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了沒?」
牧子氣急敗壞地問道,秦泉寺一臉鐵青地搖了搖頭:「還沒。」
「這可不是一句沒找到就能了結的!」
「等一下上臺的時候我再從上頭照一次!」
千歲說著就要走向舞臺側翼,牧子卻抓住她的肩膀制止她。「臉!」經牧子提醒,千歲才發現自己的表情很僵硬,便用力動了動臉上的肌肉。
千歲在舞臺上藏起來的鈔票失蹤了——這個意外讓後臺陷入一陣混亂。
千歲飾演的麗華藏在狗窩裡的鈔票,是關係到重頭戲的重要物品。
麗華將鈔票藏起來之後,其他登場人物打包行李時,又在不知情的狀況之下移動了鈔票,最後才由牧子飾演的搬家公司員工菅原發現。
如果隨意移動物品,區區的五束鈔票很容易迷失在散亂的房間之中,因此他們訂定了移動鈔票的規則。
在藏鈔票的場景到來之前,鈴飾演的繪美先將資源垃圾塞進指定的垃圾袋中,約到半滿左右;到時鈔票就藏在這個垃圾袋裡,之後經手只要小心別搞混即可。誰知道了關鍵場景,千歲站上舞臺時,卻找不到資源垃圾袋。
千歲剛登場就把鈔票砸到地上了,如果這時候才開始打包資源垃圾,顯得太過突兀。
鈴為什麼沒打包呢?千歲硬逼自己壓抑下慌亂的心情,一面撿鈔票,一面尋找替代的隱藏地點。如果她四下張望,就顯得不自然;她的視線必須落在撿拾的鈔票之上,用餘光窺探四周。一束、兩束……有一束鈔票飛到一旁,換作平時,其實是跪在地上撿,但這回她選擇半蹲,因為半蹲時的視野比單膝跪地時寬廣。
在離其實不遠之處的組合音響前有包大小適中的塑膠垃圾。聽天由命吧!千歲將鈔票塞進這包垃圾中。此時,飾演朋友廣志的秦泉寺和飾演朋友大介的黑川登場了。
「麗華,喝茶可以嗎?」
「謝謝。」
千歲一面接過黑川遞來的茶,一面尋找機會通知他們隱藏地點變了。
「話說回來,要搬家的明明是那小子耶!他到底想不想搬啊!」
黑川說出這句臺詞之後,大介和廣志的快節奏對話便跟著開始,千歲該退場了。她拼命朝著組合音響使眼色,黑川和秦泉寺雖然察覺她有話想說,卻不知道她想說什麼。
走出房門後,從觀眾席上就看不見演員了。千歲對著幕後人員尖聲叫道:
「給我能寫字的東西!還有粗的麥克筆!」
她沒時間仔細說明。聽千歲的聲音如此急迫,有人拿了塊切剩的膠合板和粗體麥克筆給她。
她拿起麥克筆,字能寫多大就寫多大。
【藏鈔票的地方變了。音響前的塑膠垃圾。】
周圍的人見狀,都倒抽了一口氣。
「拿去給他們兩個看!」
幕後人員抓起膠合板,跑向舞臺側翼,將板子舉給正在演戲的兩人看;然而當然正好是兩人一面說話一面整理房間的場景,組合音響前的垃圾早已變了位置。
黑川和秦泉寺裝出收拾垃圾的樣子,連開好幾個垃圾袋尋找鈔票,但一直沒找到。
「千歲,對不起!」
鈴泫然欲泣地抓住千歲。
「我太緊張了,沒把資源垃圾弄好!只裝了一點點……」
袋子裡的垃圾量太少,其實分辨不出來。
「別哭,呆瓜!」
牧子從身後打了鈴的腦袋一下。
「妝花了怎麼辦!」
事情傳開了,主要成員都聚集到後臺來。
「巧,距離發現鈔票的場景還有幾分鐘?」
司問道,巧翻了翻劇本。
「頂多四十五分鐘……」
「小宮山,你去買鈔票便條紙。搭計程車去沒關係。」
說著,司從營收裡抽出幾張一萬元紙鈔交給小宮山,又叮嚀了一句:「別忘了拿收據!」小宮山衝出休息室。
「有沒有人看到千歲藏錢的那一幕?」
工作人員全都忙進忙出,沒人有那個閒情逸致從觀眾席方向觀賞舞臺劇。
有個工讀生看到藏錢的場景。
「那個垃圾袋是怎樣?」
面對眾人的逼問,男工讀生渾身僵硬。
「呃,半透明的……」
「我們用的垃圾袋全都是半透明的啊!」
「放在組合音響前面……」
「黑川和秦泉寺已經移動過了啦!」
逼真得足以震撼觀眾的狗窩非常大,要瞞著觀眾挖掘遺失的小道具太難了。
「早知道就做成單房的公寓!」
他們搭建的舞臺是個包含廚房在內共有兩房的公寓。
「對不起,我和觀眾對上視線,一時緊張就……!」
鈴變得更加慌亂,其他人只好強制命令她脫離討論會。要是她再慌下去,恐怕會影響演出。
巧忙著和舞臺總監討論。劇場裡權力最大的是舞臺總監,巧只能當顧問。
「能不能提早把垃圾搬下來?」
巧提議將垃圾主義搬到後臺,使用人海戰術搜尋鈔票;但舞臺總監面有難色。
「要是收得太快,會顯得虎頭蛇尾。」
按照劇本,眾人隨著故事進行慢慢收拾狗窩,直到最後一幕才把所有物品清空。
「我倒覺得該等小宮山回來比較好。」
「那我們把節奏放慢好了?」
巧問道,舞臺總監點了點頭。
「一面拖戲,一面偷偷找鈔票,找到了就放到組合音響前。先把一些比較可疑的垃圾袋優先搬下來找。」
如果在搬下來的垃圾中找到鈔票,就找個理由把那袋垃圾搬回舞臺上去。
舞臺總監要求巧想個放回垃圾時用的臺詞,巧略微思索。無論是誰把垃圾放回去都能使用的臺詞——
