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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京暗鴉(東京烏鴉)BD特典》第1章
  網譯版轉自輕之國度

  掃圖:悠妹

  翻譯:失誤小忍

  1

  這是「異常」,也是「雄威」。(注:日語中這兩個詞同音)

  少女長時間的默默注視著昏暗燈光下的鐵塊。

  功率過高的空調冷卻著寬敞的屋子,冷氣隨著呼吸在身體內迴圈,彷彿有種和眼前的鐵塊逐漸合為一體的錯覺。

  此時,

  「真是可怕……」

  腳邊傳來了小男孩兒似的聲音。少女聽到後,鄙夷般的扭動脣角,刻意的哼了一聲。

  「真不像樣,這只是普通的鐵塊吧。」

  「但是。」

  「怎麼了?」

  「這可是殺人的工具。」

  聲音聽起來很年幼,但隨意做出斷言的口氣卻顯得老成。少女一瞬間抿緊了嘴脣,隨後馬上又哼了一聲,重振精神。

  不過,

  「……那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她迴應的聲音聽起來有些乖戾。

  「喂,真的要幹嗎?」

  「當然。你以為我為什麼要特意獲得這個混蛋資格。」

  「……我覺得行不通。」

  「什麼?這種小瞧人的口氣?你當我是誰?」

  少女挺起胸膛,大放厥詞。

  「我活到了現在就是為了這個目的,神也在注視著我。」

  「陰陽師說出神這個詞,已經無可救藥了呢。」

  「你說啥,八百萬神明不都是存在的麼。」

  「那個,就是『那傢伙』研究出來的東西吧。」

  小男孩兒的話讓少女啞口無言,她不快的皺起眉頭,輕聲嘟囔了一句「多嘴」。

  「鈴鹿。」

  小男孩兒繼續說道。

  「你能活到現在只是單純的運氣好。但是,那個也能成為你繼續活下去的充分理由吧?」

  少女沒有回答。對她來說,那個還不夠。

  少女急躁的咋了聲舌頭,踢飛了腳邊的籠子。

  「喵!」,響起了抗議的尖叫。

  2

  「今天,擢升大連寺鈴鹿為國家一級陰陽師。」

  位於這個國家的陰陽師頂點的男人,莊嚴的、同時又淡然的宣佈。

  陰陽廳的長官,倉橋源司。

  他應該是父親的同期,性格卻完全相反。他銳利、硬氣的雙眸射出強烈的視線,但從中卻看不到任何感情。此外,能深刻的感覺受他的體內蘊藏著巨大的、千錘百煉過的靈氣。

  能感覺到他成熟的威嚴,卻沒有一絲年邁的痕跡,給人以鋼鐵般的印象。自然縈繞身邊的威懾力證明了他就是陰陽廳的——乃至咒術界的——支配者。

  大連寺鈴鹿如今位於東京秋葉原的陰陽廳大樓。長官室裡鋪著長毛地毯,除倉橋的辦公桌外,還佈置有待客用的沙發和茶几。從窗戶可以看到JR秋葉原站附近的高樓群。

  「以後你要認請自己的立場,加備的努力。期待你今後的活躍表現。」

  陰陽廳長官說完後,鈴鹿一言不發的停頓了片刻。

  然後,輕輕一點頭。

  國家一級陰陽師是超一流的陰陽師群體,全國僅有十餘人。如今鈴鹿雖然忝居其末,但也沒什麼特別的感慨。對她來說,國家一級陰陽師的身份只是手段而已,是為了達成某個目的步驟。

  但就在鈴鹿點頭示意後,乾巴巴的笑聲突然破壞了室內莊重的氣氛。

  「真是不得了啊。原本應該還在接受義務教育的小鬼頭,竟然直接通過了難關中的難關『陰陽I種』。史上最年輕的『十二神將』也在此刻誕生了,可喜可賀。」

  屋子裡除鈴鹿和倉橋以外,還有一個人。

  那是一位精神矍鑠的瘦削老人,態度無禮,口氣粗魯,身上穿著做工精良的成套西服。他堂堂正正的坐在沙發上看著鈴鹿,啪擦一聲打響了手中的扇子。

  他是陰陽廳咒術犯罪搜查部的部長,天海大善,被譽為僅次於倉橋的泰斗,陰陽廳的二號人物。

  「不久前鏡加入『十二神將』時,我沒想到未成年人也能成為國家一級陰陽師,著實大吃一驚。即使不精心打理,幼芽也會成長。嘛,雖然你以鏡為榜樣也有些麻煩。」

  老人說著,開心的笑了起來。

  天海提到的「鏡」就是同為國家一級陰陽師的鏡伶路,他是位強大的咒術師,以超人一等的靈力自傲。不過,雖然年輕紀紀實力就大放光彩,但另一方面也有相當大的毛病。因此他很少公開的在世間露面,所以鈴鹿也知之不詳。

  話說回來,鈴鹿對其他陰陽師本來就沒什麼興趣。

  「……無聊。」

  輕聲嘀咕了一句。

  鈴鹿特意輕聲說出這句明知會引起他人反感的話,但倉橋連眉毛都沒動一動,天海則正相反露出了找樂子的表情,讓鈴鹿更加的急躁難忍,再次清楚的抱怨「無聊」。

  「什麼『十二神將』,全都是媒體隨意加上的名頭而已。而且……」

  鈴鹿的雙眼放出銳利的視線,用餘光瞪向了天海。

  「幼苗還是什麼,我早就知道了,我這樣的『小鬼頭』為什麼會擁有足以通過『陰陽I種』的力量。」

  「……」

  面對鈴鹿挑釁的口吻,天海沒有做出任何回答,他正面回視鈴鹿,輕輕的露出微笑。

  鈴鹿的內情也就是她父親的問題。鈴鹿的父親叫做大連寺至道,是被稱作『導師』的國家一級陰陽師,在今年的初春時節亡故了,不是普通的死亡,而是人為的利用咒術引發了靈能災害——靈災,然後被捲入其中致死。

  歷史上第一次靈災襲擊,『上巳之大祓』。

  鈴鹿的父親就是其罪魁禍首。

  大連寺至道不是到一線使用咒術的那類陰陽師,而是從事研究領域。他在自己的研究中,利用親生女兒來做實驗,從她懂事之前——不對,應該是從她出生之前。

  父親是出於什麼樣的原因,又是有何意圖才想到「利用」年幼的自己,鈴鹿不得而知。如今他已故去,就更難察其真意了。

  但只有一點可以明白,父親的實驗獲得了相當的成果。鈴鹿天生就擁有強大的靈力,並且隨著成長不斷強行的展現出陰陽師的才能。「最年輕的國家一級陰陽師」,這個頭銜聽起來很威風,但自己不過是父親製作出來的咒術改造過的人類。

  「先不說這個。你會牢牢遵守那個約定吧?」

  鈴鹿冷淡的向對方確認。

  「當然。」

  倉橋鄭重的迴應道。

  「成為國家一級陰陽師後,仍未成年的你也可以得到一定的許可權。我會準備你的職位,你申報的預算也能夠保證。不過,你不需要工作人員嗎?」

  「不需要。助手什麼的,我自己的式神就夠用了。」

  「好的。有其他需要的話就說吧。我會通融的。」

  倉橋平淡的宣告後,鈴鹿慎重的點了點頭。

  然後,

  「還有一件事……御靈部的那件事怎麼樣了?」

  鈴鹿本打算排除一切感情的提起這件事,但鈴鹿剛一開口,倉橋的眼光就突然變得銳利起來——至少看起來如此。

  在倉橋的注視著,鈴鹿拼命的抑制心中的動搖情緒。她獲得『陰陽I種』的最終目的就是為了這個。

  不知道在真實的時間軸上,倉橋沉默了多久。

  不久後,

  「……你的研究領域是『帝國式陰陽術』,所以用得到那邊編纂出的關於土御門夜光的資料吧。按照你的希望,我允許你閱讀御靈部的資料,還有大連寺至道個人留下的東西。」

  倉橋只是作了事務性的保證,然後瞥了眼坐在沙發上的天海。咒搜部部長也迴應了長官的視線,點頭表示同意。鈴鹿雖然沒有形之於色,心中卻鬆了口氣。

  父親曾統領過一個叫做雙角會的祕密結社,其構成的咒術者都盲目的崇拜著被奉為現代咒術之祖的土御門夜光。父親是宮內廳御靈部的部長,這個部門也因此成為了雙角會巢穴。策劃『上巳之大祓』的也是雙角會。

  但也正是因為御靈部是這樣的機關,他們才能開展許多在對外公開的機構中不能開展的研究。特別是是以父親為核心開展的關於土御門夜光的研究,很可能已經踏入了前所未及的領域。

  在實行靈災襲擊之際,御靈部的大部分資料都已經被廢棄,但聽說仍然一部分研究成果被收留存在了咒搜部。鈴鹿的專業領域『帝國式陰陽術』是現今主流的『泛式陰陽式』的基礎,此外還包含著許多禁忌的成份。父親的研究成果無疑會有力的推動鈴鹿的研究,同時也會有益於她真正的目的。

  「……我給了你許可權,但你一定要慎重使用。」

  現在御靈部的資料由咒搜部管理,只有極少的一部分人能接觸到。聽到天海說出這些顯而易見的嘮叨,鈴鹿只回以冰冷的視線。

  不過天海毫不介意鈴意的視線,繼續說了下去。

  「另外,也不只是關於御靈部的資料。畢竟從今天開始你也是『十二神將』的一員了,你要對此有所自覺,時刻注意自己的言行。」

  與其說是上司,更像是來自前輩的建議。天海以及倉橋都是取得了『陰陽I種』的國家一級陰陽師。除了在組織中的才幹以外,就個人而言也是一流的陰陽師。

  鈴鹿輕輕哼了一聲。

  「……呼。所以說『十二神將』這種名頭傻乎乎,能別這麼叫了麼?」

  「但認真的扮演這個『傻乎乎』的身份才是擁有『權威』的專業人士的職責,即使會被什麼都不懂的小鬼頭鄙視——你明白了麼,新人?」

  天海以調侃的口氣說道,讓鈴鹿再次不耐煩的吊起了柳葉眉。他就是想看到這種反應才故意戲弄我吧,雖然心中明知但還是沒忍住,鈴鹿不禁感嘆起自己的不成熟。

  自從父親引發的事件後,鈴鹿和天海曾見過好幾面,但脾氣總是合不來。說不定是老人戲謔的態度會讓鈴鹿想起父親,所以下意識的繃緊了神經。

  本來,鈴鹿就幾乎不認識除父親以外的其他「大人」。

  「如今,『十二神將』不僅是在業界,在大眾的眼中也有了一定的地位,某種程度上也是明星。這樣的話,好好的加以利用才是『大人』的應對之道。」

  「鬼知道……只要不是老糊塗的鬼扯就好。」

  「哈哈。真是嘴下不留情的小鬼頭,反正你馬上也就能明白了,因為周圍的人也會以不同的態度對待你,要是你有了什麼誤會就麻煩了……還是鼓起相應的自尊心比較好。」

  「自尊心?」

  「哦。被他人煽動起來的自尊心只是禍害,自己親手培養起來的才會在將來成為重要的力量吧。這就是『pride』。」

  「……」

  鈴鹿下意識的湧起了諷刺的想法。

  自己身為改造過的人類,不可能有『pride』這種東西。鈴鹿在此前的人生中一直被大人們隨意的玩弄,如今又被大人教導要鼓起自尊心,完全不能理解。

  但,隨後又想到。

  ……不,鈴鹿否定了自己剛才的想法。

  還有一件事。鈴鹿真正的目的。若是能達成此事,屆時肯定會以自己為傲。

  鈴鹿決定為那個目的捧上自己的性命。

  這才是鈴鹿的『Pride』。

  「……我記住了。」

  鈴鹿冷淡的迴應道。

  ◎

  這個房間是最後一個殘存的「隱匿處」。

  這是陳舊的小公寓中的一間。父親死後,研究室和住宅自不必說,與父親有關聯的場所全都受到了咒搜部的搜查。這個公寓不是父親的,而是鈴鹿自己通過非法手段租下來的房間,所以才能逃過一劫。本來是為了避開父親的注意而準備的房間,就結果而言成為了她的計劃的救命索。

  鈴鹿呆站房間的中央,注視著屋子的內側。

  一個與狹窄的房間不相稱的巨大金屬箱子就在她的前方。

  業務用的冷凍箱。

  表面上貼滿了寫有文字的紙條,看起來很怪異。若在無知的人眼中,肯定會被這種無法言喻的不祥之感嚇得閉緊嘴巴。這種預感是正確的,因為這個冷凍箱就是「棺材」。

  房間裡除了少量的私人用品外,只有這個冷凍箱。馬達嗚嗚的響聲宛如在少女的腳邊捲起了漩渦。

  此時她的腳邊響起了輕輕的噴嚏聲。

  「……這個房間裡全是灰。偶爾也打掃下吧。」

  聽到幼小的抗議聲,鈴鹿憤懣的咋了聲舌頭。

  「多嘴。不喜歡的話就回籠子裡去。」

  「你肯定體會不到吧,那裡住起來真不舒服。」

  「那你老實的呆在家裡不就好了。」

  「不是你擅自把我帶來的嗎?」

  「……真是話多。如果只會抱怨的話,就閉上嘴巴。」

  皺緊眉頭的鈴鹿凶巴巴的跺了下腳尖,隨後腳邊傳來了像是嘆氣似的叫聲。

  鈴鹿的腳邊有一隻黑貓。

  雖然已經不能稱作小貓,但體型仍然沒有完全成長。畢竟「他」也不可能繼續長大,從第一次見面以來,一直就是這樣的大小。

  他是式神,而且是從父親的實驗中誕生的特殊式神,擁有貓的肉體。被靈性的存在「附身」的人,在現代被稱為生成,他也就是貓的生成。

  名字叫做素早。

  本來的話,這個式神已經被破壞了……但因為一些緣由在父親死後,仍然像這樣存在著。至少在眼下。

  「……然後呢?要搬家嗎?」

  「現在還不行。不過就在最近吧。」

  「這樣啊,我有點依依不捨呢。」

  「你在開玩笑吧。這種破地方有什麼好留戀的。」

  「你又在逞強……」

  「啥?喂,素早。能別把我看作和你一樣嗎?」

  鈴鹿不快的低頭看向素早。

  「我已經取得了資格,往後我也是專業人士了,不必再在意別人的目光,可以自由的、舒服的生活了。」

  「成為專業人士,並不意味著成為大人。」

  「明明是隻貓,請別用這種久經人世的口氣。我和你不同,每天都有在成長。」

  聽到鈴鹿的話,貓晃了晃鬍鬚。

  「我可看不到你有什麼變化。」

  「……」

  素早的話讓鈴鹿看向了眼前的冷凍庫。

  冷凍庫的拉門做成了鏡面,上面貼著數枚自己做的紙條,其間的空隙模糊的映照出自己不高興的身影。染成金色的頭髮紮成雙馬尾辮,身上穿著花哨的哥特蘿莉裝。外表如此有個性,但門板上看不清細節,只有纖細的四肢和脖子,以及小巧瘦弱的身體線條映入眼簾。

