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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IVE UP!(giveUP!)(第一卷)》第4章
  又到了一週的開始,禮拜一。

  上週末的春季暴雨宛如虛幻一般,今天的天空湛藍晴朗、萬里無雲。

  氣候寧靜溫暖、舒適宜人。這種天氣不管是任何人都會感到心曠神怡。

  不過,草薙學園保健部的社辦——第二保健室的電閃雷鳴仍未間斷。

  「要做幾次才會啊,你這蠢才!」

  璃亞嚴厲的怒罵不斷狂飆。

  接受她嚴格指導的苦主,正是結槻未佑。

  未佑現在正拿著別人廢棄不要的人體模型,跟璃亞學習繃帶的包法以及有效固定患部的方法。一旦固定得不夠穩固或是繃帶包得不夠紮實,璃亞的無數怒罵就會像機關槍一樣掃射過來。

  「………………………………」

  未佑依然默默地承受璃亞的漫罵,對著人體模型練習纏繞繃帶。

  今天的未佑除了在運動服外穿上白袍,打扮成女性新社員這種掩人耳目的裝扮外,脖子上還掛了一塊塑膠牌。

  上面用超粗的麥克筆寫著幾個字。

  『僕役犬,現正調教中』

  這句話——已經清楚說明了未佑在那之後的遭遇。

  在那之後,璃亞痛扁未佑直到氣消為止,扁完立刻召開未佑的審判。

  裁判長璃亞宣告即刻執行死刑,未佑則死命訴求酌情量刑。以跪坐的姿勢。

  但璃亞絲毫不為所動,這次輪到愁一為未佑辯護。

  老實說,當時發生那麼大的騷動,未佑對這個無情的童年玩伴完全沒來關心情況也有諸多怨言,但他為了活下去,還是忍了下來……

  誰知愁一的辯護仍舊無法平息璃亞的怒火,多虧另一位被害者小螢也出面替未佑求情,璃亞才心不甘、情不願地壓下怒火。

  之後下達判決——死刑。但以附帶條件的方式暫緩執行。

  所謂的條件,就是未佑現在受到的對待。

  璃亞先問未佑,犬畜牲和僕役犬,他比較討厭哪一種稱呼方式?未佑老實回答僕役犬比較討厭,璃亞便故意用未佑討厭的那一種來稱呼他。個性真是差到無以復加。

  就這樣,結槻未佑新的高中生活拉開了序幕。

  「累、累死了……」

  這種僕役犬的生活過了幾天。時常被心情惡劣的璃亞不斷怒罵的緊張感超乎想像的痛苦,未佑的精神和肉體快要瀕臨崩潰了。

  眼下正是午休時間,未佑坐在食堂邊的位子,上半身趴在桌子上。

  「我能瞭解你的心情啦,但你不快點吃,飯都要涼了。」

  坐在身旁的愁一說道,愁一已經快把自己的午餐吃完了。

  「……好想哭喔。」

  未佑意興闌珊地吃著變涼的炒飯套餐。

  這時候有一樣東西掉進了炒飯的盤子裡。

  那是約莫一口大小、包裹著麵粉和糖醋醬的糖醋豬排。

  未佑擡起頭望向前方,小螢的笑容近在眼前。

  「給你,吃下這個打起精神吧,結槻同學。」

  「六堂……」

  看在未佑的眼裡,小螢的背後閃耀著神聖的光芒。這是何等溫柔的笑容啊,未佑感覺自己殘破不堪的心靈受到了治癒。比起只會對自己拳腳相向、冷嘲熱諷的璃亞,兩者簡直是天壤之別。

