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覆蓋住天空的灰色雲團劇烈的流動,體積似乎在不斷增長。
分散於樓頂的道滿式神在周圍來回亂躥,同時發出猙獰的笑聲。仍然處於束縛中的龍,逃入結界無法移動的春虎一行,還有支配著局面的黑衣陰陽師。
在眾人的注視下,大友吃力的爬完簡易梯子,踏上了高臺。
看到現身的大友,春虎等人首先詫異於他的外表。平時的大友總是一身褶皺的西裝,不過此時不同。
衣冠端整,身穿袍子和褲裙,繫著禮服束帶——也就是所謂的朝服裝扮。
而且還是有現代風格的朝服。設計上有些許差異,但整體的氛圍與祓魔官的防瘴絨衣極為類似。白色的衣裝與對面的黑衣正相反,不是暗鴉,而是白鴉,散發出嚴肅與神聖氣質的純白朝服裝。
這是陰陽廳規定的陰陽師正裝。
大友嘆了口氣,右手拄著短杖,輕輕的把體重壓在杖上。
扭動腦袋環視四周,
「這裡的視野很開闊呢……晴天時大概能看到富士山吧。」
朝服的衣邊迎風招散,悠閒的感嘆道。
「大、大友老師!」
「哦,春虎。報歉來晚了。」
身上的服裝令人敬畏,但大友的言行和往常一模一樣。大友依次看向春虎、夏目、冬兒、京子、天馬和鈴鹿,最後一言不發的與塾長交換了眼神。
然後,又看向了被困在樓頂一側的龍。
北斗在激烈的抵抗後也已筋疲力盡,巨大的身體如同腐朽般躺在地上。鬼變成的黑網纏繞在黃金鱗片上。
看到龍時,大友的嘴角閃過一絲苦笑。
然後,大友緩緩的從正面和道滿對視。
道滿也透過血色的太陽鏡望向大友。而後,大友挺直後背,把右邊的義足靠在了左腳邊,輕輕揚起下巴。
微微低下眼睛,似乎不想直視道滿的臉面。手裡拿著柺杖,合起前臂,然後舉到胸前,袖口自然下垂。
「法師。」
向道滿打了聲招呼。
「再次見到您,我感到無限光榮。您還記得我嗎?」
「唉?」,春虎驚訝得來到看著兩人。
完全沒有想到大友曾和道滿見過面,不過就在身邊的塾長卻毫無詫異之色。她知道此事——至少掌握了某種程度的情報。
對面的道滿「嗯」,輕鬆的肯定。
「印象非常深刻。前些日子的那場鬧劇後,非常報歉把麻煩事推給了你。」
「咒搜官的那件事吧。那個角行鬼果然是法師所作?」
「呵,呵。讓汝見笑了。被那個男人當成玩笑,大概就是那種程度吧。」
黑衣法師和白衣講師殷勤的對話。道滿的迴應不失禮數,但周圍的式神仍然保持著馬上就要衝鋒的勢頭。
兩人的對話,表面上聽起來平靜祥和,但周圍的氣氛卻緊張得刺痛了面板。
大友若無其事的繼續說道。
「那個時候的朋友後來如何了?今天沒和您一起麼?」
聽到大友的問題,道滿哼了一聲。
「那傢伙不是老朽的朋友。只是有一段孽緣。不過,那可是位好奇心很強的傢伙。說不定現在正躲在某處偷窺呢。」
「原來如此。看來和法師不同,與雙角會沒有關係。」
「什麼嘛,原來是在套老朽的話嗎?嘛,老朽的確和那傢伙有互相幫助的關係。不過本次的事情,是老朽的獨斷專行。」
「哦?恕我失禮,聽說陰陽廳那邊也被某人的式神弄得亂七八糟了呢?」
「所以說,那個也是老朽做的。沒想到本次會成為數十年一遇的盛大宴會呢。」
道滿咯、咯、咯的發笑。從旁偷聽對話的春虎等人不禁愕然。
——這、這個老人獨自一人,同時襲擊了陰陽廳和陰陽塾?
春虎等人早就料想到這兩件事有所關聯,在此基礎上,判斷很有可能是多個罪犯中的——也就是雙角會所為。
但是,如果道滿所說屬實,春虎等人的判斷就是錯誤的。畢竟在事前難以想象,會有一名術者能夠做到同時大規模的襲擊兩個地方。
——這傢伙,果然是真正的怪物……
難以想象眼前的老人和自己是同樣的人類。不對,大概根本不是人類。
但是,
「總之,現在的老朽已經受到相當程度的『消耗』。此言不假吧?」
如同揭來自己的惡作劇一般,道滿的口氣充滿了童趣。春虎一時之間沒有體會出他話中的「意思」。
但是,道滿玩笑般的繼續說道。
「因此,重要的護法全都派到了那邊。至少與上次會面時相比,你的眼力變得更好了吧。嘛,不用老朽多言,汝也能察覺吧。」
春虎終於體會到了道滿的話中之意。
——唉?等下,這句話,難道是?
向大友挑釁?
春虎馬上看向周圍人的反應。身旁的夏目也嚇了一跳,冬兒也是同樣。果然道滿向大友「示弱」了,並且指出了某種「可能性」。
大友「戰勝」道滿的「可能性」。
「……那時,汝只是一味的逃跑,因此不能盡情的較量一番,最終還丟掉了自己的一條腿。」
面對沒有迴應的大友,道滿繼續說道。春虎再次目瞪口呆。
在此之前,春虎一直沒有思考過大友只剩一條腿的原因。就算從當事人的口中聽到那條腿是被道滿所害,須臾之間也難以相信。畢竟,從兩人眼下的態度和對話來看,完全感覺不到兩人之間曾有過那樣的因緣。
特別是大友。和奪走自己一條腿的對手近距離相對,卻完全沒有表現出憤怒、怨恨或是害怕這樣的感情衝動。就算過去的醜事被清楚的擺在眼前,態度仍然沒有變化。
春虎的眼力大概不及大友。但是在春虎眼中,此時的大友比平時更加淡定自然,完全將個人的感想排除在此,彷彿面對祭禮的神官,完全脫離了「俗世」。
「……『禮』。」
塾長不知為何以自嘲的語氣,輕輕的感嘆。
另一方面,言明過去因緣的道滿,
「當然,老朽不必弄虛作假吧?」
心情更加舒暢的說道,
「只是抱著單純的恐怖感,無法做出那樣的判斷。如果不是具有冰一般的冷靜,而且站在更高的層面,應該不會選擇不惜一切的逃跑。像汝這樣的咒術者,更是如此。」
老人面無表情,只是咯、咯、咯的發笑。這份笑聲就足以讓人流出冷汗,但春虎仍然全神貫注的傾聽著話中的內容。
「自己的真正價值和老朽的真正價值。在冷靜做出判斷的基礎上,即使犧牲一條腿,仍然採取了『逃跑』的策略。事實上,你的判斷是正確的。討厭卻又值得佩服的逃跑呢。」
聽到傳說中的陰陽師做出如此評價後,大友仍然保持平靜。「……誠惶誠恐」,禮儀端正的道謝。
「這次不會像上次那樣。不對,老朽不會再讓汝逃跑了。」
道滿把杖立在腳邊。瞬間,老人矮小的身體中釋放出難以忍受的靈氣。
「當時,老朽尚未將汝定為敵人,汝才能逃脫。但換個角度來看,汝的行為也可以說是付出犧牲、保留底牌(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汝沒有在老朽面前展示出任何技能,僅交出了一條腿就得以逃脫,總之,這正是表明了汝有和老朽『再戰之意』吧?為了下一次的勝利而使用苦肉計。不是麼?」
與外表相反的年輕聲音中,流露出無法掩飾的興奮。春虎僅僅是聽到這番話,也不禁感到心跳加速。
「法師。」
大友終於開口回答。
措辭帶有畏懼之意,
「我還是小字輩。只是偶爾愚蠢的做出了自己認為正確的事情。」
「什麼呀。事已至此,不必再韜光養晦了吧。」
「不,不。這是毫無虛假的真心話。」
「哼。……嘛,也好。至少,汝沒有『否定』。」
「……」
大友終於緩緩的擡起了頭。
視線和道滿交匯。
不知是在大友的雙眸中看到了什麼,老人發出了寒冷刺骨的笑聲。
「暢遊此世數百年……大部分的事情已經司空見慣,心中極少感到躍動。應該說是三歲看到老吧,現在只要較量下咒術就好。畢竟只殘留在『那裡』了呢,老朽的魂——」
道緩舒暢的敘述猶如在自言自語。
大友緩緩的放下了雙手。
兩人之間的氣氛,急速充滿了緊張感。
「……沒關係。」
道滿突然搶先相告。
「汝不會拋棄門徒而去,多些餘興節目正合吾意。」
「法師?」
大友的突然表情一變。
道滿把皸裂的左手收回和服的袖中,從裡面取出了一個小巧的金屬片。到底是何物,就連大也無法馬上識別。
「——若以代為形,而後化為主。破碎吧!」
說出咒文,敏銳的翻動手腕,投出金屬片。
向祭壇而來。
「哇!」
春虎下意識的避開。「春虎大人!」坤大喊道。
金屬片碰到結界後,輕易的鑽了進來,噴出了包含在內的靈氣。須臾之間,覆蓋住祭壇的結界破裂。
夏目啞口無言,「怎麼可能!」,想要再次投出咒符。但是,說話之間,結界的裂痕迅速擴散,最終完全消失。
張開結界的塾長臉色鐵青。圓鏡從她的懷中掉落,鏡面上有一道銳利的裂痕。
「——是阿爾法的形代?」
聽到這句話,大家終於明白了道滿扔出的金屬片究竟是什麼。他曾言及阿爾法和奧米伽的形代「沒有修補必要」,這就是其中的一塊碎片。
兩個機甲式都是塾長的式神,帶有主人的靈氣。道滿利用了塾長留在形代上的靈氣,破壞了塾長張開的祭壇結界。以術者的靈氣為媒體,在形代上覆寫出新的咒術。
「法師!」
道滿,
「所以說,沒關係。」
爽朗的一笑。
「對這群雛鳥來說,單純的隔岸觀火太無聊了吧。而且,如果汝不拿出真本領,老朽會很無聊的。……對了,剛好天壇就在此處。乾脆在此喚醒夜光,也是一個不錯的節目吧?」
道滿平淡說出的話讓眾人感到一種模糊的憂慮。
看到結界消失,道滿的式神全都躁動起來。「可以」,道滿向式神下達了指示。
「大家,盡情的歡鬧吧,這就是宴會。」
道滿的話如同歌聲。大友用短杖敲地,咔噌。
黑衣陰陽師和白衣陰陽師之間,悄無聲息的閃現出了火花。
☆
「混蛋!」
春虎用力的罵了一句。
——喚醒夜光?開什麼玩笑!
