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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錄的地平線(第七卷)》第2章
  - 姓名:直繼-

  等級:94-

  副職業:邊境巡視員-

  口傳:輝煌之盾(尚未領悟)-

  HP:14750-

  MP:7325-

  道具1:

  [銀嶺宣誓之鎧]

  用從銀嶺削取下來的魔鋼等材料打造,散發深沉光輝的白色全身鎧。

  具備仇恨值加成與寒氣抗性提升等能力,是效能直逼幻想級的製作級防具。

  秋葉原工匠們集結技術精髓的試做品-

  道具:2

  [獅子王之剛盾]

  蘊含連天神都敢忤逆的獅子之魂,幻想級的大盾。

  基本效能優秀,還可以降低周邊敵人的移動速度。

  城惠記得原本叫做〈獅子之大盾〉,不過效能隨著改名大幅提升,令人費解-

  道具:3

  [獅鷲獸雙人鞍]

  安裝在獅鷲獸身上的雙人騎乘用鞍。秋葉原工匠的精心傑作。

  雖然不是特別強力的物品,卻是直繼引以為傲的珍品。

  至今載過很多人,但唯獨瑪莉艾兒騎乘時大為興奮,令他傷透腦筋-

  1

  淡淡的棗紅色〈狐火〉照亮奢華的房間。

  和秋葉原普遍的〈螢火燈〉不同,是細小微弱的火焰。燈光無法照亮寬敞室內的每個角落。微微搖晃的燈火亮度不均,反而在室內各處產生黑影。

  看似無人的寬敞房間,為一名主人所有。

  黑暗之中,一名黑髮女性將毛毯當成外套裹在身上蜷縮。

  這個房間並非寒酸破舊。

  室內擺設各種豪華的傢俱。綴以錦緞裝飾的沙發、緞子的壁飾、附華蓋的床、白色石灰岩的桌子。但是每種傢俱都不像是在日常生活中受到寵愛,只是受命堅守於該處的冰冷擺飾,洋溢著格格不入的氛圍。

  躺在這些傢俱後方藏身的濡羽,一如往常在黑暗中度過未曾闔眼的夜晚。

  小小的圓桌上,成疊的紙張如同瀑布散落,甚至擴及至她的視野。寫著文字,疑似是檔案的這疊紙,殘留著花瓣散落般的紅色痕跡。仔細一看,似乎是葡萄酒的汙漬。

  濡羽注視這幅在朦朧光影中的光景。

  一板一眼書寫在紙上的小小文字,在這麼昏暗的室內不可能清楚閱讀。濡羽只以視線對抗這些檔案,以及從室內黑暗產生的幻影。

  黑暗中出現各式各樣的東西。大部分是朦朧模糊的白色人影。

  連輪廓都難以辨識的這些人影,以濡羽也聽不清楚的細微音量竊笑低語,並朝濡羽一瞥。連容貌都不固定的如煙人影,對濡羽投以估價般的嘲諷視線。

  濡羽握緊冰冷的拳頭瞪向人影。

  有時候幻影會呈現更為具體,濡羽曾經目睹到令人發毛的恐怖壯碩手臂。那隻手臂一抓住濡羽的頭髮,就硬是將她拖向白影的位置。

  濡羽發出野獸般的低沉聲音威嚇,她已經知道這麼做可以讓影子消失。

  她捂住耳朵阻絕詛咒般的聲音,度過漫長的時間。

  擁有十六個奢華房間的這座公會廳,全部打造成濡羽的私人房間。除了濡羽,能進入這座公會廳的不到十人。在夜已深的這個時間,只有夜間值勤的〈大地人〉侍女會造訪這裡。

  濡羽在無人的黑暗中,度過不曉得何時會結束的夜晚。

  身體疲憊至極,甚至不記得做過什麼事。冰涼血液流經的四肢沉重得如沙包,這個世界如水底般陰鬱。

  這不是什麼稀奇的事情,從以前就是如此。

  濡羽的夜晚就是如此孤獨,即使獲得〈冒險者〉的身體也未曾改變。

  她將手高舉在眼前。

  看得見細長白皙,光滑如同工藝品的玉指。

  尖端的指甲散發粉紅色的光輝,優美得如同妖豔的藝術品。

  接著是細緻滑嫩的肌膚。感覺不到溫度的手臂稜線,依然令人覺得柔嫩無比。

  滿是厭惡與抗拒的黑暗之中,混入無法壓抑的昏暗喜悅。

  濡羽不承認這具胴體具備的價值,卻非常清楚自己能讓他人瘋狂著迷。這是一種糜爛的喜悅。比自己現實的軀體更加誘人的白細指尖,如同撫摸黑暗般搖動。

  甜蜜沙啞的聲音、如花的體香、以衣服束縛的身體,都是人們渴望的物件。想到這裡,一股濃稠汙穢的喜悅就湧上心頭。

  以檔案為領土的白影發出揶揄般的短促笑聲,濡羽以輕蔑的視線迴應。白影發出像是遭到譴責的呻吟,但是大局已變。濡羽不再和剛才一樣忍受痛苦。

  濡羽裹著毛毯,從喉頭髮出聲音。

  她自己都覺得這是不吉利的聲音。

  在執政家系的年輕當家面前、在親衛長洛雷爾面前,不對,在傑魯迪斯、納卡爾納德或是任何人面前,她應該都不會發出這種軋鑠般的沙啞聲音。以包著蜂蜜般的甜美聲音迷倒眾人,才是濡羽的日常表現。至今如此,今後應該也是如此。

  她覺得自己是個乏味的人。

  她覺得自己是個愚蠢的人。

  但她愈是這麼想就愈覺得滑稽,那些人們為了得到集乏味與愚蠢於一身的濡羽,有時爭吵、有時嘆息,相互叫罵,藉以誇示自己位居優勢。

  曾經高調蔑視濡羽,批判她危害世間的人們,如今只要濡羽甜甜地撒嬌一聲,就會展現出不惜拋棄財產與生命的執著。這是濡羽用來度過漫漫長夜的武器與鎧甲。只有人們爭奪濡羽時表現出的狂亂,可以讓濡羽暫時忘卻折磨的痛苦。

  人們將毫無價值的濡羽當成金銀珠寶般崇拜,只有這種滑稽的模樣能溫暖、治癒濡羽,讓她沉醉於甜美的麻痺感。

  濡羽只會在看著他們的時候感到愉快,在濡羽身邊起舞的人群所上演的無聊鬧劇,會讓她篤信這個世界和她一樣沒價值。

  濡羽每當想起〈冒險者〉們臉色蒼白提出的忠告,忍不住泛起一抹淺笑。

  ——這個世界不是遊戲。我們得在這裡進行生存競爭,進行生存競爭。

  濡羽自覺臉上露出殘酷的笑容。

  居然講這種蠢話。無聊。現在講這個有什麼用?濡羽覺得這簡直是睡昏頭的夢話。當初對她說這番話的〈冒險者〉少年,如今是〈Planthwyaden〉的一分子,每天奉獻自己的生命效力。他說的「生存競爭」,難道是加入公會成為工蟻的意思?

  愚蠢。

  發生〈大災難〉的數小時後,濡羽奪走身旁數名〈冒險者〉的金錢、食物甚至是武器與防具,奪走他們所有財產。這是很簡單的事。陷入恐慌的他們,聽到任何荒唐無稽的謊言也會深信不疑。

  數天後,濡羽藉由他們的奉獻,掌握新世界的線索。受到過度打擊而放棄思考的他們,對於負責指揮的濡羽唯命是從。濡羽將他們組織起來,以溫柔的話語激勵他們,讓他們忘記不安,在數週後成為阪南資產最雄厚的〈冒險者〉。

  〈大災難〉的一個月後,習得「口傳」的她,掌握了阪南的衛士機構。

  這是一場無人知曉的革命。獲得頂級武力的濡羽以這股力量為靠山,和〈大地人〉貴族與執政者協商,取得更龐大的財富。到了這個程度,要拿下大神殿易如反掌。

  是的。

  易如反掌。

  大災難的數個月後,那個少年對濡羽提出忠告,彷彿告知了世界的祕密,他提到的「生存競爭」,換言之就是這麼回事。

  無聊到稱為愚鈍也無妨。

  濡羽甚至憎恨起少年過於純真的心態。

  這個世界不是遊戲。濡羽聽到少年這句話的時候,可以由衷露出笑容。濡羽很感謝他過於幼稚的這番說詞。如果人們面臨未曾經歷的災難時如此天真,這個世界就是毫無戒心的羊群耽溺午睡的狩獵場。

  濡羽看著表情急迫的少年時,隱約感受到想盡情宣洩漆黑情緒的誘惑,但她堅持扮演一位不安膽怯的大姐姐。因為她知道這是少年希望她戴上的面具。

  不過,濡羽心中充滿想笑的衝動,幾乎壓抑不住。

  她知道這些事。老早就知道了。

  應該說濡羽從來沒有遊玩過。

  她只在最一開始的時候曾經認為〈幻境神話〉是遊戲,是閒暇時的娛樂。

  即使在許多玩家認為〈幻境神話〉是MMO電腦遊戲的那個時候,這裡對於濡羽來說,也已經是求生的嚴苛戰場。

  要是沒有繼續流血、繼續吶喊,就會被遺忘。

  「被遺忘」代表從這個世界消滅。

  如果沒成為他人心目中有意義的人,沒受到他人的需要與珍惜,就和死亡沒有兩樣,不對,比死亡還要恐怖。

  死亡是在靜寂中涅盤而終,但如果身為毫無價值、不足為提、無人青睞的塵埃活下去,就不算是死得圓滿。成為無人需要的劣等人種活下去,等於永遠在各種不同的地獄輪迴。

  濡羽為了得到他人的關注,嘔心瀝血不斷鑽研至今。為了得到他人的喜愛與需要,濡羽至今的人生是毫無娛樂的生存競爭。

  濡羽熟知地獄,熟知焚心灼骨的悽慘孤獨。

  相較於再怎麼艱苦努力也不被看在眼裡,要好上太多了。濡羽的鑽研開花結果,光靠平凡的言行舉止就能得到他人好感之後,她將這種好感棄如敝履。

  對於濡羽來說,這是報復。是用來證明「你們的好感對我來說毫無價值」的儀式。對心智扭曲的濡羽示好的人,淨是被慾望遮蔽雙眼的玩家。嘲笑他們的毀滅,使濡羽感到無法言喻的亢奮。

