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擾了。」
說完這段非常不合時宜的話後,我回到了自己的家。
——在那之後。
結束社團活動的我們當場解散了。
當然,因為沒空換衣服,我經歷了穿著女裝走在通學路上的可怕體驗。不曉得是不是因為抖得太厲害的關係,被路上經過的警官攔下來盤問的時候,我覺得自己的人生已經完了。幸好姬宮學姊幫我漂亮地掩飾過去了。
然後,時間是下午六點半。
跟姬宮學姊、可憐,還有久留美分手後,我跟亞留美回到了自己家裡。
「請不要那麼拘束,小櫻。」
以如常的態度這麼說完,亞留美便脫下鞋子走進玄關。
……總覺得這種情況太不現實了。
畢竟我穿著女裝以別人的身分造訪自己的家。這全是因為亞留美不把我當成『櫻鐵之介』的關係。
可是……
「那個……亞留美同學。」
總之。
我試著不以『櫻鐵之介』,而是以『小櫻』的身分向她搭腔。
「你一個人住在這個家裡嗎?」
「不,我——有個哥哥。今天他好像還沒回來的樣子。」
亞留美以玩味般的語氣呢喃著。
果然沒錯。
我想——亞留美十之八九已經識破我的女裝了。
畢竟我們是兄妹。大概第一眼看到的瞬間就已經發現我扮女裝了。
然而如今她卻像這樣假裝彼此是外人——這難道不是為了跟我面對面交談嗎?
想想今天早上的對話就能明白我們的距離變疏遠了。可是那終究只是櫻鐵之介跟櫻亞留美之間的距離。
如此一來,現在就不要緊了。
因為現在的我不是櫻鐵之介。
「來,請進。往這邊走。」
「咦?可是那裡是……」
在亞留美的引導下,我爬上了通往二樓的階梯。一般有客人來的話,我想通常都會帶往客廳吧。
不過她前往的地方卻是——我的房間。
櫻鐵之介的房間。
「請先在這裡隨意休息一下。我想哥哥大概暫時還不會回來。」
「人、人家知道了。」
「另外,小櫻。可以不要對我使用敬語嗎?而且我覺得你更適合男孩子氣的語氣喔。」
「是……是這樣嗎?」
「是的。還有,乾脆連第一人稱都從用『人家』改成『我』如何?那麼我去泡茶了。」
請自便,這麼輕聲說完,亞留美便離開了我的房間。
不,就算你叫我自便……
「……我當然可以自便啊。」
畢竟這裡是我自己的房間。身為_居族的我在世界上最能靜下心來的地方。
「話說回來,也得練習貝斯才行。」
既然決定要在文化祭上玩樂團T,不練熟到一定的程度可不行。我一邊這麼想,
一邊開啟壁櫥。
放在那裡的是裝在黑色布制琴盒的絃樂器。
大約兩年前買的電貝斯。
「……不過我也沒彈得多好就是了。」
我自言自語著從琴盒中取出白色琴身的貝斯。
不,即使如此,我記得自己曾經練得很勤。過去我有兩年的時間都窩在家裡閉門不出,所以貝斯在打發冗長的時間上幫了很大的忙。不過進了高中後倒是完全沒碰過就是了。
「首先是調音……」
為了校正擱置了幾個月而走調的音準,我從貝斯的琴盒中取出調音器跟撥片慢慢調音。
等到調完音後,我試著輕輕彈奏出殘留在腦海裡的旋律……
「……唔。」
看來幾個月的空白似乎無法馬上彌補的樣子。手指無法如同記憶中那樣移動。果然生疏很多呢。
嗯——這下要找回手感似乎得花上不少時間了。
「暫時練習一會兒吧。」
這麼說完,我先把貝斯放在床上。然後再把琴架跟音箱也從壁櫥裡拿出來。
不過,要玩樂團啊?事到如今,以保護色為方針的我居然落得必須做這種事情的窘境。不過有樂器或許還算好運也說不定。