聽到道滿的話後,春虎的背脊不寒而慄。當然,這也是對大友的挑釁吧。但,既然這是道滿說出來的臺詞,就有付諸現實的「可能性」。萬一夏目真的作為夜光覺醒,到時候要怎麼辦?實話實說,春虎從未考慮過。
「冷靜!重新組成圓陣!」
冬兒銳利的呼喊。
鈴鹿和坤馬上做出反應。天馬以及聽到道滿的話後臉色蒼白的春虎、夏目稍遲片刻,再新拿起了錫杖和咒符。「祖母!」,京子拽住塾長,加入了春虎一行的圓陣。
「京子!鈴鹿!拜託了。」
「明白了。——白櫻!黑楓!」
春虎下令後,京子再次招出兩個護法式,鈴鹿也沉默的點點頭,集中精力將殘餘的式神呼喚回來。就連北斗在看到主人的困境後,也再次亂蹦亂跳。
「春虎」,冬兒似乎想說些什麼,
「不行。你還不能戰鬥!」
他知道大家的疲勞程度都非同一般,可是讓冬兒繼續勉強戰鬥下去太過危險。冬兒似乎也有所自覺,沒有再貿然變身,「啊」,短短的迴應了春虎的警告。
在危機關頭只有自己無法戰鬥,對冬兒來說是莫大的屈辱吧。不過,這位惡友不是為了自己的驕傲而將同伴置於危險境地的笨蛋。
「報歉,在最糟糕的情況下無法變身。所以……春虎,夏目。在我下次解開封印時,你們兩人乘坐雪風直接逃往陰陽廳——不對,逃往祓魔局。這裡離目黑支局最近。」
「冬兒!」
「現在不是爭論的時候。」
冬兒嚴詞拒絕了春虎的反駁。
冬兒的判斷是正確的。考慮到夏目有可能作為夜光覺醒,現在至少應該讓她先行撤離。
「……冬兒說的對。」
塾長也贊同了冬兒的意見。
「到了這種局面,實為不得已。找到機會的話,不要猶豫,你們兩個人自行逃脫。」
春虎喘氣般喊了一聲「塾長」,但塾長卻佯裝沒聽到。「白麟!黑麟!」,下達命令後,兩個式神在春虎一行人的圓陣旁邊出現。
兩個重量級的式神擁有和道滿的兩隻鬼相似的巨大身軀。不過,給人的印象正好相反,沉著,有條不紊。這是陰陽廳制的『ModelG2-仁王』,似乎是塾長操縱的護法式。
看到春虎和等人進入臨戰狀態,道滿滿足的點點頭。
「先來做準備活動吧。——空,上吧。」
話音剛落,得到主人許可的式神爭先恐先的衝鋒,一半朝向祭壇,另一半殺向了大友。
但是,
「散!」
在大友大喝的瞬間,將要襲擊他的式神向四面八方散去。
甲種言靈。提煉出強大而細緻的咒力,以語言為媒干涉了眾式神的術式。
同時,大友用右腿的義足快速奔跑。
木製的義足前端描繪有複雜的咒紋。「嗯」,道滿單手結成刀印,揮向大友,但卻慢了半拍。大友的身影搖晃,如同陽炎般突然消失。
(PS:陽炎,遠處地面炎熱導致光線像火焰一樣的跳動的折射現象)
隱形術,以及咒術中的步行法。
「風!」
道滿順勢橫掃般甩出了刀印。與他的動作同時,如同墨汁般粘稠的黑風強烈的刮來。
漆黑的狂風瞬間覆蓋了樓頂的一半空間。
但是,
「急急如律令!」
不知從何處響起了大友的聲應,一枚咒符飛向狂風的鋒面。
火行符。
「風」屬於木氣或金氣,大友瞬間看穿了漆黑的狂風帶有金氣。火克金。基於五行相剋之理,漆黑之風被咒符之火點燃。火與風的相剋,使樓頂的空氣劇烈的顫動。
「在那裡!」
道滿在眼前結成手印,大友顯形,就在春虎等人的身邊。隨風搖曳的白色束帶上,鮮明的反射出消失之前的火炎之光。
大友略微失去平衡,同時滑步擋在春虎等人面前,一瞬之間完成位置交換,將祭壇護在身後,再次與道滿對峙。
「大——」
「大友老師!」
夏目激動的說不出話來,春虎不由得大叫道。不過,大友沒有多說閒話,越過肩膀回頭看向背後的幾位學生。
迅速的確認了全員的情況後,
「——鈴鹿」
叫出鈴鹿的名字。
被叫到的鈴鹿正啞口無言的觀望著大友和道滿的較量。因為知識量比其他人更加豐富,所以能夠理解兩個人的咒術和戰術,等級相當之高。被喊到的瞬間身體不禁一顫,然後像是對自己的膽怯感到生氣一般,站到了大友身邊。
在鈴鹿開口之前,
「站在原地,不要動——」
說話的同時,大友把右手放到了嘴角。
用牙齒咬破了拇指,然後緩緩的把手指伸向鈴鹿的腦袋。
「喂!」
鈴鹿下意識的想要後仰,但在大友的一瞥中停下了動作。眼鏡內側的雙眸中射出了強烈的視線。
大友的口中,一口氣詠唱起冗長的咒文。
撥開鈴鹿的前發,用拇指在額頭處,
嘶——
拉出一條短線。
不對,是塗掉了鈴鹿額頭上的細小X印。用自己的血掩蓋了封印住她的咒力的咒印。
在這個瞬間,鈴鹿以眼角幾近斷裂的勢頭猛烈的睜大雙眼。就連春虎也能清楚的「看到」。至今為止一直處於壓抑狀態的靈氣,從少女小巧的身體內如同決堤一般洶湧而出。
「假的吧!」
鈴鹿大喊道。
「咒術解除了?不可能。怎麼會這樣。難道真的被解開了?倉橋源司的封印?」
鈴鹿如同嚇破了膽似的尋問。大友的臉上閃過了苦笑。
用舌頭舔掉殘留在手指上的血,
「只是在封印的間隙插入了假的術式。嘛,大概就類似於欺詐。即興的創作,只在短時間有效。」
大友簡單的說明後,視線馬上回到了道滿身上。聽完大友說明的鈴鹿無言以對。
總之,大友沒有破解施加在鈴鹿身上的封印,而是用「欺騙之法」暫時的減輕了咒力限制。也就是所謂的咒術hacking。
但是,比起強行破解封印,這種技術更加高階。畢竟作為懲罰對鈴鹿施加封印的人,就是陰陽廳長官倉橋源司——塾長的兒子,京子的父親,居於『十二神將』之首的超一流陰陽師。
更何況,為了不讓同為國家一級陰陽師——而且是「研究咒術的專家」的——鈴鹿自行破解,他所施加的封印進行了特殊設計。將這樣的封印「即興」hacking、暫時性的無效化,絕不是件簡單的事。至少,在鈴鹿的印象中沒有一個人能做到這點。
「你、你到底是什麼人?」
「元咒搜官,現為塾講師。」
聽到鈴鹿瞠目結舌的質問,大友若無其事的回答。
此時,
「老朽明白汝等意圖爭取時間,但拖延太久就令人掃興了。」
道滿說完後,隨手把柺杖扔到了空中。
柺杖在空中突然振動,響起了類似木柴爆裂的聲音,散成碎片。不對,仔細觀察就能發現,沒有破碎,而是縱向的裂開。一根柺杖化為數百根細長、銳利的短棍。大友馬上繃緊表情,壓低重心。
單膝跪地,將自己的短杖立在眼前。短杖響起一聲「咔嚓」的聲音後,一動不動的自行立住。
道滿的柺杖化為無數短棍,如同箭雨般襲向祭壇。
「臨、兵、鬥、者、皆、陣、列、在、前——!」
大友以眼睛跟不上的速度結成九字之印,向立在前面的短杖注入咒力,咒術從杖身向周圍擴散,開始形成咒力的防禦壁。
飛來的無數短棍在空中被防禦壁擋住。
「還沒完!」
在道滿的大喝為訊號,被阻擋的短棍化作蛇群,咬破了咒術防禦壁繼續前進。
與之相對,大友迅速重成結成手印,
「——東山之蕾不知平原早蕨亦或忘卻——」
唱出咒文,集中祈禱。大友的短杖不停振動,突然放出類似超聲波的波動。
群蛇的行動突然停止,痙攣之中口吐鮮血,落到樓頂。碰到混凝土的瞬間,蛇變回了木棍——失去咒力的木片,然後冒起褐色的煙霧,崩為灰燼。
前所未見的咒術交鋒。道滿看到自己的攻擊被抵擋住後,「原來如此,避蛇之咒麼」,愈發得意。春虎等人啞口無言。
從木片上冒起的數縷菸絲被屋頂的強風吹散。
大友沒有疏忽,仍然注視著道滿,
「……大家還好麼。看起來都很累了呢,之後我也沒有保護你們的餘力。請儘可能的保護好自己,由塾長來指揮,鈴鹿充當前鋒,其他人從旁支援。」
大友淡淡的做出指示,口氣中絲毫沒有之前咒術戰的餘韻。春虎等人以前所未有的認真程度傾聽著大友的話。
「不能被式神的數量所嚇倒,隨時警戒周圍,把握戰場狀況。因為最糟糕的情況就是被牽連進來呢。」
口氣宛如在訓導遠足時的注意事項,但春虎聽到後不覺身軀一震。
從平淡的臺詞中,似乎可以看到大友穿過的無數修羅場——「地獄」。越過數重地獄而生的「鬼」氣,的確從他身上散發出來。
——我對這個人……
對名為大友陣的「陰陽師」,一無所知。春虎的心中突然湧出這樣的感想。大概同伴們也有類似的感慨吧。