  ——這幾天,小螢也和未佑或愁一一起共進午餐。一開始小螢都是和班上的女孩子一起吃飯,但最近未佑憔悴的面容似乎令她很擔心。

  對未佑來說,這可說是不幸中的大幸。也是他身為僕役犬的生活中唯一的心靈綠洲。能夠和小螢自然地聊天,也是值得開心的一大進展。

  順帶一提,便當派的璃亞幾乎沒和大家一起吃過午餐。有很多人像前天的美樹谷一樣找璃亞諮詢煩惱,因此璃亞的午休時間都用在諮詢上。

  「要打起精神,撐過犬奴隸的生活喔。」

  加油。小螢笑著為未佑打氣。

  「………………喔。」

  小螢無心地說出比僕役犬更過份的稱謂,不曉得該怎麼回答的未佑只好回以一個微妙的笑容。

  未佑偶然注意到小螢的午餐,她的手上只有兩個小小的器皿。

  裡面是黃綠色的生菜沙拉,還有她剛才給未佑的糖醋豬排也只剩下一點點。

  未佑吃了一口糖醋豬排。

  「給我這麼多你自己吃得飽嗎?你的糖醋豬排味道不錯呢。」

  「——嗯?啊啊、沒關係啦。我早餐習慣吃很多,所以中午肚子不太會餓。」

  「是嗎……」

  未佑將小螢新的一面更新記錄在腦內的小螢圖書館裡。

  話雖如此,小螢幾乎把糖醋豬排都給了未佑,她自己實際上只剩下生菜沙拉。

  只吃這麼點東西,居然可以應付放學後網球社的激烈運動,擁有全國頂尖實力的人果然有異於常人之處。

  正當未佑呆呆地思考這件事的時候,有一個女孩來到未佑等人的餐桌旁,那個女孩胸口的領結是藍色的,是三年級的學生。

  「六堂……可以打擾你一下嗎?」

  「赤城隊長——啊、隊長您辛苦了。」

  小螢慌慌張張地準備起身,赤城舉手示意小螢不必客氣。

  那位叫赤城的學姐擁有成熟的氣息。對照前不久還是中學生的一年級生,明年即將升上大學或出社會工作的人氣度就是不一樣。未佑不禁發出讚歎。

  這位赤城學姐要是穿上套裝,就算說她是OL應該也沒人會懷疑。

  「昨天練習結束後我和教練討論過,下禮拜六和湘南瞳光學園的練習賽,我們決定讓你出賽第二場單打比賽,你要有心理準備喔。」

  「是、是的……我知道了。」

  「不好意思,打擾你吃飯了。因為我剛好看到你——」

  赤城的視線忽然停留在小螢的午餐上。

  「——只吃這點東西,練習時會體力透支喔。」

  赤城從自己的托盤裡拿出一道菜放到小螢面前,小螢受寵若驚。

  「謝、謝謝學姐關心。」

  「嗯,那麼放學後見了。」

  「是,隊長您辛苦了。」

  小螢對離去的赤城輔躬致意。

  「嚇死我了—」小螢坐下後嘆了一口氣。

  愁一的視線盯著赤城的背影開口問道。

  「那個人就是女子網球社的隊長啊7」

  「嗯、她是赤城學姐。是我們女子網球社的絕對王牌,非常受到學妹景仰,我們網球社裡甚至還有她的粉絲倶樂部呢。」

  「不過六堂你果然很厲害呢。湘南瞳光學園,我記得是神奈川有名的強校對吧。你能被選為練習賽的代表選手,真的很了不起。」

  未佑帶著尊敬的眼神看著小螢,小螢謙遜地苦笑道:「我沒有這麼厲害啦……」

  她低頭看著赤城給的麻婆豆腐。

  「我這種程度的人,隨處可見吶。」

  「但你還是被選為代表選手不是嗎,你應該感到驕傲啊。」

  愁一說道。

  「就是說啊,我們的網球社可是全國大賽的常客,在這種高手如雲的社團裡,你才一年級就成為正式選手了呢。」

  你真的很厲害啊。未佑讚譽有加,接著他想起了一件事。前幾天去弓道部辦完事要回去的時候,未佑在網球場看到和小螢齊鼓相當的比賽對手,好像就是赤城。

  或許就是在那場比賽,小螢吸引了赤城和教練的注意力。

  對了對了。愁一看著小螢問道。

  「學姐剛才說練習比賽是下禮拜六對吧,在哪比賽啊?」

  「就在我們學校比賽,我們每年都會和湘南瞳光(注:「ァィリス」若以片假名的特性來看,為「愛麗絲」一這個字又有瞳光的意思。)學圜舉辦練習賽,比賽會場由彼此輪流提供,今年是由我們學校主辦。」

  「是喔……那我們可以去幫你加油嗎?」

  「——————喔!」

  幹得好啊,愁一。未佑在心中大聲喝采。

  緊接著。

  「嗯,我想應該沒問題,練習賽每年都會有很多人觀戰呢。」

  聽到小螢的許可,未佑忍不住在桌子下做出勝利的手勢。

  未佑下定決心一定要排除萬難前往観戰,不管比賽幾點開始,自己都要早起做好準備。

  小螢的比賽值得自己這樣做,因為終於有機會可以再次品嚐那個夏天的感動。

  未佑可以不必忌憚別人的眼光,再一次為小螢加油。

  第二保健室裡充斥著沉悶的氣息。

  令人童息的沉默。

  璃亞翻看著整疊資料,未佑窺視著璃亞翻閱資料的表情。

  緊張的一刻。

  「——好、這樣算是完成了。」

  「終、終於結束了……」

  璃亞的一句話,令未佑全身脫力、大大地嘆了一口氣。

  璃亞過目的,是要提交給預算委員會的資料。

  總使用人數、使用次數的最大值和平均值、使用者的學年、班級、社團活動傾向、使用目的、造訪目的都要換算成百分比,還有使用率高的物品排名等等,諸如此類、不勝列舉。這些龐大的資料必需整理得簡潔易懂,並以最少的篇幅統整成冊,拿到委員會進行彙報。以此證明保健部對於學生的重要性以及其功勞。

