗戶開了。
“我們是東京冴木偵探事務所的人。”
探頭出來的,是個年約五十、死氣沉沉的中年男子。不知道他聽懂了沒,玻璃窗又關上了。
不久,玄關大門開了。一個身穿polo衫、年約四十歲的壯漢走了出來。那張臉一看就是刑警。
“你好你好,辛苦了。”
刑警開啟鐵鏈上的鎖,低頭行了一禮。
“我是長野縣縣警松田。不好意思,要你們大老遠跑一趟……”
對於私家偵探的介入,他絲毫沒有怒意,不如說那表情像是總算能交棒,打從心底鬆了一口氣。
松田帶我們到一樓的大廳。
另一個比松田年輕一輪的刑警在那裡等候。
“米澤夫人馬上下來。”
自稱木浦的年輕刑警說道。或許他也想早點離開別墅吧,一臉按捺不住的興奮表情環視四周,視線只在麻裡姐那高聳的胸部停留。
大廳右後方有一座螺旋梯,扶手上裝了輪椅用的升降梯。
一陣機器運作聲傳來,我們擡頭往樓梯上方看去,連線二樓的部分是打通的,天花板掛著一具大型的水晶吊燈,由於沒開燈,室內相當昏暗。
一個坐在輪椅上的老太婆沿著扶手滑下來。由於光線不足,看起來簡直像是飄浮在半空中。
輪椅一落地,老太婆便站起來,碎步走了過來。她穿著長及腳踝的白色連身洋裝,頭髮挽成一個緊實的髮髻。
長相精明幹練,看不出有八十歲,眼神異常銳利。
老太婆走到涼介老爸面前,雙手背在身後,仰脖瞪視老爸的臉。
老爸似乎很尷尬,一臉老實地俯視著老太婆。這麼一來,老太婆便不屑地轉臉看向我。
她對我投以不客氣的視線。
“您好。”
阿隆我露出百萬級的笑容,無效。
接著,老太婆走近麻裡姐。瘦骨嶙峋、像衣架的老太婆和麻裡姐,就算一個是“使用前”,另一個是“使用後”,也差太多了。
老太婆凝視著麻裡姐一陣子,突然舉起右手。我以為她想幹嘛,沒想到她竟然伸出食指往麻裡姐的胸部一戳。
麻裡姐頓時杏眼圓睜。同樣的舉動換作是我,臉上一定會多出一個清晰的手印。
“奶子長得好。”
老太婆張開缺牙的金口,面無表情地說道。
一轉身,盯著我們。
“看起來不太可靠。不過,我受夠了那些骯髒的公差。好吧,準你們待在屋裡。但是,不準踏進我和朋二的房間。另外,這裡不管三餐,你們自己看著辦。還有,小鬼!”
老太婆指著我。
“你看起來沒什麼用。我命令你明天到院子裡除草,要是不服氣,馬上滾!”
她一講完,就坐回輪椅上,下巴一縮,炯炯有神地操作手邊的按鈕,輪椅再度緩緩爬升。
老太婆從視野中消失後,過了一會兒,二樓傳來碰的一聲關門聲。
“誰說男孩子可以討她歡心的?”
我擺出臭臉瞪著老爸。
“我趕來這裡可不是為了除草。”
“唉,別這麼氣嘛。這老太婆比傳聞中更厲害。”
老爸賊兮兮地笑著搖搖頭。
“嚇我一跳。”麻裡姐低頭看著自己的胸部說道。
松田默默地看在眼裡,上前一步說:
“她是個很古怪的老太婆……”
“這房子的格局是什麼樣子?”
老爸重振精神後問道,木浦連忙把記事本翻出來。
“呃,首先是門口,只有玄關這個地方。房子後面是懸崖,無法出入。一樓包括這裡有五個房間,另外還有廚房、浴室和廊所。五個房間分別是餐廳、遊戲室、兩間客房和這裡。二樓有朋二的書房和老太婆的寢室,再加上書庫,總共三個房間,另有浴室和
廊所。平常兩人幾乎都在二樓活動,只有吃飯時會下樓,但幾乎不與我們打照面,也不外出。食物都是靠有交情的店家外送。”
“原來如此。電話呢?”
“二樓的朋二房間好像有電話,不過我們沒看過。這裡和遊戲室也有。”
“你們還注意到什麼嗎?”
木浦和松田對看一眼,好像有話要說。
“有嗎?”
“其實不太清楚,不過……”
松田吞吞吐吐地說道。
“屋裡除了他們兩個,好像還有其他人。”
“你的意思是——”
“我們沒有親眼看過,有時候半夜會聽到一些聲響,像是遊戲室傳出打撞球的聲音,走過去一看也沒人……”
“經常聽到腳步聲。”木浦補充說道。
“問過老太婆嗎?”