  若是倉橋和天海,就算看不清細節,也絲毫不損其強硬的印象,和自己不一樣,形象仍然會鮮明的照映出來吧。

  鈴鹿已經和他們同為國家一級陰陽師了,既不是父親的實驗物件也不是人偶。我要挺起胸膛!鈴鹿在心中給自己打氣。

  「……沒變化?那只是你的眼睛壞掉了。專業的陰陽師可不是想當就能當上的。別把我和那些上班族當作一類人。」

  「我不是很清楚『那些上班族』指的是什麼。」

  「所以說你才是只貓……總之,就是別把我當成普通人。而且我還不是普通的專業人士,而是國家一級陰陽師哦~是『十二神將』哦~啊,對了。從今往後你不能再對我隨意的稱呼了,在我的名字後面加上『大人』。叫我『鈴鹿大人』。」

  「唉?我不要。」

  「不許說不要。你要知道是誰在養著你。主人的話是絕對的!」

  看到主人露出了自我滿足的笑容,素早不服氣的搖了搖尾巴。

  「說起來,『十二神將』真的那麼了不起嗎?」

  「那、那還用說!『陰陽I種』超難考的。全國只有十幾個人吧。在社會上也很有地位,像明星一樣!」

  「這樣啊。總覺得這種稱號像是小孩子似的。」

  「哈?所以說你才是小孩子。認真的扮演這種角色才是專業人士的責任。你還真是什麼都不懂呢。」

  「呃。」

  素早仍然一幅無法理解的樣子,鈴鹿盛氣凌人的看向他。

  此時突然響起了電子音。

  「哇!唉?」

  鈴鹿突然狼狽起來,素早不知發生了何事,擡起了頭。鈴鹿睜圓了眼睛,慌忙的在周圍來回看來看去。

  「唉?是鬧鈴?唉?」

  「……鈴鹿。難不成是手機的聲音。」

  「啊!對……!」

  鈴鹿匆忙的找出小挎包,長時間沒有接聽的手機正發出響聲,同時振動。

  鈴鹿幾個月前有了手機,最初還會玩玩遊戲,但現在只是習慣性的充電,然後帶在身上。

  「恭喜你,第一次接到電話。」

  「吵、吵死了!只、只是沒有想打電話的物件而已!只是太麻煩了!說、說起來,我的手機號沒有告訴給任何人,為什麼會有人打電話過來?」

  鈴鹿的雙手握緊了手機,盯著螢幕上顯示的不認識的號碼,畢竟手機上只記錄了自己的公寓以及陰陽廳的傳達室的號碼。

  「……你不接嗎?」

  「接、接!」

  鈴鹿緊張得面部僵硬,戰戰兢兢的按下了通話鍵。

  然後。

  『——喂,大連寺。我是天海。現在有時間嗎?』

  聽到手機裡傳出的聲音後,鈴鹿的身體突然失去了力氣。

  「……原來是你啊。」

  『嗯?怎麼了?現在心情不好?』

  「不是……說起來,你為什麼會知道我的手機號!」

  『喂,喂,你的手機是陰陽廳發的吧?知道手機號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哈?這可是侵犯隱私!」

  『說什麼隱私不隱私的,這可是聯絡工作用的。原本你也還沒成年,有附帶條件很正常。』

  「你、你說什麼?我已經是專業人士了!」

  『呀,不論你是不是專業人士,未成年人是沒法籤手機協議的。』

  「協議?」

  『啊,你連這個都不知道嗎。果然是一直窩在咒術中呢——總之,你不必擔心,我們不會監聽電話的內容的。』

  「這、這是當然的吧!」

  監聽什麼的不是虛言,而且自己沒和任何人通過電話的事被發現了更讓鈴鹿感到委屈。鈴鹿下定決心,往後不再用這個手機,再另找一個用。

  「然後呢?有什麼事?」

  『只是工作上的聯絡。』

  「你說工作?……我的研究早就報告過了吧?」

  『是另外的工作。』

  「哈?……喂,這是怎麼回事。有關我的研究,不是全由我自己定奪嗎?」

  『但你也不能因為這個而拒絕其他工作吧。畢竟你已經有了正式的公職,要遵從廳裡的命令。』

  「……」

  鈴鹿用力握著了手機,咬緊了嘴脣。電話對面的天海彷彿看到了鈴鹿的樣子,『嘛,別這麼生氣』笑了笑。

  『這次的工作和研究無關。簡而言之,就是國家一級陰陽師的身份附帶的一點雜務。』

  「雜務?這種小事為什麼要特意讓我……」

  『也沒什麼大不了的。而且這是你作為「十二神將」的第一次工作吧?沒自信的話,要不要推給其他人?』

  半是調侃半是挑釁的話,讓鈴鹿生氣的扭動了脣角。然後她突然察覺到了視線。

  是素早,他蹲在地上,目不轉睛的注視著鈴鹿。鈴鹿回想起之前的交談,馬上挺直了後背。

  「……呼。你說讓別人代勞是在開玩笑吧。嘛,用研究以外的事來打擾我的確提不起幹勁來,但我畢竟已經是『十二神將』的一員,在立場上必須接受的一、兩件工作什麼的,也只好奉陪了。當明星也很麻煩呢。」

  鈴鹿刻意的發出了笑聲,無可奈何的搖搖頭。然後傳來了『哦,這樣啊』天海的輕聲迴應。

  『這樣的話就簡單了。拜託你一件事。錄影安排在了後天的下午,到時請過來一下。』

  「……嗯?錄影?」

  『啊,不必擔心,我會準備好劇本的。』

  「劇本……是怎麼回事?」

  『嘛,當天我也在場,詳細情況到時再說。……啊,請別穿平常那種怪里怪氣的衣服好嗎?更加成熟一點的……啊,呀。衣服也要我們來準備嗎。再見。』

  「喂,喂……」

  電話被結束通話了。

  鈴鹿眉頭緊皺的看著手機。

  素早歪起了腦袋,

  「怎麼回事?」

  「……鬼知道。」

  作為史上最年輕的『十二神將』,即將成為陰陽廳的代言女孩。

  天才美少女陰陽師『神童』在兩天後誕生了。

  3

  「開、開、開什麼玩笑!」

  鈴鹿一口喝下了半瓶可樂後,把瓶子用力的敲向桌子,對坐在旁邊的天海怒目而視。天海的胳膊肘支在櫃檯上,單手拿著生啤的杯子,從始至終都保持著笑容。

  這是天海常來的小酒店,兩人正坐在櫃檯邊的座位上。自從鈴鹿令人印象深刻的「出道」後已經過了一週有餘,天海提議慶祝一下,於是強行把鈴鹿帶來了這裡。

  雖然帶未成年人來小酒屋完全算不上慶祝,但天海用「別胡說,『大人』的慶祝一定要在酒館或風俗店裡」為理由強行說服了鈴鹿。可憐的鈴鹿憑藉自己的人生經驗自是無法辨別其間的真偽。

  「為什麼我要在公眾面前被戲耍!而且那種節目是什麼回事!總覺得就像是笨蛋偶像一樣!」

  鈴鹿握緊杯子把兒,充滿憤怒的控訴。

  鈴鹿被委託的『第一件工作』就是在電視上接受採訪。而且節目就像是對「偶像」的特集風格,以最年小的年紀取得了被稱為難關中的難關『陰陽I種』的天才陰陽師少女,而且還是美少女。因此雖然說是採訪,所有的問題及回答都已經事先準備好,甚至還有禮儀、動作的演技指導。

  鈴鹿被要求時常保持笑容,時常裝出可愛的樣子,既要保持天真爛漫,還要有基本的禮貌。

  也就是與平時的鈴鹿正相反的「設定」。順帶一提,雖然現在已經換回了平時的哥特蘿莉裝,但在今天的「錄製」中,「被強行換上」了有緞帶的白罩衫,外面是西式外套以及百褶裙,就像是大小姐學校的校服一樣。鈴鹿自己重看錄影時簡直厭惡不堪。

  「『我想成為出色的陰陽師呢~』什麼的!『我會和上司以及前輩們一起努力的~』!我自己說出口都會覺得肉麻。還有蠢蠢的笑容,諂媚的動作……」

  「說實話,我覺得出乎意料的適合你呢。」

  「反而更讓我感到屈辱!」

  「最近你不也挺起勁的嗎?」

  「別開玩笑了!」

  天海沒有理睬吊起眼角的鈴鹿,悠閒的喝著生啤。

  然後,大言不慚的說道。

  「我沒在開玩笑。我們是很認真的。」

  「你知道麼,大連寺。對普通大眾來說,陰陽師總體而之就是一群來歷不明的傢伙。形象代言人——可能也不至於用這個詞吧。很久之前就有人提出必須要用不同於靈災修祓方式,將陰陽師在大眾心目中的形象推向更加親切的方向。而此時一位年紀輕輕就才華橫溢,外表也很不錯的女陰陽師……也就是你出現了。」

  「若是年輕的女陰陽師,除我以外還有許多人吧。」

  「大家都很忙呢。」

  「我也不是閒得沒事兒幹!」

  「新奇性也很重要。而且你不是普通的新人,還有『史上最年輕』的『十二神將』的宣傳點。……嘛,說實話,因為你『尚未成年』,所以在廳內也是有人支援有人反對。就結果來看簡直好極了。你知道嗎?你的非官方粉絲俱樂部都成立了呢。」

  「鬼才知道,那種東西!我完全無所謂!」

  無論如何,鈴鹿最後積累了太多的鬱悶情緒,痛罵過後順勢喝光了可樂,用力打了個嗝。天海露出年長者應有的眼神笑了起來,替鈴鹿又要了一瓶。

  「即使退一百步來說,那個劇本也太糟糕了吧?腦袋蠢嗎?是誰寫的?」

  「負責宣傳的人——」

  「搞宣傳的都是笨蛋嗎?」

  「是在我的指示下寫的。」

  「原來蠢的人是你!」

  「可是反響很好吧?」

  「難道反響好就什麼都可以了嗎?反正只有笨蛋才會叫好吧?會迷上那種形象的陰陽師的人,都不會是什麼好東西。」

  「不,不。你太小看自己了吧?大家都稱讚你『好可愛,好可愛』呢。」

  「你這個……!」

  鈴鹿努力的想找出用什麼詞來罵他,天海則是很從容的臨陣以待。老人的嘴角上一直保持的微笑實在可怕。

  但令鈴鹿感到意外的是,和天海聊天很「親切」。

  這是第一次以這樣的方式和天海說話。雖然對第一次的工作心懷不滿,但畢竟也以用作放鬆。鈴鹿絕不是膽小之人——卻相當的怕生。而面對天海時,很不可思議的可以隨意的聊天。

  「總之。」

  天海用筷子夾起碟子裡的小菜,回到了剛才的話題。

  「剛才我也說過,大眾的反響好得出乎意料,現階段對媒體的利用也不壞。嘛,也有人對陰陽廳主導的此事冷眼旁觀吧,不過陰陽廳——乃至所有陰陽師的形象因此得到了提升,你為此做出了突出的貢獻。雖說往後才是正式的登場……你已經超出了我們的期待。」

  說完後,天海側眼看著鈴鹿,抿嘴一笑。

  「負責宣傳的人很感謝你呢,當然還有我。」

  「……」

  鈴鹿目不轉睛的盯著天海,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天海提到的「感謝」這個詞語,實在讓鈴鹿始料未及。被別人「感謝」什麼的,在此前的人生中從未有過。而且對方還是不曾相識的人。

  「……這是什麼回事。」

  「嗯?也不必驚訝吧。在那群傢伙看來,你就是救世主,再怎麼膜拜都夠。」

  「大連寺,這是隻有你才能完成的工作。我明白你想抱怨的心情,也知道這是件麻煩的事,但眼下需要你的幫助,拜託了。」

  時間湊巧的送來了第二杯可樂,天海把杯子推給鈴鹿,和自己的酒杯碰杯。

  「為天才美少女陰陽師『神童』乾杯。」

  「……」

  『十二神將』不是官方的頭銜,而是媒體的俗稱,而且大部分人還擁有不同的、類似外號的稱呼。這次,媒體為新晉的『十二神將』鈴鹿起的外號就是『神童』。

  神的孩子。

  突然,曾經和素早的對話在腦海裡閃過。

  「即使如此。」

  「……什麼?」

  「對『天才』以及『美少女』這種稱謂,你不必謙虛。」

  「還用你說,這都是事實。」

  「哈哈。這就是選你的好處。」

  天海愉快的笑了起來,此時點的菜也送上來了,炸雞塊和薯條,蘑菇煎蛋卷和紅香腸,全都是些小孩子喜歡的食物,無疑是天海有心為之。兩人暫且開始吃飯。

  沒一會兒,天海從啤酒換成了日本酒。

  「吶……大連寺,關於你的『工作』,還有一件必須小心的事。」

  天海有些故弄玄虛,嘴裡塞滿了炸雞塊,鈴鹿很不禮貌的催促他說下去。

  天海把溫過的酒倒進杯子裡,

  「是你父親的事。」

  「……」

  鈴鹿臉上的表情消失了,默默的嚼著嘴裡的炸雞。天海的視線從酒杯移向了鈴鹿的方向,脣角微微上揚。

  「什麼嘛,你已經察覺到了啊。」

  「……嗯。你的提醒太晚了。」

  「抱歉。」

  天海苦笑著道歉。鈴鹿哼了一聲,平靜的把筷子伸向香腸。

  這只是表面上的鎮定,鈴鹿逞強的沒有表現出來,但像天海這種慧眼識人的主兒,說不定已經察覺到了。

  「你是大連寺至道的女兒一事,已經公開發布了。這一點沒有極力的宣傳,只是作為個人資料的一部分。到目前為止媒體沒有對這方面發難,是因為我們事先的牽制。」

  「……所以在我的特集上,幾乎沒有觸及『生平』的方面。」

  初春發生的靈災襲擊『上巳之大祓』是社會上的大事件。新聞連日的報導盛級一時,事件的來龍去脈——雖然不是全部——也因此公開了出來。在公佈的犯人中,包含大連寺至道的名字。