「……啊,還有,夏目。」
「是。」
「收回你的龍。」
大友和道滿怒目對視,嘴脣上幾乎難有動作,好不容易擠出能夠聽清的聲音。
向表情一變的夏目,
「我來創造機會,你解除實體化。不過,要謹慎考慮是否讓其重回戰場。你也差不多快要極限了。越靠近極限,就會露出越多空隙。」
說完後,大友邁開義足站起。
「好。」
道滿說道,
「下次你來進攻就好。」
「……那麼」
大友迴應的同時翻開雙手的手掌。左右十指中夾著不知從哪裡取出的八枚咒符。
「五行變換,符咒之舞——急急如律令!」
木行符、火行符、金行符、水行符各有兩枚,不是由陰陽廳所制,證據就是春虎等人看到這些咒符時露出了前所未見的表情。
先是兩枚金行符,化作兩柄明晃的刀刃向道滿飛來。道滿結印,從腳下產生黑風,捲起漩渦將刀彈開。
被彈開的刀刃表面密密麻麻的淌著水珠,像是空氣中的水蒸氣在表面凝結,在得到兩枚水行符的增強後,水珠匯聚成水流,如同瀑布般落向樓頂,濺出劇烈的水花向道滿的腳邊迫近。
道滿矮小的身體被黑風托起,這次為了追擊逃到空中的道滿,水流中伸出了藤蔓植物的枝葉。
是木行符。由兩枚咒符生出的藤蔓吸收了蔓延樓頂之勢的水流,因此一口氣猛然成長,互相交錯著向空中延展,形狀如同伸出雙手、展開五指,向敵人抓去。以黑衣飄舞的道滿為目標,不斷的巨大化。
然後,就在藤蔓完全吸收了水流的瞬間,兩枚火行符爆炸。
已經成長得如同巨樹般的藤蔓,霎時間埋沒於火焰之中。火勢隨風捲起,響起嗚嗚的呼嘯聲。熱浪橫掃樓頂,旁邊的數只道滿式神被捲入其中,燃燒殆盡。如果沒有塾長迅速命令兩個『仁王』充當盾牌,春虎等人大概也不可能倖免於難。
「五行相生……!」
死死盯住咒術戰的鈴鹿氣喘吁吁的喊道。
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這是基於陰陽道的根本——『陰陽五行說』的咒術。而且大友將這種相生聯合疊加,再次強化了威力。
耀眼的火焰釋放出來的光芒,從腳下強烈的照向道滿。藤蔓如同將要抓來的雙手,順勢化為火焰雙拳襲向道滿。
不過在這樣的情況下,道滿仍然愉快的笑了笑。
「呵呵,很下功夫嘛。這樣的話——」
面對眼下的火焰,動了動朽木般的食指。
空無一物的空中浮現出墨痕般鮮明的咒印,同時,浮起道滿的黑風捲起漩渦,變作黑色的流體,形成瀑布,流入猛火雙掌。突然響起如同世界末日般的轟鳴,黑色的蒸汽向四方迸濺。
漆風的風中帶有金氣,即是五行相生中的金生水,以及五行相剋中的水克火。像是在故意對大友回以顏色——準確而言,應該是類似於互相和詩似的咒術禮節。
大友的咒術經過三次放大威力,但道滿的咒術仍然凌駕其上。
猛火之手被黑色瀑布吞沒,簡簡單單的消失殆盡。而且在相剋中沒有耗盡的水流更以怒濤之勢落向大友。
大友再取出一枚咒符,扔向頭頂的方向。
「平息黑色水魔,急急如律令!」
是剛才沒有使用的土行符。不對,不是沒有使用,而是『預估』到了眼下的局面而故意保留。土行符在大友頭頂釋放土氣,展開了防禦壁。土克水。大克的咒術防壁可以剋制道滿的瀑布。
但無法完全的抵擋住,道滿的咒術太強了。
「啊!」
防禦壁的威力被不斷削減,黑色瀑布將大友沖走。
「老師!」
春虎下意識的探出身體。「笨蛋!」冬兒慌忙抓住了春虎的胳膊。水流也向春虎等人所在的祭壇衝來。鈴鹿急忙張起簡易結界,勉勉強強的保護同伴的安全,卻沒有顧及大友的餘力。
但是,
「嗯?」
依然飄浮在空中的道滿發出了詫異的聲音。
「為什麼還有留著一枚?」
就在道滿提出疑問的下個瞬間。
「急急如律令!」
被捲入黑色水流中的大友,把最後的土行符——每種準備了兩張共八枚的最後一枚——按在了樓頂的混凝土上。
位置就在被困住的北斗旁邊。
道滿下意識的大聲呼喊,但就算是他也來不及了。混凝土開裂,樓頂的一角坍塌,崩落。當然還有北斗和道滿的鬼。北斗愕然,唉?——手忙腳亂的四處張望。
間不容髮之際,
「夏目!」
「是!」
聽到塾長敏銳的提醒,夏目也當機立斷。就在眼前的大友和道滿反覆進行令人眩目的咒術戰期間,夏目老實的等待著班主任所說的「時機」。
「北斗,回來!」
在崩塌的瞬間,束縛北斗的鬼網放鬆,因為失去立腳之地,出現空隙。既是物理上的空隙,也是咒術上的空隙。夏目把握住了這個瞬間,強制解除了北斗的實體化。
龍的巨型身軀瞬間消失,只留下空虛的鬼網,順著崩塌之勢,和瓦礫、黑水一起消失在視界之外。
「成功了!」
夏目大聲歡呼,看來平安的收回了北斗。
另一方面,算計了道滿一次的大友摳住自己弄出來的裂縫,總算從水勢當中挺了過去。
「——真是的。」
一邊報怨,一邊擡起義足,站起身。
「真是的,還是饒了我吧。雖然我本來擅長的就只有這種謊話、虛張聲勢以及對應小伎倆……」
大友苦著臉發了一番牢騷,重新扶正眼鏡。
逃到空中的道滿輕飄飄的再次落到樓頂。
「很讓人惱火的小傢伙呢。嘛,你下次還有什麼招!」
道滿興奮的發問。大友臉色不善,一言不發的回望向老人。
但,就在此時。
道滿突然轉移了注意力。
沒有任何預兆的,
「——什麼?」
小聲嘟囔道,同時停止了動作,微微移開視線,舉止像是在傾聽遠方的聲音。就連對峙中的大友也浮現出怪異的表情。
這樣的動作保持了一會兒,道滿再次注視向春虎等人所在的祭壇。
面對塾長,
「……本以為汝毫無誠意。真令老朽驚訝,原來汝所言非虛。」
春虎等人不明白他話中的意思。但塾長馬上知曉了。
「式神發來的報告嗎?這樣就太好了。——畢竟我曾『數次』宣告,如今那個不在這裡。法師,你的所作所為毫無益處,也沒有成果。」
塾長斷然相告,道滿怒目而視,發出了懊悔的低吟。
但,馬上嘆了口氣,
「……哼,沒關係。這樣一來,事後也少了許多麻煩,可以專心於『這邊』的事情了。」
「法師?」
塾長大吃一驚,面帶怒容的大喊。不過,道滿置之不理,似乎完全失去了對祭壇處眾人的興趣,視線回到了大友身上。
「汝將如何?」
增強語氣,催促大友,想要再次開始咒術戰——道滿所說的「咒術比試」。道滿的態度讓塾長咬緊了牙齒。
另一方面,大友沒有馬上做出迴應。
「……」
沉默的注視著道滿。「怎麼了?」,道滿似乎有些焦急的說道。
「到了這種時刻,還要爭取時間嗎?如果汝不攻來,那老朽——」
道滿的話戛然而止,猛然單手結成手印,向大友揮去。
嗞——,大友身上出現靈滯,身影突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枚小小的式符。解除實體化後,輕飄飄的落在樓頂。
是簡易式。
在道滿的注意力被分散之際,大友隱形,使用了替身。
「呵呵。真不能大意!……在那裡麼?」
道滿迅速確認周圍,指向一點,向附近的一隻式神「去」做出了指示。收到命令的式神跳到道滿所指的位置,隱形的大友在式神眼前現身。
大友迅速甩出身體,迴避式神的攻擊,在樓頂側滾,跳躍般站起身體,動作的流暢程度讓人難以相信他有一隻義足——而且是木製的義足。最初施架在自己身上的步行術至今仍然在發揮作用。
大友利用隱身爭取到了時間,將一枚咒符撕碎。
單膝跪地,以雙手為皿托起破碎的咒符。
「——摩利支天,威光——」(注1)
隨著摩利支天的真言,猛吐一口氣,撒出咒符。
將陽炎神格化的天尊——摩利支天是掌管隱形法的象徵。本應被風吹散的咒符,在離開大友手心之後,彷彿被空氣所吸收一般消失不見。
另一方面,
「喜歡耍小花招的男人呢。」
道滿伸出雙手,左右分別做出不同的動作,同時繪出兩個咒印。
「那麼老朽用個大招吧。」
空中的咒印開始脈動,顫抖,膨脹,成形,模仿地獄中的獄卒,一隻是牛頭鬼,另一隻是馬面鬼。
新出現的兩隻鬼與束縛北斗的那兩隻差異明顯,不再是簡易式,散發出了不祥的真正鬼氣。
「怎麼可能!」
「真、真正的鬼!」