巧將千歲剛才使用的膠合板翻面,用麥克筆在上頭寫道:
放回垃圾的人「等等!這個沒分類耶!」
舞臺上「啊,抱歉抱歉。」
接過垃圾的人裝出分類的樣子,將垃圾袋放到組合音響前。
他將寫好的膠合板立在後臺牆邊。
「如果變成這樣,拜託各位演員配合!」
即將上場的石丸從舞臺側翼窺探舞臺。
「要把垃圾搬下來?一次要搬一袋還是兩袋?哪些垃圾比較可疑?」
舞臺總監對著慌張的石丸下指示。
「先從組合音響周圍那些裝塑膠垃圾的袋子開始搬。一次搬一袋、兩袋都行,別顯得不自然就好,臨機應變。」
接著,石丸上臺,秦泉寺則下了臺。
「秦,組合音響前的塑膠垃圾拿到哪裡去了?」
「不知道,一開始移了好多次!黑川還把垃圾拿到廚房去!」
由於得趕在最後一幕之前打包好所有的物品,演員必須一點一點地將垃圾移到離入口較近的廚房。
「而且塑膠垃圾最多耶!」
塑膠垃圾重量輕又佔位子,常用來表現房間的散亂,最適合當狗窩的小道具。
「為什麼鈔票會失蹤啊!」
「鈴又發揮她的粗心本領了。」
茅原和秦泉寺正好相反,用平穩的聲音回答。
「又來了?鈴還是老樣子,真的是天災耶!」
在人們逐漸淡忘的時候捲土重來的粗心鈴兵衛。千歲是頭一次遭受池魚之殃,確實是天災級的破壞力。
「我該藏在其他垃圾裡的……!」
塑膠垃圾最多。聽了秦泉寺的指摘,千歲懊悔不已。她只顧著保持自然的演技,沒有多餘的心力去挑選容易分辨的垃圾袋藏東西。
「茅原,輪到你了!」
牧子到來,如一陣風似地和茅原一起上了舞臺。
出外購物的小宮山衝到劇場前的道路上。
「沒有!」
放眼望去,沒看見半臺計程車。這座劇場前的道路交通量本來就少。他徒步跑了幾分鐘,回到車站前,衝進其中一輛排班計程車。
「到最近的唐吉或LOFT!請開快一點!(注7:唐吉為唐吉訶德的簡稱,和LOFT都是日本的雜貨用品連鎖量販店。)」
面對這唐突的要求,司機困惑地發動車子。
距離找到錢的場景只剩四十分鐘左右。
一路上的紅燈讓小宮山滿心焦慮;待車子使向吉祥寺,停在LOFT前面的時候,已經過了十五分鐘。
「我去買個東西就回來,你等我!」
小宮山跑向電扶梯,衝向雜貨專區。
休息室裡,司將演員搬下臺的垃圾倒出來,加入了尋找鈔票的行列。他也共享了胃袋上衝似的焦躁感。
親自參與的活動若是失敗,他鐵定睡不好覺。如果鈔票沒找到,該怎麼演下去?他雖然已經指派小宮山去買,但來不來得及很難說。
此時,司為了方便聯絡而開機的手機開始震動。液晶熒幕上的名字是【小宮山】。
「怎麼樣?」
司低聲問道,小宮山劈頭就說了一句「對不起」。
「沒在賣。現在去其他店找已經來不及了。」
「……我知道了。」
聽了司的回答,豎起耳朵傾聽的工作人員似乎也明白結果了,個個沮喪地垂下肩膀。
「有空沮喪,不如快點找!」
在由香裡的斥喝之下,眾人又開始拆起堆積如山的垃圾袋來了。
「怎麼樣?」
抱著垃圾從舞臺回來的牧子問道,但是失物依然尚未找到。
「舞臺那邊如何?」
「不行。千歲還在撐……但是石丸演這一段又不能幫忙找。」
目前的橋段是千歲飾演的麗華幫忙收拾,石丸飾演的主角裕二在她身旁打轉礙事,而鈴飾演的繪美見狀妒火中燒。
「鈴現在六神無主,不用指望她了。」
從舞臺側翼觀看,可看出她光是按照排練內容演出就已經用去所有心力了。
「沒想到其實這麼能撐……」
「說來說去,一開始就不該搞規模這麼大的狗窩!」
由香裡一面發脾氣,一面把另一袋垃圾倒出來。
司也一面搜垃圾堆,一面拼命動腦。
乾脆用真鈔算了——不,不行。ATM一天最多隻能領五十萬,但劇中卻是五百萬元,需要十個賬戶裡有五十萬元以上的人才能湊齊。今天是星期六,銀行沒開;就算有開,他也沒帶印鑑和存簿。
正當他思考排程現金的方法只是,突然想到一個點子。
「喂,巧。」
正在搜另一袋垃圾的巧帶著無助的表情回過頭來。看來還沒人「中獎」。
「能不能用這個?」
司從隨身攜帶的帆布金庫包中取出數張萬元鈔。
「扎幾捆白紙,只有正反兩面用真鈔,行不行?」
這樣的話,只要有十萬元真鈔,就能做出五百萬元份的鈔票束。
巧露出複雜的表情。「來得及嗎……」演出仍在進行中,距離關鍵場景頂多只剩二十分鐘。
「試試看吧!」
舞臺總監當機立斷。
「有沒有什麼紙可以用?」
「我去買!」
工作人員拔腿就跑,司卻制止了他。
「紙有現成的!」
「沒有那麼整齊的紙可以做鈔票束啦!」
巧的聲音近乎哀嚎。
「把劇本拿來!」
用來販售的劇本還剩下十來本。
「可是那時拿來賣的……」
司對著遲疑的由香裡喝了一句:「現在是說這些的時候嗎?」
「反正只是影印出來的東西,全部剪掉也不過損失五千元的成本!」
如果去外頭買,頂多數百元;但現在時間不足。
——時間和金錢……
是成反比的。越花時間就越省錢,越花錢就越省時間,這個世界就是這樣構成的。
「用五千元買到十分鐘,已經很便宜了!」