  鈴鹿是大連寺至道的女兒一事,就算陰陽廳祕而不宣,只要媒體調查的話也會馬上被發現。所以陰陽廳才沒有隱藏他和鈴鹿的關係,但也沒有特意張揚,只是事務性的公佈。

  現在兩人的關係還沒有被大肆宣傳,一方面是因為陰陽廳順利的開展了情報工作。而另一個更重要的原因是鈴鹿在此之前完全沒有受到過關注,如今突然的「出道」。總之,雖然鈴鹿作為形象代言人超出陰陽廳預料的成功,但這也是周圍的人沒有設想到的情況。

  但往後就不同了。

  「下次取材時,對方會不著痕跡的問到你父親的事。回答已經準備好了,你就按照以前那樣——但更加認真一點的回答。準備的回答的沒什麼實質性的內容,重要的是,要用這個機會把你父親的事堂堂正正的講出來。」

  在鈴鹿備受矚目的如今,她的生平以及父親都具有新聞價值。所以要在那些花邊雜誌興奮的前來採訪前,讓鈴鹿親口說明。

  「策略就是你提到過一次父親的事之後,以後就以『就是那麼這回事』的態度避而不談。在這方面,你『尚未成年』反而成了保護盾。若是正經的雜誌會照顧未成年人的,即使發生了什麼事,屆時陰陽廳也會保護你,請相信我。」

  「……讓我相信陰陽廳?」

  「不,是相信我,天海大善。」

  天海單手端著杯子朝向鈴鹿,露出了無畏的笑容。應該佩服他的派頭麼,聽到這番話的人不禁會有種乘坐在大船上的信賴感。

  鈴鹿側目注視著老人,把盛著可樂的杯子抵在嘴邊。

  「……我想問一個問題。」

  「什麼?」

  「你剛才說,在把我推舉為吉祥物時,廳內有人以我未成年為由反對。其中肯定也有人以我是『大連寺』為由反對吧?」

  「……啊。」

  天海坦誠的給出了肯定回答。

  「但是,也有不少人『正因為如此』才會推舉你,我就是其中之一。」

  「為什麼?」

  「嗯。……嘛,現在我也能如實說了,關於大連寺至道的女兒加入『十二神將』一事,在業內引起的震盪比在社會上更大。廳內也有些不平靜。你得到資格差不多已經半個月了,對這方面的氛圍應該也有所察覺吧。」

  「……」

  鈴鹿一言不發的啃著薯條。

  事實正是如此。警戒,敵意,羨慕,嫉妒,還有恐懼。陰陽廳職員們對『導師』大連寺至道的女兒投出的視線是複雜的。而且,鈴鹿之所以年紀輕輕就獲得了『陰陽I種』,最重要的理由——她是父親的實驗物件一事在某種程度上也以流言的形式傳開了。有人同情,有人憐憫,當然也有人投以嘲笑的目光。

  但,相同的是他們都和鈴鹿「保持距離」。只是在好奇心的作用下,遠遠的看熱鬧。鈴鹿稱自己的工作是「雜耍」,其實還不僅限於工作。她的生活以及人生在周圍的人眼中都是一出「戲」,任憑鈴鹿怎麼努力都無可改變。

  「當然,那些吵鬧的傢伙都是不知道你是怎樣的人。反過來,正因為不瞭解才會吵鬧。你的形象戰略,不僅是對『外』,也是對『內』。」

  『上巳之大祓』給世間帶來了巨大沖擊,但如今仍然受其影響只有咒術界。和自己同為「陰陽師」的傢伙犯下的事件讓大部分的陰陽師都無法隱瞞心中的動搖。比起一般人,『上巳之大祓』對陰陽師來說更加的可怕。

  雖然大眾對咒術的瞭解不多,但經由咒術界的傳播,世間都知道那次事件的核心就是身為國家一級陰陽術師的大連寺至道。他的女兒和他一樣加入了『十二神將』,不少陰陽師對此在感情上不能接受,也有人對此心懷毫無根據的恐懼。

  天海準備的形象戰略也是為了消除他們的這些負面情感。

  「總之計劃就是表現出那種傻傻的樣子,迅速的消除父親的事件對你的影響。怎麼樣?這個劇本寫得不錯吧?」

  「你、你果然是個笨蛋。」

  「我不是說過麼,認真的扮演笨蛋就是專業人士的職責。不論那些真正的笨蛋說什麼,只要鎮定的應付過去就可以了。」

  天海笑言道。

  不知道這是不是天海的真心話,像是直言不諱,話裡又像是重疊著許多纖細的顧慮。

  唯一能確定的就是,天海和鈴鹿的「距離」比其他人都要近得多。他沒有像其他人那樣敬而遠之,而是在給鈴鹿留下了個人空間之餘,積累的向鈴鹿靠近。當然,有時也會覺得這樣很「煩」,但說不定就連會惹惱鈴鹿也在天海的計算當中。

  「……你,為什麼……」

  「嗯?」

  「……沒事。」

  鈴鹿慪氣的回了一句後,自己又點了一杯可樂。

  天海是咒搜部的老大,也就是搜查父親罪行的負責人。

  父親是引發了動搖咒術界的大事件的禍首。說不定他感到對我應該責有某種責任?

  「……真麻煩。」

  「什麼?」

  「全部。」

  裝作偶像很麻煩,周圍人的視線很麻煩,迴應別人的照顧很麻煩,圍繞著自己的事件也很麻煩。

  最終結論就是,活著就很麻煩。真麻煩、真麻煩,只要認真的思考,就連呼吸都會變得痛苦。所有的一切都變得如此麻煩,都是因為自己是「被製作出來的」人。

  但還是要活下去。

  再活上一段時間,直到捧上自己的生命那刻。

  「……」

  鈴鹿三緘其口,天海也默默的注視著她。

  不久後突然,

  「你後悔了嗎?」

  「唉?」

  「後悔成為國家一級陰陽師了嗎?」

  「……沒有。」

  鈴鹿沒有後悔。擁有國家一級陰陽師的地位,是為了達成目的的必要步驟。因此才會取得這個資格,但也僅僅如此,並不是後不後悔的問題。

  但由於成為了『十二神將』,鈴鹿似乎比以前更加清楚的認識了自己。站在客觀的角度上,「大連寺鈴鹿」究竟是多麼特異的存在呢,這些不想逐一認清的事實,相比之前更加深刻的映照在鈴鹿的心中。

  還有時常在「大連寺鈴鹿」的身後若隱若現的「大連寺至道」。

  「……吶,大連寺。即使有什麼特別的原因,你能夠取得『I種』的實力無疑是真實的。對此你不必有任何愧疚。……之前我也說過這句話吧?自己親手培養出的『pride』總有一天會成為自己助力。」

  「……你說過,醉鬼說的話都差多。」

  「哦,特別是喝醉的老人家呢。」

  聽到鈴鹿的諷刺,天海笑著擡起手肘傾斜酒壺。另一方面,鈴鹿在心中反覆琢磨著天海的話。

  實力是真實的。

  但問題是這些實力能否能「使用」。

  「喂,我有個請求。」

  「哦,真罕見呢。雖然有點害怕,還是姑且一聽吧。」

  「和我比試一回好麼?」

  「你說什麼?」

  這個請求出乎了他的意料吧。就連天海也睜大了眼睛。

  「……用咒術比試?」

  「還有其他的方法嗎。」

  看到鈴鹿的表情就知道她是認真的。天海「罷手吧」滿臉苦澀。

  「咒術戰不是你的專長。」

  「別糊弄我。我也是會一些的。由我看來,若是你手下的那些咒搜官的程度,多來幾個我都會不輸。」

  「嗯……那我想想看誰當你的對手合適,然後……」

  「若是合適的對手就沒有比試的意義了。」

  鈴鹿的聲音十分認真。

  天海的表情越來越難看了,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大連寺,就算我現在這麼說,你大概也不能認同吧。咒術之妙,亦即咒術者的力量,並不是由咒術戰的勝負來決定的。我不是要否定咒術戰的意義,但那畢竟只是咒術的一部分價值。咒術者也就是陰陽師的真正價值更在其他的方面。」

  「……是呢。就算你用嘴來說,我也不能認同。」

  「真是的。」

  往常的微笑終於從天海的脣角消失了。鈴鹿的鬱悶略微得到了發洩,繼續「拜託了」請求。

  「我還沒有在真正的意義上認識過其他的『十二神將』。你說讓我挺起胸膛,那麼我希望能切身的感受到自己的力量。如果你無論如何都不願意的話,派其他『十二神將』來也沒關係。」

  父親死後,鈴鹿曾親眼見過那些來搜查父親工作地點的咒搜官,因此她自信能「戰勝那些傢伙」。

  但天海和其他『十二神將』是不同的。鈴鹿曾在電視的轉播中看到過『十二神將』進行靈災修祓的現場。但父親曾說,陰陽師真正的可怕之處,只有在面對面的交鋒中才能感受到。

  鈴鹿必須知道『十二神將』的實力。

  鈴鹿死死的盯著天海的側臉。

  天海看到少女充滿決意的眼神,「哎呀」嘆了口氣,沉默了一段時間。

  「……好吧。我會安排的,你稍等一陣兒。」

  鈴鹿撲哧一笑,得意的點了點頭。

  4

  「我回來了!啊,好冷!啊,真讓人火大!」

  走進房間關上房門後,鈴鹿馬上大聲的罵道。

  把腳從靴子裡拔出來後進入起居室,「啊,讓人火大,啊,好不爽!」皺著眉頭不停的抱怨。

  蜷縮在沙發上的素早冷淡的說了聲「歡迎回來」。

  「又在工作中被戲弄了?」

  「你說誰被戲弄了?只是被一群笨蛋包圍,所以壓力攢到了極點!這個傢伙也好,那個傢伙也罷,都是些沒用的廢物。無知,遲鈍,沒品位!為什麼那些低智慧的生物還能活著!」

  「呼——」

  素早曖昧的迴應了一聲,畢竟接連幾天都是這樣,擺出這幅沒什麼興趣的態度也是無可奈何。

  鈴鹿和素早住在整潔的2LDK公寓中,自從在陰陽廳工作後就搬來了這裡。

  鈴鹿以前的住處現在已經處於陰陽廳的管轄中。當然也可以繼續住在那裡,但前往陰陽廳大樓的交通不太便利。最重要的是,那裡對鈴鹿來說沒留下什麼好回憶,所以希望趕緊的離開。

  鈴鹿尚未成年,本來的話應該住進提供給職員的宿舍,但因為鈴鹿覺得滿是職員的建築物裡太沉悶,以此為由借到了公寓。能提供這種程度的通融,大部分原由都是因為鈴鹿是國家一級陰陽師,對上層擁有相當的發言權。

  另一個重要的原因是鈴鹿開始作為陰陽廳的形象代言人活動。在這個立場上,也是為了避免額外的麻煩,才能比較容易的得到許可,住進了有安全保證的公寓裡。這種無聊的偶像遊戲,也會有意想不到的好處。