夏目和京子臉色鐵青的大喊。鈴鹿也「這是真的麼」顫顫微微的嘟囔道,回來神兒來後,又張起了兩重簡易結界。
「什、什麼呀。真鬼——是『TypeOrge』麼?」
沒有人能回答春虎的問題。過去也曾出現過單人制造靈災的案例,如果是蘆屋道滿,就算瞬間造出Phase3的移動靈災也不奇怪。
但是,道滿咯、咯、咯的笑了笑,
「老朽早已言明,身邊的護法都派去了陰陽廳。這只是影子,如果用汝等的基準來判斷,大概不是3,而離4比較近吧?」
話音剛落,兩隻大鬼噴出的鬼氣開始擾亂周圍的靈氣平衡。
大氣中不均勻的靈氣迅速轉為陰氣,靈氣不平衡到某種階段後變為瘴氣,宛如毒瓦斯般飄蕩在樓頂。
被瘴氣觸及的黑色式神開始力量增幅,其中不僅有吸入瘴氣的式神,甚至還有式神自身也散發出了瘴氣。
規模不大,算是小型的靈力災害——靈災,不過非旦不是初期,而是達到了靈災連鎖產生的百鬼夜行——Phase4。
「這下糟糕了!」
鈴鹿下意識的大聲悲嘆。
『神童』再次強化結界,暫時解除咒力限制後,鈴鹿可以發揮出自己的全部實力。但她畢竟是研究員,沒有修祓靈災的經驗,關於應對的方法也僅知道基本知識。
暫且先拿出製作式神的聖書,沒有將其中的書頁當成形代,而是挪用作護符。扔出全部的護符,打算用咒術防壁遮斷瘴氣。塾長也扔出了隨身攜帶的護符,夏目和京子,以及京虎和冬兒,就連天馬也算在內,依次仿效前者的做法。
春虎一行全力抵抗著吹來的瘴氣。
襲向他們的畢竟只是「餘波」。
「那麼,汝要怎麼應對呢?」
面對道滿不依不撓的挑釁,大友回以銳利的目光。
在迫近的牛頭鬼和馬面鬼,以及化為靈災的式神群面前,扔出五枚咒符。
迅速深吸了口氣,
「東海之神,名為阿明,西海之神,名為祝良,南海之神,名為巨乘,北海之神,名為禺強,四海大神,退避百鬼,蕩除凶災。急急如律令!」
以尖銳的吶喊聲唱出咒文。
扔出的五行符突然發光,放出光線將咒符聯結,大友的眼前閃耀出光之咒印——五芒星印。在這片璀璨的靈氣照耀下,鬼和眾式神大聲絕叫,捂住雙眼。
這不是『泛式』,而是夜光創作的『帝國式陰陽術』之一,在退避百鬼夜行時的祕術。就在鬼和眾式神動作遲鈍之際,大友從懷中取出某物,置於腳下。
足以握在手中的大小。
被竹葉包裹住的小石頭。
看到此物的道滿,「什麼?」發出了驚愕的聲音。
「難道說——不對,是竹籠?」
大友沒有回答道滿的問題,再次從懷中取出一張摺疊過的小紙片。中間盛有一撮鹽。
以閃耀的五芒星為盾,大友把鹽散向了竹葉包裹的石頭。
然後,
「如此竹葉之青,如此竹葉之枯,青之凋零!再如此鹽之盈之燥,盈而枯燥!再如此石之沉,沉浮吧!」
詠唱出來的咒文與之前大相徑庭,充滿了駭人的不祥氣息。
在咒文的召喚下,術式啟動。如同熊熊火焰般的漫天昏暗光芒,同時在道滿頭頂閃亮。
那是剛才吹散的咒符碎片。利用隱形術欺瞞敵方的視線,就是為了將這些碎片佈置在敵人的頭頂。
咒符碎片如同燈泡般閃爍,閃爍之餘還在不停「噗通、噗通」的博動,增加亮度。光點的光亮重合,迅速擴散,猶如正在編織著蜘蛛網。最終,化作圓形屋頂的形狀蓋住了道滿。將他困在粗格子的牢籠裡。
然後,劇烈的咒力在籠子裡發出嗚嗚的呼嘯聲。
陰氣殘忍且凶惡,僅是從祭壇處「觀察」就足以讓人不寒而慄。如同細菌武器般不祥的咒力充溢在籠中,比火焰更加炙燙的熱風在無處可逃的空間裡肆虐。
將封鎖在籠中的物件詛咒、烘烤、蹂躪。眼前的情境猶如焦熱地獄降臨,悽慘的令人目不忍視。
看到主人的困境,鬼和眾式神的行動出現混亂,就連在旁觀望的春虎一行也不例外。緘默不言,後背抽冷,不寒而慄的站在原地。
不過,
「難道是!」
從咒術的牢籠中傳來了道滿的聲音。
老人縱聲大笑,毫不掩蓋自己的興奮之情。
「難道是『八目竹籠鎮壓咒』!如此古老的詛咒,甚至在『帝式』中都找不到。大概僅是為了增加突然性,還自行修改,增加了威力!哈哈哈!很好!汝超出了老朽的期待!」
老人的嘴中吐出了年輕人般的笑聲,卻已經不似人言。春虎等人感到自身宛如被泡在冰塊中當中,從身體內部發出顫抖。
「就連老朽也不知該如何『應對』這個詛咒。不對,聽說撤去詛咒用具就可以消除,但老朽夠不到那邊的詛咒道具,這樣就沒法在詛咒之籠中應對了!咯,咯,咯,咯。真是惡毒的術式!這樣的話,老朽也要拿出真本事了。這種做法的確很俗氣,就用絕對的力量來說話吧!」
道滿的吼聲隆隆作響。
從老人矮小的身體中,溢位了駭人聽聞的巨量靈氣。
咒詛之籠瞬間被道滿的靈氣所注滿,即使這樣,釋放靈氣的舉動仍然沒有停止。籠中本來就充溢著詛咒放出的咒力,再加上道滿的靈氣,靈壓以加速度的方式上升。
「喂!……開、開玩笑的吧!」
鈴鹿不由自由的大聲悲鳴。坤的耳朵和尾巴都像針山般倒立。
如同導火索被點燃的炸彈。而且無法逃跑,只能呆站在原地觀望。不僅是鈴鹿,就連熟長和夏目也是同樣。還有冬兒、京子和天馬。
當然,包括春虎在內。
顫抖不已。
毛骨悚然。
——唉?
春虎突然回過神兒來。
冷靜得不可思議,
——對了。
突然想到。
顫抖不已,毛骨悚然。
同時某物在自己體內興奮起來。
就是這麼回事吧?如今展現在眼前的對抗,毫無疑問是一流的、春虎在此之前完全無法想象的、高等級的咒術戰。也就是所謂的「咒術比試」。在電視上看到木暮的活躍時,以及切身感受到鏡的威壓時,興奮之情都沒有此時這般高漲,如同顛覆了既知的世界觀,興奮到異常的程度。
當然會害怕,畏懼。
但在此之上還有其他的感受。身體內部顫抖,血液幾近沸騰,在其他事情中絕對體會不到的什麼。
——這就是……
這就是咒術。
自己看到了已經踏入這個世界「頂峰」的光景,或是說仰望到遙遠的「高處」。
此處到底是什麼樣的世界呢?
「……歸依金剛界五佛!」(注2)
大友一描繪著五芒星印,一邊唱出真言,將對抗百鬼夜行用的五芒星,針對道滿強化。
即使在春虎眼中,也能看出大友的咒術完整度極高。只是,咒力方向與在籠中高漲的道滿靈氣相比,差距太大。不是技術層面,而是總量的雲泥之別。壓倒性的「力量」差異。
「老師!」
夏目聲音嘶啞的大喊,而春虎一言未發,全部的精力都集中在眼前的「咒術比試」上,已經失去了說話的從容。
最終,
「破解!」
道滿向大友伸出雙臂。
大友編織出的咒術牢籠破碎,被關在裡面的靈氣和咒力猛烈噴氣,如同決堤的大壩——不對,應該說如同加足壓力的雨後洪水,以迅猛的威力和速度直擊大友張開的五芒星。
五芒星劇烈的閃爍,大友迅速伸出義足,將腳下的詛咒道具——包在竹葉裡的小石子踢開。不過,由道滿發出的「咒力」完全沒有減退之勢,在下個瞬間,五枚五行符編制而生的五芒星就會敗下陣來,被擊飛吧。
不過,
就在這短暫的猶豫之際,春虎等人自不必談,大友所採用的行動完全背離了道滿的預料。
五芒星爭取到的須臾時間比堆成山的金塊更加珍貴。如果是一般的咒術者,都會浪費掉這段寶貴的時間在張起新的防禦壁,或是全力的躲避吧。
但,大友沒有這麼做。
「暗淡之中,雲燭明滅,搖曳不定,閃爍之命,激烈之命,瓢潑之勢,飄搖之中,觀止式陣,劇烈搖曳,啊哞絕命,明滅中斷」(注3)
這段在眼下顯得過於冗長的咒文,大友毫不猶豫的詠唱起來。話音剛落,五芒星就被擊飛,自身陷入襲來的「咒力」中。大友為了收束咒術,
砰!
將雙手的手掌合起。
這是『帝國陰陽術』中、神仙道系的隔山打牛之法。
大友的咒力穿越空間,
嘣!
在道滿身上炸裂,產生駭人的物理衝擊。
老人的矮小身軀扭曲、破碎,同時,大友也被道滿的「咒力」淹沒。這已經不是苦肉計的程度,而是殺身成仁,做好兩敗俱傷的覺悟,捨命一擊。夏目和京子泣不成聲。
高濃度的靈氣和咒力、瘴氣的漩渦在樓頂縱橫。鈴鹿張開的防禦壁如同旗子般在風雨中飄搖。
緊張到極點,沉重且漫長的一瞬間。
然後——
咒力風暴過後,那兩個人影還殘留在樓頂。
2
是哪一方獲勝?