  ——我們得在這裡進行生存競爭。

  這句話彷彿是玩笑話。

  聽起來像是在之前的世界不用進行生存競爭。

  或許吧。不過只限於那個少年。或許是他受到上天寵幸,也可能是他腦袋出問題。這麼想就冒出一股想笑的衝動,內心也湧現漆黑的憎恨。

  就濡羽所知,任何一瞬間都是生存競爭。在原本的世界或這個世界都一樣。

  解析原理、找出弱點、使對方大意、戲弄對方、取得信賴、背叛、奪走對方應得的份。這就是世界的基本構造。做這種事還得特地下定決心?落後也要有個限度。

  她也非常清楚阪南輕易統一的原因。

  濡羽一開始就打算搶奪。漂流到這個世界的數萬名〈冒險者〉之中,只有濡羽打從一開始就不是活在遊戲,而是活在現實。因為這就是濡羽的日常。

  濡羽只是維持〈幻境神話〉還是遊戲時的生活方式;她只是利用他人的好感、加深執著、揮灑愛戀與爭端,一如往常地索取自己應得的份。所以她受到喜愛,成為〈Planthwyaden〉的核心。這個世界選擇了濡羽。濡羽變得幸福,得到了一切!

  濡羽聆聽自己慢慢吐氣的聲音,憎恨地瞪著影子。

  受到眷顧的自己,為何還如此充滿痛苦?濡羽將自己的尾巴當成抱枕抱住發抖。

  為何非得像是受傷的野獸蜷縮身軀,壓低氣息度過黑夜?

  咬緊牙關的濡羽,頭頂的狐耳微微一顫。

  揚起視線看去,房門被開啟,發出四方形的光芒,一名女僕現身。

  「濡羽大人。」

  「……」

  濡羽移開視線明顯忽略她。這名女僕是實際管理〈Planthwyaden〉的茵緹克絲。雖然是濡羽的心腹,卻不在濡羽的興趣範圍。或許這名女性已經如同纏附著濡羽的詛咒。

  「您又沒躺床上了。」

  「……」

  濡羽仰望在逆光中成為剪影的茵緹克絲。

  平常表情如同冰冷麵具的茵緹克絲如今笑逐顏開。這張笑容未曾對濡羽以外的人展露,但濡羽每次看到這張笑容就覺得胃在抽搐。無論割捨多少次、淨身多少次,那張笑容都和寢室黑暗伸出的那條手臂散發相同味道。黏稠地沾附著,永遠擦不掉的汙泥。

  「您在想城惠的事嗎?」

  「……」

  濡羽目不轉睛瞪向她。

  但是茵緹克絲不會和那個模糊白影一樣害怕、淡化。

  茵緹克絲掛著弦月般的犀利笑容,如同滑動般接近,彎腰湊向濡羽。

  女僕散發冰冷鋼鐵般的味道,使得濡羽咬住嘴脣。大部分女性都不適合散發這種精心保養的利器味道。

  「我說中了嗎?」

  「不準提那個人。」

  蘊含煩躁與憤怒的嚴厲話語,似乎傳不到茵緹克絲耳裡。一如往常。在濡羽的所有願望之中,茵緹克絲只聽取唯一的一個。她為了實現這唯一的願望付出一切。

  「我說過吧?我應該說過。那個傢伙不行。和他交談也不會有任何改變。那個人總是獨立於任何事物。他不是玩家,是隻有能力高強的雜訊——濡羽大人,您明白吧?」

  痛苦與恐怖滲入濡羽的視野。

  「那是您得不到的人。他只是個叛徒,但是很聰明,也可以形容為潔癖。他知道臭水溝是什麼味道。」

  即使早已預料、即使早已覺悟,茵緹克絲的話語依然對濡羽造成毆打腹部般的痛楚。拼命塞進黑暗的往事如同無數亡魂現身,試圖將濡羽拖回那個熟悉的地獄。

  這就是白影模糊不清的囁嚅細語之中的真相。

  是濡羽棄置在地球,本應當成未曾發生的往事。

  「您真的以為有人願意碰觸您嗎?碰觸那麼骯髒、卑賤,曾經是寒酸乞丐的您?您不是滿口謊言嗎?這完全不是真正的您。只要揭開光鮮亮麗的外表一看,您的身世比下水道的穢物還腐臭吧?只會露出噁心的微笑,一直投以貪婪的目光吧?」

  令人發狂的恐怖復甦了過來。

  塑膠製的營養午餐餐具、混入垃圾的湯;在狹小置物櫃裡咬著嘴脣,祈禱別被任何人看見的記憶;私人物品被藏起來,赤腳走在冬天柏油路的記憶;躲在矮樹叢暗處小寐,甚至不想被家人找到的記憶;各種敗北的記憶。

  「請您明白。請不要自以為是,以為您這種噁心的人能夠和他人建立良好關係……吶,和您這種骯髒女人簽訂契約的只有我吧?」

  濡羽咬緊牙關,拼命忍受湧上喉頭的嘔吐感。

  她忍了下來了。

  這是僥倖。

  濡羽拼命睜大雙眼,以免軟弱的內心被發現。茵緹克絲正確形容出真正的濡羽。濡羽不用聽別人說也明白這種事。濡羽比任何人都知道自己骯髒又噁心。

  不過,明白歸明白,被他人指摘,是完全不同次元的兩回事。

  「您是隻可遠觀不可褻玩焉的公主。」

  即使如此,濡羽依然怒目而視。茵緹克絲以指尖捏起她的耳朵,如同要狠狠捏下去。

  「所以濡羽大人,您可不能前往秋葉原。請有所自覺。這個〈Planthwyaden〉已經不再是您專屬的寓所。您聚集許多傀儡建立您的城堡,我則是一定要在這次得到大和伺服器的一切。濡羽大人,我們當時就是這麼約定的吧?」

  濡羽的期望、濡羽的心願。

  為了不再回到那裡而賭上一切的夢想。

  正如「不擇手段」這四個字的意思,濡羽不擇手段也要擺脫往事,所以她和茵緹克絲聯手。〈Planthwyaden〉是濡羽的城堡,是充滿無數光明與溫柔讚賞的不夜城。

  「您要打造您的歸宿吧?」

  濡羽拼命點頭掩飾,以免茵緹克絲看見她的軟弱。

  「這樣啊。〈十席會議〉快開始了。」

  茵緹克絲似乎對這樣的濡羽失去興趣。濡羽也沒有參與每次的〈十席會議〉。因為濡羽原本就對公會經營沒興趣。

  「您畢竟是公主大人。我代為轉達給大家吧。因為濡羽您是〈Planthwyaden〉最重要的公會長。」

  茵緹克絲留下像是臨別贈禮的體貼話語後,腳步聲逐漸遠離。

  在折磨全身的自我厭惡與往事詛咒之中,濡羽這次真的是如同緊抱住自己,將身體蜷縮到最小的極限。

  大概是新陳代謝低落,手腳冰冷生痛。裹在身上的毛毯好沉重,而且提供不了任何溫暖。

  心臟劇烈跳動,眼前的世界逐漸變暗下沉,彷彿貧血。

  只有恐怖的往事與屈辱的記憶復甦,這個亡魂試圖將濡羽帶回地球。隨時會在茵緹克絲的號令之下襲擊濡羽的魍魎,濡羽非得獨力對抗下去。

  不過,濡羽嘴角露出些許笑容。

  ——看,和您這種骯髒女人簽訂契約的只有我吧?

  不是這樣。

  如今不是這樣。

  那是稱不上契約的口頭約定。或許只是擦身而過的兩人打趣的對話,但是現在的濡羽除了茵緹克絲的契約,還做出另一個約定。

  ——繼續當你的敵人,應該更能實現你的心願。

  茵緹克絲唾棄的青年訴說的訣別話語,成為保護濡羽的微薄力量。

  遠方響起低沉的金屬聲響,宣告現在時間是二十一點。

  時鐘指標像是具備黏性般緩慢行走,夜晚似乎無限漫長。〈冒險者〉的身體即使缺乏睡眠,也可以毫無窒礙地行動。這個優點也是將濡羽囚禁在黑夜的牢獄鎖鏈。淺眠與籠罩在恐懼中的驚醒反覆上演著。

  在濡羽一如往常持續對抗黑夜的這個房間,「總有一天,一定……」她只以嘴脣動作編織出至今未曾使用,如同祈願的這句話語,融入淺淺的睡眠之中-

  2

  集結複數男女的這個房間,打造得相當奇妙。

  但無論是裝飾牆面的雕花柱、花紋精緻又插滿鮮花的花瓶,甚至是鑲金的桌椅,面對聚集在房間中的人們像磁力般的活力,都不禁褪色。

  場中是個性回異八名成員,以及隨行的親信。

  「茵緹克絲呢?」

  身穿官僚般正式服裝的戴眼鏡男性發問。

  「去公主大人那裡了,應該很快就回來。傑魯迪斯,別在意。」

  軍服女性如此迴應。

  「距離『月亮升起時』的指定時間已經很久了吧?」

  「公主還是老樣子呢。」

  「那兩人乾脆結婚算了。」

  透露傲慢心態的年輕聲音以及打趣的聲音各自這麼說。

  打造成平緩階梯狀的這個房間,每階高約四公分。與其說是階梯,更像是階梯轉角平臺相連而成。每階都打造成各人喜歡的風格。

  大部分的階層擺放沙發或皮椅,某些階層也擺設書桌或小書櫃。階層構成的席位總共十個。房間四面的拱門也設計成不同的高度,從輔助進出的構造來看,這些階層應該是顯示所屬成員的地位。這個房間的奇妙構造,似乎如實反映他們的關係。