  不過,這個公寓還不足以抵消鈴鹿的操勞。

  「說起來,那個叫天海的老頭就是最大的元凶!都是因為那個混蛋老頭,我在廳裡工作時也一直要保持偶像的形象,每天都要純真的、端正的,就算對面是笨蛋也要有禮貌!」

  「啊,那還真是辛苦,太勉強了。」

  「陪笑陪得我的臉都快抽筋了!」

  「你平時多笑笑就好了……不過,你平時的笑容不僅不可愛,反而讓人覺得恐怖。」

  「不要你管!」

  鈴鹿大聲怒吼,把手中的塑料袋放到了桌上,開啟電視,胡亂的脫掉外套,「啊,好餓」坐到了椅子上。

  然後開啟塑料袋,把買回來的東西擺到桌子上,大量的零食和瓶裝可樂。

  素早瞥了一眼。

  「又是便利店的零食?會營養不全的。」

  「多嘴。營養不全也沒關係,我也沒打算長壽。」

  「你說這種話,將來會後悔的。」

  「所以說,我不會活到會後悔的年紀的。」

  鈴鹿打開了零食的包裝袋,靠在椅子上轉頭看向貓。

  於是在視野的一邊,看到了擱在沙發邊上的喂貓用的盤子。

  鈴鹿在出門前裝裝滿滿一盤的貓糧,本來是打算用作一整天的份量,貓似乎一點都沒吃。

  「嗯?什麼嘛。盡說些討人厭的話,自己卻一點都不吃。」

  「我沒食慾。」

  「哈?怎麼回事。」

  「……」

  素早蜷縮著身體,沒有再回話。鈴鹿一瞬間皺緊眉頭,然後馬上「看」了素早的狀態。不是用眼睛看,而是感知靈氣。

  因為每天都見面,所以難以察覺到……他的靈氣相當的虛弱。當然,鈴鹿早就預想到了這種情況,反而應該說是比預想中「維持」的時間還要長……

  素早蜷著身體,幾乎沒有睜開眼睛,眼著就要睡著的樣子,無精打采,但又不像是生病。鈴鹿默默的「看」了一會兒後,哼了一聲。

  「你啊,每天都神氣十足的。難道是不滿意我買的飼料?」

  「我可沒這麼說,真的是沒食慾。」

  「那不就是說,你對這種貓糧沒有產生食慾。啊,真是養了只麻煩的貓。」

  「……」

  「沒辦法,下次給你買點其他的飼料吧。」

  「……嗯。」

  「有什麼要求嗎?」

  「……炸肉丸。」

  「哈?貓能吃炸肉丸嗎?」

  「因為利矢喜歡,所以想吃一吃。」

  鈴鹿的表情產生了動搖。

  「炸肉丸啊,那我明天買來吧。」

  但她儘可能的保持平時的聲音迴應,然後吃起了零食。

  電視上,一群不熟悉的人興致高漲的談論著毫無興趣的話題。鈴鹿伸手拿起搖控器,不斷的換臺,最終又換回了一開始的頻道,無聊的打開了下一袋零食。

  「……你今天發生了什麼事嗎?」

  「……沒什麼。」

  「真無聊。」

  「一直窩著的話,也就不會在意了。」

  「我把窗戶開啟吧,想出去的話就可以出去。」

  「冷。」

  「哈?貓可真輕鬆。日復一日的只要睡覺就可以了。」

  「……也是呢。」

  「但是,我也不羨慕。要是我的話肯定會因為無聊而死掉。」

  「……嗯。」

  「不過,一整天都要面對笨蛋實在索然無味。說實話我已經忍耐不下去了。申請一間個人專用的研究室吧,不知道能不能快點給我準備好呢。」

  「……嗯……」

  「啊,對了。要是我有了自己專用的房間,也把你一起帶過去吧?反正不論在哪裡,你都只是睡覺。」

  「……我呆在這裡就好。」

  「哈?為什麼?」

  「之前我曾去過陰陽廳大樓,裡面全是結界和咒術……有點難受……」

  「也是呢。總覺得你的年紀越來越大了。」

  「我作為貓大概已經相當年邁了。」

  「……什麼嘛,大概……」

  鈴鹿打開了奶油點心的包裝,狼吞虎嚥的吃光了。喝了口可樂,又粗暴的打開了巧克力的盒子。

  就在此時,響起了手機鈴聲。

  鈴鹿突然停下了動作,從電視中傳來了更加嘈雜的笑聲。手機的鈴聲就這樣一直機械性的響著。

  「……鈴鹿,你不接電話嗎?」

  「我、我知道啦!只是被嚇到了。」

  因為一直沒有人打來電話,所以如今仍然沒習慣。鈴鹿焦躁的——還有幾分慌張的——從包裡拿出了手機。

  因為沒有記錄過對方的手機號,所以螢幕上只顯示出了號碼。反正都是天海吧,鈴鹿按下了通話鍵。

  「……有什麼事?」

  『抱歉遲了些,之前的那件事我已經安排了。』

  之前的那件事?正要回問時,鈴鹿終於想起了和天海的那次「慶祝」。

  鈴鹿下意識的挺直了後背。

  「和『十二神將』的咒術戰……居然拖到了現在。在那之後都過了兩個月吧!」

  『原諒我吧。我當時只是在酒席上隨口應承起來,後來可是花了好多工夫。畢竟每個人都忙得要死……若你還是覺得「拖到了現在」,那就這麼算了吧。』

  「別開玩,我肯定是要比試的。」

  『……對吧。』

  電話中傳來了天海的嘆息聲。鈴鹿則正相反,拭去了之前散漫的態度,臉上浮現出認真的神色。

  「……是誰?」

  聽到鈴鹿的質問,天海又嘆了口氣。

  『「神通劍」木暮禪次朗。我有言在先,你的勝率不足萬分之一,只是當作指導你,可以吧?』

  ☆

  「初次見面,大連寺。我是獨立祓魔官,木暮禪次朗。」

  從外表看來這個男人是個讓人感覺良好的青年,不過偶爾露出的眼神閃爍出炯炯銳利的光芒。

  身上穿著飛行夾克和牛仔褲,這種樸素的衣服很適合他。個頭很高,四肢的平衡感不錯,能看出有適度的鍛鍊。與其說是運動型男人,更像是久經沙場的「一線成員」。

  現在靈災——靈性災害在東京時有發生,對其進行修祓的就是從屬於陰陽廳祓魔局的一群叫做祓魔官的陰陽師,他們可以稱作是現代陰陽師中的明星。而取得了『陰陽I種』的祓魔官就不必再加入靈災修祓的部隊,而得到單獨——「獨立」修祓靈災的許可。

  現在只有五名獨立祓魔官。

  此地是祓魔局內的訓練室,這裡覆蓋著強化房間的結界,用於祓魔官的訓練。

  木暮爽朗的打了招呼,鈴鹿也「初次見面」向他輕輕點頭,然後一直目不轉睛的觀察著對手。

  木暮在獨立祓魔官中,也算是年輕有為的王牌,鈴鹿曾在電視上數次看到過他的身影。恐怕在知名度上,與以形象代言人為賣點的鈴鹿可堪比肩。

  就像鈴鹿的『神童』一樣,木暮也有一個外號叫『神通劍』,其由來就是插在他腰間的那把日本刀。名刀『二銘則宗』,又叫『天魔刀』。這把刀受到了八天狗之首的愛宕太郎坊的加護——也就是神刀。木暮揮動這把神刀,修祓了許多靈災。

  「我在電視節目上曾數次見過你,今天能見面非常榮幸。說實話,在電視上看到的和真人還是有很大的區別,不愧是『神童』。」

  木暮說著露出了苦笑。

  他當然聽說過關於鈴鹿的傳聞,不可能不知道鈴鹿父親的事。但木暮對此隻字不提,與其說是演技,更像是本身的性格使然。毫不做作的態度能讓人感受到木暮的「自信」,以及支撐自信的實力。但他也沒有因此妄自尊大,即使面對未成年的鈴鹿也沒把對方當作小孩子戲弄,而是當作了一名陰陽師。

  這就是所謂的好漢,是性情乖僻的鈴鹿不擅長應對的型別。

  按照鈴鹿的要求,訓練室裡不允許別人進入。現在只有鈴鹿、木暮,還有列席的天海三人。

  鈴鹿用餘光瞥了一眼坐在遠處的天海,不是用偶像的眼神,而是平時的那種。天海察覺到了鈴鹿想說什麼,聳了聳肩像是在表達隨你的便。鈴鹿確認了天海的態度後,再次面朝向了木暮。

  「——很抱歉一直裝出這種無聊的蠢樣子,因為這姑且也算是我的『工作』,你若能理解就最好不過了。」

  木暮的動搖比預想中的小,他吊起了單側的眉毛,向天海投去了尋問的視線。天海看到後嘴脣上浮現出了苦笑,然後又看向了鈴鹿。

  「……嗯,我能理解。看起來你也很辛苦呢。」

  「這就是在公家任職的宿命吧。」

  「啊哈哈,那就沒辦法了。雖然被捧為『十二神將』,但咱們也不過是一介公務員。」

  木暮邊笑邊說道,似乎真的是個不錯的傢伙。但鈴鹿想起了今天的目的,這反而引起了她心中的不安。

  「謝謝你能答應我無理的要求。不過,比試的話不拿出真本事就沒有意義了。」

  「你是讓我不要放水嗎?」

  「是。」

  「我做不到。」

  「什麼?」

  馬上被拒絕的鈴鹿不由得睜大了眼睛。

  另一方面,木暮則很平靜。

  「這是事實,若是我拿出真本事,很可能會讓你受傷,甚至可能殺掉你。」

  「……唉?看你舉止這麼有禮貌,說話真讓我意外。」

  鈴鹿瞪向木暮,但木暮仍然一幅親切的樣子,沒有變化。原來如此,這種老好人的作風也許就是他的真實性格,但這樣反而不好對付。

  「看來我被相當的小瞧了呢。因為我還未成年,又是新人?還是說任職於研究崗位?還沒有人見過我在咒術戰的本事,你的自信是哪來的?」

  「……大連寺。只有能通過『看』來判斷出靈災的威脅有多大的人才可以擔當祓魔官。即使物件從靈災變成了陰陽師,憑藉身體的感覺也能分辨出來。……當然,也會有那種用『看』無法想象的、身懷劇毒的人。」

  對術者來說,「看清」靈力的力量——見鬼之才是最為基礎的能力。咒術者在感受並意識到靈氣後,才能夠捕捉到靈力和咒力。這是基礎中的基礎,但正因為如此,見鬼的力量才是左右咒術者水準的重要因素。

  「……就是說,你覺得我沒什麼威脅,所以咒術戰也只是隨便玩玩?」

  「這是模擬戰。你的目的就是想知道其他『十二神將』的實力吧?不用擔心,我能夠讓你滿足的,並且能讓你理解。」

  木暮說著露出了微笑。

  他高高在上的態度說不定就是事實,但也只能維持到我顛覆這一事實為止。

  「……OK。我會拿出真本事,你要小心別受傷。」

  「我會小心的。」

  聽到木暮的回話後,鈴鹿輕哼一聲,轉身拉開了距離。木暮也向後退了幾步。

  天海很不耐煩的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啊……那差不多就開始吧。我來喊開始,下個訊號就是結束,你們兩個都注意不要受傷。」

  天海瞥了一眼兩人的狀態,「開始」發出口號。

  鈴鹿馬上讓全身充滿了靈氣。

  但木暮的速度更快。

  此前沉靜的靈氣瞬間變換,不是一味的放出咒力,而是一口氣增強了靈能的壓力。

  「……!」

  鈴鹿下意識的感到了畏懼,本以為他已經拿出了全力,但只是單純的剛剛進入戰鬥狀態。木暮還沒有行動,等待鈴鹿先出招。

  「……很好。」

  鈴鹿的目的是「看清」國家一級陰陽師的實力。若是木暮讓出先手,那就讓我盡情的試驗下吧!

  「水氣迸發吧,急急如律令!」

  提煉靈氣轉成咒力,注入術式後放出咒符。放出的是水行符,生成了咒術的水流,以怒濤之勢衝向木暮。即使僅「看」這一個咒術,就能明白鈴鹿的實力已經遠遠超出普通的陰陽師。木暮露出了佩服的表情。

  但是。

  「阿彌陀」

  木暮唱出這一句的瞬間,鈴鹿的水流就濺起洶湧的水花,然後消失了。

  這是種子字,挫敗內心的煩惱,擊退外部的敵人,怨敵調伏之尊、大威德明王的種字真言。術式本身很簡單,但木暮的種子字輕易的就和鈴鹿的符術抵消了。

  但,剛才的畢竟只是開端。鈴鹿馬上準備了下一個符術,這次飛速的扔出了三張相同的水行符。

  「水氣躍起吧,急急如律令!」

  三枚咒符在空中飛舞,生成了三股水流,從三個方面襲向木暮。同時用出三枚咒符,其中每一枚的威力都不劣於最初的那一張。木暮迅速的移動視線,「看清」迫近的水流。

  隨後,三股水流以互相協助之形變換了方向,捲起漩渦發動攻擊。這是在和剛才同樣的蠻力攻力之外,又迅速調整了術式的佈置。

  但是。

  「阿彌陀」

  木暮再次唱出種字真言,其威力再次彈回了鈴鹿的符術。

  對方的靈力壓倒性的強大,壓力以及瞬間的爆發力。木暮在須臾之間就提煉出了高密度的咒力,並讓咒力爆炸,這足以證明他經過長期徹底的鍛鍊,在靈力操作、咒力的使用方法這些基本的技術上達到了極高的水準。

  那麼,就要更充分的嘗試。

  「——水氣瘋狂咆哮吧——急急如律令!」

  鈴鹿一口氣扔出了十枚水行符,煉出了全部的咒力,怒濤般的水流——不,是海嘯吞沒了訓練室。遠處的天海也慌忙張開了結界。室內充滿了鈴鹿的咒力,水流的轟鳴聲在其間迴響。

  木暮無處可逃。鈴鹿集中注意力觀察他的應對,木暮的靈氣再次增強。

  「阿彌陀」

  鈴鹿的海嘯和木暮的咒力衝撞,房間也因衝擊而搖晃。兩名『十二神將』的咒力在周圍的空間內四處亂撞,彷彿咒力的風暴。鈴鹿睜大了眼睛,「看清」木暮。

  木暮絲毫沒有移動,連姿勢也沒什麼變化。

  但果然還是對他造成了一點壓力,木暮「呼」用力的吐了口氣。

  然後他注意到了鈴鹿的視線,露出了笑容。

  「真厲害呢,最後的那個超出了我的預料,我有點小看你了。」

  「……謝謝……」

  他稱讚了自己,但自己也終於有了切身的感覺,原來如此,這就是『十二神將』。若不是面對面的戰鬥過,絕對體會不到這種深不可測、不合常理的力量。這次咒術戰是有意義的,自己的做出了正確的判斷。

  但還沒有結束。還有許多要嘗試的事情。鈴鹿拿出一本事先準備好的硬皮書,大概是單行本的大小。

  這是聖經。在木暮愉快的注視下,鈴鹿迅速的翻開了書。

  「產生式神!急急如律令!」

  在此瞬間,開啟的聖經放出光芒,書頁宛如被疾風吹過似的不停翻動,隨後飛離了書本舞向空中。在旁觀戰的天海也感到有意思,驚歎了一聲。

  飛出的聖書書頁摺疊,粘結,重合,逐個變出了「形狀」,出現了數十個式神,都是以摺紙模仿怪獸和猛禽做成的。

  這是鈴鹿獨創的簡易人造式。每一個都被強化到了普通人造式的數倍力量。

  「衝啊!」

  式神們聽到主人的命令,接連襲向木暮。木暮的眼眸閃光,第一次跑了起來。

  他跑動著躲開式神的攻擊,同時雙手結成手印。結成的是根本印,然後用堅定的聲音朗朗的詠唱出咒文。

  「noumakusarabatatagyateibyakusarababokkeibyakusarabatataratasendamakarosyadakengyakigyakisarababiginnanuntaratakanman」