就算跑到最近的超商去買,來回也差不多要花這樣的時間。
由香裡跑向攤位,過了不久便抱著劇本回來了。眾人分工合作,將萬元真鈔打版,並用美工刀利落地裁剪下來。
裁剪五百萬元份的紙張意外地辛苦。休息室裡四處都是垃圾,沒有空閒進行瑣碎的作業,眾人只好帶著工具到走廊上做。
折騰一陣過後,他們終於做好了厚度適中的紙束,在上下放上萬元鈔,並用即席封條封好。
「太白了……」
美術人員皺了皺眉頭,遠遠一看,白得很不自然。
由香裡敲了下手心。
「粉底!撲一下粉就好了!」
她衝進休息室,拿了化妝包回來,在紙的剖面上撲粉。影印紙的蒼白色調變得自然多了。
「好,全都拿去撲粉!」
「——哥。」
巧用沉重的聲音呼喚道,司回頭一看,只見巧一臉沉痛地搖了搖頭。
「沒用了。」
「為什麼!時間還沒到吧!」
「因為戲已經邁入高潮了。」
舞臺上正值裕二老粘著麗華,繪美終於怒氣爆發的場景。「什麼嘛!兩個人在那邊打情罵俏!反正我只是普通朋友啦!」本來這時候繪美該鬧脾氣衝出房間,但飾演繪美的鈴似乎因為這場意外而過於動搖,說這句臺詞居然帶著淚意。
這也是一種表演法。只不過,隨即就是發現鈔票的場景,在那之前上臺的只有搬家公司的茅原;他是前來催促還在屋內幫忙的上司牧子。
在這個狀況之下,如果送回裝了鈔票的垃圾袋並加深說明橋段,緊張的氣氛便會崩盤。現在得直接進入重頭戲。
「不然要怎麼辦!」
司滿心焦急,嗓門也跟著變大了。
代用品明明來得及做好,卻不能送上舞臺。
「別開玩笑了,怎麼能為了這種事砸鍋!」
司是頭一次見識弟弟創作;巧雖然笨頭笨腦、缺乏金錢觀又荒誕不經,卻能創作出聰明伶俐、具備金錢觀且通達事理的他所無法創作的東西。
司就近觀看他們創作,以為總算能夠看到他們的創作成為經濟活動的一天——到時候,或許他就願意肯定他們了。
「不會砸鍋的。」
巧平靜地回答。
「因為有牧子在,還有追隨牧子的石丸和千歲在。」
「可不可以算我一份啊?」
茅原一派輕鬆地說道,和衝下後臺的鈴擦身而過,走向舞臺。
*
由於鈴說臺詞時帶了淚意,舞臺上的氣氛一口氣朝著重頭戲加速。
就連經驗尚淺的千歲也知道鈔票趕不上了。
現在已經不能開垃圾袋找鈔票,但要從後臺送上來,又顯得不自然。
鈴衝出房間,牧子啼笑皆非地嘆了口氣。
「別把外人捲進你們的三角關係行不行?真是的。時間已經不夠用了,你們表姐弟有空打情罵俏,不如把時間拿來打包吧!」
「對不起……」
「拜託,繪美在生什麼氣啊?我們又沒交往,莫名其妙。」
「你問我,我問誰啊!反正你快點給我打包啦萬年處男!你以為是誰要搬家啊!」
「好過分!這個歐巴桑居然在小麗面前說這種話!」
此時,玄關大門再度開啟,茅原登場了。——他果然沒拎著垃圾。
「發生什麼事啦?長得比較醜的那個女生哭著跑走了耶!」
「你這種辨別法也太沒禮貌了吧?」
經牧子吐槽,茅原略為思考。
「肚臍凸凸的那個女生。」
「你就不能說頭髮比較長或穿牛仔褲的那個女生嗎?」
「別說這些了,真的沒時間了啦!公司很生氣耶!」
「所以啦!」
牧子叉著腰,轉頭對千歲及石丸說道:
「可以請兩位快帶那打包嗎?萬年處男和美女祕書。」
「這個組合聽起來滿色情的耶!」
茅原調侃道,被牧子打了一拳。千歲一臉尷尬地轉向石丸。
「裕二,好好打包吧!以後你就要一個人在東京生活了,不可能這麼散漫。」
呿!石丸一臉沒趣。千歲背向搬家公司二人組,開始打包。
——這個時候,背後的搬家公司二人組該發現鈔票了。
「真是的,為什麼我們還得幫忙清垃圾——……這是什麼啊?」
「就我所見……應該是大量的現金。」
「哇!」
依照原來的劇本,此時牧子該吃驚地將鈔票扔到地上。
做出渾身僵硬模樣的千歲聽了牧子的叫聲,回過頭來。
跌坐在地板上的牧子目瞪口呆地凝視著丟在房間中央的紙袋——就是這個。她瞪大的眼睛如此訴說著。
「為什麼這種狗窩裡會有這麼多錢?」
「有種犯罪的味道。」
石丸對著抽動鼻子的茅原慌慌張張地說道:
「我……我不知道喔!要是我有這麼多錢,哪會住這種破公寓啊!」
千歲默默地爬向紙袋,拉過來抱在懷裡。
「這是……那個……」
「哪個?」
「我幫忙打包的時候不小心放進去的。」
「太牽強了!有誰會不小心把五百萬放進可燃垃圾裡啊?」
「很可疑喔!充滿刑案的氣息。」
「真的沒什麼……」
千歲將紙袋塞進自己的包包中。為了製造紙袋的重量感,裡頭似乎放了袖珍書。
「小麗,你為什麼把那些錢……丟在我房裡?」
石丸詢問,千歲別開視線。真是的!牧子站了起來。
「我才不想被扯進這種詭異的事情裡!我們沒看見那些鈔票!現在我們有事要出去一下,拜託你們在我們回來之前把那些麻煩事解決掉!走吧,岸!」
「我們有什麼事啊?菅原。」
「你識相一點行不行啊!不會配合我一下喔!」
搬家公司二人組如一陣風似地離去,留下了千歲與石丸。
「小麗……」
千歲依然跌坐在地上,抱緊包包垂著頭。