可是——
「……沒想到亞留美會彈吉他呢。」
明明之前亞留美從沒表現過會彈的樣子說。不僅如此,我甚至沒看過她在家裡聽音樂。
而且——小時候那傢伙應該不會彈吉他這種東西才對。
「——」
我果然還是應該要知道也說不定。
知道夏季慶典那件事情發生至今亞留美過著什麼樣的生活——
「讓你久等了。」
就在我開始陷入沉思的時候,亞留美進了房間。她手裡端著盛有兩人份茶水的托盤。嗯——感覺好像真的是來玩的呢。沒想到竟然有被亞留美招待的一天……
「那個……亞留美。」
總之,我試著向把托盤放在地板上的妹妹搭腔。
「什麼事?」
「沒有啦……我只是在想為什麼你要找我來這個家裡。」
我姑且照亞留美所說的用男生的口吻說話。不過就算刻意用女生的語氣也很不對勁吧。應該說如果這麼做的話,感覺好像會被吐槽說「好惡心,Master」,真是太可怕了。因此,現在就循男人婆的設定走吧。
「這個嘛……」
面對我的問題,亞留美一度開口想說些什麼,不過旋即又沉默下來。
寂靜。
持續了短短几秒鐘的寂靜後。
「其實我有點事情想跟小櫻商量。」
「……商量?」
「是的——是關於哥哥的事情。」
「——」
聽了這句話後,我只能保持沉默。
亞留美的哥哥。
那當然就是指我了。
「我想小櫻應該沒見過他,所以我先簡單說明一下哥哥這個人。如果要用一句話來形容的話——」
在有點緊繃的氣氛之中。
亞留美帶著嚴肅的表情說:
「就是個無可救藥的廢渣。」
「…………」
撲咻。
我覺得心口好像被銳利的凶器刺了一下。
「呃,那個……你說廢渣……」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喔。哥哥是個繭居族,想法總是很消極,而且又喜歡淨是隻有女孩子登場的遊戲。」
「……不,他也沒那麼喜歡遊戲吧……」
「不過,這個房間裡這類遊戲多到像座小山一樣。比方說,那邊那張桌子的第二個抽屜裡就有。」
「為什麼你會這麼瞭若指掌啊!?」
「不只是這樣而已。第三個抽屜的夾層底下還藏著有點重口味的A書!」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大聲吶喊打斷了妹妹的話。
嗚哇——看來這傢伙真的趁我不在的時候擅自進了我房間。闖進青春期男生的房間可是跟侵犯領海同樣嚴重的問題喔。
「Noproblem。」
不過亞留美卻帶著淡然的表情這麼說。
「因為我是……哥哥的妹妹。」
然後有點開心似的露出微笑。
「…………」
我不由得看那張笑臉看得出神了。總覺得好像很久沒從亞留美口中聽到那個稱呼了。
「所以——我想跟小櫻商量。」
這時。
亞留美以認真的口吻接著說:
「其實……最近我跟哥哥的距離變疏遠了……」
「…………」
「我們並沒有吵架喔。只是……彼此都變得很難跟對方開口。不過,哥哥一定也跟我一樣想要設法解決這種關係。證據就是他現在似乎正在做奇怪的事情。」
亞留美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我。
嗚……我也不是自願做這種事情的。可是為了跟姊姊探聽訊息,我才迫不得已扮了女裝。絕不是出於興趣而做的。
「不過,或許他只是萌生了奇怪的興趣也說不定。」
「絕對沒有這種事情。」
「現在回想起來.哥哥好像從以前開始就時常扮女裝。他肯定從小就有一穿上女裝就會興奮的特殊性癖……」