  這是不動明王的火界咒,修祓靈災的祓魔官們常用的基礎密教咒術。木暮的全身席捲起咒術之炎,將靠近的鈴鹿的式神全部燒盡。

  大部分的簡易式都可以自動應對大範圍攻擊的咒術,於是鈴鹿一邊操作著式神群,一邊也結成了手印。

  「——以不動明王正末之本願,成為纏繞此邪靈惡靈之大誓願!onbishibishikarakarashibarisowaka!」

  從轉法輪印變為咒縛印,形成了不動金縛的咒術。這個以咒力來束縛對手的咒術在研究上本是用不到的,但鈴鹿自行學會了。而與那些在灌輸式教育中學會的人不同,她有效的利用自己對咒術的研究,深刻的理解了這個咒術的內部構造。

  即使出同樣的咒術,其強弱、巧拙也會因施術者而異。對咒術的理解會直接影響對咒術的操作,這就是鈴鹿在使用咒術上的優勢。

  另一方面,因為她一直是自學,所以存在實戰經驗不足的問題。

  木暮「看清」鈴鹿的咒術,發出了小聲的苦笑。然後用纏繞在自己身上的火界咒之火撞上了飛來的不動金縛。

  隨後,兩者沒有像剛才的符術和種字真言那樣互相抵消,火界咒反而融解併吞沒了不動金縛。鈴鹿原本是想用此咒來牽制對方,但木暮的火界咒絲毫沒有因其而減弱威力。

  「唉?」

  鈴鹿驚慌了起來。

  「祓魔局的新人在慌亂時也經常會這麼幹,不過你好像只是不知道。火界咒和不動金縛都是不動明王系的咒術,即使相撞也不會抵消,大部分情況下都是一方被吸收。」

  「……!」

  糟糕了,鈴鹿的表情有些扭曲。

  能聽到講解自是最好不過,但此時不是在練習咒術,而正處於咒術戰中,所以腦袋來不及處理這些資訊。沒有經驗的話,是來不及迅速做出反應的。與其說鈴鹿在咒術實力上不足,更大的原因還是她不諳戰術。

  鈴鹿咬緊牙齒,拼命的思考接下來的應對。在此其間,木暮的火界咒幾乎壓制住了她所有的式神。瞬時放出的咒術幾乎沒有效果,但也只能這樣堅持下去。

  鈴鹿召喚了第二波式神,自己也接連放出咒術。木暮則冷靜的分別擊破攻擊過來的咒術。

  若稍加註意的話,就會發現天海已經又坐回了椅子上。但鈴鹿沒有這份閒情,一味的放出自己知道的咒術。

  木暮直到最後都沒有拔出愛刀。

  5

  剛好在年關時,鈴鹿申請的個人研究室準備好了。

  雖然鈴鹿對每件事都嘮嘮叨叨的不停催促,但因手續上的繁雜,最終還是等到了這個時候,像極了政府機關的辦事效率。

  但她的煩躁換來了最大限度滿足自己要求的房間,不僅是場所,還配備了裝置。這樣一來,鈴鹿表面上的研究以及祕密的目的都能加速推進了。

  「嘛,雖然有點陳舊讓我不太滿意,其他方面都還可以。」

  鈴鹿回望著自己用顯得太大的研究室,點了點頭。

  雖然嘴裡不停抱怨,但表情上充滿了高興。畢竟,她終於得到了自己的城堡。可以一直全身心的投入到研究中,而且一直窩在這裡的話,也不必再和其他工作人員碰面,僅是這點就輕鬆了許多。

  現在一個式神正將書架、桌子搬進房間,並整理房間的佈置。這個有三對機械手臂的式神是陰陽廳制的泛用式『TypeM3阿修羅』。

  泛用式正如其名,是以處理一般雜務為目的而製作出來的人造式。鈴鹿隨時變化其大小,讓『阿修羅』充當助手。

  原本的打算是用完就廢棄掉,但稍加思考後,鈴鹿反而對其進行了徹底的個性化設定,從外表還看不出來,但內部已經完全是不同的式神了。

  「比你有用多了。」

  「那還真是抱歉了。不過,我又不是鈴鹿的式神。」

  「就算我不是你的主人,也是你的飼主吧?」

  「貓就是不會回報飼主的生物吧?」

  「也、也是呢……」

  鈴鹿迴應素早的話最後有些含糊不請。貓呆在桌子上的籠子裡,搖晃著鬍鬚。

  素早還是一如既往的靈性不安定,但隨著天氣漸暖,也有像現在這樣身體狀態不錯的日子。不過大概是因為體力下降,現在也不再走出這個以前說住著很不舒服的籠子了。

  最近幾乎一天的大部分時間都一動也不動,因為這樣著實讓鈴鹿感到鬱悶,所以今天強行帶了出來。

  「冬天時,你完全變成了有呼吸的毛球呢。偶爾也要晒晒太陽,不然會發黴的。」

  「貓就是蜷縮在被爐裡的生物吧。就算你讓我晒太陽,那個房間的日照也太差了。」

  「我討厭日照好的房間。」

  「真不健康。」

  「才不想被你這麼說。而且你在原來的那個家裡時,也不會呆在向陽處吧。」

  「……說起來,也的確是這樣。」

  素早歪起腦袋。鈴鹿罕見的在口舌之爭中勝出,滿足的哼了一聲。

  「不過時間過得真快呢,在那之後已經過了一年多了。」

  「什麼之後?」

  「哈?真是的,所以說你才是只貓……不是明擺著的。『那傢伙』死後。」

  「啊。」

  「你忘了?貓還真是記性不好的生物。」

  「我沒忘。但是……已經這麼長時間了啊。」

  貓的表情很難理解,素早尤是如此。平時一直很平靜,極少表露出感情。但此時他的聲音彷彿流露出了回憶過去時的感傷。

  一年前的事件對鈴鹿和素早來說,宛於顛覆了整個世界。兩人在那之後的人生髮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鈴鹿做夢都想不到,自己會成為了國家一級陰陽師,並且有一天會擁有自己專用的研究室。

  不過,即使現在發生了變化,過去也不會消失。在可怕的、想要抹除的過去中,還存在著絕對不能忘記的重要之物。

  「喂?你知道我為什麼特意帶你過來嗎?」

  「想顯擺下這個房間?」

  「我是在問你,我為什麼要顯示這個房間。」

  「因為你沒有其他可以顯擺的物件了。」

  「你還真會惹人生氣!才不是那樣,只是想讓你看到,這樣我離完成目的又近了一步!」

  前半句還充滿了怒氣,最後卻稍微流露出了得意之色。然後為了確認貓的反應,看向了桌子上的貓籠。

  素早蹲著抽動了幾下鬍鬚,尾巴動了動像是在表達什麼,但反應僅此而已。

  鈴鹿皺起了眉頭。

  「……什麼嘛。什麼感想都沒有嗎?」

  「對什麼的感想?」

  「畢竟……總、總會有的嘛。要是在這裡的研究順利就好了——不、不過,我當然是希望一切順利,那樣的話,你又可以和哥哥——」

  正當鈴鹿的怒氣已經到了爆發的邊緣時。

  素早敏捷的動了動鬍鬚,眼睛看向了研究室的門。

  鈴鹿馬上閉上了嘴,緊接著就傳來了敲門聲。

  因為這裡是咒術研究室,所以房間裡設有強大的結界,遮蔽了來自外部的靈氣。但現在還在搬動裝置,所以解除了結界。當然門還是會上鎖的。

  大概是裝置商吧,鈴鹿想到。

  「……喂,我能進去嗎?」

  從門外傳來的聲音讓素早立起了耳朵,鈴鹿也厭煩的皺起了臉,用極為粗魯的口氣回話。

  「……不行。滾回去。」

  「喂,喂,我可是百忙之中抽時間過來的,讓我進去吧。」

  「要是很忙的話,更應該滾回去。……對不起,這個房間的安全系統太嚴密,解咒很麻煩……」

  「哈哈哈,不用擔心。我已經『看』過了,幸好結界還沒啟動。」

  「你很閒?」

  「我都說了是百忙當中抽空過來白。我還帶來了研究室的開店賀禮。」

  「……為什麼是『開店』賀禮……」

  從門對面傳來的漫不經心的豁達聲音,讓鈴鹿嘆了口氣。

  看起來對方沒有回去的意思。若是強行驅逐,反而會引起不必要的懷疑。

  「……素早,你不要動。」

  鈴鹿小聲提醒後關上了籠子。開啟身邊的紙箱,迅速的拿出裡面的東西,把籠子胡亂的塞了進去,雖然聽到了「喵」的一聲抗議,但也沒有理睬。

  素早是父親製造的式神,人為的將靈性存在依附到了擁有肉體的貓上,極為特殊。就算還達到不禁咒的程度,但在倫理上肯定會受批評,所以不能隨意的讓其他陰陽師、特別是從屬於陰陽廳的國家一級陰陽師看到。

  鈴鹿藏起素早,走到了門口,再次瞥了一眼背後確認。

  集中精神仍然能「看」到素早的靈氣,但幸好研究室有大量帶有靈氣的咒具,只要素早不出聲,就不會太顯眼。

  鈴鹿鄭重的打開了門。

  站在走廊裡的就是那個人,之前在模擬戰中的對手、獨立祓魔官木暮禪次朗。

  木暮打了聲招呼,冒昧的走進了房間。

  好奇的看來看去。

  「這裡啊,唉?相當寬敞嘛。」

  「嗯,你已經看過了吧,快點回去。」

  「嘛,別這麼緊張。我偶然聽說了你的研究室,只是想來露個臉。」

  木暮苦笑著說道,然後舉起了手裡的白色紙盒,看來是買了蛋糕。鈴鹿的表情下意識的做出了反應,隨後馬上看向了別的方向。

  鈴鹿炫耀似的哼了一聲,用下巴示意他坐下。

  「有茶喝嗎?」

  「沒有。」

  「這樣啊。我要是連飲料也買來就好了。」

  「就唱自來水吧。」

  「你上週又上電視了吧?不過最近比以前次數少了?」

  「所以說怎麼了?和你沒關係吧。」

  「難道人氣降低了——」

  「鬼才知道!我完全無所謂!」

  鈴鹿狠狠的咒罵了一句,但木暮沒有迴應,平靜的坐到了鈴鹿示意的椅子上。

  這不是木暮第一次來見鈴鹿了,自從那次模擬戰後,即使沒什麼要事,也會時不時的想起過來見個面。鈴鹿的工作地點在陰陽廳大樓,另一方面木暮基本上都在祓魔局,雖然兩地不算太遠,但特意跑來這邊很難不被別人當成閒人。

  鈴鹿早就看穿了木暮的想法,鈴鹿幾乎沒什麼朋友,木暮只是為作同僚想略盡人事。也有可能是最近忙得抽不開身的天海拜託他來偶爾看望下鈴鹿。

  「那個『阿修羅』是你的?」

  「還會是其他人的嗎?」

  「嗯……這不是很強嗎?之前的模擬戰沒上場呢。」

  看來,他一「眼」就看出了這個人造式經過了特殊的加工。鈴鹿咋了聲舌頭,「要你管」。

  鈴鹿會入手這個只能用於雜活的『阿修羅』,也是受到和木暮的模擬戰的影響。為了彌補在那次模擬中察覺到的自身缺點,鈴鹿思考之後做出這個決定。

  和木暮的模擬戰以鈴鹿的慘敗告終,對手果然不可小覷。失敗的原因有好幾方面,靈力的強度有質的差異,對咒術的熟練的程度也完全不能相提並論。經驗上的差異自不必談,在戰鬥中的隨機應變能力大概還比不上對方的零頭。說不定只有在咒術的豐富性上可以較量一番,但「會」咒術和「能在實戰應用」還有著雲泥之別。

  總之就是等級不同。鈴鹿坦誠的認識到了這點,也並不在意,畢竟鈴鹿原本就沒打算「戰勝」木暮。

  對鈴鹿來說,最重要的就是在與木暮這種等級的陰陽師敵對時,不被其「干擾」。

  為此需要些什麼呢?有什麼具體的方法呢?