「裕二,其實你害怕去東京,對吧?所以才不認真打包。我懂,因為東京真的很可怕,一點也不美好。」
「你在東京發生了什麼事?」
「我只是努力工作而已。」
千歲又將收進包包裡的紙袋拿出來。
「努力工作,卻只剩下這個。」
「什麼意思?」
「我為了出人頭地,努力工作,不知不覺間,幫公司做了許多壞事;做了那麼多壞事,弄髒雙手之後,就被扔到一旁了。他們說我留在公司的話,會對派系不利。……這是遣散費。」
千歲抖著聲音說道:
「他們還說像我這麼年輕的女性員工本來領不到這麼多遣散費的,說我該心存感激。這些根本就是封口費嘛!來源都是不正當的錢。他們怕我說出去,才拿這些不正當的錢給我,而我居然收下了。」
她的雙手緊緊地抓住紙袋。
「我回家以後,不敢跟家人說我被開除了……聽說你今天要搬家,我突然想來看看你。如果在你去東京之前見到你,或許我就能恢復成你崇拜的好姐姐……」
「可是果然不行呢。」擡起臉來的千歲露出了半哭半笑的表情。
「因為我拿著這個,拿著這些髒錢。我不願意帶著這些髒錢待在你面前,所以才偷偷丟掉;但就算丟了,我也不會變乾淨。」
「不會啦……小麗很乾淨啊!」
「別說謊了!拿著這種髒錢的我哪裡乾淨了!」
「我沒說謊!」
石丸氣急敗壞地叫道,撲向千歲,抓住她的肩膀,將她壓倒在凌亂的地板上。
「你又漂亮又帥氣,是我以前一直崇拜的物件!愛慕的物件!接受我吧!」
「不行,住手!」
兩人拉扯了一陣子後,千歲虛脫無力地啜泣起來。
「你說得是『以前』崇拜的物件、『以前』愛慕的物件吧?又不是先知。」
石丸猛然省悟過來,渾身僵硬。
「別拿我來逃避。你去了東京以後要多加油,別變成我這樣。」
石丸緩緩地離開千歲,茫然地跌坐下來。
千歲整理好凌亂的衣服,站了起來。
「我要走了。抱歉,弄得一團糟。」
「……你要去哪裡?」
石丸問道,千歲背過身去。這一幕她得用背影演戲。
「……如果我向警察說明這些錢的來源,應該有人很傷腦筋吧!」
「可是你……」
「就算我被警察逮捕,你還是會覺得我又漂亮又帥氣嗎?」
「……最崇拜。」石丸細若蚊聲地喃喃說道,接著又大叫:
「你永遠都是又漂亮又帥氣,永遠都是我最崇拜的姐姐!」
「謝謝。——再見。」
接著,千歲走出房間,沒再回頭看石丸半次。
千歲一回到後臺便軟了腳,跌坐下來。
緊張的絲絃斷了,淚水湧了上來。——我辦到了。
我沒搞砸,我撐過來了——
「千歲!」
突然有人從正面抱住她。她發現是巧以後,微微僵住了。
「謝謝,真的謝謝你!」
就算是感動萬分之下的肢體語言,也未免太大膽了一點。千歲原想輕輕推開巧,但巧卻把臉埋在她的肩膀上哭了起來。
「太好了,我雖然跟哥誇口說沒問題,但心裡好擔心好擔心!」
這個人還真是個愛哭鬼啊——千歲不由得露出了苦笑。她不忍心推開巧,便默默地將肩膀借給他。
「你要抱到什麼時候啊,愛哭的色狼團長!」
由香裡打了巧的腦袋一下,巧連忙說了距「對不起」,慌慌張張地跳開。
仔細一看,那個聽巧誇口的物件居然在數鈔票。
這種時候他在算什麼錢啊?其實百思不解,司突然瞪大眼睛擡起頭來。
「喂,少了一張!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快找!」
剛才眾人直到最後一刻都還在找鈔票束,因此後臺堆滿了垃圾。一聽見司所說的話,在場的工作人員全都一齊趴到地板上。
「咦?怎麼了?」
其實詢問周圍的人,由香裡回答:
「剛才司想了個點子,要用真鈔夾紙來代替鈔票束……可是真鈔好像搞丟了。」
跨越難關的感動被拋到九霄雲外去,千歲也加入翻垃圾的行列,尋找消失的一萬元鈔票。
在他們尋找鈔票之時,演員仍然不斷地將垃圾及物品從舞臺上搬下來。此時正好演到裕二改變心情決定積極搬家,眾人隨著片尾曲的節奏輕快地收拾狗窩;其中還加入了裕二和繪美開始來電的片段。
在曲子結束之前,東西會一件接一件地丟進後臺來。萬元鈔搜尋隊長司怒吼道:「錢還沒找到,不要丟到這裡來!」
*
散場及販售工作結束之後,眾人都燃燒殆盡了。
後來鈔票束在最後搬下舞臺的垃圾袋中找到了。
「這種東西居然也會賣光!」
直到終演前一刻才回來的小宮山累得攤在休息室裡。
「對不起!」
鈴抽抽噎噎,周圍的人紛紛靠過來打她。「你害我都嚇得壽命縮短了!」黑川用拳頭猛鑽鈴的太陽穴。
「我就覺得奇怪,鈴怎麼到開演前一天都還沒捅婁子?」
茅原壞心地笑著,鈴的頭垂得更低了。
「我們還是做一份備用的鈔票束比較好吧?」
秦泉寺提議,巧回答:
「哥已經做了一份替代品了,不用擔心。」
哥可是拼了命地替我們做呢!巧一臉開心地拉著司,司的表情就像吃了黃連一樣,支支吾吾地找藉口:「觀眾都入場了,只好想辦法解決啊!」
「我太感動了!沒想到鐵血宰相為了保住我的舞臺,不惜剪壞商品!」