「那只是因為親人之中有個麻煩的人存在吧!?」
當然,小時候把我打扮成女孩子的就是姊姊。真是的,那個喜歡惹事生非的傢伙。就算是小孩子也不該把弟弟當成換裝人偶吧……
「——是啊。」
不過。
聽了我的話後,亞留美好像顯得有點開心。
「的確,我跟哥哥身邊有個非常聒噪的人在。名字叫做櫻鈴音。她是我的姊姊。」
「——」
—啊啊,原來如此。
這傢伙記得啊。我們第一次見面不是在今年四月,其實我們是在年紀更小的時候
認識的。從以前開始我們一直都是兄妹。
「呵呵。」
不曉得是想起了什麼,亞留美輕聲笑了。
「——」
看了那個表情,我的心臓撲通撲通地狂跳起來。
最近始終沒能看到妹妹自然的笑容。雖然不曉得是想起了什麼,但這傢伙的笑容果然非常可愛——
「我想起來了。扮女裝的哥哥非常可愛呢。」
「!」
「不介意的話,要不要看看照片?鈴音姊的房間裡應該有很多相簿,我去拿過來……」
「不,不用了!光是想像就夠了!」
我全力駁回妹妹的提議。
……不妙。這傢伙的回憶清單裡似乎夾雜了我非常丟臉的往事。仔細一想,自孩提時代起我就是姊姊引發的麻煩下的犧牲者。而在最前排的特等座目睹那一幕幕光景的就是亞留美。
「總之大概就像這樣子。那時候真的好熱鬧啊。而且還——非常快樂。甚至到了無法用言語形容的程度。」
亞留美以像是細細品味著幸福的語氣說。
——啊啊。
這我也還記得。
我、姊姊,還有亞留美。小時候我們三人總是在一起。因為亞留美是以養女的身分來到我家,我跟姊姊反而更想縮短彼此之間的距離。畢竟剛來這個家的時候亞留美還挺怕生的。
即使如此,在跟我和姊姊玩耍的過程中,她也逐漸敞開了心房。
——可是。
「不過——快樂的日子持續得不久。」
亞留美轉換氣氛似的再度以嚴肅的口氣說。
……沒錯。
既快樂又吵鬧的日子並不長久。
夏季慶典。
那天晚上發生的交通事故。
那時候我失去了雙親,還有亞留美——
「小櫻。」
亞留美以澄澈的眼眸筆直地凝視著我。
她的視線令我心臓大大地鼓動起來。
『我有事要跟你商量。』
剛才亞留美是這麼對我說的。
我想——那一定是跟自己有關的事情吧。
或許不需要問姊姊了也說不定。
接下來亞留美要說的恐怕是她的過去。
她成為生化人造人的來龍去脈——
「——」
剎那間,身體竄起一股惡寒。
不——正確來說是我不想聽亞留美的事情。因為這傢伙會變成生化人造人也是我害的——
「——不要緊的。」
突然間。
亞留美說出了這樣的話來。
「雖說有事要商量,但過於倉卒也不好。所以——小櫻,今晚可以在我家過夜嗎?」
「…………」
聽了這句話,我點著頭回答:「……我知道了。」
這麼說也對。
其實也犯不著那麼急——
「那麼小櫻。」
可是。
亞留美卻對我說出了就某方面而言比商談更令人驚訝的話。
「現在請你先去洗澡吧。」
☆
「嗚哇……」
櫻家的脫衣間。
看到那裡的穿衣鏡投映出扮成女裝的自己,我忍不住呻吟起來。果然不該扮女裝的。宛如未爆彈般埋藏在腦內硬碟一角的幼時回憶好像快要爆炸了。
「……這種事情到底要持續到什麼時候啊?」
我邊嘆氣邊呢喃道。
看來亞留美似乎仍舊打算把我當,小櫻』看待的樣子。
剛才亞留美還在我房間說什麼『今天哥哥大概不會回來』。換句話說,她希望我今天一直扮演這個角色。
因此.我姑且先去洗澡了。不過那傢伙好像要在我洗澡的時候準備晚餐,所以或許也算是正好吧。