  打從成為璃亞的僕役犬以來,未佑為了常忙製作這份資料,每天都留到很晚的時間。

  一旦資料錯誤、或是缺少必要的資料,璃亞總會對未佑拳腳相向、怒罵連連。未佑都記不得自己被罵過多少次「僕役犬」或「犬畜牲」了。而這些苦行總算換來了成果。

  「雖然比預定花了不少時間……這我就不計較了。來,這是給僕役犬的獎勵喔。」

  璃亞說著開啟抽雁,從裡面拿出一罐飲料丟給未佑。

  「喔喔、謝謝……?」

  未佑拿到後全身僵硬。

  那是一罐奇特的飮料,罐子上印著大張的狗狗照片,還有幾個大大的片假名。

  「這不是寶路嗎!」

  未佑放聲大叫,璃亞則是滿意地點點頭。

  「你好像很高興呢。」

  「你會覺得我現在看起來很高興,代表你眼睛瞎了!」

  與其說她眼睛瞎了,不如說她個性爛到沒藥醫。

  「要心懷感激喔,這可是我特地買來的好東西呢。」

  仔細一看,罐子上的包裝是金黃色的,似乎很高階的樣子。

  未佑再看上面的標示,要價五千二百五十元,的確是高檔貨。

  更重要的是,居然有人可以為了整人而花上五千元,這種神經真是令人難以置信。

  「好了、快吃吧——記得要像小狗一樣,不能用手喔。」

  「誰要吃啊,吃了鐵定拉肚子。」

  「我就知道你會這樣說,所以我也有買便宜貨喔。」

  「我不吃不是因為不習慣高階品啦!哪有人像你整人還準備得這麼周到啊!」

  「——唉呀,已經這麼晚了。」

  璃亞偶然看到牆上的時鐘,發出有些驚訝的聲音。

  時間是下午的四點五十分,而預算委員會正好是今天的五點召開。

  沒錯,正如璃亞所言,資料真的是趕在最後一刻才完成。

  璃亞將資料往桌上敲兩下整理妥當後。

  「那麼不好意思,暫時麻煩你負責留守了。」

  「喔,委員會彙報加油啊。」

  「……?難得你也會說句好話嘛,看來你已經有身為僕役犬的自覺了。」

  「這、怎麼說今天也是最後一天了嘛……」

  沒錯。未佑假扮新社員的期限是到預算委員會為止,這是一開始的約定。

  因此一切都將在今天結束,一想到這裡,未佑稍微覺得有些依依不捨。

  「等結束後一起慶祝一下吧,要是忍不到那個時候,抽屜裡有——」

  「——我不會吃寶路啦、快點去開你的會!」

  依依不捨個屁。

  就在璃亞準備離開的時候。

  「抱歉打擾了——」

  第二保健室的門隨著敲門聲打開了。

  緩緩踏進室內的,是出乎未佑意料的來訪者。

  「六堂……。」

  未佑輕輕念著這個名字,下意識地站起身來。

  「——這裡的保健室原來是這個樣子啊。室內的空氣很祥和,總覺得來到這裡,心情會變得很平靜呢。」

  「對了……六堂你是第一次來這裡嘛。」

  璃亞出席委員會後的第二保健室。

  未佑和小螢面對面交談。

  小螢好奇地環視第二保健室。

  「平常這裡的氣氛其實更加柔和……」

  未佑說得比較保守。

  如果璃亞在的話,第二保健室的空氣會更加柔和、舒適。

  可是,現在這間房間的主人不在。她正出席一場足以左右今年保健部存續形式、相當重要的預算委員會。

  小螢好像是有什麼事要找璃亞談才會拜訪第二保健室。

  平常璃亞總是把來訪的學生擺在第一順位,但這次的委員會說什麼也不能缺席,璃亞很難得地陷入兩難的局面。於是小螢說自己可以改天再來拜訪,說完便恭送璃亞出門了。

  「……………………」

  未佑正在思考該說些什麼。加油啊,我的腦細胞。未佑拼命地絞盡腦汁。

  小螢本來打算回去參加社團活動,是未佑挽留她的。

  若你不介意的話,要不要在第二保健室等璃亞開完會回來。未佑說道。

  小螢起先有些猶豫,深怕給未佑添麻煩,但後來還是接受了未佑的提議。到這裡為止都還沒什麼問題——問題在於之後該怎麼辦。

  放學後,在學校的某間社辦裡,結槻未佑和喜歡的女孩子單獨在一起。

  所謂的5W1H少了一樣東西,就是「怎麼做才好」。

  現在正處於理想的情況下。不過未佑很煩惱,他說不出什麼比較機智的話、也沒辦法有所行動。

  好不容易能和喜歡的女孩子單獨相處,但未佑卻不曉得該怎麼做才好。

  在重要的關頭髮揮不了實力,這可是致命的缺陷,簡直丟臉到一個極致。

  最近未佑和小螢接觸的機會的確增加不少,但現在的情況和平常不同。

  首先,平常總在兩人身旁的愁一這回不在。三個人在一起的時候,或者像之前還有璃亞在一起的時候,氣氛相當稀鬆平常。可是像這樣兩個人獨處,未佑就會產生一種特別的感覺、整個人不由自主地緊張起來,完全沒辦法和小螢好好交談。

  除此之外,未佑感到氣氛特別還有另外一個理由。那就是小螢身穿網球服的模樣。

  眼前的小螢身穿網球服的模樣真是可愛到爆。前幾天在網球場看到小螢練習的時候,或是中學時代去全國大賽幫小螢加油的時候,也沒有這麼近距離觀賞過。未佑沒想到網球服在這種伸手可及的距離下,竟會有如此強大的破壞力,他實在沒辦法直視小螢。老實說,

  「——真是太耀眼了。」

  「嗯?怎麼了嗎?」

  「不、沒什麼。」

  未佑連忙搖頭。不行,再這樣自己一個人苦惱下去,很有可能會說出不該說的話來。未佑試著尋找適當的話題。

  「話說回來,你會來保健室是有哪裡受傷了是嗎?」

  「跟這種事情……稍微有些不一樣。總之,有點——」

  未佑心想,小螢的問題大概是女孩子之間才能說出口的話題吧。

  「…………六堂?」

  「?什麼事?」

  「沒事……」未佑聽到小蜜有些心不在焉地迴應自己的呼喚,不再多說什麼。

  是自己的錯覺嗎?剛才一瞬間未佑好像有聽到什麼聲音。

  眼前的小螢發出了那種『鈴聲』——

  一定是自己的錯覺吧。未佑這麼說服自己,但心中的不安卻越來越強烈。

  「……真的沒關係嗎?」

  未佑裝作若無其事地問道。

  「讓鬥神離開真的沒關係嗎?你不是有重要的事情要找她談嗎?」

  「嗯、沒關係的。畢竟那是重要的委員會嘛,我沒什麼——」

  小螢笑著說道。

  同時響起了銳利的鈴聲。

  「——————」

  未佑吞了一口口水。

  「抱歉、失陪一下。」未佑保持鎮定拿出手機,不讓小螢看穿自己焦急的心情。

  前幾天在未佑家躲雨的時候,幸好四個人互相交換了手機號碼。

  先不論自己會不會打給小螢,未佑從來沒想過自己會有打給璃亞的一天。

  未佑撥打璃亞的手機——但是沒訊號。未佑輕輕地咂嘴。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學校裡基本上是禁止使用行動電話的。更別提現在璃亞正出席委員會未佑不認為她會犯下開著手機參加會議的失誤。