  一彥抱著愛刀,坐在矮椅環視室內。這個聚會是〈十席會議〉,是阪南行政人員舉辦的會議,實際上也是〈Planthwyaden〉的核心會議。

  〈十席會議〉的出席者,依照會議名稱叫做「十席」或「席將」。

  現在還沒就位的十席還有兩人。〈Planthwyaden〉的公會長濡羽,以及前去接她的茵緹克絲。

  茵緹克絲應該很快會出現,但濡羽就不一定。個性善變的她似乎對公會運作的瑣事沒興趣,幾乎不會參加這種會議。〈Planthwyaden〉是已經完整成立的巨大機構,日常運作不需要請示設立者兼盟主濡羽。成員已經習慣濡羽缺席。

  這次的〈十席會議〉是例行會議。一彥沒聽說要討論特別的議題。

  雖說如此也不能鬆懈。

  席將之間的關係複雜又微妙。完全吸收西大和〈冒險者〉而成的〈Planthwyaden〉,光是成立過程就很特殊,相較於昔日MMO〈幻境神話〉是為了和意氣相投的同伴一起遊玩而成立的公會,箇中意義截然不同。併吞許多現存公會而誕生的這個巨大統合組織,成立目的是要在化為異世界的〈幻境神話〉互助生存。換句話說,打從一開始就是以基於利害關係而成立。

  雖然是單一公會,是號稱完全平等的組織,實際上卻是眾多派系各據一方。對於還算熟悉〈Planthwyaden〉的人們來說,稱得上是常識。

  該公會的成立過程,並非只有這一點特殊。

  濡羽為了成立這個巨大公會,首先籠絡阪南的衛士組織。阪南的衛士是齋宮院的下層組織。換句話說,〈Planthwyaden〉在成立的時間點就和〈大地人〉掛鉤。

  公會長「西之納言」濡羽以這種方式取得地位與權勢。

  另一方面,和齋宮院共同統治西大和的元老院,也對〈Planthwyaden〉深感興趣,採取行動試圖拉攏。

  現在的阪南,可以說是由〈Planthwyaden〉各派系、〈大地人〉的齋宮院與元老院——在許多勢力相互競爭的危險平衡下所建立起來的。

  一彥也是這種勢力的其中一方。

  治安組織〈壬生狼〉是〈Planthwyaden〉的部門之一,負責守護阪南治安,取締貪瀆與詐騙行為。

  不過,該組織實際上是一彥的私人部隊。

  〈壬生狼〉是一彥和同志們組成的〈Planthwyaden〉內部派系之一,希望儘可能阻止阪南繼續糜爛腐敗下去。他們的勢力在阪南絕對不算強,不過正因為是派系之一,才能在這個〈十席會議〉佔有一席之地。

  一彥背後站著兩名身穿黑色短褂的護衛。帶護衛參加這場會議的十席不在少數。

  護衛在這場會議當然不具意義,但為了維護派系的面子,還是必須做這種表面工夫。

  一彥眯眼看向第一席,也就是室內的最高階。

  最高階擺著女用王位。雕工雅緻又精細,彷彿來自童話王國。

  主人目前不在的那一席,是〈Planthwyaden〉公會長濡羽該坐的位子。

  下一階擺著茶具與銀色推車,以及看起來沒用過的冰冷圓椅。雖然當事人現在不在,卻是實際上主宰這個會議的第二席。是女僕茵緹克絲的席位。

  兩人還沒現身,但是隻要茵緹克絲抵達,應該就會開始開會。

  第三階平臺很寬敞,擺著辦公椅以及佔據兩側的巨大檔案桌。看起來強勢又冷酷的戴眼鏡青年,默默在辦公桌前書寫數字與令書。偶爾揚起視線以那張挖苦的嘴提出嗆辣意見。位居第三席的他,是號稱「監視塔」的〈冒險者〉傑魯迪斯。

  他是負責〈Planthwyaden〉開發與財政的男性,鐵血的宰相。

  下一階是直接將酒瓶擺在地面,靠在椅背放鬆全身的女軍人——第四席「東跋將軍」翠葉·圖魯德。她是元老院派最強的武將,〈神聖皇國威斯特蘭迪〉首屈一指的〈大地人〉軍隊指揮官。

  「每天閒著沒事,毫無血腥味,感覺快腐爛了。時間要多少有多少,如果是為了上戰場,就算月亮下山,再久我都願意等。」

  這名女性擁有三十多歲的美麗容貌,但是比起軍人的精悍,更令人感受到罪犯的殘忍氣息。她以張開雙手的放蕩姿勢,坐在雙人沙發的中央。

  「〈大地人〉,你只是因為來這裡喝得到好酒吧?」

  回話消遣的人,是坐在下一階皮椅上的魁梧〈冒險者〉——第五席「南征將軍」納卡爾納德。他身穿建築重機般的剛猛鎧甲,如同展示自己是〈守護戰士〉。

  「一點都沒錯。」即使這番話聽起來侮辱,翠葉也大方點頭。

  「真大牌啊……」納卡爾納德不悅地拿起見底的酒杯。如同牆壁汙漬般毫不起眼的侍女們,像是幽魂般走過來為他倒酒。

  這兩人是〈Planthwyaden〉負責抵禦外侮的軍事要角。

  他們各自率領〈大地人〉兵團與〈冒險者〉軍隊。

  翠葉的席次較高,是顧慮到元老院的想法。在出席這個會議的冒險者們之間,這是共通的見解。納卡爾納德實際率領的軍力強上數倍。納卡爾納德在前大和伺服器時代,是號稱關西最強公會〈咆哮〉的公會長。〈Planthwyaden〉的內部派系在這種地方也清晰可見。

  「我好想睡。哎,說真的,為什麼要在晚上集合?」

  伸一個大懶腰的人是第六席——「預言的吟唱者」庫昂。

  「你並不是只有晚上想睡吧?」

  位於上方階層的傑魯迪斯,沒從檔案擡頭就這麼說。身穿輕便上衣加牛仔褲,看起來只像是走在地球街角某處的庫昂,裹上唯一具備奇幻風格的溫暖披風抗議。

  「我是在注意來自遠方的呼喚。」

  這句話使得其他與會者輕聲苦笑。

  名為庫昂的這名青年,原本沒有在這個會議列席的能力與意願。但他在〈幻境神話〉是營運公司那邊的GM。GM是遊戲營運公司的員工,和〈冒險者〉一樣擁有虛擬角色,可以進入遊戲世界處理內部發生的問題。形容成技術支援人員應該比較好懂。

  他受僱於〈F·O·E〉,因此精通營運公司的狀況與相關知識。他不是在〈F·O·E〉公司的專用機臺登入,而是在自家的私人電腦登入時遭遇〈大災難〉,因此GM能力幾乎都被封印,但依然可能協助查明真相。這就是他位居十席之一的理由。

  〈來自遠方的呼喚〉是庫昂現在依然保有的GM能力之一,大和伺服器發生任何官方活動情報,他都可以接收到視窗訊息,還可以收到〈F·O·E〉的主動連絡,不過如果庫昂的說法可信,他在〈大災難〉之後完全沒收到通知,發生的官方活動也只限於時限型或觸發型事件。

  「意思是和高階世界的連結逐漸變弱嗎?」

  一彥下一階的第八席老翁含笑消遺。

  「吵死了,監視系統訊息是會議的決議吧?」

  庫昂鬧彆扭的態度引得老翁哈哈大笑。老翁雖然看似開朗,雙眼卻冷酷混濁。他是第八席「米萊雷克的大魔導師」傑雷德·耿恩,〈大地人〉代表性的魔法學暨歷史學權威。他以知識與魔法能力,和傑魯迪斯一起致力於開發新技術。

  「公主大人——今晚也不露面嗎……」

  第九席「親衛長」洛雷爾·鐸恩如此低語的同時,身穿女僕服的美麗才女茵緹克絲進入大廳。〈十席會議〉以她輕踩石面的腳步聲作為開演的鐘聲。

  「今晚也開始進行〈十席會議〉吧。本日議題先從都市福祉的報告開始。」

  茵緹克絲毫無開場白就開始進行會議,而且首先挑選的總是這個議題。一彥如同潛水般屏息,試圖維持內心的冷靜。

  阪南和平又豐饒。

  但這個構造是在看不見的地方壓榨〈大地人〉才得以成立。現在住在阪南的〈冒險者〉約一萬人,〈大地人〉則是三倍。〈大地人〉經營的餐廳與宿舍也很多,不過〈大地人〉大多是〈侍從〉。

  〈侍從〉是〈冒險者〉僱用照顧自身生活起居的〈大地人〉。〈冒險者〉需要藉此擺脫生活雜事,〈大地人〉也樂於接受高額薪資的僱用。不過另一方面,這也確實成為各種麻煩事的溫床。阪南的繁榮建立在各種暗藏的扭曲與汙穢之上。

  會議無視於一彥的想法繼續進行。

  阪南現在進行的行政措施之中,最重要的是發行公會通行證。

  隸屬於〈Planthwyaden〉的〈冒險者〉,以及住在阪南的〈大地人〉,全部可以領取〈Planthwyaden〉事務局發行的公會通行證。公會通行證分成數個級別,持有者可以依照級別完全免費利用對應的餐廳或宿舍。〈Planthwyaden〉的成員不再需要帶零錢出門。此外這張通行證不是用買的,而是每隔三個月免費換髮一次,因此預期可以大幅促進阪南發展。