我一邊想著這種事情,一邊脫下衣服。
想當然,內衣還是男生用的。不,雖然我們社長曾在社團教室說過「機會難得,乾脆穿上女生的內衣如何?」但我全力拒絕了。這也是理所當然的。我絲毫無意投身於那麼激烈的玩法。
「呼……」
我從脫衣間移動到浴室,稍微清洗過身體後,便泡進浴缸裡。看來亞留美已經先把水熱好了。我妹真是個貼心的傢伙。
「……嗯?」
這時,背後突然有種違和感……呃呃,完了。我忘記拿掉假髮了。這樣子我就還是『小櫻』。扮女裝泡在自家的浴缸裡也太不現實了吧。
「……算了,之後再拿掉也可以吧。」
總覺得今天好累。一定是因為突然被迫扮女裝走在街上的關係。不曉得是不是累積的疲勞使然,我在浴缸裡稍微打起盹來了——
「水溫如何呢?小櫻。」
「嗚嗚喔!?」
當脫力的身體正逐漸沉入熱水中的時候,毫無感情的聲音喚醒了我。
看來亞留美似乎是走進脫衣間了。
「你回答得好有活力啊。水溫真有那麼舒服嗎?」
「不是!話說回來,為什麼你會在那裡啊!?」
人在廚房裡煮飯的她,照理說應該沒有什麼事情得過來脫衣間一趟才對……
「那個……」
這時。
不知道為什麼,亞留美顯得有點害羞。
「我也可以……一起洗嗎?」
「…………」
明明泡在浴缸裡,我的腦內卻彷彿西伯利亞的永久凍土般瞬間凍結了。
……一起洗?
那個.簡而言之就是……
「那、那麼我失禮了。」
「!」
剎那間,浴室的門咖啦地打開了。
站在那裡的是全身只裹著一條浴巾的櫻亞留美。
纖細的身體。細長的手腳。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羞怯的緣故,臉頰漲成了櫻花色。不管再怎麼看,站在那裡的妹妹都是一副準備入浴的打扮。
「你、你你你你你幹麼啊!」
我嚇了一跳,整個人在浴缸中轉向後方,以便從亞留美身上撇開視線。
不過剛才看到的光景早已烙印在眼底了。
櫻亞留美。
雖然只包著一條浴巾,但那副模樣卻極具魅力。
「No、Noproblem。因為小樓是女生吧?」
像是強忍害羞般的微弱聲音在浴室內迴響。
不.現在的我的確是扮成了女孩子,而且我還忘了拿掉假髮。
可是也犯不著一起洗澡吧……
「所以……打擾了。」
「啊?你說打擾了……嗚哇啊啊啊啊,你為什麼進來浴缸啊!?」
「沒、沒辦法啊。畢竟我現在身上只裹著一條浴巾。不快點溫暖身子會感冒的。」
「感冒……」
「哈啾。」
「不要故意打噴嚏!」
……不行了。現在不是冷靜吐槽的時候。
放滿浴缸的熱水微微晃盪。而且背上傳來溫熱的觸感。雖然不太清楚後面的狀況,但就算不情願我也能明白亞留美進了浴池。
現在我大概變成了像是要讓亞留美幫忙刷背的姿勢,不過在浴缸中陷入這種位置關係卻是致命性的錯誤。很遺憾,櫻家的浴缸並沒有大到足以容納一對高中生男女。
所以身體自然也就緊緊相貼了……
「……嗯。」
「…………!?」
微弱的氣息從後方吹向耳際,令我心臓劇烈跳動起來。嗚哇——這也未免太近了吧。這樣下去洗不到幾分鐘就會昏過去的。
「啊……對、對不起。」
不曉得對方是不是也發現了,她稍微跟我拉開了距離,可是人卻依然還在浴缸裡。這種情況簡直就像是我被亞留美逼得走投無路一般。
這下連逃都沒辦法逃——
「——啊。」
突然間。
我好像明白了。
亞留美這麼做的理由。
那難道不是為了——能夠好好跟我問個清楚嗎?