“問過,她說是過世的清六不放心,所以跑出來了。”
“討厭,這裡鬧鬼喔?”麻裡姐不舒服地說道。
“不知道。反正,這棟房子讓人覺得很疲倦。除此之外,並沒有發生什麼可疑的事。”
刑警可能不想嚇跑我們,怕我們拒絕交接,正準備結束談話。
“總之,接下來就麻煩你們了。要是有什麼事,只要聯絡縣警,我們馬上就趕來……”
他們逃也似地走出別墅,迅速上車。總覺得他們在這裡一定待得很不愉快。
目送刑警的座車下坡離去後,我們面面相覷。
4
麻裡姐開車出去買食材,我和老爸就在別墅一樓四處察看。
房間的配置一如刑警所說的,進門後大廳的右邊是餐廳,左邊是遊戲室,右後方是廚房和衛浴間,左後方有兩間雙人客房。
遊戲室裡有撞球檯、老舊的電視機、音響和吧檯。
通往二樓的樓梯間掛著一幅應該有一百號的巨大肖像畫,那個一臉奸相的老頭子大概就是米澤清六了。
蓄鬍、陰險的小眼,一副很了不起的模樣,讓我想起歷史課教過的《女工哀史》(注)。
注:一九二五年,細井和喜藏所著之紀賓文學,記錄了當時女工在紡織廠工作的辛酸史。
二樓靜悄悄的,沒有半點聲音。
我們抵達時,在視窗露臉的應該是朋二,五十幾歲還不結婚,和八十二歲的老母親住在一起,光想就讓人不舒服。
他要是早點認識涼介老爸,反正自己又不缺錢,一定能盡情體驗人生的種種樂趣。
只是,跟那個老爸混,對他來說可能太刺激了。
我和老爸晃了一圈以後,在遊戲室落腳。
比起擺著軟綿綿沙發和古董檯燈的大客廳,待在遊樂器材眾多的遊戲室比較安心。
從這一點來看,我們是父子,個性倒是像得令人悲哀。
老爸就著球鞋擡起雙腳,擱在撞球桌上,身體埋進小小的扶手椅裡。
我坐在老爸腳邊,把玩著撞球。
“要不要我去萬平飯店巴結那個‘大姐姐’?”
“別急。”老爸說著,搔抓著下巴。
“如果你遇到的那個女人是‘黑貓’,對方很快就會接近這棟房子。”
“挺辣的哦!”
“比麻裡還辣?”
真是不要臉。
“不同型別,是熟女型的,不過有點凶。”
“就算對睡過的男人也毫不留情?”
我點點頭。
“真想見見她。”
不知老爸是不是神經有毛病,他還說得很高興。
“剛才山形先生提到的日記,你覺得呢?”
“有可能。”
老爸從夏威夷衫口袋裡掏出寶馬煙,叼了一根。洋菸配夏威夷花襯衫,像極了剛從夏威夷回來的皮條客。
“老太婆能活到現在,可能要感謝那本日記。”
“就像上次那個大勒索專家?”
康子的老爸是百年難得一見的勒索專家,之前還引發一場遺產爭奪戰,“冴木偵探事務所”後來接下這個case,我和康子就是那時候認識的。
“這跟那時候的情況不一樣,沒有人想趁機大撈一筆,登場人物都不想出現死人。”
“說到死人……”
老爸這些無意義的廢話讓我想起來了。
“這裡真的有鬼嗎?”
“季節和舞臺都對了,卻請錯人飾演偵探,應該帶星野先生過來才對吧!”
老爸說完,忍住一個呵欠。
“反正,枯等實在難熬。”
聽我這麼說,老爸睜開一隻半閉的眼說:
“你明天不是有重要工作嗎?米澤夫人欽點的,除草。”
麻裡姐回來了,我幫忙準備晚餐。
她的刀工不怎麼樣,不過,就這幾年的女大生來說,她對烹飪的熱情不是蓋的。
“因為中午吃得比較油膩嘛!”
晚餐是清爽的燙青菜、雞肉色拉及涼拌豆腐。
麻裡姐試探性地把菜端上二樓,老太婆把門打開了一條細縫,說:
“沒叫你們做就別多事。”
說完就碰的一聲把門關上。
朋二不知是睡是醒、是死是活,連個迴應也沒有。
即使如此,我們還是配了啤酒,把晚餐吃完。
麻裡姐洗碗時,老爸呵欠連連地說:
“白天開車有點累。隆,你去寫暑假作業吧。我先睡了……十二點再叫我。”
說完就迅速躲進前面的客房。於是,後面那間客房自然留給了麻裡姐。
麻裡姐在大客廳寫報告,我在遊戲室看職棒轉播。這種日子要是繼續下去,腦袋不發黴才怪。
看著看著,我忍不住打起瞌睡。有人搖我的肩膀,一醒來,麻裡姐站在我身旁。
“阿隆,我也要去洗澡睡覺了。”
“現在幾點?”
“十點半。”
“二樓的呢?”
“剛才老太婆下來一趟,端了兩人份的餐點上去,就沒再下樓了。”
麻裡姐聳聳肩。
“這樣啊!有沒有看到朋二?”