  怎麼辦才好。未佑在心中思考對策。

  「——結槻同學,我差不多要回去參加社團活動了。」

  小螢緩緩起身。

  鈴聲並沒有消失。

  「再見羅。」小螢道別後就要往門口走,未佑趕緊抓住她的肩膀。

  「六堂——?」

  未佑驚訝小螢的肩膀竟是如此柔軟,嚇得把手縮了回來。

  小螢慢慢轉過身來,看著驚慌失措的未佑。

  臉上還掛著平時的笑容。

  「——怎麼了,結槻同學?」

  小螢的笑容非常自然。未佑卻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景象。

  小螢的身上發出了這麼嚴重的痛苦訊號,照理說她應該已經瀕臨極限了,但她就像戴了面具一樣,臉上充滿笑容。在未佑看來,這反而顯得非常不自然。

  「……你不可以走。」

  未佑的聲音像從喉嚨裡擠出來似的。

  「我現在就把鬥神叫來。六堂……請你待在這裡。」

  「你怎麼了?鬥神同學還在開會不是嗎?我沒問題的——」

  「——怎麼可能沒問題!」

  未佑抓住小螢的肩膀激動地說。

  「你明明這麼痛苦……怎麼可能沒問題呢。」

  這句話一說出口。

  「——————」

  笑容——從小螢的臉上龜裂剝落。

  那個表情開朗、豐富的小螢變得像陌生人一樣。

  那是一張失去各種感情、面無表情的臉孔。

  未佑第一次看到小螢那樣駭人的臉孔,頓時啞口無言。

  「————放手。」

  令人遍體生寒的冷漠語調。小螢將未佑的手拍開。

  不行啊、不可以讓她走。未佑心中盡是這個念頭,但他開不了口、也無法行動。

  整個人像被束縛了一般。

  小螢背對著呆站在原地的未佑,不讓未佑繼續看到她失去感情的臉孔,她頭也不回地離開了第二保健室。

  「——再見了,結槻同學。」

  最後,小螢只說了這句話。

  保健室響起了關門聲。

  關門的聲音解開了未佑的束縛。

  「——六堂!」

  未佑慌張地跑到走廊。

  可惜為時已晚。

  走廊下已看不到小螢的身影,未佑心中後悔莫名。

  「你要找六堂的話,她剛剛跑走羅。」

  未佑的背後傳來開朗的聲音。

  「喔喔,你們兩個單獨待在保健室裡啊……你幹了什麼好事啊?嗯?」

  「愁——」

  未佑回過頭來,馬上抓住了童年玩伴的手腕。

  「拜託你、愁!你趕快去把六堂追回來!」

  「是是,掩護你暴走的青春就是我的使命嘛——」

  發現未佑的樣子極不尋常,愁一也認真以待、不再開玩笑。

  「……發生什麼事了?」

  「我感應到了……六堂那傢伙,她已經到極限了。可是我卻……沒有留住她。」

  可惡。未佑開口咒罵自己的無能為力。

  「總之,愁你先去追六堂,我現在去把鬥神帶來。」

  璃亞擁有不可思議的力量。之前,她曾經一瞬間治癒了在走廊上痛苦不堪的女學生。而且,小螢是來找璃亞談事情的,說不定現在能常助小螢的只有璃亞了。

  兩人達成共識,各自跑往不同的方向。

  愁一跑出校舍外追逐小螢,未佑則衝向職員室的方向。

  未佑尋問在座位上的班導壹村,打聽出保健委員的預算會議在哪舉行後,立刻朝那間教室——朝視聽室奔跑。

  「——鬥神!」

  未佑門也沒敲就直接閬了進去。

  視聽室內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未佑身上,粗估至少有三十人以上。以鳥海為首、身穿白色立領學生服的集團,以及一群穿著和璃亞不同款式白袍的女學生,他們大概都是保健局的成員吧。大夥人皺著眉頭、一臉疑惑地望向未佑。另外,視聽室內還有學生會的成員和一名身穿西裝的中年男子。如果未佑沒記錯的話,他曾在入學典禮見過那位中年男子,恐怕那個人就是草薙學園的其中一位理事。

  而璃亞正在這種大陣仗面前進行彙報,熒幕上正放映著未佑一起幫忙整理的統計資料。

  未佑無視驚訝的眾人,毫不猶豫地往裡面走。

  「等一下、僕役犬,你知不知道你在幹什麼……結槻?」

  「——請你立刻跟我來一趟。」

  未佑不等璃亞回話便抓起她的手。

  看著上氣不接下氣的未佑,璃亞眯起雙眼,似乎也察覺事態並不單純。

  之後,璃亞當機立斷。

  「不好意思,各位……請容我失陪一下。」

  璃亞話一說完,和未佑一起飛奔出視聽室。

  然而——他們還是晚了一步。

  很遺憾的,未佑和璃亞沒能來得及幫助小螢。

  兩人趕到網球場的時候,一切為時已晚。

  網球場充斥混亂的氣息和不安的圍觀人群,兩人推開四周的人潮到達事發的中心位置。

  未佑一時喪失了思考的能力。

  因為他看到了倒臥在球場上、一動也不動的小螢。

  小螢可能是倒地時用力撞擊地面的關係,頭部流出了鮮血。璃亞也沒閒功夫理會呆若木雞的未佑,她迅速上前幫小螢做緊急處置,網球社的顧問則對周圍下達指示。

  「——————」

  未佑什麼也聽不到。先趕到現場的愁一搖晃著未佑的肩膀,好像在對未佑說些什麼,可是未佑也沒辦法做出迴應。

  未佑只覺得眼前一片混亂,耳邊除了鈴聲般的耳鳴外什麼也聽不到。

  因此——後來的事情未佑記不太清楚。

  過了一會,救護車來到現場,小螢被擡上車後,救護車揚長而去。

  救護車吵鬧的警鈴聲,以及紅色警示燈閃耀血色的光芒。

  是未佑唯一模糊的印象。

  你最好不要來到醫院——這是未佑小時候被診斷為HSP時,主治醫師告誡未佑的話。未佑感應別人波動的能力異常敏銳,擁有這種敏感度的未佑,一旦踏進醫院這種容易累積痛苦的地方,將會受到周遭的強烈影響,精神可能有崩潰的危險。

  「請問,你沒事吧……?」

  未佑在護士站簽寫探病記錄的時候,負責接待的護士開口關心未佑。

  「……啊、是的,我沒事。」

  自己的表情看起來有這麼痛苦嗎?