這番推測對春虎來說如同窒息一般。
如同壞掉的稻草人,站在原地的黑衣陰陽師。
保持雙手合十的動作,身體一動不動的白衣陰陽師。
先動的一方是後者。大友像是耗盡了力氣,踉蹌的單手扶地。春虎嚥了口氣,夏目抽泣起來。一瞬之間,大友的頭髮盡染霜色。
不過,頭髮蒼白的大友仍然活著,在春虎等人眼中已經奄奄一息,但仍然沒喪失鬥志。他用力擡起頭,摘下開裂的眼鏡,咬緊牙齒看向道滿。
雙眸閃光,
「……果然。」
低吟道。
在瀕死的狀態下,嘴角仍然浮現出了微笑。
「我以前就覺得可能會是這樣。這下終於能完全確認了。你不是人類,而是荒御靈。」(注4)
扭曲破碎的身體,不自然彎曲的四肢,損壞的紅色太陽境,虛無、空洞的眼瞳。這已經不是如同屍體的老人,而是真正的老人屍體。
但是,老人的屍體,
「呵。」
迴應道。
如此超現實(surréalisme)的情景。不可能再次站立的老人屍體,在緩緩的搖晃中沒有倒下,開口說話,甚至還在笑。
木乃伊似的身體中沒有流血,從綻開的喉嚨裡迴盪出「咻——咻——」,如同風穿過孔洞時的「聲音」。
「汝,為了確認此事,強行採用了這種魯莽的策略?呵。愉快,愉快。老朽已經對汝著迷了。產生這種想法,自夜光以後還是第一次。」
道滿「咻——咻——」的發笑。
春虎背後的京子在也開始抽泣,看到難忍嗚咽的京子,春虎也無法開口勸導。眼前過於「怪異」的場面使他的思考一片空白,身體和心靈全部受到麻痺。
繼京子之後,就連夏目也像是要嘔吐一般,控制結界的鈴鹿用力咬緊牙齒。
道滿還在「咻——咻——」的發笑,
「被汝稱作『御靈』,實為惶恐。老朽畢竟只是外法師的產物。在不明道理之人看來似乎類似……但,老朽和那傢伙不同——」(注5)
仔細「觀察」,從道滿身上滲出的靈氣完全沒有減弱。從破爛不堪的身體中——準確而言,應該是從身體附近的空間中不斷湧出靈氣。不是「身體」帶有靈氣,而是「靈氣」宿於身體。靈氣是實體,人是附屬品。附屬的人瀕死——或是說,即使已經死去,實體的靈氣依然健在。
道滿說話的同時,大友也緩緩的站起。
雪白的頭髮隨風招展,在鬼和式神的圍困中,在本以死去的道滿的話語中,大友仍然氣勢不減。
摘到眼鏡後,大友的眼睛如同本身就在釋放咒力一般燦然生輝,死死的盯向道滿。與飄搖欲倒的身體相反,內心的鬥志百折不撓。
「吶」
道滿繼續說道,
「汝的名字?」
「——大友陣。」
「幸會。汝,陰陽師,大友陣。無意到老朽這邊來嗎?咒術是極其深邃、極其美妙、極其可愛之物。汝定能明白吧。吶,不止步於向下窺探咒術之深淵,甩出身體,墜入其中——這樣才會感到愉悅。什麼都無法比擬的,心曠神怡。」(注6)
流露出感情的話語,同時也是達到業之深處的話語吧。僅是傳入耳只就不禁混身顫抖,幾近失去平衡。
但是,大友的回答異常明確。
「愧不敢當,怒在下拒絕。」
挺起胸膛,氣勢恢巨集的斷言。
不是靈氣,
而是某種更有尊嚴的東西在他的身上高漲,
「蘆屋道滿,你不打自招。被枯萎老頭的花言巧話所矇騙什麼的,此處的大友就算身臨死境也斷然不為。誠然多有失禮,希望您大人有大量,可否放過我們?」
剛毅不屈的說道。春虎被他的強大身影所深深吸引。
「哼,呵,呵,呵。」
道滿大笑。老人的身軀如同吊線木偶,劇烈的身後一仰,不停痙攣。
「真清高!絕不會原諒,大友陣!看吧,老朽要挫敗汝的囂張!」
從老人的屍體再次冒出駭人的靈氣。雖然道滿親口否認,但這份迫力只能讓人想到御靈——「神」。
但是大友,
「哈。」
笑了笑。
然後從懷中伸出手,
取出數枚咒符。是式符。翻動朝服的袖子,向天空撒去。
式神迅速實體化,在灰色的天空中顯現出鮮豔的藍色。是小鳥。與『夜叉』、『仁王』這樣機械式的設計不同,而是像活物般栩栩如生——藍色的燕子。
「啊!」
天馬大喊道。
這是Witchcraft社製造的捕縛式『WA1-SwallowWhip』。作為Witchcraft社的代表作,受到許多咒搜官的喜愛。
是在市場上販賣的式神。
「汝!」
道滿發出怒吼。
「向老朽吐出豪言壯語,卻還在愚弄這場咒術比試麼!」
道滿的吼聲如同雷鳴劈裂在旁。
不過,大友,
「不,不,老人家。」
輕描淡寫的從容面對。
「必須要用自己製作的式符才算認真對待,這種想法只是自命不凡、自以為是。原來如此。像法師這樣在青史垂名的天才另當別論,凡人也有凡人的做法,使用量產品就是其中之一。」
大友向道滿露出微笑。
變回了平時的關西腔,
「我不曾記得,自己說過要陪你玩『咒術比式』。」
藍色燕子群在頭頂上自由飛舞。
突然,從翅膀上開始散落細小的羽毛。
每當燕子拍動翅膀,就會有羽毛如同櫻花般落下。輕飄飄的隨風搖曳,在塾舍大樓的樓頂翩翩起舞。
這幅奇幻的畫面,彷彿直到剛才為止的激烈咒術戰都是假象一般。春虎等人擡頭仰望,發愣的看入迷了。
飛舞的藍色羽毛不斷落到樓頂。
碰到牛頭鬼的角,馬面鬼的肩膀,眾式神的身體,以及道滿。如同粉雪般感覺不到絲毫重量、幾乎沒有咒力的羽毛,一旦接觸後,啪,發生靈滯,消失不見。
虛幻且美妙,讓人忘卻生死相鬥的一幕。
「……汝想做什麼?」
道滿有些不快的——同時又抱有些許好奇心的——向大友問道。
「我剛才說過了吧。『果然』那句。」
大友的表情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擔,如此迴應道。
「如果能夠確認對手是『疑似靈災』,我也有自己的對抗方法。做出襲擊預告這種招搖的動作,結果適得其反。——嘛,剛才事態緊急,嚇得我提心吊擔了呢。」
大友誇張的說道。看到白衣陰陽師的態度,不僅是道滿,春虎等人也感到可疑。
就在此時,春虎左眼——下方描繪的五芒星,發出了輕微的反應。
然後,
——唉?
春虎察覺到了。
大友的後方,非常遠的位置。
陰天下,澀谷街道的方向上,
啵,
亮起星星光點。
是篝火。
而且,
「……啊,那個是什麼?」
「春、春虎大人!那邊——!」
「等下,這邊也是!」
不只是一處。左手方向,右手方向,還有後方。在無垠的視野遠處,總共點亮了五處篝火,目測距離有數百米,位置很高,大概是在樓頂,而且兩兩之間距離相等,包據和塾舍大樓的距離。
道滿也察覺到了這些篝火,然後比春虎一行更快的想到了這種佈置所擁有的「意義」。
回頭看向大友,
「汝!」
「——是。我不守規矩,算計了你。」
以大友的這句話作為訊號,環繞周圍的五處篝火處冒出莊嚴的靈氣。
靈氣添入火中化作咒力,衝向天際般雄雄湧出。然後,從一處到另一處,拉出了鮮明的咒力之線,彷彿要割開陰雲密佈的天空。
這是祓魔局配備的運轉祈禱壇(注7)。熊熊燃燒的壇火向咒力之線注入靈力。五個祈禱壇結成的咒力線放出華麗的光芒,在天空中描繪出一個巨大的咒印。
以塾舍大樓為中心,半徑達到數百米的巨大五芒星。同時,在遙遠的位置處,祓魔官詠唱的咒文甚至傳到了塾舍的樓頂。
「——唵-紇哩瑟置哩尾訖哩多娜曩吽-薩縛設咄論曩舍野塞擔婆野塞婆野-娑頗吒娑頗吒娑嚩賀——唵瑟置哩-婆塞頗-嚩娑嚩賀——唵-紇哩瑟置哩尾訖哩多娜曩吽-薩縛設咄論曩舍野塞擔婆野塞婆野-娑頗吒娑頗吒娑嚩賀——唵瑟置哩-婆塞頗-嚩娑嚩賀——唵-紇哩瑟置哩尾訖哩多娜曩吽-薩縛設咄論曩舍野塞擔婆野塞婆野-娑頗吒娑頗吒娑嚩賀——唵瑟置哩-婆塞頗-嚩娑嚩賀——唵-紇哩瑟置哩尾訖哩多娜曩吽-薩縛設咄論曩舍野塞擔婆野塞婆野-娑頗吒娑頗吒娑嚩賀——唵瑟置哩-婆塞頗-嚩娑嚩賀——唵-紇哩瑟置哩尾訖哩多娜曩吽-薩縛設咄論曩舍野塞擔婆野塞婆野-娑頗吒娑頗吒娑嚩賀——唵瑟置哩-婆塞頗-嚩娑嚩賀——唵-紇哩瑟置哩尾訖哩多娜曩吽-薩縛設咄論曩舍野塞擔婆野塞婆野-娑頗吒娑頗吒娑嚩賀——唵瑟置哩-婆塞頗-嚩娑嚩賀——唵-紇哩瑟置哩尾訖哩多娜曩吽-薩縛設咄論曩舍野塞擔婆野塞婆野-娑頗吒娑頗吒娑嚩賀——唵瑟置哩-婆塞頗-嚩娑嚩賀—」
這是密教系的大咒法,向大威德明王祈願降服怨敵的大威德法。
從五方發出的咒力增幅了五芒星,形成強大的咒術。然後,在大友使役的『SwallowWhip』的引導下,向咒印的中心、塾舍大樓降臨。當然不是瞄準同在樓頂的大友和春虎等人,而是攻擊向「被燕子羽毛觸碰」到的道滿一行。
春虎等人的視野突然被咒力渲染成白茫茫的一片。
化作靈災的的眾式神被修祓。
緊接著,模仿牛頭和馬面的雙鬼如同蒸發一般消失不見。
然後,
「失策!」
道滿大叫。
「不過,汝還太天真了。汝的大威德法粗且快,在收斂咒術時有扭曲的跡象。『修祓』老朽還遠遠不夠!」
道滿的分析無誤。施行基於『泛式』的大威德法需要足夠的準備時間以及足夠的裝備,以及足夠的人員。本次大友準備的術法在這些方面都未達標。
但是,大友本身也知道這些情況。他再次繃緊表情,強行運力,雙手印成手印——大獨股印。然後敏捷的移動義足,加持步行法。
「護摩之法,驅逐惡靈!」
唱出大威德法的真言,一口氣衝鋒。
大友的肉體被咒術所詛咒,化為一支銳利的箭矢向道滿衝刺。沒有策略,也沒有機關,單純的身體衝撞。大友乘勢頂住道滿,從春虎等人所在的祭壇旁邊穿過,從樓頂的一端到另一端。
飛向了空中。
「老師!」
春虎等人睜大眼睛,奔到頂樓的邊緣,沒有理睬坤的制止,探出身體向下窺探。眼下,黑衣陰陽師和白衣陰陽師纏在一起下墜,急速向地面靠近。
「北斗!」
黑髮零亂的夏目大喊道。
響應夏目的召喚,出現了黃金之光,拉出鮮亮的尾跡,在兩人身邊實體化。不過,能來得及麼?現身的龍瞪向二人,在差一點墜落地面之際,把鼻頭插入了兩人和地面的空隙中。
龍叼住了白衣陰陽師——大友的衣角。弓身反向拉扯,全力舉起了大友的身體。然後,龍的身體撞在正門前的路面上。
道滿也同時墜地,正好砸在那輛轎車上。在老人身體的劇烈衝撞下,車頂被壓扁,擋風玻璃碎了一地。
將自己身體甩出的北斗,撞裂了路面,身上產生靈滯向旁邊滾動。在此期間,以自己作為肉墊,將大友受到的衝擊減到了最低限度。終於停下來後,北斗把大友放到地面,像是在報怨自己的疲憊一般,無精打采的把自己長長的身軀橫躺在地。
「老師!」
大友平安無事。
似乎還有意識,落到地面後想要起身,卻失敗的「噗通」一聲,坐在了地上,眺望向周圍。
「真是的……太勉強了……!」
冬兒心懷熱意的說道,惡友如此興奮的聲音對春虎來說已經久違了。
但是,春虎等人的興奮,在下個瞬間就被澆滅了。
被壓壞的轎車上,
「……所以,老朽都說了『還不夠』……」
道滿站起身來。
☆
陰陽塾的正門,在破損的自動門周圍,玻璃撒落一地,彷彿剛剛遭受過搶劫。
停在門前的黑色轎車也車頂塌陷,玻璃破碎。在這輛損壞的轎車上,黑衣老人——不對,已經看不出老人姿態的「東西」,緩緩起身。
看向共同墜落的大友,以及救了他的龍,
「……汝察覺到了老朽的真面目,還選擇『推下去』麼?這種攻擊毫無意義,剛才汝不惜自身受到老朽詛咒而做出的隔空攻擊,應該足以證明這一點……」
老人的身體已經完全損壞。只是道滿的靈氣在強行支配著殘餘的肢體行動。
橫躺在路面上的北斗慌忙起身,飛在低空,張牙舞爪,怒目而視,像是在怒吼「剛才你居然如此欺悔我!」。
但,大友用手輕輕撫摸北斗的下巴,彷彿是在安撫氣喘吁吁的巨龍。
搖搖晃晃的站起身。
大友似乎也到了極限,加持的步行術消失,以勉強站立的身體和道滿相對。看到這樣的大友,道滿嘟囔了一句。
「為了保護學生,才把老朽拽走麼?這種行動值得敬佩,但汝的王牌也用光了吧。太可惜了。不對,是悔恨。將老朽陷入此種困境的汝,最後不是作為咒術者,而是以一名老師的身份嗎?」
道滿的聲音既不是詼諧,也不是嘲弄,聽起來似乎是由衷的悔恨。不過,如果他是御靈,或是與之相近的存在,這種極端的態度也可以理解。
御靈是人的業及人的感情結晶。有慾望的靈魂才能形成御靈的核心。如果道滿的慾望是「咒術」,那對他來說,其餘的所有事情都只是細枝末節吧。
大友目不轉睛的盯向道滿。
如同初次對峙一般,沒有憤怒、怨恨以及恐怖。透徹的眼神彷彿舉行祭禮的神官——與「神」面對面的神官。
「——毋須擔心。」
大友露出淡淡的微笑,迴應了道滿的悔恨。
「你知道吧,我原來可是咒搜官。以人為對手暫且不談,面對靈災很是頭疼。俗話說犬守夜,雞司晨——嘛,我珍藏的王牌(S),就讓你盡情品味一下吧。」(PS:實在忍不住吐槽一下,某人果然是你的S嗎!)