商量。
也就是延續在房間裡的對話。
「…………」
說來很難為情——其實我那時候有點想從亞留美身邊逃開。
罪惡感。
因為好像快要承受不了這種情感了,我覺得很害怕。
不過——
「——」
我想亞留美一定也一樣。這傢伙或許很討厭談論自己的過去也說不定。
『我是以妹妹的身分協助Master的生化人造人。』
自從四月跟我見過面後,亞留美就一直這麼說。
為什麼呢?
——答案很簡單。
一定是因為不願說出真相吧。雖然理由不得而知,但亞留美或許也跟我一樣害怕也說不定。正因為如此——她才選擇這種情境。她做好開誠佈公的覺悟——然後來到了這裡。
彼此肌虜相接的距離。
這樣我就逃不了了。
不——正確來說是根本不會想逃。
因為亞留美是我的妹妹。妹妹都忍著羞怯不惜做到這種地步了——我怎麼可以逃走呢?
「——小櫻。」
亞留美以有點顫抖的微弱聲音娓娓道來。
「可以繼續剛才的商談嗎?」
「——」
聽了這句話,我覺得心中充滿了勇氣。
亞留美朝我走近了一步。
既然如此——
「——嗯。」
我感受著她的體溫,就這樣頭也不回地回答。
「……謝謝你。」
亞留美用像是擠出來的聲音說。
然後。
她道出了我不知道的一切——
「……發生了事故。」
那聲音顏抖得好像快要哭出來了。
不過卻清楚地傳到了我的鼓膜。
「那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了。夏季慶典那天晚上,年幼的我被捲進了大型交通事故之中。然後——我在那起事故中失去雙親,受了很嚴重的傷。一般來說,就算我因此而丟掉性命也不奇怪。不過——多虧了父母親我才能得救。」
「…………」
我隱約能夠明白這句話的意思。
暑假。
當時可憐的父親告訴我的真相。CIRCUS工業。
國內屈指可數的龍頭企業。
我的父母親是在那裡工作的職員。
「我的父母親在名為CIRCUS工業的公司裡H作。他們在那裡進行某個研究,即——開發用機械補足人類身體的技術。也就是好像SF小說裡會出現的那種技術吧。機械化義肢、人工臓器,還有——腦機介面裝置。」
「腦機介面裝置?」
「用簡單明瞭的方式來解釋的話,就是捕捉、解析人類大腦發出的訊號,然後讀取那個人的思考轉換成電流訊號,接著再將電流訊號傳送到機械上使其運轉的技術。這個腦機介面裝置目前有兩種型別。」
呼。
亞留美先吐了口氣。
「一種是將捕捉腦波的機械戴在頭皮上的型別。另一種則是直接將捕捉腦波的機械埋於腦中的型別。我的情況——是屬於後者。」
「…………」
明明泡在浴缸裡。
我的身體卻好像打起了哆嗦。
「——簡而言之。」
妹妹彷彿下定決心似的以強而有力的語氣說:
「我的雙手雙腳、幾個臟器,還有腦的一部分都是靠機械修補的。若是不這麼做的話,我就無法得救。當然,開發出生化人造人技術的是我父母親。然後接棒繼續研究技術的則是——櫻鈴音博士,也就是我的姊姊。」
「…………」
「事故發生後,CIRCUS工業的大家——也就是父母親的同事們利用剛才說明的技術拯救了身受重傷的我。不過那項技術尚在實驗當中——說穿了就是還沒完成的東西。」
「…………」
啊啊,原來如此。
所以亞留美才沒有馬上來見我啊。
我們是在今年四月重逢的。
夏季慶典的事故發生後——已經過了好幾年的時間。這也就是說——在亞留美能夠見我之前需要花上那麼多時間。
「該技術的開發計劃名叫E計劃,實質上的主持人是我父母親。所以參與計劃的大家一定也很想救我這個父母親的女兒吧。可是技術上還有一些部分尚未完成,花了……非常多時間。」
「…………」
「我終於變得能夠隨心所欲操控身體是在——今年三月。當時鈴音姊風光地接手計劃拯救了我。變得能夠自由移動身體——我也覺得非常開心。因為——」
我一直都有個很想見的人。
「——」
—啊啊。
不用說。
那一定是——
「不過……事情並沒有那麼簡單。那個人受到事故的打擊——把關於我的記憶全都忘光了。」
「——」
——亞留美說得沒錯。
我忘了所有關於她的事情。事故發生後,我下意識地認為不這樣做就無法保全神
志。
所以我逃避了。
「……小櫻。」
亞留美以顫抖的聲音呼喚我。
「我覺得……很不安。」
「不安?」
「……是的。因為在夏季慶典那天晚上,我變成了生化人造人這種不尋常的存在。『做為人類的女孩子高中出道』,我沒自信……能夠繼續追求這種目標。哥哥他……」
是否願意……把我當人看呢?