  未佑勉強擠出一個笑臉,往長廊邁進。

  他的臉頰滑落一滴汗水。未佑流汗的原因,既不是春天過於溫暖的陽光、也不是空調悶熱的原故。

  腦部受到壓迫一般的痛楚侵襲著未佑的身體,雖然還不到無法忍受的地步,但仍有相當程度的負面波動從四面八方擠壓未佑。

  儘管如此,未佑還是不拒險阻往走廊前進。他在倒數第三間病房前停下腳步。

  這裡是提供給住院患者使用的個人病房,在病房的號碼牌下,寫著六堂螢的名字。

  未佑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他到了小螢的病房前,心理卻還沒做好準備。

  小螢倒地送醫後都已過了三天了。

  據說小螢在女子網球社裡被欺負已經有好一陣子了——這是未佑和璃亞從網球社的顧問口中打聽出來的事件始末。

  小螢從春假開始參加網球社的練習,之前就一直有人對這種特別待遇表示不滿。這件事情也造成了一部分社員對小螢的反感,再加上小蜜的實力高強、頗受赤城等三年級正式選手的青睞,使得情況更加惡化。

  大約在入學典禮一個禮拜後,以二年級社員為主的集團開始找小螢的麻煩。那些人瞞著三年級的社員,私底下陰險地欺負小螢。

  小螢受到明顯的欺負和敵意,卻沒有告訴周圍的任何人。她只是不斷忍讓、一心一意地練習網球。

  不過,那些找小螢麻煩的社員,看到小螢這種進取的態度反而更為光火,欺負的手段也更變本加厲。小螢漸漸地無法忍受那些痛苦了。

  但小螢為了避免破壞社團內的氣氛,她並沒有找赤城隊長或顧問坦白自己的煩惱。除此之外,小螢害怕給其他一年級生添麻煩,所以也沒辦法和她們商量。同樣身為一年級的社員表示,小螢自己一個人似乎非常苦惱。

  這時候的一年級生基本上都還只負責撿球。已經與三年級正式選手練習對打的小螢和她們多少有些距離感,而她們看到小螢平常開朗的笑容,也不太能注意到小螢的痛苦、更遑論幫助她了。

  現在仔細回想,未佑也發現了幾個異常的徵兆。當初在網球場看小螢練習的時候,未佑頓時有種異樣的感覺,現在他總算知道那股異樣的感覺是怎麼一回事。那時候的小螢雖然在團體內,但看起來有種被孤立的感覺。這一點恐怕只有對氣氛特別敏感的未佑才有注意到,或許就連和小螢對打的赤城都沒發現。

  還有在雨天的公園也是如此。小螢當時丟下和她一起回家的學姐、跟著愁一前去尋找未佑,這件事現在回想起來也很不自然。搞不好那也是小螢在暗中表示,她不想和討厭的學姐一起回家所發出的痛苦訊號。

  但現在說這些都太遲了,畢竟未佑沒在第一時間察覺這些徵兆。

  直到她的痛苦極將爆發——未佑都沒有察覺到小螢的SOS求救訊號。

  未佑緊咬嘴脣,他知道自己不論再怎麼煩惱,心裡永遠也沒辦法做好準備。

  後悔的念頭始終無法消失。

  「————嗚。」

  未佑下定決心,舉手輕敲房門。

  「啊、你好。請進—」房內傳來開朗的聲音。

  「打擾了。」未佑回禮後踏入房內。

  「謝謝你來探望我。」

  穿著住院服的小螢笑臉迎接愁眉不展的未佑。

  乍看之下,小螢充滿朝氣十足的氣息。

  但小螢的太陽穴附近還貼著令人觸目驚心的藥布。

  「啊啊、這個啊?」注意到未佑的視線,小螢苦笑道。

  「其實昨天就拆下繃帶了,大家也太小題大做了,不過就是稍微破皮罷了。醫生也說過不會留下疤痕啊。」

  「是這樣嗎……」

  「嗯、已經沒問題了。」看到未佑點頭表示關心,小螢笑著回答。

  「害你擔心真是不好意思……你一定很驚訝對吧?」

  「不、我……」

  未佑覺得自己的嘴脣像鉛塊一樣沉重。

  「與其說是驚訝……我、我當初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這樣啊……」

  看到未佑支吾其詞,小螢低下頭來。

  「結槻同學,你已經知道了對吧,我會倒地受傷的理由——」

  「————嗚。」

  未佑知道自己動搖了。

  他發現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小螢一直對周遭的人隱瞞她被欺負的事情。

  理由連想都不必想,那是因為她不想被別人知道。

  「對不起,我……」

  「——啊、你不用在意啦!沒有隱瞞的必要我反而樂得輕鬆呢。」

  所以你不用在意啦。小螢連忙搖搖手、笑著說道。

  「而且啊,我現在已經完全沒事了。自從受傷住院後,我有一種如釋重負、壓力統統釋放的感覺,想不到撞到腦袋還能因禍得福呢。」

  聽著小螢開玩笑的語氣,未佑根本笑不出來。

  「所—以—啦—」小螢看未佑仍是一臉僵硬的表情,有點困擾似地拉長語尾。

  「不要沉著一張臉嘛—。我真的已經沒事了,醫生也有掛保證喔?」

  「啊、啊啊……」

  不過,就算真的是這樣,就算小螢現在真的沒事了。

  小螢遭受了足以令她暈厥的痛苦依然是不爭的事實了。

  「……對不起,都怪我沒察覺到。」

  「沒關係啦,是我自己隱瞞事實的嘛。」眼見未佑自責,小螢搖搖頭否認。

  「那些學姐的心情我也能理解啦,畢竟她們努力了這麼久,突然有一個一年級的冒出來受到特別待遇,甚至還成為正式選手,她們當然不是滋味嘛。所以,我本來是想一個人解決這件事的,只怪我自己太沒有毅力了。等我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已經負荷不了了。」

  小螢苦笑。

  「況且,結槻同學不是注意到我的痛苦了嗎?結果我反而逃跑了……明明就是我自己要前去諮詢煩惱的,被你發現痛苦的時候還嚇了一跳。那時候我心想,唉呀、原來我真的這麼痛苦啊,然後腦筋變得一片混亂。等注意到情況不妙的時候,人就暈倒了。」

  不過。小螢接著說道。

  「不過我在醫院醒來後,經過一段時間腦袋也變得比較清醒了,我這才想到,唉呀、我已經沒有苦惱的必要了。其他的一年級社員似乎也注意到我的情況了,這下子事情也瞞不過三年級的學姐了。因此當我知道自己沒必要再隱瞞下去的時候,我也發現自己沒必要再苦惱下去了。然後啊,心頭就如釋重負了呢。」