  「……看來,應該是用來爭取時間的吧?」

  「啊,真是多嘴!怎樣都跟你沒關係吧!」

  經驗不足會直接導致判斷力不夠。為了在思考之前迅速的做出應對,例如在咒術戰中,「習慣」是必不可少的。那麼,在短時間內無法解決的經驗不足問題要用什麼來彌補呢?鈴鹿想出的應對之策就是,為了做出正確的判斷而多爭取一些時間。

  不論是進行下一次攻擊,還是應對敵人的攻擊,或是逃跑,對來鈴鹿來說時間越多越好。那麼,就讓式神來為鈴鹿爭取時間。

  自創的摺紙式神必須由鈴鹿直接操作,於是只能期待有某種程度的自律性的式神來爭取時間。所以才會對手頭上的『阿修羅』進行強化處理。

  進行戰鬥方面的強化。

  「我能體會你想擁有強大式神的心情……但別對周圍造成不必要的刺激。」

  「哈,這是我的事。你多管閒事也要有個程度。」

  果然還是不該放他進來,鈴鹿不耐煩的哼哼了幾聲。木暮也覺得不能繼續再開玩笑了,邊口頭道歉,邊把蛋糕盒放到了桌子上。

  「難道你是想復仇嗎?」

  「……怎麼會。那次模擬戰只是想了解下其他的『十二神將』擁有多強的力量。我的本職是咒術研究,既不是咒術戰也不是修祓靈災。」

  「正確的判斷。在你的研究領域內,就算我再怎麼努力也沒有勝算。嘛,就是這麼回事。」

  「『就是怎麼回事』是怎麼回事。饒有意味的說些意義不明的話,好像很了不起的樣子,但看起來蠢極了。」

  「哈哈,你還真是嚴厲。」

  木暮笑著開啟蛋糕盒。

  「你看,我買了好多,你要吃哪一個?」

  「全部。」

  「也給我留一個嘛。」

  「這是給我的開店賀禮吧。」

  「的確是這樣沒錯。」

  看到木暮也苦起了臉,鈴鹿撲哧一笑,從盒子拿起了切好的一塊蛋糕。「小碟子和叉子呢?」木暮問道,鈴鹿「沒有」迴應的同時就直接咬了一口。木暮有些閒得無聊,胳膊肘支在桌子上。

  讓他呆得太久會有些麻煩,眼下差不多就是個好時機。

  「喂。」

  「嗯?」

  「如今在咒搜部的『十二神將』,只有天海那個老頭了吧?」

  「別用老頭這麼沒禮貌的稱呼。」

  「到底如何?」

  「嗯,只有天海部長了。……雖然直到數年前,還有一個厲害的傢伙。」

  木暮說著,一瞬間移開了視線,然後若無其事的反問道「怎麼了,突然間問這種問題。」

  「沒什麼,只是有些好奇,考慮到是咒搜部,說不定會躲起來。」

  「即使隱藏身份,也會有流言的。」

  「哼……」

  木暮是強大的陰陽師,但他從屬於祓魔局,而且是獨立祓魔官。雖然經常說他是閒人,但實際上他負責的工作在專業的陰陽師中可以算是屈指可數的繁忙。

  不止是他,『十二神將』全都很忙。

  這樣的話……

  即使有追兵,應該也不會立即派出『十二神將』。應該提防的果然還是咒搜部的天海。

  「……那個老頭很強吧?」

  「別再叫他老頭了……你是問在咒術戰的強弱嗎?當然很強。連我也不是他的對手。」

  聽到木暮理所當然似的回答後,鈴鹿無意間認真了起來。

  「……真的?」

  「真的。……嘛,若是正面較量力量,我處於上風。但咒術戰不是這麼回事。之前只是為了迴應你『想要驗證力量』的要求,實際的咒術戰會使用更多的花招和圈套。在這種互相欺騙的招術方面,那個人是超一流的。」

  「……不過,只要用你的蠻力,就能直接碾壓他吧?」

  「謝謝你對我的稱讚,但這是不可能的。若想要用蠻力封殺那個,普通的水準是不行的……對了,要是我們室長的那種超乎尋常的力量,說不定能行……天海部長最厲害的地方,就是不給對手這樣的機會。在分出勝負之前,先行創造出『不會敗』的狀態,與其說是戰術,更像是戰略。」

  「……戰略?」

  「對。在戰鬥開始時已經獲得了勝利,這就是天海部長的戰鬥方式。」

  不過這只是我個人的淺見,木暮又慎重的補充了一句。鈴鹿沒有迴應。

  該怎麼說呢……似乎高高在上。一認真的思考「對策」就會感到頭痛。

  「……沒有什麼弱點麼?」

  「你有什麼陰謀嗎?就我所知,那個人的身上能稱的上弱點的,也就是酒和女人吧。」

  「我不是這個意思。」

  「啊,還有一個,就是對小孩子心軟。」

  「……」

  鈴鹿吃著蛋糕,大概自己都不清楚臉上露出了什麼樣的表情。

  木暮輕輕一笑。

  「吶,大連寺,你的實力是貨真價實的。我和你交過手,所以我的話應該不會錯吧?」

  「……不過,輸了就是輸了。」

  鈴鹿的聲音越來越小,到最後大概已經聽不清了,木暮也沒再多說什麼。

  輸了就是輸了。現在鈴鹿仍然如此逞強。

  但在「真正的戰場上」,絕對不能輸。

  不能允許失敗。

  ◎

  「你到交了朋友了呢。」

  晚上,素早剛回到家就如此說道,鈴鹿則臉色認真的「什麼?」反問。

  「你在說什麼?」

  「你的朋友。」

  「我的朋友?誰?」

  「白天來的那個男人。」

  鈴鹿擺出了極其苦澀的臉色看向沙發上的素早,但如同她看不出素早的表情,自己表情中的含義也無法傳達給素早吧。

  「……要是你時不時的忘掉自己只是一隻沒有常識和社會能力的畜生可就麻煩了。」

  「幹嘛說這麼冷酷的話,難道不是朋友嗎?」

  「這是明擺著吧!是敵人,敵人!」

  「是嗎?但白天你們不是聊得挺高興的麼。」

  「高興?……真是的,想讓貓理解人意的我真是笨蛋。好了,閉上嘴。」

  鈴鹿放棄了說服,把買來當作晚飯的零食塞進了嘴裡。

  一直開著的電視上,播放的還是一群不認識的人聊著無趣的話題。不過今晚鈴鹿沒有看電視,她正看著膝上型電腦,螢幕上正顯示著悄悄要來的某些資料。

  是人名單。

  「——有了。」

  她停下滑鼠的動作,注視著名單上的某個名字。

  土御門夏目。

  即將成為陰陽道名門中的名門、土御門家的下任當家的人。鈴鹿拿到的這份名單是位於澀谷的某個著名的陰陽師培養機構、陰陽塾的花名單。聽說今年春天土御門夏目進入了陰陽塾,所以鈴鹿找來了名單確認。這個簡單的名單上除了姓名、性別和年齡外連照片都沒有,這個名字正強烈的刺激著鈴鹿的想象力。

  因為,

  「……這個人就是夜光的轉世。」

  鈴鹿的專業領域是『帝國式陰陽術』,而創造出這一體系的人就是天才陰陽師土御門夜光。他在臨死之際轉生於繼承自己血脈的土御門家之人,這個傳聞在數年前就煞有介事的傳開了。想想看,父親率領的由夜光信徒所組成的祕密結社雙角會能吸引到這麼多的成員,很大程度上是受到這個傳言的影響。而在父親周圍,許多言論都認為土御門夏目正是夜光的轉世。

  當然,鈴鹿還不知此言的真偽,必須進行相應的查證。

  不過,最終的判斷必須要留到最後的最後,畢竟鈴鹿的「目的」就是以土御門夏目是夜光的轉世為前提的。若此言不實就麻煩大了。

  「……呼。他是什麼樣的人呢……能派上多大的『用場』呢……」

  對於有志成為專業陰陽師的人來說,陰陽塾是最快的捷徑。能夠順利進去就意味著擁有相當的實力。鈴鹿還在目不轉睛的看著螢幕,拿起瓶裝可樂,喝了一口。

  「……鈴鹿,你在做什麼?」

  「在獲得目標的情報。」

  「什麼?」

  「就是調查某個人。」

  隨便應付了幾句後,素早突然來了興致。

  「你想和那個人成為朋友?」

  「哈?喂,你從剛才開始都一直在想什麼?」

  鈴鹿傾斜椅子,扭動身體,看向了素早。素早還是一如既視的縮在沙發上,說起來他自打回來後,一直都沒動過。

  「不知道你在問什麼。」

  「呀,那個,為什麼你突然之間一直在說朋友、朋友的。」

  「畢竟,你的朋友很少嘛。」

  「我才不需要,朋友什麼的。說起來,不是很少,而是沒有。」

  「不是有那個老爺爺嗎。」

  「哈?你是笨蛋嗎!那個混蛋老頭是敵人的老大!你是不是認為所有跟我說過話的人都是我的朋友!」

  「能友好聊天的人,就是朋友吧?」

  「才不是!……換句話說,你的理解只有這種程度呢……總覺得要得認真的說明會很累的樣子。」

  鈴鹿前後搖晃著椅子,板著臉嘀咕。素早到是一反常態的執著於這個話題,「嗯」,耷拉著耳朵,扭了扭尾巴尖。

  「和那個老爺爺以及白天的男人說話時,你一點都不覺得高興嗎?」

  「當然。」

  「這樣啊。」

  「就是這樣!」

  「嗯……那麼,鈴鹿就沒有聊起來很高興的物件嗎?」

  「沒有。」

  「和我呢?」

  「才不是因為和你聊天很高興,只是你這隻奇怪的貓太笨了,所以我這個親切的飼主才會無可奈何的陪你說話,代替我哥哥。」

  鈴鹿說完,惹人嫌的笑了笑。

  但看到素早突然不再說話,又收起了剛才擠出的笑容。

  「……素早?」

  鈴鹿向他招呼,卻沒有任何迴應,於是有些苦惱的不知該做出怎樣的表情,想了一會兒苦笑著站了起來。

  鈴鹿走到了他的身邊,抱起了閉著嘴的貓,然後坐上了沙發,把素早放到膝蓋上,然後用手指撓著他的脖子。

  「你怎麼了,在鬧彆扭?」

  「……不是。」

  「那為什麼不說話?」

  「我是在擔心。」

  「擔心什麼?」

  「擔心你。」

  素早接受著鈴鹿的撫摸,擡起頭看向她。長長的鬍鬚輕輕的晃動,被燈光照到的眼瞳縱向縮成細長型。

  「人類和貓不同,是靠集體才能生活的動物吧?」

  「……然後呢?」

  「因為鈴鹿是孤單一人。」

  聽到貓認真的話,鈴鹿輕聲笑了起來。

  「你的話是事實,但我沒關係的。畢竟我只還會再活一段時間而已。」

  鈴鹿說這句話時露出了溫柔、又有些驕傲的神情,素早沒再說話,只是目不轉睛的注視著她。

  看不出貓的表情。

  此時,素早想到了鈴鹿的打算吧。

  突然間,

  「……咦?你好像比平時更暖和了……不熱嗎?」

  「嗯……好像今天比往更熱。」

  「感冒了?」

  「……不知道。」

  鈴鹿想要炫耀下新的研究室,所以把最近一直窩在屋子裡的素早強行帶了出去。此時她心中閃過了一絲後悔,但馬上咋了聲舌頭,平復了表情。

  「真會給人添麻煩。……你等一下,我去查查怎麼去動物醫院——」

  「……不用了。」

  「必須去。」

  「我都說不用了……這種程度的發熱的話,最近經常有。」

  這還是第一次聽說,鈴鹿領會了他話中的意思,慌忙「看」向素早。

  靈氣還算安定,但已經很微弱了。可能是之前太習慣了……仔細想想,他的狀態無論如何都無法讓人安心。

  鈴鹿為自己的大意而內疚不已,但對她來說已經無能為力了。以前她就知道會有這樣的結局,但素早還是「維持」了下來。

  「……要吃冰淇淋嗎?」

  「謝謝……我不需要。」

  「那快點睡吧。感冒什麼,最終還是要靠睡覺來治療。」

  「也是呢。」

  「我給你拿條毛毯?」

  「不用了……不過……」

  「嗯?」

  「……利矢經常給我做的那個,就是那個摺紙……」

  「嗯?那個嗎?」

  「鈴鹿會嗎?」

  「會到是會……你想看?」

  「……嗯。」

  素早說著,在膝蓋上閉上了眼睛。鈴鹿「真不愧是貓呢——」竊笑了出來,再次把素早放到了沙發上,自己回到了桌子旁。

  「——你喜歡那些會動的小東西吧。」

  鈴鹿說著,撿起隨手扔在地上的挎包,從中拿出了在模擬戰中用過的聖經,翻開。

  「那麼,到了久違的showtime……急急如律令。」

  唱完詠文後——「素早」,招呼了一聲。

  素早睜開了眼睛。

  於是,模仿小鳥和蝴蝶的摺紙式神圍繞著貓的周圍,在空中飛舞,跳起了舞步。

  素早似乎很高興,「喵」的叫了一聲,搖晃著鬍鬚,喉嚨呵呵作響。鈴鹿也笑著關掉電視,轉過頭操作膝上型電腦,從揚聲器中流出了音樂。

  圓舞曲彷彿融入了寂靜的夜晚。

  素早的鬍鬚伴著節拍搖晃。鈴鹿眺望著他的樣子,不知何時也隨著旋律拍起了手。

  時間彷彿放慢了節奏。

  親切的照顧下奇怪的貓也沒什麼值得高興的,心裡雖然這麼想的鈴鹿仍然綻放著微笑,打起了節拍。

  ◎

  第二天早上。鈴鹿來到昨天剛「開店」的研究室上班,但看到貼在門上的紙後突然表情僵硬了。

  這是一張舊報紙,上面記載著『上巳之大祓』第二天的報道。『戰後最大的損失』,『未曾有過的大靈災』,盡是這些刺激性的、卻又不誇張的標題。黑色的照片上由倒塌的大樓表現出了令人心痛的場景。

  鈴鹿下意識的向走廊的兩側觀望,沒有人影,房間的安全系統也沒有異常。

  真是下等且拙劣的『乙種咒術』。

  鈴鹿哼了一聲,用力揭了起來。

  「……切。」

  咋了聲舌頭,開啟鎖進入房間。

  直到完成工作回家,鈴鹿都沒有走出去過一步。

  6

  「哦,像模像樣的嘛。」

  「因為這是工作。」

  「沒錯。」

  「然後呢?」

  「嗯?」

  「你來這裡有什麼事?」

  「嗯,麻,的確有點事。」

  好久沒來的天海罕見的含糊其詞。鈴鹿瞥了他一眼後,無所謂的回到了研究工作中。

  今天沒有帶素早來。自從第一天帶他來結果發熱之後,鈴鹿就沒有帶他離開過家。現在研究室裡只有鈴鹿和天海,還有默默工作著的式神『阿修羅』。

  也許是錯覺,天海似乎有些坐立不安。

  鈴鹿在埋頭工作時很少說話,由於『阿修羅』也不會說話,一天大部分的時間內,寬敞的研究室裡都被沉默的氣氛所包圍。說起來天海認識鈴鹿的大部分時間中她都在扮演偶像,所以默默的從事研究工作的樣子對天海來說也有些稀奇吧。到訪後的一段時間內,天海一直在看著鈴鹿工作。

  隨後,他慢慢在房內四處觀望。

  「……安全系統很嚴密呢。」

  「……不行嗎?」

  「怎麼會。」

  「你怎麼這麼不乾脆。」

  「……啊,我看起來果然這樣麼。」

  聽到天海無所事事似的迴應,鈴鹿有意的用力嘆了口氣,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正面看向了他。四目對視的瞬間,天海——總覺得——臉色有些緊張。