「…………」
……啊啊。
該死。
為什麼我沒發現呢?
這是亞留美跟我保持距離的理由。
因為快要被事故的罪惡感壓垮了,我才跟她拉開距離。
可是亞留美不一樣。
這傢伙——一定很害怕。
「簡單扼要地說……我搞不懂我自己。自己是人類還是機械,我連這點都無法明確斷言。如果要用言語形容現在的我——那就是以櫻亞留美為基礎創造出來的生化人造人。」
一切就像亞留美所說的一樣。
這四個月來我也看到了。
生化人造人那——超乎常人的模樣。
近乎異常的運動能力,情緒高漲就會短路的頭腦回路,而且這傢伙甚至還被安裝了什麼保護程式。
『我的雙手雙腳、幾個臓器,還有腦的一部分——都是靠機械修補的。』
剛才亞留美是這麼說的。
或許那不是可以修補的程度也說不定。亞留美的身體是不是機械的比例已經比肉身還多了呢?
如果是的話——現在的亞留美是什麼呢?
『以櫻亞留美為基礎創造出來的生化人造人。」
如同這傢伙自己所說的,櫻亞留美變成了這種超乎常人的存在。
人類跟機械。
亞留美成了連這兩者之間的分界都變得極為曖昧模糊的存在。
一切都是為了讓她存活下來。
存活下來——跟我再度重逢。
可是正因為如此,她才會獨自煩惱。
煩惱著該不該以妹妹的身分見我。
然後——
『今後……您也願意——一直當我的哥哥嗎?」
她問了我這麼一句話。
如果被拒絕了怎麼辦?如果惹他生氣了怎麼辦?如果不能再以妹妹的身分在一起怎麼辦?
儘管心中感到如此不安,這傢伙還是想向我確認吧。
我是怎麼看我自己的呢?