什麼時候變成你的舞臺了?吐槽從四面八方攻向石丸。
「你別得意忘形!」
牧子也輕輕地戳了石丸一下,並窺探千歲的模樣。千歲度過難關後,似乎仍處於虛脫狀態,只是縮著身子坐在休息室角落的椅子上,並沒加入眾人。
「辛苦你了。」
牧子拿了罐冰果汁抵在千歲的額頭上。
「謝謝。」
千歲也沒和她客氣,結果果汁,拉開拉環。
「你是今天的MVP。第一次公演就碰上這種意外,真虧你能跟上來。」
牧子臨時來了斷把紙袋當鈔票的即興演出,倘若千歲沒跟上就完蛋了。當時千歲背對著搬家公司二人組,根本看不見牧子和茅原拿什麼當鈔票。
千歲當時一定很想轉過頭來看看背後演了什麼。得在回過頭的瞬間跟上背後的即興演出——這種狀況連牧子都不敢領教。
然而千歲在回過頭來之前,完全沒有顯露出浮躁不安的樣子。雖然牧子只看得到千歲的背部,但她看得出千歲仍在表演。
牧子用眼神示意紙袋是代用品。千歲立刻會意過來。觀眾看了千歲沒看見的劇情,如果千歲解讀錯誤,碰了其他物品,整部戲會立刻泡湯。
一個初學者居然能在這種狀況之下跟上。
「抱歉。老實說,我本來有點輕視你。」
牧子以為背景雄厚的千歲只把劇團當成才藝班看待,認為千歲連排練都無法定期參加,根本是玩票性質。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千歲輕易地改變了她一直想改變卻無法改變的食物,令她心裡有點吃味之故。
但千歲並不是玩票性質,她參加排練的次數雖少,卻能跟上其他團員的步調,在其他領域培養的技術也充分地發揮了效果。這代表她在背後做了許多努力。
「你是個值得信賴的演員,以後也請多多指教啦!」
千歲帶著半哭半笑的表情,笑著點了點頭。
「對不起,千歲!」
鈴衝進兩人之間,抱住千歲。
「我下次絕對不會再犯了!」
「當然啊!這種有害心臟健康的大失誤,有下次還得了!」
牧子搶在千歲之前吐槽,千歲也笑著說道:「以後可別再來這招了。」
當晚的場次並未發生同樣的失誤,旗子劇團平安無事地結束了週六的公演。
*
隔天是週日,公演最終日。
團員進入劇場,開始準備日間場次的公演時——館內的警鈴突然響了。
眾人一陣錯愕,紛紛擡頭仰望裝有館內擴音器的天花板。
「該不會是有人用火沒注意吧?」
舞臺總監的怒吼聲飛來,幾個人連忙跑向休息室及大廳等擺放菸灰缸的地點檢查。
「會不會是惡作劇啊?」
「有人誤觸警鈴?」
響個不停的警鈴讓眾人不安地竊竊私語。
「……會不會是其他地方的?」
司皺著眉頭喃喃說道。這回的會場荻漥綜合文化中心共有三樓,每樓都有表演廳及教室。旗子劇團使用的是一樓主廳,但今天是週日,每個樓層都有不少團體在舉辦活動或文化教室。
不久後,擴音器有了動靜,館內廣播似乎要開始了。
拜託,千萬要是誤觸警鈴——在那一瞬間,眾人全都如此祈禱,但他們的祈禱卻未能傳達到天上。
因為過於焦急反而顯得平板的中年男性聲音高知樓上起火,要求館內所有人員立刻避難。
「——搞什麼!」
幾道叫聲疊在一起,分不清是誰叫的。
「把貴重物品帶著,快出去!」
司怒吼,但眾人似乎不願接受這個事實,仍在遲疑。或許等一下廣播說是弄錯了——
「奇蹟不會出現的,快走!」
在司的催促之下,眾人總算開始行動。
遺漏並無火災跡象。火是由由下往上延燒,如果連一樓也起火,代表整棟建築物都毀了。
遠處傳來消防車的警笛聲。啊,果然不是弄錯。眾人的臉上充滿失望之色。
起火點是三樓的料理教室。
火勢很快就撲滅了,只有三樓部分割槽域遭殃;但從消防栓接過來的水管爬得館內滿地都是。
如果沒有這些蜿蜒的水管,一樓看起來根本不像火災現場。
「……劇場不能用了嗎?」
黑川喃喃說道。災情並不嚴重,反而讓人難以死心。司嘆了口氣,回答:「能用才怪。」
「可是距離公演還有好幾個小時耶!」
日場是從下午兩點開始,距離開演時間還有三小時。
「就算館方允許使用劇場,你們也會被貼上『同一棟建築物起火,卻硬要繼續公演的荒唐團體』標籤。」
這帶給旗子劇團的傷害鐵定比公演最終日報銷還要大。
「可是……!」
牧子的聲音帶著淚意。
公演最終日因為天外飛來的橫禍而報銷,令她難以承受。
「別哭,現在沒空哭!」
司高聲說道。
「距離開演時間只剩三小時。」
「又不能演!」
由香裡反駁,司卻怒吼:
「不知情的觀眾會來!」
眾人這才猛然省悟過來。
「巧,你回家拿營收過來,退票用的。」
公演中的營收全都放在家裡保管。
「帶一百五十萬過來,別拿萬元鈔,這樣要退今天的票錢應該夠了。秦泉寺一起去,回程開我的車。」
巧一個人靠不住,萬事吹毛求疵的秦泉寺正適合管錢。
司無暇目送兩人去車站,隨即又開始和舞臺總監討論如何分配工作;最後決定由舞臺總監負責處理舞臺及指揮外包人員。
「茅原,你先回家去,在官網上公告公演取消的訊息。要注意寫法,別讓人誤以為火災是我們引起的。」