  一彥一邊聆聽盡善盡美的報告,一邊再度下定決心。

  今後肯定會頻頻發生更大的問題。

  他可以理解公會通行證的優點。討厭和怪物戰鬥的〈冒險者〉,生活因而得到一定的保障,這麼做的意義相當重大。〈Planthwyaden〉也可以進而執行更有意義的政策,例如各種材料的採買管理。但這麼做會犧牲〈大地人〉。〈壬生狼〉為了保護市區的正義而成立,換句話說是要保護弱者。許多〈冒險者〉對〈大地人〉的慘狀視而不見,一彥他們必須為了改善他們的際遇而戰。

  會議不知何時討論到副本區域的調查報告、中洲的局勢,甚至是秋葉原的現狀。

  「那麼,秋葉原出兵前往東北了?」

  「似乎是這樣。」

  納卡爾納德迴應茵緹克絲的詢問。

  「成員是『狂戰士』克拉斯提率領的五個大隊。『黑劍』、『帽子店』、『飛龍爺』也同行。這是來自『一號』的報告。」

  看來即使做法不同,但秋葉原與阪南都費心處理己方和〈大地人〉的關係。

  阪南和〈大地人〉的領導者齋宮家建交,相對的,秋葉原選擇和統治關東以北的〈大地人〉組織——〈自由都市同盟〉共生。〈十席會議〉的與會者大多認定這就是秋葉原和阪南改革速度的差距。

  阪南比秋葉原更早穩定,在生活服務或開發新技術等所有層面都立下優秀的成果。對於囚禁在異世界的〈冒險者〉來說,最重要的就是生活穩定,阪南正逐漸達到這個目標。這是阪南〈冒險者〉居民的幸福。

  「『腹黑眼鏡』也不在喔。」

  扶正眼罩的第十席在會議上發言。

  直到剛才都躺在帆布與木框組成的南國風格躺椅呼呼大睡的「百變小丑」悠哉說完,會議就像是懾於氣勢般瞬間悄然無聲。

  「『腹黑眼鏡』也不在喔。」第十席不曉得如何解釋這股寂靜,重複這句話。「雖然不曉得是不是一同遠征東北,但他似乎銷聲匿跡了。」

  這名男子臉上的笑容,與其說用戲譫來形容,更多一分猙獰。這名身披邊角襤褸的披風,身形偏瘦的〈召喚術師〉,是隨著被稱為〈放蕩者的茶會〉這個組織走遍大和的昔日成員下——KR。

  KR咧嘴一笑,從最下階仰望昔日的同伴一彥,以及更上方的女僕。

  「好啦,茵緹克絲,怎麼辦?不照你如意算盤走的雜訊似乎又起跑了?」-

  3

  直繼關上厚重木門之後撥掉身上的雪。

  對於直繼來說,戶外還不到暴風雪的程度,但雪花隨著山風飛舞。現在時間剛到下午,天色卻因為雲層厚重而陰暗,氣溫也很低。

  直繼身穿耐寒裝備,在風雪之中也不會凍僵,但是寸步難行。直繼是〈守護戰士〉,全身穿著金屬鎧甲,原本不是能在雪中行走的裝備,但他依然能在這種天候外出巡邏,都是多虧〈冒險者〉強大的身體能力。

  「直繼?」

  「嗯,我回來了。」

  直繼迴應小木屋深處傳來的城惠聲音。

  他放鬆皮帶取下護手。這雙護手是工匠製作的最新制作級物品,〈幻境神話〉時代沒有這個裝備,比起九十級的直繼在副本打到的護手用途更多,直繼非常愛用,但因為是〈大災難〉之後的手工製品,無法從選單穿脫。

  他艱辛地卸下與其說是護手更像某種武器的沉重灌備,將其他裝備接連塞進〈魔法揹包〉。冰冷鎧甲底下是七分袖居家服,和地球時代相同的輕便穿著。

  外面確實是冰寒刺骨的雪山,不過蓋這座小木屋的人應該非常熟悉當地氣候。圓木建造的牆壁是兩層構造,中間似乎還塞了稻草。

  加上厚實的掛毯,屋內維持相當舒適的室溫。

  直繼脫下登山用的厚襪子,套上室內鞋。一回家就想脫襪子,會被形容為老頭子作風,但直繼從小就養成這個習慣,所以希望別人不要管他。

  「怎麼樣?」

  「沒異狀。雪飄飄、風簫簫。」

  「看來就算哭著哀求上天,天氣也不會轉好。」

  「只有矮冬瓜會哭啦。」

  「你又趁她不在講這種話了……」

  以日式說法來形容,這是一間十張榻楊米大的房間。

  暖爐冒著熊熊火光,城惠坐在厚厚的墊子上,在周圍攤開許多筆記與地圖。大略掃視一圈,至少有好幾十張。其中也包括直繼看過的東西。附近區域的地圖——以紅筆寫滿註釋與備忘錄的那張地圖,是依照直繼這周的報告整理而成。

  雖然小木屋裡溫暖舒適,但是離開秋葉原的同伴身邊至今已經一星期。直繼抱持無奈的心情環視周圍。

  「小個子阿伯呢?」

  「那位還不到阿伯的程度喔。記得大約三十歲吧?」

  「但他笑起來很像阿伯。」

  脫下注冊商標的白色長袍,只穿居家服的城惠,仍沒有沒看向直繼,徑自開始慎重收拾手邊的筆記。

  「要幫忙嗎?」

  「不,免了。我立刻收好。」

  「好吧,好吧。」

  大概在專心思索吧。

  直繼坐在毛皮墊子上,以免妨礙城惠。

  「……」

  「……」

  城惠疊好筆記之後,改為拿出厚厚的記事本放在旁邊寫字。這個世界沒有電腦或者文書處理機。城惠雖然抱怨整理情報很辛苦,卻拒絕別人幫忙。他從以前就這麼頑固。

  記得是從見面的時候開始吧?直繼心想。

  剛加入〈放蕩者的茶會〉那時候,大家聊到難得有緣不妨私下聚餐。既然是網路遊戲,〈茶會〉成員當然散居日本各地,所以實在沒辦法所有人一起聚餐。即使如此,住在關東的五人還是碰面了。

  首度見面的城惠在喝普洱茶。

  「那是烏龍茶吧?」直繼問完,城惠就向他說明兩種茶的差異,時間長達三十分鐘,最後甚至聊到臺灣的政治狀況與茶葉的投機市場。歐盟當時面臨〈崩解〉危機,大學生也離不開這個話題。

  直繼與城惠以這場網聚為契機開始私下來往。

  兩人當時都是大學生,而且騎一小時的腳踏車就能到對方家玩也是一大主因。校外的朋友很寶貴。直繼還會帶著不愛出門的城惠到處跑。

  被加奈美的任性耍得團團轉的經歷也不計其數。

  她提議去小田原的魚板工廠時,直繼真的想賞她一拳。但是真的成行之後又玩得很快樂,最重要的魚板也好吃到令人驚豔。直繼覺得從這裡就可以說加奈美的人望與品味相當了不起。

  就這樣,直繼和城惠的友誼維持了好久。

  直繼很習慣像這樣在不發一語的城惠身旁伸直雙腳放鬆。他在學生時代就經常這麼做,在〈記錄的地平線〉亦然。

  暖爐釋放的熱度,迴圈到剛才埋在雪原的趾尖。冰涼麻痺的感覺逐漸融化,體溫恢復。

  直繼扭身摸索〈魔法揹包〉,取出金屬水壺與杯子。

  咕嚕咕嚕倒進杯子的是莫古奶,將莫古果磨碎加入牛奶的飲品,類似的球的香蕉牛奶。

  直繼發出「唔」的聲音,將同樣的飲品遞給城惠,城惠發出「嗯」的聲音迴應,頭也不擡就接過杯子。兩人默默飲用微甜的莫古奶。這就是好友的相處模式。亢奮地聊貼心話題是不太自然的客套做法。

  「和阿城與阿伯監禁在雪山大放送。」

  即使如此,他依然輕聲說出這句話。不是基於惡意,是閒著沒事才脫口而出。

  「怎麼了,直繼,想念人群了?」

  「算是吧。畢竟這附近什麼都沒有,不適合度假。」

  「是鄉下地方對吧。」

  城惠這句迴應令直繼傻眼。

  這間小木屋是封閉區域,不過小屋所在的雪山,是周圍約六十公里見方的原野區域。這個原野區域的〈冒險者〉只有直繼一人。他剛才進入小木屋前檢視過〈邊境巡視〉提供的區域內部人員名單,所以肯定沒錯。這種區域不能叫做鄉下地方,是祕境。直繼想主張淚石山地是大和伺服器的陸地孤島。

  「阿城是哪裡出身?」

  「算是東京。」

  簡潔的回答使直繼深深嘆氣。東京出身的人就是這樣令人傷腦筋,無法辨別有人煙的鄉下地方與真正的祕境。

  無奈的直繼就這麼橫躺下來手肘撐地,以手掌託著頭。

  大約十天前,城惠拜託直繼看家。城惠表示會暫時離開秋葉原,託他照顧〈記錄的地平線〉。直繼一秒就拒絕,如今一起來到這裡。

  直繼沒問城惠要去哪裡或是去做什麼,但推測他要去做麻煩的事情。而且是一般來說沒必要做,城惠卻覺得必須要做的事。直繼看他的表情就立刻明白。

  如果是大家立刻就明白必須要做的事,以城惠的個性會很乾脆地拜託別人幫忙。既然是大家必須做的事情,他應該會毫不猶豫找大家一起做。城惠之所以想自己做,是因為難以說服大家必須去做。