今後也能像至今為止還有以前那樣長相左右嗎——
「——」
——啊啊。
既然如此,我非得回答不可。
『做為人類的女孩子高中出道」。
妹妹已經變了……變得必須追求這種對我們來說再理所當然也不過的目標。
正因為如此——一定要有誰來肯定這傢伙才行。
亞留美說她搞不懂自己。
這樣的話——只要有這傢伙以外的誰來肯定她就行了。
的確,櫻亞留美或許已經稱不上是普通人了。
生化人造人。
介於人類與機械之間的存在。
我想姊姊肯定會從理論上來思考。畢竟那個人是天才,也是接手計劃拯救了亞留美的人。她一定會徹底公正地判別亞留美是人類還是機械吧。
不過——我跟那個人不同。
我根本不是什麼天才,只是區區的凡人……不,甚至是更糟糕的繭居族。
可是——
「……亞留美。」
正因為如此,有些事情我才明白。
雖然無法像姊姊那樣理解困難的事情,但我也明白一些道理。
我應該——有話能對妹妹說才對。
「…………沒問題的(Noproblem)。」
我擠出顏抖的聲音緩緩地說。
彷彿模仿著她的口頭禪一般。
「你哥哥……一定是這麼想的。櫻亞留美是不折不扣的人類。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可是我……」
「沒有『可是』。你不用在意這種事情。因為不管變成什麼樣子,亞留美都是——」
——櫻鐵之介的妹妹。
「——」
亞留美在我背後清楚地倒抽了一口氣。
在下一個瞬間——她把手繞過來緊緊抱住了我的肩膀。
身體感覺得到妹妹溫熱的體溫。
緊貼著背部的胸膛傳來明確的鼓動。
然後——
「——請告訴我,小櫻。」
亞留美以因流淚而變得含糊不清的聲音呢喃著。
「該怎麼做……才能跟哥哥和好呢?」
這次換我倒抽一口氣了。
和好。
當然,我也想跟亞留美和好。我希望彼此之間的距離能恢復成跟以往——不,是恢復成跟小時候一樣。
兄妹。
我們就是這種關係。
可是——
「……嗚!?」
突然間——我覺得頭好像痛了起來。
頭痛。
那是暑假感受到的頭痛。
……奇怪了。那個頭痛八成是精神面上的問題。因為不願想起夏季慶典那幕光景,我的心才會下意識地踩了煞車。
所以既然現在已經完全回想起亞留美的事情了,頭痛應該也會消失才對。
「……小櫻?」
不曉得是不是發現了我的異狀,亞留美不安似的出聲說。
「——」
剎那間,一陣彷彿頭被勒緊般的痛楚席捲而來。
——停下來。
拜託停下來啊。
因為——我得克服才行。
克服罪惡感,克服救不了妹妹的事實。老實說,我的心情沉重到幾乎想要自殺,不過我不能再抱持著這麼負面的心情了。
為了跟亞留美一起高中出道。
我必須跟她重修舊好。
——所以。
「…………亞留美。」
有些話我得告訴她才行。
「哥哥!」
可是。
在妹妹的聲音之中,我的意識迅速遠去。
像是頭要爆開來的劇痛。
明明意識即將中斷,痛楚卻毫不留情地糾纏著我的頭不放。
彷彿好像還有某件不該想起的事情一般——
☆
「……你沒事吧?小櫻。」
當我睜開眼時,亞留美正擔心地注視著我。
……哎呀?
奇怪,為什麼這傢伙要露出這麼不安的表情呢?冷靜點。總之先確認情況——
「——啊。」
對了,我想起來了。
印象中我跟這傢伙在浴室裡談話,可是途中卻突然頭痛起來——
「嗚……」
我邊摸頭邊起身。看來我似乎被擡到客廳的沙發上了。不知不覺間甚至還穿好了制服。這大概是亞留美幫我換上的吧……
「你起得來嗎?」
「嗯、嗯,不過頭有點暈就是了。大概是貧血還是什麼的吧。」
為了讓妹妹放心,我不自覺地隱瞞了頭痛的事情。
「這樣啊……」
於是妹妹吁了口氣。
「小櫻。」
然後看著起身的我說:
「就像剛才說過的,今天哥哥……Master不會回來。所以請在我家過夜吧。」
「——」
她的口氣讓我覺得有點不對勁。
Master。
剛才這傢伙是這麼稱呼我的。
明明直到方才為止都還是叫我「哥哥』的說——
「還有.請你小心。雖說只是貧血……但我還是很擔心小櫻。」
「……擔心?」
「……是的。因為——」
我不想看到你受傷。
「……亞留美。」
不知道為什麼,這句話深深刺進了我的胸U。
——或許。
剛才的光景對亞留美造成了很大的打擊也說不定。
自己主動說有事情要商量,可是結果——我卻倒下了。
她會不會因此感到過意不去呢?
「——」
——為什麼呢?
九月十六日——距離文化祭大概剩不到一週的今天。
櫻鐵之介跟櫻亞留美。
我總覺得剛才彼此之間正逐漸縮短的距離……又再度拉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