“還沒。”
“好,去休息吧。”
“你不能睡著喔,會感冒的。”
這話真令人高興。於是,我試探性地問:
“來個睡前之吻……”
鼻頭頓時被她的食指彈了一下。
被麻裡姐的彈指神功彈醒之後,我重新坐好。節目很難看,我把電視關了,寂靜從四面八方席捲而來。
東京的夜生活,晚上十點半才開始,這裡感覺卻像半夜,氣溫也下降許多,我加了件連帽運動外套。
從椅子上起身,走到客廳。面向院子的窗外,除了捕蚊燈的青光,一片漆黑。
我豎耳聆聽,二樓沒有半點聲響。
這哪叫度假,根本是與世隔絕。
我拿了一根老爸放在餐廳的寶馬煙,點了火。
可能是麻裡姐洗好澡了吧,我聽到客房的房門開關聲。
要不是老爸在,我肯定會大膽夜襲,既然在工作就沒辦法了。
青煙從紗窗飄散出去,聚集而來的大小蟲子亂飛。
如果那個真紀就是“黑貓”,她會採取什麼手段襲擊?
因為是女人,對方就掉以輕心——就算這個方法對刑警或涼介老爸管用,對那個梅老太婆可行不通。或者,她會擡起堅挺的胸部——儘管比不上麻裡姐雄偉,讓老太婆戳嗎?
我正想到這裡,突然覺得頭好暈:啤酒的醉意早就退了,空氣應該隨著夜裡新鮮的寒氣不斷地從窗戶灌進來。
可是不知為何,我雙腿無力,連站都站不穩。
我甩甩頭、睜開眼睛,大吃一驚。
二樓樓梯間那幅畫裡的燕尾服老頭,竟然從畫中走了出來,沿著樓梯下樓。
混賬!我想叫卻發不出聲音。
老頭子看到我,那雙細長的眼睛突然睜開。我的膝蓋開始打顫。
他的眼睛沒有瞳孔,眼球鮮紅如血。
接著,樓梯像水中倒影般扭曲,連我站立的地板也變形了。
老頭子來到大客廳,一步步地走近我。
背景都扭曲變形了,只有紅眼老頭的身影異常清晰,真教人心頭髮毛。
“別……別過來。”
我好像說了這幾個字,卻連嘴巴到底動了沒都不知道。
老頭子越來越靠近。好可怕的眼睛,接著,他張開嘴巴。嘴裡也一樣——牙齒、舌頭、牙齦,全都像血一樣鮮紅。
留著超長指甲的手指朝我脖子伸過來,纏了上來。
“老爸、麻裡姐……”
我想舉手揮開,但動彈不得。他掐住我,那血盆大口朝我的臉逼近。
接著,我昏過去了。
5
“隆!振作點,起來!”
有人打我的臉頼,我睜開眼睛。
“老爸!”
“噓!別那麼大聲,你會把所有人吵醒。”
我抓住蹲在一旁的老爸的手,頭痛欲裂。
“那老頭呢?”
“老頭?”
“老頭從畫裡跑出來,眼睛和嘴巴都是鮮紅色的。”
“你睡昏頭啦!”
“是真的!他從樓梯間那幅畫跑出來,要害我。”
我撐起上半身。客廳裡沒有異狀,那幅畫也和當初一模一樣。
“現在幾點?”
“快兩點了。”
“我昏了三個小時以上啊!”
我咬咬嘴脣。
“發生了什麼事?”
“我也不知道,只是……”
我把情況告訴老爸。果然,他搖搖頭低聲說:
“很難相信。”
“我去樓上看看有沒有異狀。你要不要去洗把臉還是睡一下?”
老爸朝樓梯走去。我撐著膝蓋站起來,還站不太穩。
究竟是怎麼回事?我揉揉眼睛,擡頭看著那幅與老爸背影重迭的畫。
那是一幅普通的畫。
我低頭看著剛才昏倒的地方,是窗邊最通風的位置。就算是中毒,又沒有謂暖爐或燒炭。
食物中毒嗎?
可是仔細想想,老爸和麻裡姐也吃了同樣的東西。
於是我想到,昏倒之前,我應該正在抽老爸的寶馬煙,一定會留下什麼燒焦的痕跡。
我在老舊的厚重地毯上尋找。
找不到燒焦的痕跡,連菸灰都沒有。
“喂!”
我朝老爸的聲音看過去,他一臉嚴肅地站在二樓樓梯間。
他把頭一偏,叫我過去。
我上了樓。
到了二樓,左邊是書庫和朋二的書房,右邊是米澤梅的我是。老爸站在左邊房間的門前。
我走過來,老爸一語不發地朝房門踢了一腳,門沒關,輕輕往裡面開了。
裡面擺著巨大的書桌、計算機、傳真機等等機器,有個男人趴在桌上。
老爸走過去,用手背觸碰對方的脖頸部位。
“死了嗎?”
我好渴,連聲音都啞了。
老爸點點頭,看了我一眼。
“這樣子沒人還活得了吧!”
