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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哈囉,斷頭臺
某週末的傍晚。
“春亮,我閒得發慌!想出去外面散步!”
菲雅這麼說,是在平常找時間進行的一般常識課程——今天是“吸塵器使用講座第三回~前端尖銳的附件並不是用來刺殺人的物品~”——已經結束了好一陣子之後。在那之前,她一直乖乖看電視播放的動物節目,但節目結束了,她似乎也閒閒沒事做。
正在廚房準備晚餐的春亮,臉上露出訝異的表情回頭對她說:
“既然覺得很閒,你可以找許多事情做吧——譬如說幫忙做菜之類的?”
“那我之前做過了!該怎麼說呢,我現在沒心情幫忙做菜——對了!我覺得自己應該要多多增廣見聞!”
“你說的不無道理……但是,我正忙著做菜,分不開身喔。”
“讓乳牛女煮不就得了?”
菲雅不滿地甩動銀髮。站在春亮旁邊勤快地幫忙做菜的此葉則擡起頭說:
“咦——不過還是春亮做的菜比較好吃。對了,如果你‘不介意不是春亮做的菜,而是無論如何都想吃我做的菜!’那我倒是無所謂喔。”
“唔唔……哼,誰想吃你那種全肉地獄的料理啊?那可是會得電視上說的,代…代謝症候群什麼的不治之病呢。雖然有個人已經得了就是啦。可憐哪,根本就沒救了……”
“你…你幹嘛用那種充滿無奈的眼神看我啊?”
你一言我一句的鬥嘴又如往常般地開始,但這時候菲雅像是突然想到什麼似地說:
“不過啊了仔細想想,也沒必要讓春亮跟在我身邊。散步這點小事我一個人也辦得到。反正也只是繞這個家一圈而已。所以我可以去散步吧?可以對吧?好~那我出門了!”
“喂~等一下等一下。”
“唔啾!”
總之先從後面揪住她衣領的春亮開始思考。從這傢伙突然被送來算起,已經好幾個星期了。雖然她依舊會幹許多奇奇怪怪的事情,但跟當初來的時候比,已經要好上許多了呢。而前陣子也開始到學校上課,似乎對這個家以外的事物也慢慢習慣了……
嗯~
仍然抓住衣領的春亮,把菲雅嬌小的身體轉過來並直視她的臉。
“喂,春亮你這個笨蛋!快把手放開,不然詛咒你喔!”
“呃——你說什麼都想出去散步嗎?”
“那——那當然囉!”
發著牢騷的菲雅,眼神閃閃發亮,並且拚命上下點頭。
“你保證在房子附近繞一圈就回來?”
“嗯!”
“保證絕不會跑去奇怪的地方?”
“嗯嗯!”
“就算有奇怪的傢伙叫你,你也不會理會?”
“嗯嗯嗯!”
“那就去吧。”
“……!我去去就回來!”
菲雅“劈哩啪啦咚咚咚”地衝出廚房,接著只剩下一片寂靜。穿著圍裙的此葉微微皺著眉頭說道:
“這樣好嗎?”
“反正她說只在房子附近繞一圈而已,況且我也不能永遠跟在她身邊吧?”
“唉……這個嘛,只希望她能平安無事回來啦……”
總覺得不安的此葉喃喃說著,然後繼續準備料理。她的態度也讓春亮的腦子突然冒出了不祥的預感,但事到如今再說什麼也沒用。應該不會有什麼問題吧?一定不會有問題,也拜託不要出問題……儘管這些不安逐漸在心中擴大,但春亮還是再次拿起菜刀。
不過——就結論來說的話。
菲雅這次的散步,正是引發後來的風波的根本原因。
吃晚餐時的起居室。
“那…那麼春亮,我今天可以在房裡吃飯嗎?”
“啥?不行不行。如果你是住在別館,那就另當別論,但畢竟我們一起住在這個家。只要你不是因病臥床,一起吃飯是這個家的規則喔。”
“唔…說什麼都不行嗎?”
“你為什麼那麼想在房裡吃飯啊?”
“沒…沒有啦!我沒有…特別…想在…房間…吃喔。而且是臨時起意才問問看。事實上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意思啦!哇哈哈!”
菲雅發出明顯不自然的笑聲,並開始朝桌上的飯菜伸出筷子。
(唔——……她的行為太可疑了。)
也不知道她什麼時候散步回來的,後來就一直窩在房間裡鬼鬼祟祟。就算問她散步的感想,也只是回以“沒…沒什麼喔,不算好也不算壞!”這麼奇怪的回答。剛剛明明那麼興奮地想出去散步,還以為她會很開心地報告一些有的沒有的事情呢。
“唔,對了。”
彷彿有什麼心事而心不在焉地往盤子挾菜的菲雅,突然擡起頭來。眼睛一亮的她彷彿想說“就是這個!”然後說:
“宵夜。沒錯,我想吃宵夜喔。春亮,捏一些飯糰吧!”
“嗯?啊——今天沒辦法。白米的存量已經不多了,剩下的勉勉強強夠明天早餐用……你就趁現在吃飽一點,這樣就不用吃宵夜了。”
“還有,你不要熬夜早點睡的話不就好了?”
“唔…唔唔唔唔唔……”
對於發出不滿呻吟的菲雅,春亮與此葉只能感到疑惑。
接著晚餐時間結束,來到了喝茶的時間。
菲雅有如向法官抗議的律師,“咚”地捶著桌子說:
“我要求今天的茶點仙貝給我比平常多一倍的份量!四塊!我要四塊!”
“什麼?你房間裡不是有你個人專用的仙貝?”