  所以呢。小螢看著未佑說道。

  「謝謝你喔,結槻同學。要不是結機同學注意到我的痛苦,我之後可能會一個人獨自苦懂,說不定事情還會變得更嚴重呢。」

  「六堂……」

  未佑擡起頭來,小螢露出微笑。

  她說。

  「謝謝你這麼關心我。保健部——第二保健室有結槻同學在真是太好了。」

  走出蒼白的建築物,來到醫院外圍的未佑停下腳步,他轉過身來,擡頭看著小螢病房的窗戶好一會。

  但他的視線終究還是落回地面,接著緩步前進、踏上歸途。

  小螢從窗戶確認未佑離開後,靜靜地回到床上。

  「————」

  小螢將臉埋進枕頭裡。

  他終於回去了——小螢心中浮現這個念頭的瞬間,一直壓抑的混濁情感一口氣在胸口漫延開來,害她差點吐了出來。小螢拼命忍耐這股煩羅的嘔吐感。

  「~~~~嗚。」

  小螢說謊了,她剛說的一切都是謊話。說什麼已經沒問題了、如釋重負了、多謝你關心我、還有臉上浮現的笑容,所有的一切都是虛假謊言的。

  其實小螢覺得很噁心、很難受,她好想把這一切都發洩出來。

  她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

  「我到底、該怎麼做才好……」

  小螢的嘴裡流落出顫抖的音調。

  決堤的感情再也停不下來——

  「你們到底……你們到要我怎麼樣嘛。那可是運動、是認真計較勝負的事情耶。要怪就該怪你們自己技不如人、無法贏得比賽不是嗎?不要怪到我的頭上來啊。有那個閒功夫找我麻煩,就該好好認真練習啊!你們在找我麻煩的時候,我可是一直在努力練習,實力差距會被拉開也是理所當然的啊!為什麼你們連這點也不懂?你們不要小看網球啊!」

  明明已經把聲音和感情毫無保留地宣拽出來了。

  「~~~~嗚。」

  但揮之不去的厭惡感依然殘留在心裡。

  小螢討厭思考這種事情,她也討厭思考這種事情的自己。

  可是累稹在心裡的黑暗情感就像口香糖一樣,牢牢地黏在心裡無法剝落,小螢一直飽受無法小時的嘔吐感所苦。

  「…………為什麼。」

  小螢呻吟般地自言自語,音調極其哀慟。

  這陣心靈的吶喊究竟是在對誰提出質疑,小螢自己也不知道。因此,沒有人可以迴應她的問題。

  只有一個人——

  「是啊,為什麼呢……」

  只有一個溫柔迴應的人例外。

  「————」

  小螢看著那道聲音的主人。他就站在病房的門口、房門的內側。

  她訝異地張大眼睛。

  結槻未佑就站在那裡。

  「你為什麼——」

  小螢好像看到一件非常難以置信的事情。

  「本來,我想裝作什麼也沒發現的樣子直接回去,因為我認為現在讓你獨處一下,也許會對你比較好……。」

  未佑說完後走近小螢。

  多管閒事的人會被討厭,未佑很清楚這一點。

  不過,未佑沒辦法坐視不管。

  即使會被小螢討厭,未佑也在所不惜。

  因為自己很喜歡小螢。

  「但是,如果沒有人發現你的痛苦——如果沒有人告訴你,有人發現了你的痛苦,你還會像這樣獨自苦惱的。有一些痛苦只靠自己是沒有辦法宣洩的,若不借助別人的力量,你會一直飽受痛苦的,六堂……」

  未佑伸出手,想要溫柔地觸控小螢。

  「————!」

  小螢用力將未佑的手拍掉。

  「少自以為是了——」

  小螢憤怒地瞪著未佑。

  「你少說這種自以為是的話了!要是任何事情都能老老實實地說出來,我一開始也不會不支倒地了!說什麼我一個人獨自苦惱,這種事我也知道啊!但我就是不想告訴任何人、不想讓任何人知道嘛!」

  ——可是你卻。

  「我要是自己一個人的話,本來可以一直忍耐下去的!如果不是被結槻同學發現,我原本可以那樣參加比賽的!都是因為被結槻同學發現的關係,這一切才會變得反常不是嗎!」

  小螢抓起身旁的枕頭砸向未佑的胸口。

  毫無保留的力道。

  「你用那麼難過的表情關心我,我不是隻能強顏歡笑了嗎。」

  「——對不起。對於剛才的我,你一定什麼也說不出口吧。剛才那個裝作什麼也沒發現的我。」

  未佑將兩手放在小螢的肩膀上。

  「但現在你可以說出口了。正因為我發現了你所有的痛苦,我才會待在這裡。所以,你已經不需要顧慮我了。」

  小螢激動地搖頭拒絕。

  「少說得你好像什麼都懂!我究竟受了什麼樣的苦、又受到多大的痛苦,結槻同學憑什麼能夠明白啊」

  「那你告訴我吧,告訴已經有心理準備瞭解你的人,你的感受是怎麼一回事。你不用顧慮我,讓我多聽聽你的心聲吧。你就是一味忍耐才會這麼痛苦,把你感受到的事情照實說出來就行了,好嗎?」

  「~~~~~~嗚。」

  小螢還想再說些什麼,可是無法表達成言語,她的肩膀開始微微顏抖。

  未佑看著小螢的反應後接著說道。

  「——抱歉。說得也是,這也不是用語言就能說得清楚的事情嘛。」

  未佑已經有了會被小螢討厭的心理準備。

  因此,未佑才能將這個最喜歡的女孩——螢給強行抱在懷裡。

  「——————」

  小螢驚課不已,未佑繼續說下去。

  「那就哭出來吧,藉由哭泣發洩自己心中無法化為言語的心情,這可不是小賫寶獨有的特權。把那些無法說出口的心情和苦楚,全部化為淚水吧。」

  瞬間,小蜜的身體一陣顫抖。

  「…………嗚……嗚。」

  過了一會,小螢慢慢發出啜泣的聲音,當她發現自己的淚水快要奪眶而出時,她拼命抵抗、想要忍住淚水,可是她辦不到。

  「——————」

  然後,小螢終於放聲哭泣了。

  「就是這樣,你可以盡情地哭泣……」

  未佑輕輕地安撫小螢的背。

  「你太過努力了,所以你的身體才會比心靈先投降啊。」

  未佑輕聲耳語。

  「我知道你是個比誰都努力的人,所以我不會叫你別努力。有些時候,就算咬牙硬撐也有不得不努力的事情。但是,現在先暫時休息一會吧。等你的身心都恢復精神以後,再好好努力就可以了……」