我走進房間,小心翼翼避免碰到旁邊的物品。地板上堆滿了傳真機吐出來的檔案紙張,沒有落腳處。
男人雙眼微睜,臉頼貼在桌面上,身上穿著毛巾料襯衫和灰色長褲,赤腳穿著皮拖鞋,胸口處深深地插著一把銅製拆信刀。
“隆,該不會是你乾的吧?!”
老爸以嚇人的聲音問道。
“唉——”
老爸躺靠在遊戲室的椅子上,大大地嘆了一口氣。我們剛才把整間屋子捜過一遍,別說紅眼老頭了,連只老鼠都沒找到。
“天亮就有得瞧了。天亮以後,老太婆起床遲早會發現屍體。這麼一來,你我就是嫌疑犯了。”
老爸說道。
“開什麼玩笑!有哪個偵探當保鏢還殺人的?”
“不是殺人犯,就是史上最無能的保鑣。”
老爸正在找煙。
“在餐廳的桌上。”
老爸點著了煙,我一直盯著他。
“煙有沒有怪味?”
“沒啊,怎麼這麼問?”
我說剛才在窗邊抽菸,不久便開始覺得身體有異狀,然後我提到找不到菸蒂時,老爸的眼神突然銳利了起來。
“外面,隆,過來。”
老爸起身往玄關走。我們走出去,老爸先到車上拿了手電筒。
“你站在哪一扇紗窗旁?”
我指指客廳的窗戶。老爸慎重地照亮吸飽夜露的溼軟地面,走了過去。
他蹲下來看了一下四周,隨即咂舌站了起來。
“隆,你馬上去萬平飯店一趟,看那個開保時捷的女人還在不在,找車子應該就知道了。”
“老爸呢?”
“我再調查一下就聯絡警察,現在還不能讓老太婆發現。”
“要是那女人還在呢?”
“你什麼都別做,默默回來就好。”
“知道了。”
“不要在這裡發動引擎,推到遠一點的地方去。”
“瞭解。”
我握緊NS400R的把手,把車子推到門口,開啟鐵鏈上的鎖。
走到別墅外,在漆黑冰冷的夜裡往前走了好幾公尺。烏雲密佈,沒有一絲月光。
我把NS400R推到離別墅較遠的地方,發動引擎。
不知老爸從香菸一事想到了什麼,不過,在朋二胸口插進那把拆信刀的凶手,肯定不是我看到的那個老頭鬼魂。
鬼魂殺人,用那種手法不太高明。
我一邊騎著NS400R在漆黑的山路上賓士,一邊絞盡腦汁思考。這麼一來,是誰殺了朋二?
若要殺人滅口,應該殺梅老太婆,而不是朋二。再加上那間書房裎塞滿了計算機和堆積如山的檔案,已經完全超越計算機迷的程度了。
不知騎到第幾個彎道,我發現黑暗中有車燈正往上而來,低檔的引擎聲,努力爬上崎嶇的山路。
這個時間造訪別墅,不太合理。
我關掉車燈。光線在彎道盡頭很容易被發現,這時候先藏身才是上策。
我把機車拖進下坡的一條岔路,躲在濃密的樹叢裡。
引擎聲緩緩靠近。如果是警車,可憐的阿隆同學就要以殺人罪嫌被捕了。如果是警察,也未免來得太快了。
上來的不是警車,是一輛深色轎車,在通往米澤別墅的路上小心翼翼地行駛。
如果車上的乘客打算拜訪米澤家,不得不說來訪的人實在很奇怪。
轎車從我身邊經過,朝米澤家唯一的山路前進,我正在考慮要不要折返。車上有兩個人影,看不清楚長相。
那輛車繼續往上爬,不久引擎聲停止了。
那裡離別墅還很遠。但遠歸遠,再過去除了米澤家的別墅就沒有其他建築物了。
這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訪客不希望別墅主人發現自己來訪。
意即,他們是不速之客。
我猶豫了一下,應該回別墅對付訪客嗎?
但是,書房裡的屍體也是一個問題。接下來可能會出現的屍體,和已經出現的屍體,對我來說,究竟哪一個比較嚴重?
答案很清楚。現在上山的人不太可能是殺害朋二的凶手,就算“凶手會返回現場”是推理的理論,動作也未免太快了。
於是,我把機車從樹叢裡推出來。無論如何,以確認保時捷姐姐在不在為優先。
接下來,我一直騎到山腳下,並未遇見任何人。我在不見尺影的夜路上,朝舊輕井澤狂奔。
過了幾分鐘,我已抵達萬平飯店的停車場了。我停好車,摘下安全帽,在車陣中尋找那輛黑色保時捷。
不知是地區還是季節的關係,賓士、BMW之類的高階進口車特別多,其中也有保時捷,但不是那位大姐的。
我啐了一聲,果然被她跑了嗎?
但是,萬一真的是那個大姐殺死朋二,還是有不合理的地方。老太婆呢?老爸已經確認過老太婆還活著。
“黑貓”的目標不是老太婆嗎?