然後。
道滿也察覺到了。
扭動脖子。在塾舍的反方向,鋪砌路面的另一頭,筆直延伸的車道遠方。
強烈的靈氣以迅猛的速度迫近。
引擎的聲音轟鳴,一輛大型摩托車捲起氣流,吐出熱浪在柏油路上疾速駛來。靠近地面的排氣聲甚至傳到了塾舍前。
坐在摩托車上的,是一名腰間配刀、眼神炯炯的年輕男性。他就是獨立祓魔官、木暮禪次朗。事先收到大友連絡的木暮馬上獨斷專行的離開了陰陽廳,第一個向陰陽塾趕來。毅然施行大威德法的陰陽師就是他帶來的直屬部隊。
木暮看到道滿後,雙手離開摩托車的車把,拔出配在腰間的刀。明晃晃的白刃反射出光亮,彷彿刀身帶火一般。這是木暮的愛刀『第二銘則宗』,又名『天魔刀』,是受到八天狗第一位的大天狗——愛宕太郎坊守護的神刀。(注8)
木暮將雙手握在刀柄,注視向道滿,沒有絲毫動搖。
用力深吸口氣,
「南無大天狗小天狗十二天狗有摩那天狗數萬騎天狗,先為大天狗中,愛宕山太郎坊,比良山次朗坊,鞍馬山僧正坊,比睿山法性坊,橫川覺海坊,富士山陀羅尼坊,日光山東光坊,羽黑山金光坊,妙義山日光坊,常陸筑波法印,彥山豐前坊,大原信吉劍坊——」(注9)
這是『真言行者祈禱祕經』中的『天狗經』。摩托車再次提速。木暮的愛車是可以變形的機甲式,宿於摩托車的式神——烏天狗響應咒文,提高了力量。
當然,『天魔刀』也不例外。
不僅是自身的咒力,木暮甚至從天空的五芒星中接收了大威法德的咒力,收束進刀身。
大德威法和傳說中和天狗——特別是守護『天魔刀』的太郎坊有過一段因緣。在遙遠的過去,墜入天狗道的太郎坊被染殿皇后附身時,名僧『相應』將其降伏,所用的就是大威德咒。自那以後,據說太郎坊歸依瞭解脫的佛法。神刀彷彿知曉這段傳說,將曾經引導自己的咒力集結在了自己的刀身。
『天魔刀』的刀身放出白熾的光芒。
聚集的咒力,洗練,灼燒,敲打,最終形成長度越過木暮身高的巨大刀刃。就算站在前方的是真正的鬼,也該驚慌失措的逃跑了吧。
『十二神將』木暮禪次朗的異名就是『神通劍』。
猛烈的咒劍和這個稱號極為相配,散佈光粒,劈裂空氣。人車一體,向塾舍前衝刺。
「——總共十二萬五千五百,所有天狗來臨影向,惡魔退散所願成就,悉地圓滿隨念擁護,怨敵降伏加持一切成就,唵有摩那天狗數萬騎娑婆訶,唵毗羅毗羅欠毗羅欠曩娑婆訶!」
道滿迅速張開結界。
木暮斬向結界和裡面的道滿。
從摩托車上揮下『天魔刀』。『神通劍』使出混身力氣的一刀,輕鬆切開了道滿的結界,斜劈向黑衣陰陽師和他身下的轎車。帶有咒力的劍風捲起漩渦,作為龍捲風磨蝕著道滿,猛烈的衝向塾舍大樓。
擊出的巨大咒力使周圍的靈氣狂亂。轎車被切成兩半,車底落到地面。站在轎車上的道滿,身體被靈氣暴風來回蹂躪。
木暮轉調轉車頭,停車的位置與大友形成左右夾攻道滿之勢,提起刀,下車。
「——到此結束了,蘆屋道滿。」
作為剛才咒術留下的痕跡,木暮的身上仍然洋溢著神聖的靈氣,彷彿鬥神降臨一般。手中的『天魔刀』,雖然咒術之刃已經消失,但仍然留有強大的咒力,向外噴出自身的力量。明晃晃的刀身瞄準了敵人。
修祓靈災的specialforce,祓魔局引以為傲的年輕精英。
這才是他的真正實力。
另一方面,在木暮的對面,大友站立不穩,身體靠在了北斗的頭上。北斗因此無法移動,雖然很想上前撕咬——最終只是滴溜溜的轉動眼珠,來回觀望大友和道滿。大概是沒有察覺到了龍心中的不滿,大友一瞬都沒有移開注視著道滿的視線。
靈氣暴風結束後,道滿還未倒下。
他的身體從肩膀到胸口被切出一道巨大的裂縫。而且,木暮剛才的一擊不僅傷害到了他的肉體,甚至一口氣驅散了漂浮在道滿中心的古代靈氣。
但是,靈氣的刀傷有所不同。從傷口一側猶如解開針線似的,構成「他」的靈氣緩緩消散。
「……嗯……」
從老人體內傳出了損壞的笛子似的聲音。木暮鳴刀,大友臉色嚴肅的抿緊嘴脣。
但是,
「……老朽……輸了……」
道滿如此,承認了敗北。
大概是錯覺吧,他微弱的聲音中似乎流露出了滿足的心情。同時,老人至今為止毫無表情的臉上第一次展露出了笑容,彷彿是在印證這種錯覺。
木暮向大友看去。大友輕輕點頭,四肢顫抖著離開了北斗身邊,擠出最後的力氣,伸了懶腰。
面對道滿,行了一禮。看到原同期的這個舉動後,木暮心中燃起的鬥志煙消雲散。
不過,與身為一介講師的大友不同,木暮打倒了敵人後,工作仍未結束。道滿被陰陽廳認定為危險人物『D』,還有許多事情要向他問明。
木暮沒有大意,面對道滿邁出一步。
「……蘆屋道滿。有一些事情想向您確認。認輸之後,希望您能放棄抵抗,老實投降。只要您能接受咒術束縛,馬上就可以得到治療——保證您的靈體安全。」
木暮向道滿勸降。大友也以緊張的眼神觀望著道滿的回答。
道滿沒有馬上回應。
但是,
「……是呢……要對勝利者有所表示……呢……」
木暮露出了片刻不解的表情,然後下意識的一笑。大友微微有些詫異,但馬上就安心了。
就在下個瞬間。
從轎車中發出閃光——
車身爆炸了。
爆炸聲轟鳴,火焰四散,切成兩半的車身飛向空中。衝擊波以圓形向外擴散,木暮和大友都被擊飛。宿有式神的摩托車和北斗分別抓住了木暮和大友。
「什麼——」
「——!」
當兩個人再次看向前方時,那裡地面震動,粉塵飛濺。
木暮和大友都啞口無言。塾舍前充滿了汽油的氣味,爆炸的轎車冒出了黑煙。
爆炸明顯不是由咒術引起,轎車上被人安裝了炸彈。處於爆炸點正上方的道滿,身體已經灰飛煙滅。大概,以肉體作為形代的道滿靈氣,在身體破碎的同時也消散了吧。
「怎、怎麼可能有。到底……是為什麼?」
「……」
木暮狼狽不堪,大友也睜大了眼睛,一言不發。
正面遭到衝擊波的兩人,全身都已麻痺,不過,還活著就已是不幸中的萬幸。從眼前事實逆向推理,剛才的爆炸不是針對這兩人,而且以道滿為目標。
只要看到他剛的態度,就能明白他可不能自殺。他是被人所殺。
但,是誰呢?到底是什麼?