  然後——

  到了那個時候,我有話要告訴你。那是現在還無法傳達給小螢的心意。

  要是現在說出來,小螢大概也沒辦法思考。

  因此……

  「等你恢復精神以後,我有話要告訴你……」

  長久以來一直溫存在心中的思念。

  就算自己可能已經招來了小螢的反感。就算自己可能會被拒絕。

  未佑還是想把自己的心意傳達給小螢。

  未佑想告訴小螢,我從很久以前就一直很喜歡你——

  兩道人影靠在病房的門板上。

  身穿制服的璃亞和愁一眺望著虛空、聆聽小螢的哭泣聲。

  兩人無言以對、靜默不語。過了一會,璃亞悄悄地離開了病房前。

  「你要回去了嗎,鬥神同學?」

  愁一對著璃亞的背影問道。

  「——嗯。」

  璃亞應了一聲後停下腳步。

  「六堂緊繃的神經得以鬆懈,總算能哭出來了。至少現在讓她哭個痛快吧……」

  「有道理……那我今天也回去吧。」

  愁一也不過問璃亞為何會直接稱呼小螢的名字,只是徑自走在璃亞的身旁。

  「忍耐果然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啊……」

  「我想赤城同學,應該多少有察覺到事情的狀況。她大概是希望六堂能借由這件事,瞭解成為名門網球學校的正式選手責任有多麼重大,並且希望她能超越困境吧。」

  畢竟在勝負的世界裡,不盡是一些光鮮亮麗的事情。

  這點即使是學校的社團活動也不例外。

  「你說的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啦——不過,錯的應該是那些不肯面對自己、無法承認自己軟弱,還對努力的人說三道四、扯人家後腿的傢伙不是嗎。況且,放任這種事情發生也很不應該吧。」

  愁一嘆道。

  「再說了,赤城學姐希望六堂倶備的強韌性,或許是一個名門學校的正式選手所必需擁有的素質。但是,將這點教給後輩,不也是身為前輩的義務嗎。」

  「我認為她是有這個打算的。」

  璃亞回答。

  「如果六堂有找她談的話,我相信她已經做好準備、隨時都能幫助六堂。」

  「這個嘛……好像也確實是這樣。」

  愁一回想起赤城在餐廳的言行舉止。赤城並沒有讓小螢發現、領悟到她的關懷,但她確實也很關心小螢。

  璃亞眯起眼睛說道。

  「而且,那孩子看似精明,其實也有笨拙的地方——」

  「不過勤能補拙的特質,也算不上什麼缺點吧。」

  愁一苦笑道。

  「我們再怎麼說也還是小鬼頭,沒有人能那麼精明地過日子的。況且,那種近乎愚魯的努力方式,旁人看了當然要提供協助才行啊。要求一個不知道什麼叫精明的人做事要精明,這太強人所難了。」

  「這句話從你嘴裡講出來,也太沒有說服力了……」

  璃亞冷淡地看著愁一說道。

  「你文武雙全又有男子氣慨,但個性淡薄、不會驕傲自大,在男女之間都有很高的人氣你自己本身就是那種典型的討厭傢伙不是嗎。」

  愁一聽了以俏皮的語氣說道。

  「沒有啦,我也有很多丟人現眼的地方,只是大家不知道罷了。」

  愁一說完後看著璃亞。

  「——鬥神同學不也是這樣嗎?」

  「真不巧,我在這方面處理得還不錯。」

  語畢,璃亞留下愁一獨自離去。

  愁一嘆了一口氣。

  「沒有人真的那麼精明能幹的…——」

  愁一看著璃亞離去的方向自言自語。

  ——沒錯,這世上沒有精明的小孩。

  就算真有看似精明的小孩,那也只是在勉強自己罷了。

  就像小螢那樣——

  至於她究竟屬於哪一種呢,愁一思索著這個問題。

  「我認為——單看她不夠直率這一點,就已經相當笨拙了。」

  愁一的自言自語宛如吐息一般,消融在虛空之中。

  由於倒地時撞擊到頭部,小螢連續幾天都沒能好好進食,精神和肉體都相當虛弱。為了慎重起見,醫師花了兩天檢查小螢的健康狀況,並讓小螢住院三天靜養。兩件事加起來總共花了五天,這就是小螢住院的天數。

  小螢住院的時間剛好卡到禮拜六和禮拜天,所以小螢沒來學校的天數實際上只有三天。但班上的同學聽說她住院,大家還是很擔心。入學典禮當天弘川病倒接著小螢也暈倒了,甚至開始有人謠傳一年十班可能受到了詛咒。