我戴上安全帽,離開萬平飯店的停車場,往米澤家的山路回去。
騎到別墅區的山腳下時,我先停下來,豎耳傾聽。
沒聽到上空傳來聲響或叫聲。總之,先回到別墅附近,再觀察情況。
我發動NS400R的引擎,開始爬坡。
一開始是直線坡道,接下來就遇到岔路,然後是一連串彎道。
轉過第一個彎道的一瞬間,前方突然出現一輛黑車。
那輛車沒開頭燈,嚇得我心臓差點從嘴裡跳出來。
我緊急煞車,NS400R差一寸就撞上來車。
這輛車一定是躲在彎道埋伏,阻撓人車通過。
當我稍稍回神時,才發現那輛車是黑色保時捷。
靠近我這邊的駕駛座車窗緩緩搖下。
“嗨,又見面了。”
自稱真紀的那位大姐姐朝我微微一笑,戴著皮手套的右手還握著一把裝了滅音器的**。
“小弟弟,把安全帽摘下來。”
逃不掉了。我跨座在機車上,脫掉安全帽。
真紀開啟保時捷的車燈。
“把機車的引擎和燈關掉。”
阿隆同學百依百順。
“這下可好了。”
真紀握槍的那隻手靠在方向盤上,擺出輕鬆的姿勢,槍口朝著我。
“你叫什麼名字來著?”
“隆,冴木隆。”
“OK,阿隆。你剛才在幹嘛?”
“在回答這話之前……”我說,“你什麼時候在這裡的?”
“我才剛到。”
“那麼,上去的那輛車跟你是一夥的?”
真紀皺眉。
“想唬我?!”
“NO、NO。我下來沒多久,就看到一輛車上山,不過我躲起來了。”
真紀瞇起眼。
“如果你說的是真的,那就是我的競爭對手了。”
“搶老太婆的日記?”
“知道得可真多,你是什麼人?”
“微不足道的打工偵探。”
“人家請你來當米澤老太婆的保鐮?”
“對。”
“哦——那,半夜到處亂跑的原因呢?”
“你不知道?老太婆的二兒子被捅了一刀。”
真紀的表情變得嚴肅。
“那,是活著,還是死了?”
“人都涼了。”
“誰下的手?”
“根據傳聞,是一個綽號‘黑貓’的殺手。”
那一瞬間,我還以為真紀會扣扳機。
她咬著脣,做了一個深呼吸,握槍的右手放鬆了。
“你的腦筋太好了,不小心一點會短命的。”
“如果不是‘黑貓’下的手,那會是誰?”
“我也想知道。”
“想知道日記的去向?”
“阿隆,這世界是很殘酷的。事情做不好的人,就得付出代價,我可不想付……”
“那你最好快一點。搶先一步的人可能已經拿到日記了。”
“別急。就算他們拿到了,也會走這條路回來。到時候我再接手就好啦。”
真紀露出了一個令人打寒顫的冷笑。
“倒是你老實告訴我,是誰殺了朋二?”
“我不知道,那是我輪班打瞌睡時發生的。”
“真是個靠不住的保鑣。”
這句話真是說到我的痛處。
“現在屋裡還有誰?”
“我爸和米澤老太婆,還有剛才上去的人。”
“幾個?”
“兩個,我想。不過因為很暗,我不確定。”
我決定不提麻裡姐。這可能是一張王牌。
“是嗎……”
真紀露出思考的眼神。不難想象,只要她有那個意思,絕對會毫不猶豫地賞我一顆子彈。
“要殺你很簡單……”
“但情況會變得很複雜。”
“我不喜歡麻煩。好吧,你會開車嗎?”
我點點頭。只要不必吃子彈,叫我開戰車都沒問題。
“那,你來開車。別搞怪,我可不想殺小孩。”
“不敢不敢。”
我依照真紀的指示,把機車藏在樹叢,坐進保時捷的駕駛座,握住方向盤。真紀移到副駕駛座,拿著槍。
我決定不去想趁隙逃脫這碼子事。既然朋二不是她殺的,在這邊亂來也沒有用。
不說別的,真紀怎麼看都是職業級的,赤手空拳對付一個拿槍的職業殺手,我還沒這麼厭世。
“大姐在這裡做什麼?”
我轉動方向盤,等車子開始爬坡時發問。
“來看看情況,因為我剛到。‘黑貓’的事你是從哪裡聽來的?”
“非說不可?”
冰冷的槍口觸碰我的臉頰,輕輕滑過。
“要我轟掉一隻耳朵嗎?沒問題。”
“是以前在道上混的,我老爸的老朋友。”
“在這裡,還是東京?”
我不能給山形先生添麻煩。
“從東京打電話來的。”
“好。待會兒我也跟你爸確認一下,要是你說謊,那就當心了。”
我開始發汗。
“在這裡停車。”
我一開過那輛轎車,真紀就喊停車。
“把車燈和引擎關掉。別想亂來,我視力不錯,再暗也不會失手。”
真紀穿著黑色緊身褲和黑色上衣。看樣子,她喜歡黑色的原因有部分是基於職業上的需求。
“手舉起來,你先走。別發出聲音,也不準回頭,只要有一點沒做到,就讓你死。”
“瞭解。”
我也想早點知道別墅裡的狀況。如果米澤朋二不是她殺的,那會是誰?