  原本以為經過〈新月漢堡〉事件之後稍微改善,不過天生的性格似乎無法只靠一兩個契機就完全改掉。

  直繼覺得城惠這傢伙真是逞強,但認為這也是他的特質。

  城惠具備許多優點,足以抵銷其他的壞習慣,問題在於城惠本人不曉得,所以必須有個推手同行,鞭策這個聰明卻愚笨的好友。直繼自負身為城惠老友的自己應該適任。

  何況,城惠的一意孤行往往會換來輝煌的未來光景。

  如果城惠要去欣賞那樣的光景,直繼不打算讓出這個位置。

  「差不多可以說明我們為什麼被囚禁在這種雪山密室了吧?」

  「沒囚禁,只是窩在裡面。」

  「阿城,你這樣完全沒異性緣大放送。」

  「你不懂,我的意思是這樣才和平。」

  以城惠的個性,他這番話一半以上是認真的,傷腦筋。

  「……窩在這裡是不想被別人知道我的位置。現在還好,不過考量到今後的狀況,我不希望自己的意圖被看透。」

  城惠結束嬉鬧般的拌嘴,但還是開始慢慢說明。

  「總之,當前的目的是錢,也就是要籌錢。為此非得說服某人。」

  「那個阿伯嗎?」

  直繼腦中浮現另一個同行者。嬌小的精靈族〈大地人〉學者,窩在隔壁房間足不出戶。正如字面所述的足不出戶。

  「啊,不是那個人。李·耿恩先生也參與本次的作戰,我帶他一起來也是為了請他幫忙說服,因為光靠我的說法可能無法讓對方信賴。別看他那樣,也可是名人喔。」

  「看起來不像是名人。」

  「即使他是『米萊雷克的賢者』?」

  原來是這號人物啊……直繼認同城惠的說法。

  「米萊雷克的賢者」是MMORPG〈幻境神話〉著名的NPC。雖然這麼說,但直繼未曾在遊戲畫面見過他。他是出現在遊戲裡各種傳說或傳聞的賢者。記得〈茶會〉時代沉迷的大型副本「赫洛斯九大監獄」,這名賢者也在背景故事登場過。

  「原來真的有這個人?」

  「嗯,有這個人。」

  「應該說為什麼要跑到這種深山籌錢?需要錢的話,向〈圓桌會議〉借就好吧?」

  「嗯。」城惠盤著腿,面有難色地沉吟歎息。「金額有點大。」

  直繼開始頭痛。

  他完全無法信任城惠這時候說的「有點」兩個字。即使是上次企圖買下公會廳的時候,城惠的表情肯定也比現在平靜一點。

  「大概多少?」

  「總金額大概八十兆吧。」

  這是天文數字,真的是天文數字的金額。

  依照計算,這筆金額比大和伺服器所有〈冒險者〉擁有的財產多了一萬倍以上。不只是大和伺服器,集結這個世界所有〈冒險者〉都湊不到這筆錢,根本不像是實際存在的金額。直繼張著嘴看向城惠,城惠也為難地蹙眉頻頻沉吟。

  但直繼看到城惠沉吟的樣子就知道,他並非打趣或心血來潮講出這種話,是認為無論如何都需要這筆錢。

  「有門路嗎?」

  「不可能一次籌到,所以要多分幾期——小額借貸。」

  分再多期也不會達到「小額」的程度,只有這件事可以肯定。但城惠只有無奈一笑。

  「真拿你沒辦法。多講一點啦,講講你想到的作戰。」

  「沒什麼作戰。真要說的話就是下跪磕頭。總之要說服對方。」

  「說服誰?怎麼說服?」

  兩人喝著莫古奶聊到這裡時,身穿長袍的男性開啟隔壁房門現身。

  「城惠先生,看來客人到了。」

  露出打趣表情,眼神不太友善的這個〈大地人〉魔術師,輕聲笑著拍打直繼肩膀。李·耿恩的態度毫不客氣,以〈大地人〉來說相當罕見,令直繼無言以對,但李·耿恩若無其事地說下去。

  「也請直繼先生見證吧。無須說明,城惠先生期望的協商已經開始。這是了不起的事情喔。這場協商或許正是戰略級……不對,是國防級的魔法。」

  「國防級」是什麼意思?直繼這個問題在中途被打斷。

  因為有人在敲小木屋的門。

  直到二十分鐘前,半徑十公里的地區肯定沒有其他〈冒險者〉。既然這樣,難道訪客是〈大地人〉嗎?但是〈大地人〉有辦法走到大雪深鎖的淚石山地深處嗎?

  直繼在城惠與李·耿恩的注視之下,從〈魔法揹包〉取出劍,提高警覺走向大門-

  4

  「阿城,客人來了。」

  直繼還沒帶客人進來,城惠就先將地圖與檔案收進〈魔法揹包〉。

  因為城惠早已預料客人造訪,暖爐房間也預先準備桌子與茶具。

  (變成這麼一回事啊……)城惠看著直繼從玄關返回時的困惑表情暗忖,直繼帶進來的客人出乎城惠的預料,卻也不是未曾料想到的人物。

  「請往這裡。」

  無視於直繼令城惠過意不去,但城惠認為現在得優先接待訪客,邀對方坐在牢固的橡木椅。

  「我爬雪山費了好大一番工夫。」

  雖然嘴裡這麼說,立領禮服卻沒沾上半點雪花。擁有紫色雙眼的青年——供贄的菫星輕拍禮服肩頭坐下。

  「該說好久不見嗎?」

  「可以說是好久不見。」

  董星的迴應使城惠緘口,覺得狀況變得更加棘手,暗自深深嘆氣。

  城惠一直在這間遠離人煙的山間小屋等待和供贄一族協商。他專程來到奧羽深山是基於各種理由,其中一個理由是他推測這個地區離供贄一族的大本營很近。

  (這還真是……)

  老實說很頭痛。這是城惠現在的心情。

  他原本就預料很難和供贄一族協商成功。

  當初,城惠只知道這個神祕的一族負責「銀行」業務。「銀行」是提供給〈幻境神話〉玩家的便利功能之一,是提供倉庫保管物品與現金的服務。寄放在倉庫的物品或現金,不只是可以在託管的指定銀行領取,還可以在大和全區的銀行領取。

  供贄一族擁有的傳送技術,不同於〈冒險者〉的回城魔法或都市傳送門。他們提供的服務不只是「銀行」。

  像是在玩家之間寄送檔案或包裹的郵寄服務、買賣各種物品的公開市場服務等等,供贄一族提供各式各樣的服務。設定在眾多城市的衛士系統也來自供贄一族。

  從〈幻境神話〉玩家的角度,也就是從〈大災難〉之後的〈冒險者〉角度來看,這些服務是理所當然,甚至類似基礎公共建設。城惠在成立〈圓桌會議〉時提到「〈冒險者〉沒有〈大地人〉的協助就無法生存」,就是因為他知道這一族的存在。

  不過,他當時當然不知道這些服務是名為「供贄」的神祕一族提供。

  〈圓桌會議〉成立之後,會議以城惠為中心,試著接觸供贄一族,這一步相當輕易就成功。城惠是在這時候認識以秋葉原為活動範圍的負責人——菫星。但是他無法更進一步。

  城惠已經知道,供贄一族在大和區域提供各式各樣的服務,也知道這是〈冒險者〉不可或缺的服務,還成功拜會秋葉原代表——菫星。但是僅止於此。

  菫星並非明顯無視或展露敵對態度,卻以溫和的笑容與辯才,完全拒絕城惠深入打聽。

  結果正如城惠之前的推測,〈冒險者〉沒有〈大地人〉就活不下去,但〈大地人〉即使沒有〈冒險者〉應該也勉強活得下去。在凶惡怪物昂首闊步的這個世界,或許無法奢求能夠和地球一樣繁榮,但只要利用禁止戰鬥區域與魔法技術,應該可以存活下去。而且供贄一族就是代表性的例子。

  供贄一族沒有〈冒險者〉也不會滅亡。光是這樣,就使得城惠協商用的底牌大幅受限。

  即使如此,城惠還是繼續收集情報想存些底牌,他打聽的物件就是住在秋葉原的董星。擁有老練側臉的這名青年,恐怕已經猜出城惠的想法,持續封鎖供費一族的情報。一族的組織與實力、珍藏的知識、根據地、思想、目的——這些情報全部遭到封鎖。

  城惠現在所知關於供贄一族的知識,大多不是來自菫星,而是李·耿恩。

  「這位是賢者李·耿恩先生。這樣您就知道吧?」

  「是的,當然知道。初次見面,我是負責供贄一族對外視窗的菫星。」

  「初次見面。我第一次見到供贄一族的人。」

  李·耿恩笑咪咪揮手迴應菫星的問候。

  董星也淺淺一笑。

  「今天是難得的一天。能夠見到代表〈冒險者〉的『記錄的地平線』、『茶會的大魔導士』城惠大人,甚至拜見『米萊雷克的賢者』李·耿恩大師。很榮幸受城惠大人之邀,見證這歷史性的一刻。在供贄的歷史之中,接受此等榮耀的族人應該也很有限吧,偉大的先人應該沒預料到這一天的到來。」

  菫星的迴應令城惠為難。

  名為菫星的這名青年,絕對不是站在和城惠或〈冒險者〉敵對的立場。即使沉默寡言,也並非聽不懂這邊在說什麼,單純只是不想透露己方的情報,而且還用這種做作的華麗詞藻來加以掩飾。

  城惠不禁想為這場協商的未來嘆息。他為了和供贄一族的負責人交談,自行透過秋葉原的供贄一族,也就是透過菫星傳達這樣的要求,卻沒想到當事人自己千里迢迢來到奧羽深山。

  此時,城惠察覺另一種可能性。但城惠驗證這個可能性的短暫時間,李·耿恩繼續和菫星愉快交談。

  「這個榮耀的場合,因為您的蒞臨而更顯難而可貴。供贄——其為神祕的一族,是在幕後扶持大和諸國,傳承強大魔力之魔導文明的一族,菫星大人是這一族的首領,難免令我更加期待。」