  「……你今天是來幹什麼的?」

  鈴鹿正面的質問。天海似乎斷了念想,露出了苦笑。

  「好了,我就實話實說了。是關於這裡的安全系統。」

  「挺不錯的吧?」

  「嗯,但是,也不好。特別是『對於你來說』。……有些過度了。」

  天海似乎比平常更加小心謹慎的注意措辭,不知是他對鈴鹿的照顧,還是因為他心中的猶豫。

  這個用於研究的房間,原本就設有鋪設性的結界,用於遮蔽和外部的靈性接觸。

  但現在,鈴鹿又設定了數重強大的結界。

  其中還有一些在嘗試「解咒」的瞬間,就會自動進行咒術反擊的術式,相當的危險。不僅是結界,在屋內也還時常駐紮著逮捕、擊退入侵者用的式神。用過度來形容這個安全體系並不過分。

  但是。

  「……又不會給別人添麻煩。」

  「你是對的。但不『適度』。」

  天海說著坐到了椅子上,伸直後背露出了認真的神色。

  拍嚓一聲,打響了手中的扇子。

  「我開啟天窗說亮話,廳內有許多人看你不順眼,這些人總是找碴批判你。在這些人眼中,此地設定瞭如此徹底的安全體系,就是你在密謀『壞事』的證據。」

  「……然後呢?」

  「我聽說那張報紙的事了。」

  鈴鹿的眼角突然一陣抽搐。

  「……什麼?你派人跟蹤我?」

  「你在進入大樓前,有人恰巧路過。從那之後,你就在這個房間裡設定了過度的安全體系吧?」

  「……」

  鈴鹿沒有回答,事實正是如此。

  那些只會惹人討厭的傢伙,應該不會突破咒術結果入侵到屋內。而且——只是在如今這個時間點上——即使有人偷看到了研究室內的情形,也沒什麼大問題。

  但鈴鹿還是強化了安全體系。雖然有一些擔心的想法,但最重要的是無法一聲不響的忍耐。

  「我能體會你的心情。但這樣只會起到相反的效果。我不知是單人作案還是群體行為,總之那傢伙肯定有這樣的想法,『稍微招惹一下,她就馬上做出警戒,而且還是超出必要的警戒,肯定在做什麼可疑的事情』。」

  「……無聊。」

  「的確如此。但笨蛋是危險的存在,做出不必要的刺激可不是聰明的舉動。」

  天海的口氣很認真。鈴鹿哼了一聲。

  咽不下這口氣,不高興。

  十分的不高興。

  「之前我也說過好幾次吧?即使被無知的小鬼愚弄還能安然的進行自己的工作,這樣的人才是真正的專業人士。我明白你的立場很辛苦,但也不必一一做出迴應,這樣做沒有意義。」

  天海沒有什麼表情,只是平淡的、事務性的勸告。

  這是長於事故的、擁有良知的見解。天海自身也見過數個相似的案例。

  如今的情形還沒有實際的損失,不論是誰貼了那張報紙,都沒有打算做出更激烈的行徑。鈴鹿畢竟是國家一級陰陽師,如今還是陰陽廳的形象代言人,沒人會面對面的與她為敵。

  最重要的是,若是堂堂正正的批評鈴鹿,是不會做出這種下作的行為的。犯人只是想在不以身犯險的前提下,惹鈴鹿心煩。

  那麼,不去理睬才是正解的應對之道。

  天海是正確的。

  但是……

  「……喂。」

  鈴鹿平靜的打開了話匣,天海「什麼?」接過了話題。

  「如果我拜託你找出貼報紙的犯人……你會怎麼做?」

  鈴鹿注視著天海的眼睛,尋問道。天海也沒有避開視線,回視著鈴鹿的眼眸。

  沉默的時間比想象中的還要長。

  不久後,天海緩緩的吸了口氣。

  「……我會想盡一切辦法找出來,然後把這個性格扭曲的傢伙敲直了。說實話,我現在就想動員所有部下,把這個混蛋揪出來。這樣才能出一口惡氣。」

  不過,天海繼續說道,聲音中比剛才更加充滿了熱忱。

  「我再重複一遍,這樣做最終只會起到相反的效果。即使這麼做,只會讓討厭你的傢伙把犯人當作英雄崇拜。最重要的是,這些還只是冰山的一角,不僅無法解決根本問題,還會讓大家對你的評價下降。」

  「對我的評價?」

  「不知道那個犯人是不是陰陽師,很可能只是普通的職員。另一方面,你則是『十二神將』,而且是恐怖分子大連寺至道的女兒。強大的人責罰弱小的人,大部分人都不會予以認同。若是還有什麼隱情,更是如此。」

  「即使我是正確的?」

  「是的。即使你是正確的,同時也會被責難。世間就是這樣的風氣。」

  天海斬釘截鐵的斷言。鈴鹿看到此時天海的眼眸,不由得混身顫抖。

  以咒術犯罪者為對手的咒搜部部長。

  這個老人在此前的人生中到底目睹過多少世間的黑暗以及齷齪。

  「人類只會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事情。當然,大部分人能通過交流獲得理解——但對卑鄙的人無論說什麼,也只會產生卑鄙的想象,徒增煩惱。」

  說完後,天海終於和緩和表情。

  再次打響了扇子。

  「嘛,成為『十二神將』後,總會遇到各種各樣類似的問題。貼報紙反而很可愛呢?若是路過的野狗對你狂吠不已,你要怎麼辦?這不值得你在意。」

  「……」

  「你採取不安份的舉動會讓局面更加糟糕。不會有什麼正經人將野狗亂叫當作問題,但若是『十二神將』有什麼動作,情況就不一樣了。對你不論是善意還是惡意的人,都必須提防你。這種程度的道理,你總不會不明白吧?」

  坐在椅子上的天海輕輕前屈身體,把胳膊肘架在膝蓋上,像是在向鈴鹿彙報工作。

  「大連寺,不要被這種廉價的挑唆激怒。真正的『pride』是不會被無聊的事損害的。」

  這不是陰陽廳的幹部對新人的訓誡,而是同為『十二神將』的老手向年輕的輕人傳授親身的經驗。

  以前天海曾在酒桌上對鈴鹿說,如果發生了什麼事,我會保護你,請相信我。

  所以,事務繁忙的咒搜部長才會像這樣特意來找鈴鹿,一邊笑言沒什麼大不了的事,卻又想要認真的幫助她。木暮所說的話大概意外的言中了,這個狡猾、老練的戰略家對孩子很心軟。

  「……」

  若說心中沒有動搖,那肯定是謊話。

  但鈴鹿還有重要的「目的」。

  對這個無論如何都不會退讓的目的,鈴鹿決定捧上自己的生命。

  「……我不會更改安全體系。」

  「大連寺。」

  「不要擔心,只是因為現在再恢復原狀太麻煩了。往後我不會再做出奇怪的事,也不會再挑釁。只要老實的裝作偶像,就能全部平息了吧?」

  某種意義上,現在正是緊要關頭。鈴鹿筆直的注視著天海的眼睛,用最為冷靜的聲音迴應道。

  以貼報紙事件為契機,強化研究室的安全體系,若是周圍會產生這樣的誤解,反正對自己有利。遲早鈴鹿都要在這個研究室做一些「可疑的事」,正如那個傢伙的妄想一樣,所以不論如何加強安全體系,都不算「過度」。

  「……」

  天海的視線並不尖銳,也沒有在試探鈴鹿,但鈴鹿彷彿被看穿了什麼似的,臉上失去了血色。

  這就是一種心理戰——以不同於『甲種咒術』的『乙種咒術』開展的咒術戰。

  不久後,天海露出了微笑。

  鈴鹿不知道他的笑容是何意。

  ◎

  這是「異常」,也是「雄威」。

  鈴鹿長時間的默默注視著昏暗燈光下的鐵塊。

  這個倉庫類似於飛機的機庫,裡面很寬敞,但沒什麼人氣。雨水打在屋頂上發發啪啦啪啦的響聲,如向細小的波浪平靜的迴響。

  這是陰陽廳開發研究部所有的咒物保管倉庫之一,位於八王子。秋葉原的本部大樓裡也有保管咒物的房間,稱為封印保管室,沒那麼重要、或是保管在本部大樓裡會產生靈性障礙的咒具和咒物就會統一的保管在這裡。

  不過,如今鈴鹿面前的這個「東西」,本來應該是在本部大樓的封印保管室裡嚴密封印之物。而如今收藏在這裡,只是因為其尺寸過大,又很重罷了,本部大樓的房間容納不下,所以才保管在了這裡。

  這個巨大的鐵塊由數個複雜的部分構成,看起來就像是縮起腳蹲坐的鋼鐵蜘蛛。不過從相當於頭和胸的部分長出了人類的上半身形態——而且是穿著鎧甲、兜帽的武者。

  古老的鎧甲,圓錐形的兜帽,蓋住整張臉的鐵面上刻畫出了怒容。兜帽的額頭上裝飾有閃耀著暗淡的黃金色的五芒星,這正是陰陽道的象徵。

  這個鐵塊名叫『裝甲鬼兵』。

  這是式神,以巨大的鋼鐵軀體為形代,是機甲式的一種。裝甲的內部刻有抵抗咒術攻擊的咒文,從身體的兩側可以看到機關槍的槍口。這種軍事式神開發、製造於太平洋戰爭時期。

  是由夜光所作。

  「……哼。」

  平靜的鐵之式神處於完全失去咒力的狀態,但仍然充滿了壓迫感。鈴鹿注視著鐵塊哼了一聲,像是在驅散這種壓迫感似的。

  在戰前由軍部復興的陰陽寮,於戰後改名為陰陽廳,在首都東京用以修祓多發的靈災。但曾支援過舊日本軍的事實,即使在戰爭結束後仍然是致使陰陽廳——以及全體陰陽師形象不佳的原因之一。

  雖然現在已經很少有人注意到,原本陰陽廳採用的『泛式陰陽術』就是以『帝式陰陽術』為基礎的,也就是那個在軍部的要求下構築起來的咒術體系。咒術界經常被人說是封閉性的群體,其中的一個理由就是現代陰陽師「紮根」於舊日本軍。

  眼前的『裝甲鬼兵』可以說是這種過去的象徵。

  在如今的時代,雖說偶有例外,但陰陽師這個職業基本限定於修祓靈災。咒術的研究和咒具的開發也只偏重於和靈災修祓相關的部分。當然更不可能介入軍事部門。

  因此,如果僅論「戰鬥力」的話,這個『裝甲鬼兵』在戰後已經過了半個世紀的當今,仍然具備最高等級的實力。

  「……若是這傢伙的話……」

  即使對手是『十二神將』,也能「爭取」到足夠的時間吧。

  幸好鈴鹿的專業是研究『帝式』,而『裝甲鬼兵』就是『帝式』的產物,鈴鹿有自信能夠使用。

  鈴鹿目不轉睛的注視著平靜矗立的鐵之式神。這個『裝甲式神』是作為研究資料保管在此地的,雖然沒人用過,但有最低限度的保養,所以看不到生鏽的地方。

  不過定睛細看的話,能發現裝甲的四處都有細小的傷痕,是彈痕嗎?還有被煤薰黑的地方。看來這個傢伙經歷過「實戰」。

  「……真可怕……」

  以前素早在看到『裝甲鬼兵』時曾發出這樣的感慨。

  上一次來到這裡還是獲得『陰陽I種』後。當時躋身國家一級陰陽師,獲得了進入這裡的許可權。這次素早沒來,而且自己也是沒有獲得許可的偷偷潛入。

  正如天海所說,自己的研究方向是『帝式』,並且還是靈災襲擊的主犯的女兒,若是接觸夜光代表性的軍用式神『裝甲鬼兵』,只會產生不安定的氣氛。而且事實上,鈴鹿就是出於某個不安份的目的才到訪這裡。

  當然,鈴鹿準備祕密的進行自己的計劃。『裝甲鬼兵』只是保險,若是不必使用自然最好不過。

  不過,鈴鹿有種不可思議的預感,自己肯定會使用出眼前的夜光遺物。

  『裝甲鬼兵』的外號是「土蜘蛛」。

  「……拜託了,土蜘蛛……」

  鈴鹿向眼前平靜的鐵塊,悄悄的呢喃。

  然後開始改寫式神的術式。

  7

  「……悄悄的……悄悄的……」

  深夜。

  雨水如霧。梅雨季節差不多都快過去了,天空還是一如既往的陰沉。外面瀰漫著潮乎乎的溼氣,開啟窗戶就擴散進了屋內。

  研究室內關了燈,所以很昏暗。遠處還有明光,但隔著雨水織成的幕布幾乎照不進屋裡。鈴鹿正藉助著這微弱的光亮,慎重的操作著『阿修羅』。

  讓『阿修羅』從研究室的窗外搬入了一個藏在紙箱中的業務用冷凍庫。

  這就是在放在那個「隱匿處」的東西。因為害怕被別人發現,所以這麼久後才搬到了身邊。畢竟萬一被發現的話,可不是畫素早被發現了那樣能簡單的擺平。但鈴鹿為了進一步的研究,果然還是必須把這個放到研究室裡。