看樣子,無論結果怎麼樣,天亮之前就會了結。
我把雙手舉到肩膀的高度,走上坡道。
6
我們回到剛才經過的那輛車停放位置。
“停。”
我聽到一聲低語,一道細微的光線隨著喀嚓聲亮起,感覺像是在檢視車牌。
“哪裡的車牌?”
我的問題沒有得到回答,我慢慢轉過頭去。
真紀蹲在車牌那裡,剛才的燈光飛快地往我這邊照過來。
“叫你不要回頭的。”
我連忙回頭。那是練馬的車牌,我聽見真紀站起來,嘆了一口氣。
“看樣子就像你說的,被對手搶先了。”
兩組殺手和一具屍體。如果哪邊願意接手,阿隆我的立場就輕鬆多了。
“小心往前走。要是被發現,不管是誰,我都會對你開槍。”
我閉嘴,爬坡。
總算看到別墅了。一樓的燈還亮著,但窗簾是放下來的。看來第一組客人成功入侵了。
門柱上的鎖還維持著我開啟時的狀況。
真紀從後面抓住我的肩膀,有個硬硬的東西抵住我的後腦勺。
“房子裡面是什麼樣子?”她低聲問我。
“只有這個入口。”我悄聲回答。
“是嗎?那你壓低身體往前走,別發出聲音。”
我和真紀爬過潮溼的青苔,朝大客廳的窗戶前進。那裡的窗簾雖然放下了,但由於是紗窗,裡面的說話聲傳了出來。
“這老太婆真倔強。如果不把日記交出來,休想活命!”
我們聽到的是陳腔濫調的威脅。
我雙手著地,趴在地面上,從窗簾下襬空隙探看室內的狀況。
米澤梅老太婆被迫坐在大客廳中央的一張椅子上,兩個沒什麼特色的黑道兄弟正在威脅她。
一頭短髮、粗大的脖頸、肥肚腩,屬於黑道隨處可見的量產型別。
成套的白色長褲和網眼夾克,連漆皮皮鞋都是白的。
客廳裡只有這三個人,沒看到老爸和麻裡姐的影子。
老爸大概是發現苗頭不對就先溜了。
真紀拉拉我的領子。我們返到從屋裡聽不見我們交談的位置。
“怎麼樣?”
“我爸不見了,老太婆好像在裝死,兩個流氓正在對付她。”
我話還沒說完——
“修理你哦!老太婆!”
低沉的吼叫聲從客廳響起。
“真沒品,欺負老人家。”
我聳聳肩。
坐在椅子上的老太婆穿著睡衣,閉著眼睛,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樣。那兩個大哥不知道有沒有發現二樓的屍體,正在專心對付老太婆。
真紀搖搖頭。
“那兩個流氓只會那樣吆喝,想讓老太婆開口是不可能的,倒是……”
真紀伸出左手抓住我的下巴。
“你爸跑去哪裡了?”
“不知道。大概落跑了吧?他很討厭流氓。”
“現在不是開玩笑的時候,會落跑的人當得了保鑣?”
“不然,可能被打昏了。”
“要是那樣,你倒是一點都不擔心嘛。”
真紀說完,咬著嘴脣,皺起眉頭。
“好吧,先收拾他們再說。你是誘餌。”
這下子慘了。真紀指指玄關,命令我去引起流氓的注意。
“他們會開槍的。”
“那又怎樣?要我現在打你也行。”
槍口壓著我的鼻頭。
無奈之餘,我朝玄關方向走去。真紀握著槍,靠近紗窗。
我大大地嘆了一口氣,敲門。那敲門聲響徹了整個院子。
裡面的人似乎吃了一驚,話聲停頓。
“誰!”
好大的嗓門。我豁出去了,大喊:
“是奶奶可愛的孫子!”
客廳窗戶的窗簾倏地被掀開。真紀迅速緊貼著牆。
“是個小鬼。”
窗邊的流氓一號啐出這句傷我自尊心的話。
真紀撇了撇頭,向我打暗號,大概是叫我再引起他們的注意。
“奶奶,我來除草了!”
我大叫。半夜三點,探出頭來的流氓一號睜大了眼。
“瘋子,大概是嗑藥……”
他回頭對同伴這麼說的那一瞬間,只聽“噗”的一聲悶響,他翻個筋斗向後倒下。
是真紀隔窗開槍。下一秒鐘,真紀從黑暗中跳出來,又開了一槍。
二號看著倒地的同伴嚇傻了,踉蹌了幾步,左肩的血漬轉眼間擴大。
“你……”
話還沒說完就翻起白眼,右手還來不及從夾克裡抽出來,就倒在地上。
真紀緩緩地開啟紗窗,梅老太婆仍然坐在椅子上,動也不動。
我也跟著進屋。此時,老太婆總算睜開眼睛。
“又來了新的亡命之徒嗎?”