「寫『由於荻漥綜合文化中心三樓的料理教室起火』就行了吧?」
司點頭回應,茅原辦事一向周到,可以放心交給他。
「女生去做說明原因的海報,材料多準備一些,方便重寫。還有,取消外燴。外包人員和工讀生的飲食用現金支付,一人兩餐兩千元。」
說著,司將裝了零錢的金庫包交給由香裡。
「團員自己找時間自費解決。」
剩下的團員還有黑川、小宮山及石丸,另外還有幾個工讀生。
「我去和職員談判,你們等我一下。」
接著司便衝進鬧哄哄的玄關大廳,去找文化中心的職員了。
司和職員談判的事項有兩點,一是要求館方准許他們進入表演廳收拾物品,一是替他們準備退票用的場所。
由於一樓沒有災情,職員很快就同意他們進入表演廳;至於退票場所,則選在職員停車場。停車場是露天的,離文化中心有數分鐘的路程。這全是司趁著職員焦頭爛額之際死纏爛打而獲得的成果。
「好,搬東西了!要販售的商品優先!」
司帶著一票男丁走向表演廳。商品有DVD和節目手冊,共計兩箱。
「擺攤用的桌子該怎麼辦?」
小宮山問道。他們必須準備退票用的攤位;之前他們是向文化中心借摺疊式的長桌來佈置販售攤位。
「沒關係,直接借來用!」
司當機立斷,吼道:
「我們無辜遭受火災波及,被迫取消公演,是受害者,借張桌子不會有報應的,之後再還就好。反正現在亂成一團,沒人會計較這些!」
石丸慘叫:「這種理論好像趁火打劫的小偷在用的!」
「趁火打劫還肯歸還,已經很好了!」
「等等!」
黑川舉起手來。
「舞臺的桌子可以用吧?」
廚房裡有張舊餐桌。
「就用那個,去拿吧!」
反正舞臺也得拆掉,黑川帶頭奔上舞臺。
眾人在停車場設定了退票攤位,他們在文化中心前放了立牌海報,並由團員輪流引導觀眾前來退票。
巧和秦泉寺帶著現金回來時,正好是公演開始時間的一小時前。
這時候已經有觀眾三三兩兩地前來退票了。由於這回是無妄之災,沒有觀眾埋怨劇團,大多都是對於無緣觀賞公演表示遺憾。也有觀眾詢問有無補演計劃,但就預算而言,要擇日補演是不可能的。
團員全體出動,一面道歉一面退票,併發送已定下日期及會場的下回公演宣傳單。宣傳單裡也夾帶了其他劇團委託代發的傳單,必須儘量找機會發完。
「司,讓在會場前引路的團員也一起發傳單比較好吧?」
半途,秦泉寺如此提議。
「現場買票或持兌換券兌票的觀眾不用退錢,會直接離開,不會來這裡。」
不愧是秦泉寺,總能注意到這些細節。
「也對,誰要幫忙跑一趟?」
「我去。」
秦泉寺自個兒抱起傳單跑開了。他雖然胖,但畢竟是演員,跑起來並不覺得吃力。
到了傍晚,館方允許相關人員回到建築物內;看來現場調查已經結束了。然而設施依然不準使用,只准入場撤收物品。
在司的交涉之下,館方同意讓劇團在人口辦理退票手續;眾人將退票攤位搬回表演廳前,繼續辦理退票。
夜場的觀眾還不知情,三三兩兩地到來了。
表演廳中的工作人員已經開始拆除舞臺。團員無暇望著拆掉的舞臺感嘆;這時候,忙碌反而是好事。
「啊……」
離開攤位到一旁數錢的千歲叫了一聲。她的手停了下來,眼睛直盯著觀眾群。
間千歲的表情似乎帶了點怯意,司走到她身邊,問道:
「怎麼了?」
「那個人……就是採訪我的……」
「發生糾紛的《娛樂月刊》記者嗎?」司也跟著望去。
「哪一個?」
「那個……戴帽子的男人。」
戴帽子的男人只有一個。他戴著灰色的扁帽。
司聽千歲說過她給了記者公關票,沒想到記者真的來了。如果他看了演出,以後寫千歲的報導時可會改變一貫的諷刺筆調?
這一點不得而知。不過……
司抓住巧的手臂,將他拉過來。
「那邊那個戴帽子的男人就是《娛樂月刊》的記者。」
「咦?」聞言,巧的表情整個凍結了。司從商品的箱子抽出一份這次公演的DVD交給巧。
巧似乎領悟了司的用意,一臉為難地看著司。
「我去可能會被看不起,還是哥……」
「不行,你去!你不去的話就放棄吧!旗子劇團的負責人是你。」
如果只是單純的事務處理,司很願意替他做,就算是火災的善後工作也行。
但能自稱為旗子劇團團長的只有巧一個人。
「在這種狀況之下,團長逃走,由部下出面,會更讓人看不起!」
對外接洽時,只能以製作人一職來說明司的身份,因此司算是巧的部下。
巧抿緊嘴脣。
「去吧!」
司用力打了巧的背部一拳。
巧宛如彈開似地衝出攤位。司目送巧離去,緊緊握住打出的拳頭。
你能輕鬆做出我絕對做不出來的東西,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被欺負的小孩了。
讓我看看你奮戰的樣子吧!
在眾人焦頭爛額地辦理退票手續之時,只有司和千歲屏氣凝神地目送巧奔向記者。
故意在報道中醜化千歲和旗子劇團的記者,對於巧而言,可以說是長大成人以後捲土重來的霸凌者。
司送他前去迎戰,期待他凱旋歸來。
巧走向記者,記者似乎有點慌張,眼神飄忽不定。是因為寫了那篇報導而心虛嗎?