「……難道……」
被北斗抱住的大友輕輕低語。
不過,他已經達到極限。觀望著眼前熊熊燃燒的轎車殘骸,大友緩緩的失去了意識。
3
某個辦公樓的樓頂。單手扶著欄杆,比多良注視著遠方的塾舍大樓。
發出起爆code後,收起手機,放回西服口袋。右手按在右眼的眼瞼上,解除了強化視力的咒術。
「……結果有些出乎意料呢。」
輕聲的自言自語。
對他來說,夜光『鴉羽』值得冒些風險。而且,還可以順便刺激陰陽塾——以及轉生後的夜光,在這方面也很有意義。因此他決定協助道滿制定的作戰計劃。
但是,那位道滿居然會失手,實在出乎他的意料。裝在轎車中的炸彈是以備不測的保險措施之一,雖然在事前,他從未想到會用於應對這樣的場合。
「沒想到『黑子』能發揮出那樣的效果。真令我誠惶誠恐呢,前輩。讓你離開是咒搜部的重大損失——但對我則是莫大的幸運。」
畢竟,最終封住了道滿的嘴,結果還不壞吧。
過去,他曾和道滿有過數次共同戰鬥的經歷,但僅僅是因為雙方的利益達成了一致。他絕不是道滿的「同伴」。不如說,不論是比多良,還是對方,最終都會變成無法被另一方掌握自己意圖的危險存在。比多良等人不斷辛辛苦苦、腳踏實地的增強自身的實力,如今像蘆屋道滿這種異常的存在,已經日漸變成了巨大的威脅。
「詛咒是把雙刃劍……共同打破結界的你,難道不會怨恨麼,法師?」
比多良眺望向陰陽塾的方向,聲音淡然的自言自語。冰冷的眼神中沒有同情,也沒有興奮,宛如真空般透徹。
但是,
「——殺掉了麼?」
從背後傳來了聲音。
比多良瞬間轉身,同時扔出咒符。不過在扔出咒符以及唱出咒文之前,就被濃厚的瘴氣所襲,術式崩潰。
高濃度的瘴氣,僅是接觸就可以干涉咒符的術式。
不對,是鬼氣。
這個巨漢把後背靠在樓頂入口旁的牆壁上。身高接近兩米,久經鍛鍊的體格均稱、強壯。
鮮豔的金色短髮,讓人感到異國血統的面容,野性的動作中隱藏著從容不迫,散發出的危險魅力,讓看到的人都會對他感到非同尋常的緊張和興趣。
不過,比多良的視線盯在了男人的左腕。男人身穿沒有領帶的西裝,包裹在上衣中的上半身,只有左腕處沒有厚度,隨風輕輕搖擺。
比多良深吸口氣。
「他」在道滿的身邊時隱時現——已經收到了這樣的報告。
另外,還有這種僅僅面對面就讓人隱隱發痛的強大鬼氣。毫無疑問。比多良確認了這個男人的真正身份。
另一方面,男人對比多良的反應沒有任何興趣,
「和那個老爺爺認識很久了呢。……接下來到底要怎麼辦呢?」
漠然的望向陰陽塾的方向,喃喃低語,說話的方式有些微妙,不知是不是在刻意尋問比多良,也可能只是面對殺害舊相識的比多良,稍微「報怨」了一句。
不過,即使如此,這個男人的話仍然有些莫名奇妙。
「……你是什麼意思?」
「……直接理解。」
男人如此迴應後,背向比多良,手握向出口的門把手,似乎想要離去。
在目前的情況下,這個男人如果就此離去當然是比多良最大的幸運,大概足以算是九死當中得一生。比多良還沒有愚蠢到分辨不清眼下局勢的程度。
但是,比多良仍然無法忍受「他」就此離開。
咬緊嘴脣,強行壓住了自己的片刻踟躇。
「角行——!」
說到一半戛然而止。
背對自己的男人散發出猛烈的鬼氣襲向比多良。比多良的心臟一時之間停止了跳動。
男人越過肩膀回頭,眼睛如同針一般細長,從裡面射出的冰冷視線貫穿了比多良。明顯不是人類的眼瞳。
「不要隨便叫我的名字。」
男人如此相告後,開啟門,離開。
關上門,樓頂上的鬼氣逐漸稀薄。
但是,在之後的一段時間內,比多良仍然不能動彈。
背後流出冷汗,但蒼白的臉上仍然浮現出了無畏的笑容。
「……是這樣,又不是這樣……」
又過了一會兒,比多良終於嘆了口氣。取出剛才收進口袋裡的手機,開始向各方面報告。
道滿的退場也是一個契機吧。許多想法開始行動。然後,製造混亂的人才能品嚐到最為美味的果實-
在陰陽廳以及祓魔局的救援部隊到達後,陰陽塾的危機終於解除。
由於大樓一片狼藉,塾舍中還充斥著大量的警察,以及見縫插針的新聞媒體。大概陰陽廳大樓那邊也是同樣的狀況。現在還無法想象,到底需要多長時間才能讓騷動完全平息。
但是,越過了眼下的危機,也不再想思考多餘的事情。春虎等人被安排到塾長室避難,坐在沙發或椅子上,大腦一片空白。
如今,講師們正在陰陽塾內確認大樓的安全,釋放避難到地下的塾生,準備讓他們回家。有人因此受傷,但好在傷勢都不嚴重。不過,一年級和二年級的學生中有不少人中了靈障,特別是許多一年級的學生出現心理上的問題。講師勉強安撫住了這些學生,不過,由於這件事的原因,大概會有許多學生在入塾三個月後就提出退學申請吧。
其他的講師也沒有休息的功夫,需要回答陰陽廳以及警察的盤問,對付新聞媒體,以及清掃一片狼藉的塾舍大樓。簡而言之,所有人都在忙於事件後的處理工作。
但是,春虎、夏目、冬兒、天馬以及京子和鈴鹿六人,置身於這片喧鬧之外,一味的平復著自己的心情。長時間的咒術戰鬥後,熱意仍然殘留在體內。
「春、春虎大人。茶已沏好。」
「哦……thankyou。」
春虎坐在接客用的沙發上,心懷感謝的接過了坤沏好的茶水。最值得感動的是,她還準備了其他五人的份額。所有人都在道謝後,或是毫不客氣的伸手拿來了坤泡的綠茶。眺望著急急忙忙回來奔波的式神,春虎緩緩的呷了一口。
從樓頂上看到的道滿的最終時刻,如今仍然烙印在眼前。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春虎仍然一頭霧水,只是曖昧的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在背後迅速的蔓延。不僅是道滿所隱藏的背景這種單純的範疇,更像是涉及到咒術界全體的黑暗。
大概,道滿只是從這片巨大的黑暗中微微露出的「一角」吧。站在春虎等人的立場上,還無法看透的廣闊黑暗。春虎有切身感受到,只是有這樣的直覺。
不過,黑衣陰陽師以及大友和木暮所展露出來的絢爛咒術,比道滿的死亡更令春虎心生動搖。即使像此時坐在沙發中回憶,胸中仍然一陣悸動。強大的力量,以及操縱力量的精巧技術。將靈氣,經驗,訓練的時間,靈魂,以及自己本身——全部捧上、汲取其中精華的咒術。陰陽術。
覺得有些奇怪之餘,春虎仍然認為這種感覺十分「美妙」。超越了原因和理由,純粹的「美妙」。
「……」
喝完手中的茶,迷茫的眺望。腦中本來空空如野,卻不斷湧出無法停止的思考。這大概是從極度的緊張中解放後的後遺症吧。春虎沒有勉強壓抑自己的思考,任由泡沫般的思考膨脹,破裂。
話少的人不止春虎一個。
夏目和春虎同樣,無心的注視著綠茶的色調。再次戴上髮帶的冬兒閉上雙眼,認真的思考著什麼。難以冷靜的京子在房間內踱來踱去,如今埃個觀察起擺放在書架上的書脊。
天馬凝視著在樓頂撿來的式符。這是大友在最後使用的『SwallowWhip』式符。本身是便宜的量產品,但他鑽牛角尖一般的注視眼神,彷彿那是暗示出自己未來的預言書。
鈴鹿心情急躁,從剛才就一直襬弄著手機,看起來是在網路上收集情報。不過,她沒有說出一句相關的資訊,由此來看,大概不是以收集情報而目的,而是單純的打發時間、轉移注意力。之前被大友hacking的封印,如今也恢復了原樣。
想要冷靜卻無法冷靜的奇妙時間。分配完茶後,坤安靜了一會兒,但不久後「那、那麼——」,解除了實體化。
過了十分鐘。塾長室終於響起了敲門聲。
開門後,倉橋塾長進入了房間。
一開口,
「從病院傳來了訊息,大友老師在那邊恢復了意識。」
春虎等人同時站起。
「情況還好麼?」
「嗯,看起來只是疲勞過度呢。他還託我帶一句話,『今天的自主練習取消』。」
春虎等人聽到後,咚的一聲,又坐了回去。
不由自主的露出笑容,
「那個老師真是胡鬧呢。明明現在也是半死不活的樣子!」
聽到春虎的俏皮話,所有人都贊同的笑了出來。
不對,不是所有人。鈴鹿從沙發上站起,
「……那個男人,到底是什麼人?」
向塾長追問。
「如果只是原咒搜官,應該不可能做到那種程度。最重要的是,會用那個的人,我不可能不知道。那傢伙到底是誰?」
大概是身為『十二神將』的驕傲在作祟,鈴鹿無法掩飾自己內心的焦躁,瞪向塾長。
但,塾長微微一笑,巧妙的岔開了話題。
「在意的話就直接問他本人吧。若是由我來說,他是值得陰陽塾驕傲的一名講師。」
鈴鹿吊起柳眉,可恨的瞪著對方,沒再繼續追問下去。
取而代之,前來逼問的換成了京子。
「祖母。你說過事後會向我們說明吧?現在,請做出解釋。那個陰陽師——蘆屋道滿為什麼會前來襲擊。根據您在樓頂的語氣,應該知道他的目的吧?」
聽到京子的話,春虎也回想起來。塾長在樓頂和道滿的交談中,的確提及了「尋找東西」,道滿則以「交給式了」作為回答。
與剛才聽到鈴鹿的質問時不同,塾長這次沒有岔開話題。
如同約定的那樣向孫女點點頭,
「昨天晚上,他似乎傳信到陰陽廳的辦公樓。明日——也就是今天,會來拜領『鴉羽織』。」
「……『鴉羽』?」
出乎意料的原因讓京子大為吃驚,當然春虎和夏目也是同樣。在上個月的合宿時,這個物品的名字曾經成為六個人的話題。
夏目表情一變,
「等下。夜光的『鴉羽』不是保管在陰陽廳麼?那麼,為什麼會來攻擊陰陽塾?」
陰陽廳和陰陽塾幾乎同時受到攻擊,但道滿本人出現在這裡,由此來看,毫無疑問陰陽塾才是他的真正目標。
塾長最終,
「不。保管在陰陽廳的『鴉羽』是假的。真品——曾經封印在塾舍大樓的保管室中。」
輕描淡寫的說出了真相。口氣輕鬆,但內容絕非玩笑。夏目等人眼見著心生動搖。
天馬在驚訝之餘,
「但、但是,為什麼?塾長不是一直在否定蘆屋道滿的質問麼?為什麼要不惜撒謊!」
雖然人員上的傷亡較少,本次陰陽塾仍然遭受了重大的打擊。特別是眾多塾生不明原由的被道滿襲擊,陷入危及生命的境地,甚至有人中了靈障。陰陽塾作為有義務保護他們的機構,此次顏面掃地。
即使極其不想把『鴉羽』交給道滿,應該也無法和塾生的安全在天平上取得平衡。至少,應該在他入侵的時候,就老實交出去吧?