老太婆挑釁般地說道。真紀迅速拿走中槍倒地的兩個流氓的槍。
那兩人都沒被打中要害,但如果放任不管,恐怕會失血過多而死。
老太婆看著真紀的行動,等真紀拿著**在她身旁站定,她又閉上眼睛。
“老太婆,我不想多說什麼威脅你,把日記交出來吧!不然我就讓這個小鬼死在你面前。”
這時候,我才明白真紀為何不馬上幹掉我的原因。原來是打算拿我要挾。
不過,她好像找錯人了。
“你要殺就殺,這小鬼跟我一點關係也沒有。”
我就知道。
真紀用力咬著下脣。
“一個年輕人因你而死,你晚上不會睡不著嗎?”
“真是狗眼看人低。就算上了年紀,我還是米清的老婆,區區一、兩條人命就想嚇倒我?”
老太婆咧嘴而笑。
“你動手啊,挺有趣的。”
阿隆我何止慘,而是悲慘至極。真紀伸長了右手,將槍口對準我。
“真紀小姐,這樣會不會太狠了?”
真紀微微一笑。
“對不起喔。不過,既然你知道我是‘黑貓’,就不能讓你活著。”
真紀這麼一說,老太婆的表情立刻大變,看來老爸已經告訴她了。
“是你!殺死朋二的就是你!”
她站起來,朝真紀撲過去。真紀吃了一驚,差點開槍。
“把我兒子還給我!你這個殺人凶手!”
她激動得頭髮都亂了,還咬住真紀的手。
“放開我!好痛,臭老太婆!”
真紀總算把老太婆推倒在地,摩挲著被咬的手臂。
“殺死你兒子的不是我!”
“不然是誰?”
“我哪知道。大概是這小鬼的老爸吧?”
“開什麼玩笑……”
“不許動!”
我往前踏上一步,胸口就被真紀指住。
“你實在不討人喜歡。明明年紀還小,卻那麼冷靜。你爸到底在哪裡?”
我聳聳肩。
“你到這邊來。”
真紀揮揮**。
“坐在老太婆旁邊。”
我只能照做。
“反正,我要你交出日記。不交的話,就往你雙手雙腳各打一槍。”
真紀站在我們面前這麼說。
“沒有日記。”老太婆憤恨地說道。
“不可能。你大兒子被抓之後,金錢流向還是沒查出來,一定有那些紀錄。”
“就算有,憑你這輩子也找不到。”
老太婆氣得一臉猙獰。
“那麼,只要把你除掉,就能守住祕密了。”
真紀露出帶著狠勁的笑容,把槍口對準老太婆。
那一瞬間,別墅的燈光突然熄滅。
真紀吃了一驚,倒吸一口氣。
“給我滾……”
一個活像來自地獄的聲音這麼說道。
“給我滾……”
只剩下庭院裡的捕蚊燈還亮著,在這微弱的燈光下,我看到真紀拿著槍到處瞄準的模樣。
“給我滾……誰都不準弄髒米清家……”
“別給我演這種下流戲碼!不然我轟掉這孩子的頭。”
真紀尖叫著把槍口指向我。那聲音停了,接著聽到啪嚓啪嚓聲,燈光再度亮起。
大客廳與螺旋梯之間的木質地板發出嘎嘰聲,並凸起了一塊。
真紀拿著槍對準,灰頭土臉的老爸從那裡探出頭來。
他環視四周,與真紀的視線一對上,便笑了。原來他躲在地下室。
“老爸!”
“你總算出現了。要是敢亂來,別怪我不客氣。”
真紀把槍口對準老爸。
“結果還是不行啊。我還以為再強悍的女殺手也怕鬼。”
老爸爬到地板上,關好地下室的蓋子。我沒看到麻裡姐。
老爸一點也沒有愧疚的樣子,衝著真紀直笑。
“原來如此,我兒子沒說錯,是個美人。”
真紀以一副受不了的表情看著老爸。
“真的是什麼人養什麼兒子。你在胡說什麼?!”
“不見得是胡說。隆就在屋子裡看到鬼了,對不對?”
我點點頭。
“他說看到一個眼睛和嘴巴都是血的老頭子。要是你在這裡殺生,搞不好會被詛咒。”
“你再開玩笑,我就打爛你的嘴。”
“是真的,真紀小姐。”
“是嗎?那好,我相信你們。不過,我還是要你們死。”
“那你不要米清的日記啦?”
“有嗎?”
真紀的眼睛為之一亮。
“當然有。別說日記了,米澤產業的一切都在這裡。”
老爸一點頭,原本一直不吭聲的梅老太婆便尖叫:
“住口!”