沒問題的,哥。因為我和他不一樣,可以坦然面對任何人——
「你就是報導我們的《娛樂月刊》記者吧?」
記者微微地點了點頭。巧自我介紹:
「我是旗子劇團的團長春川巧。我聽羽田說過她送了公關票給你,謝謝你來捧場。」
「嗯,呃……我正好有空。不過……」
說明狀況的海報就貼在文化中心入口。
「對,其他樓層起火,所以最好一天的公演泡湯了。」
「嗯,真倒黴啊!」
記者拼命地保持優勢。演技真差,旗子劇團裡可沒有演技這麼拙劣的演員。
「難得你來捧場,卻看不到戲,真是太遺憾了。如果不嫌棄,請你收下。」
巧將DVD遞給記者。
「這是我們這次公演的DVD,請你務必看一看。羽田也有演出。」
記者的氣勢似乎被巧壓過了,乖乖地接下DVD。
「還有……」
巧拉出臀部褲袋裡的皮夾,拿出了一張工作用的名片。
「請收下。」
或許是出於習慣,記者接過後,也遞了自己的名片給巧。
名片上寫著仁志。
「仁志先生,以後我們也可以寄公關票給你嗎?」
「嗯,你們想寄就寄。」
「謝謝。」巧深深地垂下了頭。
「希望下次能讓你親眼觀賞我們的舞臺劇。」
「是啊,有機會的話。」
仁志知道離去之前,都還拼命保持傲慢的態度。
他回頭望向攤位,只見黑川和小宮山偷空對他豎起了大拇指。大家似乎都已經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
巧也豎起大拇指回應。
舞臺拆除完畢之後,工作人員先回去了。
退票攤位撐到當初預定的公演結束時間才收攤。
工讀生也先回去了,剩下的只有劇團團員。
離開劇場之後,每個人都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走起路來無精打采。
「好,我們去慶功吧!」
聽了司的話,大夥兒慢吞吞地擡起頭來。
「看看你們那是什麼表情?這種時候該把黴氣甩掉以後再回家啊!」
「可是公演最終日報銷了耶!」
說這句話的秦泉寺哭喪著臉。
「暗示意外,又不是你們造成的。再說,你們不為週六之前的自己慶功嗎?」
「可是營收已經少了一天份,而且是假日。」
黑川氣嘟嘟地凸出下脣。
「要是去慶功,營收就少更多了。要達到三百萬的目標已經夠難了。」
今天的劇場費當然不必付,但以旗子劇團的票房能力計算,門票收入遠比一天的劇場費高上許多。這回的損失相當大。
「我要請客。讓你們這些小鬼就這樣哭哭啼啼回家,我會睡不好覺!」
「真的嗎?」
以蠢為賣點的石丸立刻附議。
「我提議吃燒肉!我想吃燒肉!」
「火災當天吃燒肉?你還真是好樣的啊!」
牧子啼笑皆非,石丸垂頭喪氣地說道:
「因為公演前得減少打工,我已經一個月以上沒吃肉了。」
「我也贊成吃燒肉。」
由香裡舉起後來。
「吃燒肉來報火災之仇!」
「反對吃肉的人舉手。」
司說道,但沒人舉手。
於是他們決定吃燒肉,接著又開始吵吵鬧鬧地討論要去哪家店吃。
*
「春川!」
到了星期一,經理對著前來上班的司說道:
「真遺憾啊!聽說最後一天的公演因為火災而取消了?」
荻漥文化中心發生火災的訊息在當天的午間新聞報導過,經理看了以後還上旗子劇團的官方網站查證。
身為前舞臺劇青年的經理觀賞的是週六的日間公演。
「真可惜,很好看耶!」
「很好看嗎?」
司詢問。「嗯!」經理點了點頭。
「說來不甘心,我年輕的時候搞的舞臺劇根本不能相比。」
聽到不甘心三字,司忍不住笑了。經理熱中與舞臺劇已經是許久一寢的事了,但他的心態仍然處於同一個舞臺上。這就是表演者的心理嗎?司對此覺得興味盎然。
去觀賞娛樂節目卻感到不甘心的心理,司大概一輩子都不會明白。不過,能夠見證令人不甘心的作品誕生的那一刻,倒是挺有趣的。
慷慨贈送廢材的中年夫婦和工人們似乎也覺得好看;或許是客套話,但他們都在問卷上寫了「下次還想再看」。
「下次公演我也會去看的,別太難過。」
擅自認定司正在難過的經理留下這句話就離去了。
*
公演結束約過了兩週,春川家舉辦了公演收支報告會。
售票系統的收入要過一陣子才會入賬,因此款項上尉結算完畢;但團員想盡早得知收支狀況,幾時只是概算也無妨。
「這只是暫定而已。」
司一面強調,一面發收支表。
一天的公演報銷果然造成了極大的損失;如果按照計劃上演,收入遠超過一百萬。退回的劇場費還不到這個金額的一半。
而且劇團為了感謝外包人員協助處理突發狀況,還得多付一點酬勞當謝禮。
「……這是真的嗎?」
巧從收支表中擡起臉來。他雖然和司住在同一個屋檐下,但為了和團員一起聽結果,並未事先詢問司。
收支相減之後,還賺三萬元。
不光是巧,眾人都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觀眾較多的假日未能順利公演,他們早已做好虧損的心理準備了。
「輔助金還沒算進去。」
以提振文化為目的的輔助金有好幾種,若是申請成功,還能增加幾十萬的收入;但過去旗子劇團從未成功過,所以不能指望。
「但是物販的收入增加了,正好可以彌補。」
眾人屏氣凝神地聆聽司注意說明各個專案。
「如果沒有火災,應該能達到七十五萬。」
歡呼聲——爆發了。
「安靜,現在是晚上耶!」
司賞了身邊每個男性團員的腦袋一掌。叫聲籠罩在室內,房裡的空氣倏然變熱了。
司皺著眉頭瞪著收支表。
「不過是用一般的方法做了一般的事,收支居然產生這麼大的變化?」
千歲效果的確增加了觀眾,但能轉虧為盈,還是得歸功於重新檢討經費用途。
「在我看來,一改變用錢的方法就差了這麼多,正好證明你們一起的經營方式有多散漫。」
「因為我們從沒想過要經營嘛!」
巧毫不慚愧地說道。
搞舞臺劇,窮是當然的——這個事實成了他們的藉口與理由。劇團是由一群只愛演戲的人結合而成,誰會想接管無趣又棘手的賬務工作?過去的旗子劇團便是如此幼稚的集團。