  「期待……嗎?」

  「是的。因為這位城惠大人就像是驚奇箱。」

  「喔喔,這真是不得了!」

  城惠希望對方不要亂來。

  城惠抱持這份心情看向李·耿恩,但他一如往常,消瘦的臉上浮現充滿好奇心的笑容。這個調皮的〈大地人〉賢者不是沒發現,只是看到城惠為難也不想幫忙而已。

  「呃~啊~」

  「呵呵呵呵……」

  城惠瞪了笑容別有他意的李·耿恩一眼,決定開始交涉。

  「我想拜託菫星先生的事情,正如之前信裡所說。」

  「排程資金,也就是融資嗎?」

  說穿了沒什麼。

  簡單就是向董星要錢。

  「是的,感謝您讓我可以長話短說。」

  「是的,省了一番工夫吧?」

  「不好意思。」

  城惠原本想在秋葉原進行這場協商。以克拉斯提為首的〈圓桌會議〉主要成員正在攻打〈七瀑城塞〉,秋葉原現在疏於防備。城惠也預料會發生某些麻煩事。宗次郎留在秋葉原,因此發生任何狀況應該都應付得來,但城惠還是不想離開。

  即使如此,城惠依然來到這裡了,原因是董星沒接受這個要求。不是拒絕,正確來說是用油腔滑調的態度刻意插入閒聊來模糊焦點。城惠只是平凡的研究所學生,協商技巧當然比不過專業人士。

  董星這次非常乾脆地進入正題,令城惠意外又感謝。

  「不不不,無須這樣在意。重點在於可以省下一番工夫。對於供贄一族來說,這是非常重要的事情。」

  「這樣啊……」

  「您來到這裡,應該是得知供贄之裡的存在吧?」

  「是的,我是聽李·耿恩先生說的。」

  「喔,米萊雷克留下這種記錄啊。看來我稍微低估了。」

  「我覺得這是禮儀。」

  城惠板著臉迴應。

  這不是什麼禮儀。

  城惠和李·耿恩研究古文書,得知供贄一族的大本營位於這個地區,這是他用來協商的其中一張牌。「我知道你們的根據地喔」這句話的本質帶著恫嚇意味。城惠對此感到不自在。雖然他不否定這種手段,實行起來也不會猶豫,卻也不是樂於這麼做。

  成立〈圓桌會議〉那時候,曾經冒出煩躁的心情。

  當時城惠很想臭罵那些坐視問題的大公會適可而止,所以他不在意當時的做法是脅迫或恫嚇,如此而已。

  不過,供贄一族只是持續盡到自古以來的義務。

  「雖然是〈圓桌會議〉城惠大人的委託,我個人很想答應,但是辦不到。」

  「為什麼?」

  「因為這樣違反太祖傳承至今的約定。」

  城惠為他的回答嘆息。

  城惠一開始就知道這場協商很困難,才會請李·耿恩協助,預先進行各方面的調查。依照記錄,無論是投資還是融資,供贄一族從未對外提供資金,始終只是歸還他人預先託管的金錢。

  城惠回想自己在秋葉原和董星的閒聊。資本充足率、徵信、信託——城惠他們習以為常的銀行術語對董星不管用。只要說明,菫星當然就聽得懂這些術語,但也僅止於此。

  秋葉原市區名為銀行的設施,和地球上的銀行不一樣。這是城惠他們的結論。那個設施應該稱為附帶傳送服務的保管所,不是金融業務組織。

  這麼一來,有件事令人費解。

  這個世界沒有銀行,這一點就儘量退讓認同吧。不過無法貸款很不自然。城惠不是這方面的專家所以不清楚,但是先不提銀行,貸款機制的歷史肯定很悠久,城惠記得羅馬就出現過。羅馬是公元前就成立的國家。中世紀風格的這個世界居然沒有貸款機制,這樣的文明再怎麼說也過於落後。

  城惠詢問李·耿恩這件事,他也只是露出詫異的表情,無法明確回答。聽〈大地人〉艾麗莎說,貴族似乎會受理低階貴族或領地人民的借貸,不過這種例子很少,民間也看不到這種借貸行為。

  因此,這個世界的商人沒什麼發言權。買賣幾乎都是在貴族之間進行,商人只參與代理或運送工作。其中也有〈大地人〉是貴族兼商人。

  此外,這個世界的貨幣信用並非來自王族或貴族。

  因為王族或貴族——統治階級並沒有鑄造貨幣。貨幣是在討伐怪物時「發現」的。討伐愈多怪物,在市場流通的貨幣(也就是貨幣供應量)就增加。在地球,貨幣的信用是由國家擔保,這個構造似乎不適用於這個世界。

  那麼,貨幣的信用來自哪裡?來自普及度。

  這個世界只流通一種貨幣。雖然分成金幣、半金幣、四分金幣等單位,卻沒有名稱。這裡和日幣、美金與歐元混用的地球不同,只有單一的貨幣,因此不需要用命名來區別。貨幣單純稱為錢、元或金幣,而且依照城惠的推測,不只是大和伺服器,所有伺服器——也就是整個〈幻境神話〉的世界都使用這種共通貨幣。

  換句話說,「自己擁有的金幣不會在某天變成沒價值的垃圾」這樣的信用不是以國家武力成立,而是因為這個世界沒有其他貨幣而成立。以地球的貨幣為例,要是某個發行貨幣的國家垮臺,該貨幣就失去價值,相較之下,這種系統或許具備強大的保值能力。在舞濱取得的金幣,無論〈自由都市同盟伊斯塔爾〉毀滅或是〈威斯特蘭迪古王朝〉毀滅,流通價值也不會受損。

  部分原因當然在於貨幣本身也具備貴金屬的價值,但加工需要鐵匠的技能吧?城惠認定貨幣的信用主要來自這種普及度。

  供贄一族的銀行也有問題。即使本質只不過是保管所,防禦能力卻是貨真價實。一度託管的金幣以完美的保全機制保護著。銀行大多位於獨立區域,總是由衛兵保護。此外,銀行具備不明的個人識別技術,交付某分行保管的金幣,可以立刻在其他分行領取。銀行甚至具備收支功能,用於市場交易或區域管理。銀行提供這種方便先進的系統,而且只適用於金幣。

  系統過於方便又自動,似乎是統治者們不打造個別貨幣的理由。

  「菫星先生,打倒魔物的時候,可以取得金幣吧?」

  「嗯,是的。」

  城惠決定直搗黃龍。

  「在迷宮裡找到寶箱,也可以取得幾百枚金幣。」

  「這是英勇〈冒險者〉立下的戰績。」

  「既然供贄一族不提供融資,就找出傳送金幣到這些地方的人,拿走傳送之前的金幣。您覺得這個方法怎麼樣?」-

  5

  李·耿恩整個人興奮不已。

  在〈恆冰之古宮廷〉結識的〈記錄的地平線〉城惠邀請他,所以他才會身在此處。這段對談令他大為興奮,如同原本和煦的天氣因為暴風雨來襲而驟變。

  李·耿恩對身旁這位「對過去與未來絕口不提、射出強烈視線」的青年評價很高。這名青年是稀世的大魔法師。李·耿恩在藏書室像是著魔般遊說的畢生研究成果〈森羅變化〉,他一個晚上就掌握背景與展望。

  李·耿恩目不轉睛觀察城惠的側臉,甚至快要忘記了呼吸。

  自稱〈記錄的地平線〉城惠的這名青年,是擔任魔法職的〈冒險者〉。〈冒險者〉實力高強,能力比〈大地人〉優秀得多。〈冒險者〉這種特異人類,不只是能成為優秀的戰士,擔任斥候、治療術師或魔法師也都能表現得出類拔萃。

  話雖如此,就李·耿恩所見,並不是所有高階〈冒險者〉都值得稱為大魔法師。〈冒險者〉擁有恐怖的能力,但是大多過於朝著戰鬥方向發展。若是身為以知識窺視世界深淵的「魔法師」,戰鬥魔法的造詣反而只是陪襯。

  城惠是〈冒險者〉之中的少數魔法師,而且是大魔法師。

  李·耿恩認為在這個世界,通往無上智慧的至賢之道共四條。

  四條道路各自獨立,不曾交集。

  在封建社會的大和,技術與知識被認為不應該公諸於世。得到的知識成為私下傳承的「祕傳」,大多不會洩漏到繼承集團之外。

  在這個世界,傳承並研究這種智慧的道路共四條。

  第一條路是李·耿恩自己所屬的〈大地人〉學究之路。

  筑波魔法學院是在陽光底下鑽研學問的組織,米萊雷克則是躲在暗處儲存知識的代表。「米萊雷克的賢者」李·耿恩是〈遺忘古書之湖〉的守護者,是挑戰世界之理的學徒後裔。

  第二條路是〈冒險者〉。以李·耿恩為首的「米萊雷克的賢者」認為〈冒險者〉具備完全不同於〈大地人〉的魔法與知識。他們使用的魔法威力強大,實際上和〈大地人〉共通。但他們擁有的知識或許來自不同的泉源。這是相傳多年的推測。

  〈冒險者〉或許是從另一個世界,將自己的部分靈魂隔離在這裡吧?這是研究的啟發,而且李·耿恩如今確信正是如此。而且這裡提到的「另一個世界」很可能和神代有關。〈大災難〉之後,〈冒險者〉展現的各種奇蹟與發明,和神代的超技術相關。對於李·耿恩或是筑波的魔法師來說,這已經算是半個常識。他們將其稱為「科學」或「遺產」。

  第三條路是〈古代種〉使用的能力。〈古代種〉和〈冒險者〉同樣是超越〈大地人〉常識的英雄一族。〈古代種〉以及〈冒險者〉和〈大地人〉一樣分成人族、精靈族、矮人族、半祖族、貓人族、狼牙族、狐尾族、法儀族等種族,能力卻輕易突破極限。