  也正因為這個原故。

  「早安—」

  當小螢帶著笑容朝氣蓬勃地出現在大家面前時,班上的同學都祝福她的康復。

  「你沒事了嗎,六堂同學……?」

  「嗯,已經完全康復了。」小螢笑著回答跑來關心自己的女同學。

  這時,小螢注意到窗邊有一個座位還是空著的。

  「——弘川同學還沒有來嗎?」

  「啊啊、你說嘔吐川啊。嗯,他好像還沒辦法來上學。」

  女同學們笑成一團。從入學典禮以來就一直請假、到現在都還沒復學的同班同學,在不知不覺間被取了一個悲慘的綽號。

  「聽壹村說啊,他好像食物中毒造成免疫力下降,結果感染了奇怪的病毒,延長了住院治療的時間呢。」

  不知不覺間,班上的女孩以小螢為中心聚在一起閒話家常。

  閒聊的氣氛熱烈,時而笑聲流露

  「………………………………」

  未佑坐在自己的位子上,遠遠觀望著小螢的情況。

  愁一靠在未佑的桌子上說道。

  「看起來挺有精神的……」

  「是啊……看上去是這樣沒錯。」

  未佑迴應愁一,視線依舊注視著小螢。

  ——耳邊似乎也沒聽到鈴聲。

  未佑暗自鬆了一口氣,輕拍自己的胸口。

  和女同學間的談話告一個段落後,小螢將書包放到自己的座位上。

  未佑看到小螢回到座位上,忍不住開口打了聲招呼。

  「——六、六堂。」

  未佑開口叫住小螢,但他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麼。

  因為未佑想起了在醫院發生的事情。那時候自己做出那種強硬的舉動,說不定已經招來小螢的反感了。

  在那之後,小螢哭著睡著了,未佑只在便條上寫下幾句簡單的隻字片語便離開了,並沒有再和小螢說過話。

  小螢回過頭來,未佑沉吟了一會,思索該對小螢說什麼才好。

  「……你真的、沒問題了嗎?別太勉強自己喔?」

  未佑試著做出一個普通的試探。

  小螢笑著大聲回答。

  「可以請你不要跟我說話嗎?」

  「————」

  未佑眨了眨眼睛,無法理解眼前發生了什麼事情。

  早上喧鬧的教室一瞬間變得鴉雀無聲。

  這實在不像那個對待任何人都親切開朗的小螢會說出來的話。

  包含未佑在內,大家都不解地看著小螢。

  「對、對不起……」

  未佑勉強擠出這句話,他的心情跌落谷底、直達地獄的深淵。

  啊啊、自己最害怕的事情果然發生了……小螢果然討厭自己了。

  那時候自己一時衝動,不小心說出了自以為是的話來。會惹對方不高興也是無可奈何的事。算了,至少小螢能夠恢復精神就該偷笑了。

  話雖如此,未佑也沒料到自己會被討厭到這麼露骨的地步。

  「你、你怎麼了,六堂同學……?」

  「你們聽我說喔。」小螢對跑來表示關心的女同學說。

  「其實啊,在我住院的時候結槻同學有跑來看我喔。」

  「嗯嗯。」

  「他把我弄哭了,而且還是用很強硬的方式。」

  『咦—』

  班上的女同學一起發出批判的聲音。

  「呃、請等一下,六堂。你這種說法未免也太過簡略了吧……」

  小螢無視未佑的反駁,繼續說下去。

  「我都說不要了他還硬把我抱住,而且還逼迫我呢。說什麼『來、讓我多聽聽你的聲音』還有『不要忍耐,把你的感覺照實說出來』或是『告訴我你的感覺怎麼樣』之類的——」

  教室裡一片譁然。

  原本鴉雀無聲的教室頓時騷動起來。

  「……未佑?」

  「冤枉啊,我怎麼可能做那種事啊!」

  愁一嚴厲地盯著未佑,未佑拼命為自己辯解。

  「話不是這麼說的吧,六堂。你不要惡意編纂別人說的話啊。」

  狼狽的未佑放聲大吼。

  小螢說的話已經超越談話性節目的八卦程度了,這根本就是捏造。

  「——等一下,結槻同學,請你解釋一下這是怎麼一回事?」

  「我才想知道是怎麼一回事啊!」

  為了抵擋女孩子們冰冷的視線,未佑提出反駁。

  然而,誤會絲毫沒有解開。

  糟糕、再這樣下去,這次的班會議題將變成如何處置未佑的班級公審。未佑努力思考辯解的說詞。

  「還不止這樣喔……」

  小螢得勢不饒人、繼續落井下石。

  她完全無視未佑的反擊回合,強制採取即時作戰的方式交鋒。

  「他還趁黑亂摸我的身體喔,我都哭了,他還說『很好、繼續哭喊吧,你這母豬味道不錯呢』之類的話喔。」

  「你不但無視事件的前因後果,連時間點都編得亂七八糟啊!」

  聽到小螢開始拿自己過去說過的話來重新編輯,未佑慘叫。

  「……話說回來,你說的母豬是怎樣啊!我什麼時候說過那種話了!」

  小螢說的其他話雖然多少有些誤差,但和未佑的發言幾乎一致。

  只不過在小螢的編輯技巧下,語意變得完全不一樣就是了。

  但是,未佑從來不記得自己對小螢說過這麼粗暴的話——…

  「……等等、該不會是。」

  未佑想到了一個可能性,他難以置信地看著小螢。

  未佑想起來了。沒記錯的話,那是自己身為僕役犬的全盛時期所發生的事。

  『給你,吃下這個打起精神吧,結槻同學……』

  未佑想起在餐廳的一幕。當時小螢笑著將自己的午餐分給心情低落的未佑。那時未佑是這麼回答的。

  『給我這麼多你自己吃得飽嗎……」

  ——未佑先是這麼說的,然後。

  『你的糖醋豬排味道不錯呢——』

  未佑搖搖頭說。

  「六堂……你這樣太犯規了吧……」

  竟然是糖醋豬排,未佑做夢也沒想過糖醋豬排會是這麼危險的食物。

  未佑發誓,他這輩子再也不把糖醋豬排這三個字掛在嘴邊了。

  一旦不小心說出口,經過惡意的編纂後,自己就會被當成鬼畜的變態。正確來說,現在才發現也太遲了。

  「要是你有什麼想辯解的,我們願聞其詳喔,結槻同學……」

  班上女同學們的包圍網越縮越小。

  被眾人逼退的未佑突然看到站在包圍網外的小螢。

  「————」

  小螢正在對自己吐舌頭。那種本來會顧人怨的動作,小螢做起來好可愛。

  理由是——小螢笑得很開心。

  她臉上的表情,看不到一絲對未佑的惡意或厭惡。

  小螢彷彿在撒嬌似的,露出惡作劇般的微笑。

  之後上課鈴響了。

  女同學們暫時放過未佑一馬、各自回到座位上。

  好不容易逃過一劫的未佑全身癱軟坐在地上。

  「——謝謝你。」

  聽到有人對自己小聲道謝,未佑不禁擡起頭來。

  「咦……?」

  可是眼前已看不到任何人的身影。

  未佑知道那是誰的聲音。

  「……哈哈。」

  因此,未佑覺得果然還是這樣比較好。

  一想到這裡,未佑淺淺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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