  這是封印了過去的棺材。

  裡面是鈴鹿哥哥的遺體。

  昏暗中,有三對胳膊的式神把巨大的棺材放到了房間的角落。鈴鹿馬上接通了電源,熟悉的馬達聲再次嗚嗚響起,少女安心的吐了口氣。

  然後,

  「……喂。」

  從黑暗的屋子裡傳來了少年的聲音。

  是素早。

  他已經完全不會外出了,但一聽到要移動利矢,無論如何都要跟過來。說實話,他在靈性上已經相當的危險,雖然鈴鹿直到最後仍然反對,最終還是拗不過素早。

  「真的要做嗎?」

  他尋問的聲音還是像往常一樣冷靜,通透且清澈。

  「——當然。」

  鈴鹿迴應道。

  「這不是明擺著的麼,馬上就快了。」

  「……即使保持這樣,不也挺好的嗎?」

  「不行,一點都不好。」

  「為什麼?」

  「沒有什麼,因為我討厭。」

  鈴鹿的聲音沒有什麼起伏。

  鈴鹿的目的就是用咒術復活亡兄、大連寺利矢。用失傳的『帝式』咒術、靈魂的方法『泰山府君祭』。

  這是禁咒,而且是最究極的禁咒。

  現行的陰陽法中,嚴格禁止所有和靈魂相關的咒術。據說如今靈災在東京近郊多發的原因就是土御門夜光在使用靈魂咒術『泰山府君祭』時失敗了。

  若是弄錯的話,這個禁咒說不定還會引發那種規模的大靈災。這就是『泰山府君祭』。

  而且這個咒術需要代價,為了讓某人復生,就必須以他人的生命為代價。

  鈴鹿打算以自己的生命來交換哥哥的復活。

  「你自己死掉也沒關係嗎?」

  「……沒關係。我沒什麼可留戀的。」

  「要是鈴鹿死掉的話,即使利矢復活也沒法相見了吧。」

  「能見一會兒吧。在最後再次相會,然後就這樣死去,反而符合我的理想。若是我的生命能讓哥哥復活,我就很幸福了。」

  鈴鹿說著,在黑暗中露出了微笑。

  鈴鹿是父親的實驗物件,是父親製造出來的咒術改造過的人類。

  哥哥也是同樣。兄妹二人在出生前就揹負了相同的宿命。

  如果沒有哥哥,鈴鹿弱小的心靈在更早之前就已經壞得絲毫不剩了吧。如今還能清晰的回想起來,在那個沒有一點希望的世界裡,哥哥面對自己露出的笑容是鈴鹿無可替代的寶物。這就是鈴鹿全部的喜悅。

  因為是長男,所以哥哥被施加了比鈴鹿更多的、各種各樣的咒術,但哥哥總是親切的對鈴鹿笑臉相迎,一直鼓勵著鈴鹿,直到因實驗而喪命的最後瞬間。

  必須要報答哥哥。

  因此,即使為了救哥哥需要付出生命的代價,鈴鹿也必須向哥哥報恩。不,是鈴鹿想要回報。

  為了最喜歡的哥哥。

  由於這個執念,鈴鹿才能在那個事件後一個人孤獨的活到現在。

  「沒關係吧。你不也是嗎,比起我更喜歡哥哥。」

  這不是在挖苦,而是真心話。

  素早是哥哥的式神。雖然是由父親所造,但在廢棄前,哥哥說想成為他的主人而從父親的手中接管了過來。素早也很親近溫柔的哥哥,親密的程度足以讓年幼的鈴鹿感到嫉妒。

  但如今素早的身體狀況不佳,原因也在於此。

  素早險些被廢棄是因為依附的靈性存在和貓的肉體調和不暢。將素早領養為式神的哥哥,作為式神的主人供給他靈力,讓他的靈性安定。所以為了讓素早保持自己的存在,哥哥的靈力是不可或缺的。

  但是,哥哥死了。

  哥哥在死前擠出了最後的力量,將靈力注入了素早的體內,素早依靠這份「儲蓄」才能勉強的活到現在。如今雖然鈴鹿提供了咒力,但只是臨時的治療。素早在哥哥死後仍然維持了數年時間,足以證明哥哥的靈氣非常優秀。

  「若是哥哥復活,你也能恢復精神……嘛,這樣就像是哥哥被你搶走了,讓我點不高興。不過也沒辦法,往後就拜託你了。」

  在沒有哥哥的世界裡虛長年歲只是徒增痛苦。自己一個人長大的罪惡感讓鈴鹿難以忍受。

  不,若說本質的話,其實更加單純。就是自己想再見哥哥一面,即使只有一個瞬間也沒關係。想要再一次的和哥哥相會,僅此而已。

  所以,要用自己的生命把哥哥再次招回這個世界。

  為了那個瞬間而努力。

  嗯,鈴鹿點了點頭。雖然偶爾也會迷茫……在呈納著哥哥的棺材前,鈴鹿感到自己心中的決意。這樣就好了。這樣就足夠了。

  既使在世人眼中,自己做了蠢事……

  我是正確的。

  靜謐的興奮充滿了鈴鹿的胸膛。鈴鹿以手撫棺,眼眸中閃現出怪異的光芒。

  「……鈴鹿,你很適合當偶像呢……」

  素早說道。鈴鹿的表情像是很出乎意料,她回頭看去,凝視著素早所在的籠子。

  「……哈?」

  「你看起來很高興。」

  「你是笨蛋嗎。怎麼突然說起這個?」

  為了不讓別人發現棺材被搬進來的過程,所以沒有開燈,研究室裡一片漆黑。籠中的黑貓更是融入了周圍的黑暗。

  貓的雙眼突然睜開看了鈴鹿一眼,又再次閉上。

  「……吶,鈴鹿。」

  「……什麼?」

  「如果你感到幸福的話,我只要現在這樣就可以了。」

  「我完全不覺得幸福,沒有哥哥的日子,我是絕對不可能幸福的。」

  「不是的。」

  「為什麼?」

  「因為你比利矢更堅強。」

  「哈?這不可能吧。」

  「沒問題的。」

  「什麼?」

  「你,肯定……沒問題……的……」

  「……喂,我不明白你是什麼意思……」

  鈴鹿皺起眉頭,「看」向素早。說實話,他這幾天虛弱的狀態,簡直讓人不敢相信他還能維持「存在」。說不定意識已經模糊了。

  「……所以我才讓你在家裡老實呆著。」

  鈴鹿埋怨了一句,但事到如今也沒辦法了。要比預定計劃更快完成手頭的工作,然後把素早帶回去。

  「再等一會,馬上就完成了。」

  因為環境的變化,必須調整棺材的靈性環境。為了避開別人的視線,不能錯失這個機會。鈴鹿操作著『阿修羅』,開始最低限定的作業。

  一直空敞著的窗戶外,雨水還在浠浠瀝瀝的落下,偶爾在雨水聲的遠方還會傳來汽車穿行的聲音,前燈的光亮掃過研究室。

  雖然窗戶開著,但已經重新張開了結界,鈴鹿麻利的推進的作業。

  「……鈴鹿。」

  素早像是在說夢話似的招呼鈴鹿。

  素早的聲音和哥哥一樣。昏暗中在哥哥的棺材前,他的聲音彷彿是哥哥在朝自己搭話。

  「……什麼?」

  「我很喜歡利矢。」

  「我知道。」

  「但是呢。」

  「嗯。」

  「也同樣的喜歡鈴鹿。」

  「哈,你在說什麼。」

  除了調查棺材以外,還有其他的事情要處理。棺材的偽裝。畢竟這裡可是陰陽廳的本部大樓。雖說鋪設了宛如鐵壁般的安全系統,但小心無大錯。即使是絲毫的破綻都可能暴露鈴鹿的計劃。

  「……太好了。」

  「什麼?」

  「……這樣就能自由了。」

  「啊……嗯。」

  「……真的是……太好了。」

  「這樣也有這樣的寂寞。」

  棺材上使用的是父親獨自組成的咒術。鈴鹿雖然懂得這個術式,但處理時必須備加謹慎。若還要加以隱藏的話,更是如此。

  「……你看,所以……我說……」

  「唉?什麼?」

  「……交個……朋友吧……」

  「什麼?說得清楚點。」

  為了即使天海再次到訪此地也不會露餡。這種程度的偽裝簡直是難中之難。還有時間。雖然為了素早的身體著想,希望能快點完成,但無論如何,再稍等一會……

  「……鈴鹿……」

  「……」

  「……謝謝……」

  「唉?為什麼要道謝?」

  「……」

  「素早?」

  「……」

  「……喂?」

  「喂,素早,我在叫你!」

  「素早?」

  鈴鹿再次回頭。

  素早?

  窗外有車輛路過,前燈照亮了屋內。此時鈴鹿的臉色突然像是迷茫的少女一般。

  鈴鹿離開了棺材旁,走近桌子。籠子一直開著。鈴鹿向裡面窺探,素早還是一如既往的蜷縮著,一動不動。

  鈴鹿害怕「看」他。

  宛如第一次觸碰貓的小孩子一般,戰戰兢兢的伸出了手。

  貓突然一動,擡起了眼簾。鈴鹿嚇得彷彿一瞬間心臟停止的跳動,然後長長的吐了口氣。

  「你這隻……混蛋貓!嚇人也要有個程度!」

  鈴鹿真的動了怒氣,但貓仍然不為所動,在黑暗中睜大的眼瞳上微微帶著光亮,映照出了鈴鹿的面孔。

  「我現在很忙!你也明白吧!而且,這個笑話一點都不好笑!」

  鈴鹿接連的咒罵,但貓一言不發,目不轉睛的看著鈴鹿。鈴鹿的語氣越來越弱,臉上也浮現出了懷疑的神色。

  然後,鈴鹿發現了。

  「……喂,你也說點什麼。」

  像往常一般的向他搭話,但貓還是沒有迴應。

  「……素早?」

  呼喊他的名字。但貓沒有反應。

  不久後,貓像是失去了興趣,別開了視線,再次合上了眼睛。鈴鹿愕然的呆站在桌子旁。

  雨沒有發出聲音,安靜的落下。只有背後巨大的棺材在嗚嗚的低鳴。

  鈴鹿害怕「看」他。

  不必「看」,鈴鹿就已經明白了。

  素早走了。鈴鹿又被拋棄了。

  8

  隨後,貓又活了一段時間,但身體一直沒有好轉。在被靈性的存在附身、作為式神素早存在的期間,對只是形代的肉體造成了巨大的負擔。貓的食量很小,也不怎麼動彈,在夏天的某個溫熱的夜晚如同沉睡般的死去了。

  貓死掉的時候,鈴鹿已經做好了所有的準備。

  鈴鹿先用死掉的貓進行了「實驗」。素早的「主體」是依附的靈性存在,所以已經無法再復生。但若是作為形代的貓的性命,則有一試的價值。

  如今,在她的眼前一米處的正方形玻璃箱裡,一隻黑貓正慌張的來回躥動,雖然在一小時之前,這隻貓的生命現象已經停止了。

  當然,這只是試驗,但已經有了效果。剩下的只有達成條件。一個祭壇。還有一個祭主——土御門夜光的靈力。

  鈴鹿接通了外線電話,確認土御門夜光的轉世、土御門夏目的位置。得到的答案出乎了她的意料。

  「暑假?」

  大意了。最近作為形象代言人露面的機會少了,一直在埋頭於研究中,所以幾乎和外界沒有接觸,沒察覺到目標的活動日程。

  「……」

  鈴鹿懊悔的掛掉電話,注視著放在房間角落處的棺材。眼眸的深處搖曳著輕微的不安。

  突然背後傳來了一個輕微的聲音。回過頭,原來是玻璃箱裡的黑貓再次倒下,不再動彈。

  慌張的「看」過去,靈氣已經消失了。鈴鹿下意識的幾乎要哭了出來,但咬緊牙齒忍住了。在心中強行為自己鼓勁。

  「沒問題的……肯定,能成功。」

  鈴鹿有自信,只要備齊條件就一定能成功。

  此時。

  研究室內佈設的如此嚴密的結界突然被同時擊破。然後同一時間門被踹開,一群身著西裝的男人闖了進來。

  男人用手槍和咒符對準了鈴鹿。

  「不要動!我們抓到了你行使禁咒的現場,你已經沒機會狡辯了!」

  前排的男人用槍口對準這邊,並出示了身份證明,他們是咒術犯罪搜查官——通稱咒搜官。在這個時機闖入,說明他們早已經進行了隱蔽的調查。

  天海的面容突然在腦海內閃過,悲苦又毫不畏懼、看透世間清濁的「大人」的面容。鈴鹿沒有感到不可思議或是懊悔,反而嘴角浮現出了無畏的微笑。

  終於站上了決戰的戰場,大概心裡產生了這樣的情感。

  「……放肆。」

  於是,鈴鹿開始了早就計劃好的行動。

  ◎

  鈴鹿擊潰咒搜官後逃離了本部大樓,帶著棺材立即向王八子移動,奪取了早已在那裡待命的『裝甲鬼兵』,然後裝進集裝箱,放到倉庫的卡車上,一路向西。

  目標人物似乎回到了鄉下的老家。那麼在某種意義上正合適。土御門家的旁邊就是為『泰山府君祭』準備的祭壇。有很大的機會在陰陽廳派出真正的追兵——比如說『十二神將』中的某人之前,一口呵成的達成目標。這是個好兆頭,運氣在我這邊。

  「……再等一下,哥哥……」

  把開車的工作交給了簡易式。鈴鹿坐在副架勢席上,眺望著窗外流過的夜景。

  馬上就能和哥哥再會了。見面,聊天——雖然自己就要死掉,但已經無所謂了。腦袋裡思考的全是和哥哥相會的瞬間。

  但是,鈴鹿突然想起了留在研究室玻璃箱裡的貓。

  當時突然遭到襲擊,鈴鹿還必須要帶走棺材,所以沒有時間顧及到貓的遺體。而且……那已經是隻普通的貓了,不再是素早。

  「……哼。」

  不過是哥哥是式神而已,自己只是代為照顧。本來自己就不喜歡貓,又任性,又沒用,命也不長。那種東西才不值得養。

  「就是。」

  不需要弱小的貓,和哥哥見面後,推薦一個又強大又不會死的寵物吧。更大的,更堅強的,即使照顧的草率一些也沒關係的。比如……對了,老虎就不錯。

  「……嘛,老虎沒法養吧……」

  嘴角劃過了小小的自嘲。

  然後,鈴鹿把身體深深的沉入了副架勢席的座位裡,一動不動的閉上了眼睛。開車交給了簡易式,現在必須要睡一會兒,到達目的地後就沒機會了。

  車的振動會妨礙睡眠,不習慣的汽油味也讓鈴鹿不高興。不過鈴鹿還是一動不動,腦內一片空白。

  不久後——

  閉著眼睛的鈴鹿,嘴脣上浮現出了若有若無的微笑。

  夢中的素早已經變成了老虎,但還是喵喵的叫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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