無法認同塾長做法的人不止天馬一個,春虎也是同樣。
但是,塾長皺起眉間,深深嘆了口氣。
「我能體會天馬的想法,而且也認同。不過,我沒有說過任何謊言。這裡曾經保管過『鴉羽』,但如今,已經不在我的手裡。說起來非常慚愧,直到蘆屋道送來預告書之後,我才注意到此事——『鴉羽』被從這裡帶走了。那時已經是昨天的深夜。」
「被帶走?『鴉羽』?」
「嗯,究竟是誰帶走的,我已經有線索了。」
塾長說完後,從袖子裡取出了一張紙。
沒有看向旁邊的京子,而是「夏目」,交給了夏目。夏目在驚訝之餘,從塾長手中接過了紙條。
春虎同時從旁邊窺探,冬兒、鈴鹿、京子和天馬也湊了過來。
紙上有一句話。
「拜借。」
春虎等人扭了扭脖子。
「……這個是?」
聽到夏目迷茫的尋問,塾長再次嘆了口氣。
「拿走保管在此的『鴉羽』,取而代之留下了這張紙條。你怎麼看?」
「就算……問我怎麼看……」
「筆跡。有印象麼?」
夏目臉帶詫異之色,再次看向了遞來的紙條。畢竟紙條上只有兩個漢字,難以想出什麼線索——
突然擡起頭。
「難道是,父親……!」
面對啞口無言的夏目,塾長點頭肯定。旁邊的春虎睜大了嘴。
「夏、夏目的父親?」
「……很報歉沒有告訴你。實際上,他在上個月——你們正好因實技合宿離開東京時,訪問過陰陽塾。相當突然的訪問……現在想來,當時他就是為了帶走『鴉羽』呢。」
「但、但是,為什麼?夏目的父親為什麼要拿走『鴉羽』?而且還沒有告訴塾長——」
春虎說話的同時感到混身冰冷。在上個月的合宿之夜,鈴鹿提起過某件事情。
——『據說使用『鴉羽』,就可以判斷是不是夜光的轉世。』
大概另外五人也回想起了同樣的事情,視線都看向了夏目。夏目臉上血色盡失,凝視著手中的紙條。
但是,
「……大概他是預感到今天的襲擊,所以才事先帶走『鴉羽』吧。雖然不為世人所知,他也是極為優秀的觀星者。」
「但、但是。」
「你們想想看。他帶走『鴉羽』已經是一個月之前的事情。如果他有『其他的目的』,肯定會馬上實現。他就是這種當機立斷的果決之人。」
塾長的話似乎是在安慰六位學生。
鈴鹿所說的關於轉生的事情,大概她也知道吧。春虎偷偷窺探著塾長的表情,卻難以讀出她的真實想法。
「嘛,就結果而言,多虧了他才沒有讓蘆屋道滿拿到『鴉羽』。如今暫時由他保管,大概是最好的選擇吧。」
「為什麼?如果夏目的父親是為了從道滿的襲擊中保護『鴉羽』才將其帶走,現在那個傢伙已死,不如說應該催促夏目的父親趕快還回來吧?」
大概是對塾長的話感到疑惑,一直緘口不言的冬兒突然尖銳的向她追問。冬兒提及後,春虎也注意到了這點。
六個人沉默的把問題拋向塾長。
塾長依次看向六個人的面容,
「這也是大友老師的傳話。」
沉重的開口說道。
「『現在還不清楚蘆屋道滿是否真的死亡』。然後,『暫時平安,但不能因此疏忽大意』。——啊,夠了,夠了。大家想說的事情,我也非常明白。我會作為大家的代表,代為傳達大家的關心的。」
面對睜大眼睛、啞口無言的眾人,塾長用感到厭煩的語氣說道。
喂喂,別再開玩笑了!
4
夜晚。
沙、沙的下著雨。全天不安定的天空終於在日沒時分轉為暴雨,之後的雨勢再也沒有減弱的跡象。
東京都內的高階公寓,佔據大樓頂屋的房間彷彿複雜的迷宮。四處堆放著怪異的物品,醞釀出不吉而且蠱惑性的氛圍。
一名少女走在這個房間的走廊中,悄無聲息。
少迷沒有在這個構造如同迷宮般的地方迷路,擅自走向自己的目的地。容易誘發錯覺的昏暗光線,在少女的白衣上如同陽炎似的搖曳。
少女來到了迷宮最深處的一個小書齋。
和室房間,牆壁、甚至天花板都被書架埋沒,塌塌米上的物品散作一地,內側還設有一個祭壇。在書齋中能夠微微看到塌塌米的地方,只有祭壇前擺放辦公室的空隙。
少女坐在了這片小空間上。
看向辦公室,那裡有一張摺疊過的紙條以及收信人是這位少女的留言條。
先拿來留言條一讀,毫無感情的嘟囔了一句「真麻煩呢」。再次伸手取來那張摺疊過的紙條。
大致過目,內容是連續的咒文,第一條是這樣寫的。
『謹以泰山府君,奉告冥道諸神。』
少女確認完內容後點點頭,把紙——記載著祭文的都狀(注10)小心的重新疊好。再次看了一遍留言條,這次是緩緩的精讀。讀完後,「真的很麻煩」,又嘟囔了一句,接著「不是式,而是弟子」。
少女知道自己應該做的事情。
站起身,從放有留言條和都狀的辦公桌旁離開。
然後看向眼前的祭壇。
祭壇上擺著非常煞風景的東西。
很高的巨大長方體。
這是——業務用的冷凍庫,不過上面被施加了數重咒術,不是單純之物。
少女仔細的「看向」施加在冷凍庫上的術式。然後開始謹慎的逐一撕下貼在表面的咒符。
撕完所有的咒符後,探出身體握住把手。詠唱出留言條上的咒文,解除了最後的封印。
然後,
「希望至少會出現個幼女。」
少女打開了冷凍庫的門。
——————————
注1:原文為『オン-マリシエイ-ソワカ』,摩利支天的真言,擁有陽炎、威光之意,不論是誰看見,都不得危害其身,將陽炎神格化的的神。手印與第一章的注1相同。
注2:原文為『バン-ウン-タラク-キリク-アク』,五部總咒真言,歸依以大日如來為首的金剛界五佛,亦作五大虛空藏菩薩。
注3:原文為『あんたりをん、そくめつそく、びらりやびらり、そくめつめい、ざんざんきめい、ざんきせい、ざんだいひをん、しかんしきじん、あたらうん、をんぜそ、ざんざんびらり、あうん、ぜつめい、そくぜつ、うん、ざんざんだり、ざんだりはんっ!』,這段只是假名發音,神仙道的言靈之一,用於使人氣絕,沒辦法翻譯,譯文全都是基於咒術的效果編的。
注4:『荒御靈』,也就是俗稱的荒魂。荒魂與和魂指的是日本神道中的神的靈魂。(一種說法),神的靈魂由四個部份所構成,別是荒御魂、和御魂、幸御魂及奇御魂,每一個魂都有不同的功能且互相配合,荒御魂、和御魂、幸御魂及奇御魂分別代表:“勇”、“親”、“愛”、“智”。
荒御魂代表粗魯及暴力傾向。
注5:根據譯者理解以及史實,此處的外法師指的是不史屬於官方(陰陽寮)的陰陽師。平安京時代,蘆屋道滿就是外法師,而安倍晴明從屬於陰陽寮。
注6:此處的原文是『法悅』,指的是聽到佛法而感到的喜悅。
注7:原文為『稼働護摩壇』,護摩壇就是焚燒護符木,進行祈禱的祭壇。
注8:刀名原文為『二つ銘則宗』是備前一文字則宗所造的日本刀,足利將軍家的重寶,曾奉於京都的愛宕神社,現存於京都國立博物館。
修驗者之中修行未臻火候、態度傲慢的死後會變成大天狗、擁有比其他天狗強大的神力和超能力。愛宕太郎坊,即愛宕山太郎坊,居住在京都愛宕山的天狗,天狗界第一名人。據說是3000年前受了佛祖之命,擔當愛宕山伊邪那歧神社的守護者。
關於修驗者的見第一章的註釋。
注9:此段原文就是漢字,列舉了所有著名天狗的名字,然後求請加持。全文如下(小說中只寫了正文那二段):
『南無大天狗小天狗十二天狗有摩那天狗數萬騎天狗、
先ず大天狗には、愛宕山太郎坊、比良山次郎坊、鞍馬山僧正坊、比睿山法性坊、
橫川覚海坊、富士山陀羅尼坊、日光山東光坊、羽黒山金光坊、妙義山日光坊、
日立筑波法印、彥山豊前坊、大原住吉剣坊、越中立山繩垂坊、天巖船壇特坊、
奈良大久杉阪坊、熊野大峰菊丈坊、吉野皆杉小桜坊、那智滝本前鬼坊、
高野山高林坊、新田山佐徳坊、鬼界ヶ島伽藍坊、板遠山頓鈍坊、宰府高垣高林坊、
長門普明鬼宿坊、都度衝普賢坊、黒眷屬金毗羅坊、日向尾畑新蔵坊、醫王ヶ島光徳坊、
紫黃山利宮坊、伯耆大仙清光坊、石錘山法起坊、如意ヶ嶽薬師坊、天満山三尺坊、
厳島三鬼坊、白髮山高積坊、秋葉山三尺坊、高尾內供奉、飯縄三郎、上野妙義坊、
肥後阿闍梨、葛城高天坊、白峰相模坊、高良山筑後坊、象頭山金剛坊、笠置山大僧正、
妙高山足立坊、御嶽山六石坊、淺間ヶ嶽金平坊、
総じて十二萬五千五百、所々の天狗來臨影向、悪霊退散所願成就、悉地円満隨念擁護、怨敵降伏一切成就の加持、
おんあろまやてんぐすまんきそわかおんひらひらけんひらけんのうそわか』
注10:都狀,祭奠泰山府君以求長壽的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