真紀可能察覺她的舉動不尋常,瞇起了眼。
“如果真有那些東西,我可以饒你們倆一命。”
老爸攤開滿是灰塵的手臂。
“這話能信嗎?再怎麼說,我們可是看到了‘黑貓’的真面目啊。就算逃得了一時,事後又來索命,那我們怎麼受得了。”
“總比現在死在這裡好。”
“來場交易怎麼樣?你把客戶的名字告訴我,我們從那人身上撈到一大筆封口費,然後搬到國外。這麼一來,你也不必擔心有人會抖出‘黑貓’的底細了。”
“洩露客戶資料在殺手界是違規的,我會惹來殺身之禍。”
“所以才叫做交易啊!反正你的客戶也是個無恥的政客吧?拿到米清的日記,在打擊對手方面也有很大的用處。要是不能透露名字,那麼付一億現金也行。”
真紀露出思考的表情。
“我要打電話跟客戶商量一下。電話在哪裡?”
“二樓朋二的房間,裡面有一具屍體。”
“不準碰!”
梅老太婆大叫。老爸望著真紀點點頭。
“好吧。”
真紀一答應,老爸就看看我。
“隆,要是老太婆趁我們打電話時逃走就不妙了。很抱歉,你去把老太婆綁起來,
嘴巴塞住。”
“是是是!”
我到廚房拿繩索和棉紗毛巾,照著老爸的吩咐做,老太婆氣得拼命扭動。
“那麼,我們上二樓吧。反正那兩個流氓受傷,跑不掉的。”
老爸說完,便率先上樓,接著是我,拿槍的真紀殿後。
我們進了朋二的書房。屍體仍維持原狀。
真紀環視房間內,皺起眉頭。
“是誰幹的?是你嗎?”
“不,朋二不是被殺的。”
“不是被殺?這麼說……”
老爸點點頭。
“對,他是自殺的。順便問你,你覺得這裡一大堆計算機、傳真機是用來幹什麼的?”
“……”
“朋二才是米澤產業的經營者。難怪檢警再怎麼逼問長男紘一,都問不出個所以然,因為紘一是朋二的傀儡。朋二從這裡或東京的住處對紘一下達經營方面的指令,而米清在經營方面的know-how,也全部由朋二繼承,不是紘一。朋二在社會上扮演離群索居的角色,實際上個性也很孤僻,不過他遺傳了父親的經營本事。”
“那他為什麼要自殺?”
“大概是很悲觀,覺得紘一被抓之後,檢警不久就會査到自己身上吧。米澤家身敗名裂就不用說了,他更無法忍受自己被捕,接受審判,成為社會上的笑柄。”
“既然這樣,為什麼現在才尋死?”
我也忍不住插嘴。
“其中一個原因是有刑警在場。他大概是怕自己死了以後,祕密被揭穿吧。但是,由胡塗的私家偵探接手後,守住祕密的可能性提高了。就算不裝神弄鬼,也很難察覺他是自殺。”
“那鬧鬼呢?”
“老太婆一手導演的,可能是想藉此趕走我們吧。聽你說昏倒,我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你聞到瓦斯。只要在窗邊擺個瓦斯桶就行了,簡單得很。但是我沒發現那些跡象。接著是香菸,因為你說地上沒留下菸灰,我才想到應該是香菸被攙了藥,八成是嗎啡溶液之類的。你看到的是藥效產生的幻覺。”
“所以頭才會那麼痛啊!”
“老太婆知道這傢伙是自殺的嗎?”真紀問道。
“不知道吧。因為朋二比老太婆想象中還聰明,更纖細敏感。”
“那,米清的日記呢?”
“在計算機裡。不過我早就把磁碟片抽掉藏起來了。”
“真有你的。”
真紀笑了笑,拿起屍體旁邊的電話。
“轉過去,要是你們看到任何一個號碼,交易就作罷。”
我和老爸轉過去背對她。老爸向我使眼色。
真紀撥完號碼,開始和客戶說話。
“……是我,‘黑貓’。我現在在輕井澤,有事想商量。”
“……”
“對,拿得到,但是有條件……”
就在真紀說到這裡的時候,別墅再次陷入黑暗中。
“有鬼!”
我大叫。真紀不由得鬆開手上的聽筒,正當她想把槍拿穩時,老爸已經一拳打中她的心窩。
**從真紀手裡掉落。第二次鬧鬼,想必嚇壞她了。老爸頂住真紀搖搖欲墜的身體,叫道:
“麻裡,OK了!”
燈亮了。原來麻裡姐也躲在地下室。
老爸叫我綁住老太婆,堵住她的嘴,一定是為了方便麻裡姐從地下室出來,窺探二樓的情況。
老爸拿起在書桌旁晃盪的聽筒。
“喂……喂喂……”
彼端傳來一個故作威嚴的男聲。
“讓您久等了!關於交易的事,看樣子是談不攏了。”
“什麼?你是什麼人?”
男子的叫聲從聽筒傳出來。
“您的問題恕我難以回答,但您這通電話,我就不掛了。想必近日櫻田門(注)的人會找您談談……”
注:日本警視磨位於樓田門正對面,因此常以“櫻田門”來稱呼警視廳。
老爸不懷好意地笑了。
“在那之前,您就好好享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