  〈古代種〉據說也是自古以來祕密傳承各種技術,藏身於保護世界各地的祕密結社——騎士團。

  最後的第四條路是供贄一族。

  他們非常神祕,李·耿恩也只能推測全貌。他們確實是〈大地人〉,卻不屬於大和〈大地人〉的學術團體「筑波」或「米萊雷克」。相傳他們繼承古代艾祖文明的技術,勢力範圍並非侷限於大和,甚至遍及大陸。

  集聚太古知識傳承至現代,基於這層意義,他們或許近似米萊雷克,但他們不會廣為分享知識。他們和〈大地人〉學徒——筑波或米萊雷克的最大差異在於封閉性。他們不只是沒有廣為和〈大地人〉交流,甚至不進行研究,是不具好奇心、厭惡交流的一族。

  米萊雷克秉持著「集聚各方知識」的方針,過去試圖和供贄一族接觸數十次,但是依照記錄完全沒有成功交換研究情報過。

  這樣的供贄一族,如今和〈記錄的地平線〉的城惠一起和李·耿恩同桌交談。李·耿恩的興奮堪稱其來有自。

  城惠這番話似乎大大震撼供贄一族的總領導者。

  董星受驚般倒抽一口氣,戴上毫無表情的面具扼殺這份情感,保持沉默。而且沉默好長一段時間。

  「城惠大人認為做得到這種事?」

  董星終於回以這句詢問,城惠看向李·耿恩,微微收起下巴示意。

  看來輪到我上場了。李·耿恩祈禱悸動的內心能夠平復,開始遊說:

  「城惠大人剛才那番話,是至今沒人想過的觀點。不過聽他這麼說,就覺得這確實是這個世界的神奇現象之一,是彌補〈魂魄理論〉缺陷的觀點。怪物會反覆轉生,但是先不提魂魄,財寶是從哪裡帶來的?肯定是某種系統賦予怪物財寶。我得到這個新的觀點之後,想到〈遺忘古書之湖〉有萬卷書。是的,我將所有書本翻閱了一遍。」

  李·耿恩將額頭戴的紫水晶飾環往上推,搔了搔額頭。這是他的習慣動作。這個額環是魔法物品,擁有奇異的效果,可以提升李·耿恩的記憶力與洞察力,不過終究是金屬額環。李·耿恩從上任賢者繼承這個額環還沒有很久,依然戴不習慣。

  不過,如果沒有這個魔法額環,這次的調查應該不會這麼快就完成。而且即使有這個頭環,要不是多虧有米萊雷克的前輩們收集並留下許多書籍,他肯定連一點線索都查不到。

  「城惠大人剛才提到的供贄之裡,以及供贄擁有的黃金,都是我查書查到的。」

  「……」

  董星不改面無表情的模樣。

  李·耿恩只負責詢問。他長年至今都是這麼做。米萊雷克努力收集知識,收集的結果是得到新的疑問,這個疑問的答案是新的知識,得到新知識誕生疑問之後再賭上生命挑戰。這樣的迴圈不斷反覆。

  「書中提到,〈帕魯姆隧道〉最深處是黃金的大漩渦——金幣來自虛空又消失在虛空的蛇行河流與被遺忘的地下庭園。『死靈之王』就是為了得到這些黃金而編組死者大軍,這段歷史也留在傳承裡。當時協助防衛該處的是前十五代的米萊雷克賢者,他前往〈帕魯姆隧道〉進行封印。」

  擁有米萊雷克頭銜的人協助封印,並不是稀奇的事情。

  米萊雷克的賢者在收集各種知識的過程中,會得到各式各樣的魔法物品。這些物品可能受到詛咒,也可能沒有,但大多是使用方法一旦錯誤就非常危險的物品。將這種物品拿給賢者的人(大多是貴族),都希望米萊雷克將其安全地封印。

  米萊雷克實現他們的願望而提升名聲,也有助於得到更多知識。即使沒有這種助益,將這種獨一無二的物品納入管理,就代表研究材料增加。米萊雷克研究封印術是基於這種非常現實的理由,而且這種封印術不只用在保管物品,也用在封鎖地區或場所。

  「我曾經在『赫洛斯九大監獄』的冒險過程取得〈永暗之鑰〉。這個物品是『米萊雷克的賢者』製作的吧?」

  李·耿恩點頭回應城惠述說的話語,讓城惠繼續說下去。

  「我們以這把鑰匙取得『赫洛斯九大監獄』的挑戰資格。那個區域是米萊雷克……不曉得是多久以前的先人封印的。像這樣被封印的危險區域不在少數,本次也已經確認有這樣的區域。」

  城惠這番話令李·耿恩背部一顫。

  因為李·耿恩是魔法學者,戰鬥魔法的造詣極差。雖然鍛鏈程度不會差到輸給最低階領主旗下的騎士團,但這只是和〈大地人〉相比的狀況,實力無法和〈冒險者〉比擬。

  這樣的李·耿恩卻可以在城惠與朋友直繼的護衛之下,潛入迷宮最深處。

  米萊雷克的記錄只記載「受託進行封印」,沒有詳細記載解除方法或道具。前往當地一看,高達十公尺的巨大青銅門確實被封印,但他們查出封印手法源自米萊雷克的祕術,不難解開。

  李·耿恩聽不懂城惠所說「未開放區域」的意思,不過經過本次調查得知,大和全土存在著許多類似的封印之門。這些區域或設施不一定都由米萊雷克封印,如今卻基於某些原因禁止進入。

  「意思是要從那個黃金的大漩渦取得金幣?」

  「嗯。」

  「您覺得那個黃金的大漩渦和供贄有關?」

  「是的。」

  持續和城惠進行問答的菫星,似乎終於重整精神。

  「……那麼,您說要從那裡取得金幣,不就是搶奪的意思嗎?〈圓桌會議〉想要進行掠奪?」

  董星以冰冷語氣反問。

  不過,這樣就確認了。

  〈帕魯姆隧道〉深處的黃金漩渦,果然藏著相應的黃金,而且那裡和供贄一族有關。至今從文獻中看得出這一點,卻沒有確實的證據。那裡也可能和供贄一族無關。李·耿恩找城惠討論這件事,對這個可能性達成共識,並且採納城惠的主張,和供贄一族接觸。

  這麼一來,某個疑問得到了解答。

  〈魂魄理論〉的祕密和供贄一族有關。

  雖然還沒證實,但董星的反應就是佐證。供贄的祕密甚至深及世界誕生的淵源。這個確信使李·耿恩內心喜悅,甚至開心到想跳起來。〈魂魄理論〉是李·耿恩最重要的研究。他現在甚至想大幹一杯平常不敢喝的葡萄酒。

  但是,城惠的語氣非常為難。

  「所以我才請您過來。我們不想和供費一族敵對,供贄一族很重要。即使要使用取得的金幣,也必須先將後續的事情委託供贄一族處理,否則無法繼續進展下去。」

  「城惠閣下想怎麼使用這筆錢?更正,您想將錢用在哪裡?」

  「要是我說明這一點,就有可能請您協助嗎?」

  「不可能。因為這是太祖的指示。」

  「……董星先生。」

  城惠在李·耿恩眼前咬著嘴脣,彷彿在忍受著什麼,但還是拼命想抓住一絲希望。

  「董星先生,我並非不瞭解太祖的指示是什麼意思。但如果是在〈冒險者〉認知當中,我知道這是神代延續至今的準則。我們不會要求您打破準則,不想強迫您違反禁令。不過正因如此,我希望可以找出準則外的討論空間。」

  「……」

  「是的,〈大災難〉導致法則改變,時代進步了,而且不會停下腳步。這肯定——」

  閉著眼睛的董星,看起來甚至像是銅像。

  城惠的說服,似乎沒打動董星的心。

  李·耿恩的喜悅也終於像是太陽躲進雲層後方般變得黯淡起來。他不曉得眼前正在發生什麼事。出生至今只鑽研魔法理論與現象學的李·耿恩不懂的某種東西逐漸損毀。以話語來形容應該是「協商」,但是對於李·耿恩這樣的人來說,他甚至像是聽到某種不單單用「協商」兩字可以形容的寶貴事物發出粉碎的聲音。

  世界的四賢聚集其三,卻只有這樣?

  李·耿恩不禁握緊拳頭-

  6

  暖爐大廳洋溢一股恍惚的氣氛。

  城惠將乾柴放進橙色火焰,直繼則看著他縮起的背影。室內桌子已經搬走,改為放置兩人分的睡袋。

  這裡是和董星協商決裂之後的山間小屋。

  這個背影挺無精打采的。直繼心想。

  城惠總是這樣。

  城惠正在拿火鉤調整木柴位置。接下來要睡覺了,他大概是在仔細打理柴火,但是看起來也像是束手無策胡亂攪動火堆而已。

  直繼覺得他大概是因為剛才協商失敗而在反覆苦思吧。稍早前的會談,直繼光是旁觀就覺得陷入嚴重的僵局,比成立〈圓桌會議〉的那一天還艱困。

  「喂~阿城~」

  「嗯?」

  「夠了啦,腳套進睡袋吧。」

  「嗯。」

  城惠慢吞吞移動到睡袋上面盤坐。也就是和直繼相同的姿勢。

  地球的纖維材質很優秀,所以睡袋以輕薄款式為主流。不過這個世界沒開發出和地球一樣優秀的隔熱材質,所以一般的睡袋都是縫合羊毛氈製成。雖然防寒效能不如地球的產品,但因為很厚,睡起來挺舒服的。要是下面墊著長毛地毯,就是最適合用來坐的地方。