「沒想到真的能賺錢耶!我的幹勁都來了!」
黑川難以剋制興奮之情,嗓門依舊很大。
「觀眾的反應如何?」
茅原很關心。他對於觀眾的感想一向敏感。
「問卷我還沒統計好,你要看嗎?」
茅原點頭,於是司便會自己的房間拿取統計前的問卷。散場前,劇團會請觀眾填寫問卷,這次回收了數百張。
茅原隨手拿了些問卷過來,眾人一起觀看。不久後——
「好驚人喔!石丸。」
牧子意有所指地笑道,而石丸這是越看問卷肩膀垂得越低。
「我……我又不是自願壓倒千歲的!混賬!」
想必是千歲的粉絲吧!有個觀眾針對劇中壓倒千歲的石丸留下了大量的憤怒感想。所謂憎其人者,惡其餘胥;連石丸的演技也遭受嚴厲的批評。
「那是演戲耶!劇本就這樣寫啊!如果可以選擇,我寧願壓倒牧子——!」
「呃、那個……」
千歲一臉困擾地替石丸打圓場。
「對不起,我不是牧子。」
但她顯然完全打錯方向了。
「翼,你的『寧願』兩字對牧子也很失禮。」
小宮山不愧是情場老手,一針見血。
「所以你說的話才沒人要當真。」
「要當真!拜託你千萬要當真牧子!我隨時都是真心想壓倒你!」
聽了這差勁透頂的發言,所有女性團員都面露嫌惡之色;石丸根本是越描越黑。
總而言之,除了對石丸的嚴詞批評以外,其他的觀眾都給了極高的評價。巧精簡劇本一決勝負的計劃可說是成功了。
「改天我會再做最終的手指結算,今天就先這樣。」
說著,司交代眾人別太吵鬧以後,便起身離去了。
司回到房間不久後,有道含蓄的敲門聲響起。
他說了聲請進,探頭進來的是千歲。
「什麼事?」
「呃……」
千歲支吾一陣之後,才開口問道:
「你寫的問卷在哪裡?」
聽了千歲的問題,司不解地歪了歪頭。
「我沒寫。」
「咦?為什麼?」
千歲的語調已經近乎責備。
「因為我根本沒有完整地看過『垃圾堆寶藏』啊!」
最終預演時,他因為工作沒到場;公演中也看得斷斷續續。
「沒看要怎麼寫感想?」
「咦,可是……」
「問卷回收了一堆,夠你參考了吧?」
「可是!」
千歲打斷司,不服氣地低下了頭。
「就只有我沒讓你寫到問卷……」
啊,我看過這種表情。司回想起從前。
就只有我這樣。每當兄弟沒有受到同樣的對待時,巧總會說這句話鬧脾氣。他們兄弟也不過兩個人,哪有什麼「就只有我」可言?但巧每次沒和司一樣,就會使性子。
「巧把你過去所寫的檔案全都保留下來……上面有你對每個演員的感想……」
他留那些檔案幹嘛啊?司想起巧,露出不快的表情。
「我看見你那麼仔細地觀察大家的表現,覺得好羨慕……我還以為旗子劇團的每個人都能獲得你的感想。」
大家都有,只有我沒有。這是小孩鬧脾氣時最淺顯易懂的理由。
剛認識的時候,司覺得千歲比實際年齡成熟許多,但最近的千歲完全顛覆了這個印象。
「而且你都直呼大家的名字,只有叫我的時候會加上小姐兩個字。」
那是因為認識的時間長短不同。——不過對於千歲而言,司的相待方式或許成了融入旗子劇團多深的指標吧?
為什麼現在又多了一個巧啊?司皺起眉頭。
「……看到你即興演出,成功救戲的那一幕,我都起雞皮疙瘩了。或許是因為我知道後臺的狀況,但我真的覺得你很厲害。」
司先從印象最深的部分講起。
「你有時候過於求好心切,結果演技反而顯得有點浮誇。放鬆心情來演,觀眾也比較容易有親近感。」
千歲一面聆聽,一面頻頻點頭。司說到一半就投降了。
「我沒看,只能說這些。不過我可沒當面對其他人說過感想。」
言下之意就是要千歲看在這點的份上放過他。
千歲雖然不太滿意,但還是讓步了。
「……希望有一天你能在觀眾席看完全劇,替我們寫問卷。」
「嗯,是哭是笑,得看兩年後了。」
司輕輕地聳了聳肩。
「你們好好加油,讓兩年後的我能夠專心當觀眾吧!」
千歲用力地點了點頭,回到其他團員的身邊去了。
*
小司三歲的弟弟非常怕生又內向,在他黑暗的幼年期中,只有司是他的玩伴。
「欸、欸,你看這個!」
巧手上的是充滿傷痕的老舊戰隊玩偶,分別是紅色和藍色的。
為了存放佈置舞臺用的垃圾道具,他們打開了塵封已久的倉庫;玩偶就是在倉庫裡找到的。
司接過自己扮演的藍色隊員。
隨心所欲、來去無蹤,雖然不是隨時同在,卻是個既酷又可靠的隊友。
現在回想起來,巧派給他的角色還挺好的。
「這個傷痕是我中了敵人的圈套時留下的,對吧?」
司說的是背上的大傷痕。每多一道傷痕,便會多一個設定。
巧露出開心又滿足的笑容。
「或許哥覺得很煩,但是哥陪我玩的時候,是我最開心的時候。」
「不對吧!」
司冷淡地訂正。
正確說來,是在邂逅舞臺劇之前。邂逅舞臺劇之後,巧脫離了黑暗的幼年期;但代價卻是被舞臺劇迷得神魂顛倒。
戰隊玩偶是巧邂逅舞臺劇之前的暫代品。現在他的玩伴已經不是玩偶,也不是司了。
而是為了和他一起製作戲劇而齊聚一堂的夥伴。
「但我的根是在這裡啊!」
巧轉動紅色隊員的手臂,替它擺姿勢。
「所以能和哥一起創作,我真的很搞笑。」
「你又說錯了。」
司再度訂正。
「創作的人是你,我只是旁觀而已。」
「你很頑固耶!」
巧不滿地嘟起嘴脣。
「我的意思是說,我不會創作。」
我做不到。這句話是大人所用的最高階讚賞,但巧似乎沒發現,司也不多加解釋。
「再說,我也不想去沾染舞臺劇這種低生產力的活動。自己的親人沉迷於這種東西,更是不能置之不理。」
所以司來拉巧一把,向追隨落拓父親腳步的弟弟下了最後通牒。
證明你有能力繼續走這條路,不會像老爸那樣落魄而死。
「總有一點點好玩的感覺吧!」
巧咕噥著,但司只是保持沉默。
他絕不會說出其實自己有點期待巧能推翻這道最後通牒。
旗子劇團還剩下二百九十七萬元的借款未償還——既然我下了最後通牒,就會奉陪到底。這句話司依然放在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