  「阿城也要喝嗎?」

  直繼將馬克杯裡的熱葡萄酒遞給城惠看。「不,我就免了。」城惠鼻子發出聲音聞了聞空氣裡的味道,然後婉拒。

  喝一口不是比較好嗎?直繼如此心想,但沒有強迫。

  直繼認為在這樣的夜晚,應該喝點酒後就躺成大字形睡覺,但城惠不是這種型別的人,而且直繼知道即使扔著他不管,他也會自己恢復步調,不需要硬是配合他。

  「完全不行呢~」

  「嗯。」

  城惠露出為難表情迴應。

  直繼覺得以結果來說應該不算輸。他不知道詳情,但城惠需要一筆龐大的現金,而且不是〈冒險者〉湊得到的金額。想籌措這麼鉅額的現金,籌措的物件與方法自然受限。

  直繼聽過剛才和供贄一族菫星會談的內容,也已經看出大概。

  城惠想利用〈幻境神話〉遊戲時代的設定。

  〈冒險者〉打倒怪物時,可以取得怪物擁有的金錢。如果怪物是人型又具備智慧,理所當然適合持有物品或寶物,但即使不是這種怪物,〈冒險者〉還是可以得到金錢。例如〈野狗〉或〈大山豬〉之類的動物也一樣。

  這原本沒有邏輯可言,〈幻境神話〉是遊戲,依照機制必須讓玩家打倒怪物取得財產變強,所以怪物會掉錢。換句話說,這是基於遊玩上的方便。

  但如果淨是以方便性為優先,遊戲就會失去真實感,導致有趣程度大打折扣,因此才會加上各式各樣的設定。以這次來說,就是解釋為「透過古代的強力魔法裝置轉生的怪物靈魂,會帶著金錢」。

  這是荒唐無稽的設定。不過,既然怪物實際上會掉錢,肯定是基於某種原因,才會成為出現在眼前的事實。城惠大概是知道這一點而試著利用。

  而且,直繼認為他成功了。

  ——那麼,就在那個地方見面吧。在「金幣來自虛空又消失在虛空的蛇行河流與被遺忘的地下庭園」見面。

  ——不過,要前往那裡應該需要許多勇士。要如何抵達最深處的湧泉?供贄一族的答覆會依照城惠大人等人的挑戰結果而定。

  這是供贄的頭領——董星留下的最後一段話。

  也就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城惠查出地底深處的未知區域有鉅額金錢。他蒐集證據,前往當地偵查,甚至查出可以解除封印入侵該處。

  而且,他將這件事告訴疑似財產擁有者的供贄一族。

  在這個時間點,城惠的計劃已經成功。講白一點,直繼認為城惠其實沒必要告訴供贄一族這件事,

  地底下有戰鬥區域,想取得的寶物就在那裡,甚至有了入侵的方法,所以單純前往那裡取得金錢就好,這樣就能得到龐大的財富。

  (哎~換句話說,阿城是因為別的事情消沉。)

  只要思考他消沉的原因,答案就呼之欲出。

  因為這個給人添麻煩的好友,即使沒必要也想和供贄一族交談。

  ——沒什麼作戰。真要說的話就是下跪磕頭。總之要說服對方。

  城惠和供贄一族交談之前說過這番話。

  這個好友只是基於獨特的謙虛宣稱「沒有什麼作戰」吧?直繼當時是這麼想的,但原來真的沒有作戰。真是個笨拙的傢伙……直繼微微一笑。

  城惠為了實現目標,會不惜擬定各種策略進行萬全準備。這次肯定也花費很長的時間設局。前往〈帕魯姆隧道〉最底層偵查時,直繼也有陪同,不過聽李,耿恩說,城惠應該是在更早之前就開始準備。他每天在辦公室調查情報到深夜,一部分就是在準備今天的對談。

  城惠為了得到目標金額,進行這麼多的準備至今,成果是供贄一族的口頭承諾。接下來只要進入地底的新區域取得金錢就好。

  不過,城惠也懷抱著更進一步的期望。

  城惠想和某人成為朋友時不會擬定作戰,而是隻說出率直到令人覺得愚蠢的話語。城惠不想強行入侵搶奪黃金,不想暗算供贄一族,也不想說謊。換句話說,他是在「想與對方成為朋友」這件事上失敗了,並且束手無策。

  直繼明白這一點,所以只能說出「完全不行」的感想。

  「所以剛才的對談是怎麼回事?一點都不像阿城的風格。」

  「是嗎?」

  「講得吞吞吐吐的。這樣不算是大放送,所以是不能叫做大放送的大放送。」

  「這樣啊。」

  不耐煩的直繼如此為難城惠,城惠卻回以非常心不在焉的肯定。

  「有夠見外……」直繼大大嘆口氣。

  基本上今天的協商會失敗也是理所當然。

  供贄一族打從一開始就堅守祕密主義,完全不提自己的事,城惠也完全沒說出取得資產的真正目的,以及希望對方接受的想法。兩邊都過於保密。

  雙方處於這種關係,所以不可能順利說服。即使是剛出社會一年,姑且分配在業務部門的直繼,也輕易就明白這一點。

  若是單純依照至今的交易方式,以兩千四百五十圓批發一公斤胡椒就很簡單。依照至今的合作模式接單、出貨、開請款單就好,甚至不需要交談。但如果要提案新商品或簽訂長期契約就另當別論,非得熟知對方的狀況,並且告知這邊的狀況才行。必須儘量不堅持己見,正確提出彼此的期望互相磨合才行。這是前提,接下來就是誠意。要讓對方接受,當然得由這邊主動出擊。

  雙方在本次的協商過於隱藏自己的底牌,所以當然會失敗。

  而且,隱藏的底牌也沒給直繼看過。

  直繼同樣不知道城惠取得資金想做什麼。

  也不知道城惠為何這麼焦急。

  直繼覺得這樣很見外。

  「阿城,你在想什麼?」

  「……」

  「事情還沒完,所以來吧,儘管說出你的煩惱吧。」

  煩惱,煩惱……城惠像是念咒語般複誦,就這麼往後躺下,繼續低吟著。

  「直繼,那個……」

  「嗯。」

  「菫星先生說『要前往那裡應該需要許多勇士』對吧?」

  「是啊。」

  城惠究竟在說什麼?如此心想的直繼含糊迴應。已經找到取得資金的門路,所以問題肯定在於如何改善和供贄一族的友誼。難道不是這件事?城惠繼續對納悶的直繼說。

  「那句話怎麼想都是大規模戰鬥的預告吧?不,只有這個可能。我真的很傷腦筋。」

  「為什麼?」

  「沒人手。」

  「啊?」

  直繼聽不懂他究竟在說什麼。直繼也預料到必須打副本。基本上,在〈幻境神話〉,要是一般小隊攻打的迷宮深處出現神祕的門,很可能是大規模戰鬥區域。就算這麼說,要突破應該也是相當有可能的事。畢竟〈冒險者〉不會死,〈圓桌會議〉又具備充足的戰力,雖然可能會花一些時間,但也只是時間問題。

  「參加〈圓桌會議〉的公會幾乎都被監視。現狀瞬息萬變到有點讓人反胃,沒辦法逃離監視。我短期內還不希望被阪南發現。」

  城惠的回答令直繼為之一愣。

  不想使用〈圓桌會議〉的戰力、不想被阪南知道這次的行動、不公開最終目的。他究竟想設限到什麼程度?直繼張大的嘴合不攏。除了這些條件,大概還有時間限制。慢著,既然不想被阪南發現,應該也不能花太久時間。直繼懂了,難怪會偷偷溜出秋葉原。除了〈記錄的地平線〉的成員,其他人肯定都以為城惠待在公會廳工作。「想在被發現之前完成目的」的這個想法就已經成為時限。

  「阿城是超級被虐狂嗎?」

  「沒那回事。」城惠躺著否定直繼這句細語,迴應說:「我每天都想盡量過得輕鬆。」

  直繼無言以對,但他知道城惠這番話應該不是謊言。

  城惠真的這麼想。〈放蕩者的茶會〉那時候也一樣。城惠為了達成目的,總是想採取成功機率最高而且最迅速的方法。要是手法麻煩又迂迴,就代表問題本身曲折複雜又困難。

  看似曲折複雜、麻煩又迂迴的路是其實最短捷徑。城惠擬定的作戰總是這種感覺。

  直繼的這個好友,一旦訂下目的就不會妥協。

  即使會因此揹負此等重擔也一樣。

  (但他的重擔有一半是自尋煩惱。要是阿城煩惱過度全部宣洩出來,我想肯定有很多人願意幫忙。)

  「既然這樣,哎,那就沒辦法了。」

  直繼說出和內心想法完全相反的迴應。

  城惠會在最後明白各種道理,而且不會遺失重要的事物。何況要是即將發生這種事,朝他後腦勺敲下去就好。

  城惠看起來在焦急,但他需要一些時間,在這股焦慮之中讓自己認同。不只是城惠,直繼覺得所有男生都一樣。直繼也曾經獨自過於努力造成周圍的困擾,現在回憶這段往事甚至會滿臉通紅。但直繼覺得必須這麼做。

  所有人都必須這麼做,城惠更必須這麼做。

  旁人似乎一致評定城惠是策士、智者,但直繼認為城惠原本是相當笨拙的人。笨拙的城惠需要一些時間苦戰。

  而且由自己陪他度過這段時間就好。

  無須擔心,反正城惠應該會毫不保留地努力說服自己。直繼的好友就是這種人,處理任何事都不會偷工減料。

  「沒辦法了,一起召集大規模戰鬥的成員吧。放心,船到橋頭自然直。」

  「會嗎……」城惠如此迴應,直繼開朗迴應「會啦會啦」駁回城惠的質疑。沒有什麼演變是無法挽回的。直繼沒將這句話說出口,只有投以笑容。

  而且,城惠肯定會尋得那幅晨曦光景。

  這在〈茶會〉的冒險裡是勝利條件。直繼決定愉快期待欣賞這幅光景。

  至今和城惠來往這麼久,這樣的夜晚並不罕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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