“那早就吃完了!所以我需要等一下要吃的份量!”
“昨天不是才給你一包嗎?也交代過你要省著吃啊。”
“那是因為,那個,有無法預測的狀況……不!總之我說要就是要啦!”
此葉一副很冷靜地“滋滋…”喝茶,並斜眼看拚命哀求的菲雅。
“春亮,千萬不能讓她這麼予取予求,否則她會得寸進尺。”
“說得也是,所以你忍著點吃兩塊就好,給你。”
“什麼!”
接下兩塊仙貝的菲雅,低著頭髮抖,晃動著銀髮——
“可惡,算了!你這個笨蛋!”
她氣呼呼地衝出起居室。那讓人不解的“無恥小鬼得無恥病!乳牛女的胸部有夠礙眼,萎縮吧——”的罵聲漸漸消失,最後是紙門“啪”地關上的聲音。
“……她是怎麼了?雖然她央求仙貝是稀鬆平常的事情,但今天有點怪怪的耶。”
“就是說啊~不過那孩子怪怪的也是很常見的事,就邏輯上來說算是沒問題。”
此葉一副受不了她的樣子,然後往茶杯倒茶。但那時候她看了一眼自己的胸部。
“……那孩子總是那麼說……難不成,真的……?”
“怎麼啦?”
“咦?那個,呃——……喔哼!這是個好機會,我就鼓起勇氣問問看好了。”
“喔。”
“那個……我的胸部,真的…很…礙眼嗎……?”
“噗!”
沒頭沒腦問這什麼問題啊?春亮拚命不讓茶從自己的嘴裡噴出去,但不知為何視線卻被害羞得扭動身體的此葉的“那裡”所吸引。她雙手抱胸的姿勢,讓那裡看來更加雄偉——
“不!其實…並不…礙眼。我覺得…有它還不錯。一點都不礙眼。”
此葉的臉突然漲紅,然後更忸忸怩怩地甩動麻花辮。
“是嗎……啊哈,我好像問了很奇怪的事。請你把這件事給忘了,當我沒問。”
“好…好。我也覺得自己的回答很奇怪,請你也忘了……”
彷彿是想要掩飾自己的害羞,此葉把茶一口氣喝光。但她那時候突然皺起眉頭,於是春亮詢問:“發生了什麼事嗎?”
“沒有啦……我覺得好像聽到什麼怪聲,可能是神經過敏吧。”
此葉用她那一貫的柔和笑容如此回答。然後說“好了,得再加把勁努力呢”並站起來。春亮不解地問:“要努力什麼啊?”此葉回答他說:
“因為老師出了一大堆要在星期一以前趕完的作業,若不分成今天跟明天寫的話就會很辛苦……春亮你們班沒出作業嗎?”
幾十分鐘後,春亮在自己房間的書桌前抱頭苦惱。
“咕喔喔,我居然忘得一乾二淨……!”
“父親去了國外就沒回來過,所以不得不做家事。若要順便一提,還有個銀髮女孩寄住在家裡”等,似乎是無法成為讓老師減少作業的理由。傷腦筋,非常傷腦筋。對春亮而言,作業是佔去重要的家事時間的可恨東西。
(得趁今天完成這份講義不可——明天必須出門買東西,而且難得有動力想把家裡徹底地打掃一番。)
春亮的成績屬於不好也不壞的程度。但是名為“公式”的敵人相當厲害,導致擊退作業遲遲停滯不前。
“唔唔,看不懂。還是問此葉好了……?不行,那傢伙對課業可是很嚴格呢~看來還是自己努力吧……不過,還…是…不…懂……”
就在春亮全身乏力,背彎了下來,心想“不行,這樣下去會睡著”而伸懶腰的時候,背後的紙門突然搖動了。有人敲門。春亮隨口應道“嗯——”。
“那個……現在方便進去嗎?”
是菲雅。紙門拉開的聲音讓他往後面瞄了一下,看到表情戰戰兢兢的菲雅就站在那兒。她雙手繞到後面,縮著肩膀,用小心翼翼的眼神盯著這邊看。
“雖然不太方便,不過算了。反正對進度的影響也沒什麼差。”
“嗯……那麼,我進去囉。”
“喔,怎麼了嗎?”
春亮一邊心想“搞不好又是為了多要幾塊仙貝這種事吧”,一邊再次面向書桌。心想“努力把問題搞清楚吧,這很重要呢”——然後與一片雪白的講義再次展開對決。
這時候他聽到背後的紙門咻咻地關上,菲雅畏畏縮縮地慢慢踩著榻榻米走過來。
“我有事情……想請你幫忙。”
“嗯嗯。”
“不對,應該是……非說不可的事情才對,就是那個意思。”
“這樣,”
春亮只是興趣缺缺地回答。但是菲雅平靜的聲音又慢慢地接近背後——
“我——或許犯錯了。”
“是嗎是嗎……咦?”
春亮這時候才察覺到格格不入的氣氛。菲雅的語氣聽起來很認真,又帶有些許憂愁。這絕不是她平日任性要求仙貝這種事情所發出的聲音。而是更真摯,更不尋常——沒錯,彷彿是想把內心深處那一定要傳達出來的想法給擠出來那樣——
“我實在…無法忍受了……所以……”
春亮感受到耳邊有溫暖的吐氣。她怎麼會…靠得…這麼近?一股莫名的壓力讓他不敢回頭看。聽到的只有紊亂的喘息。他想象菲雅漲紅著臉,呼吸紊亂,嘴脣靠近自己耳朵的模樣——搞什麼,她到底想做什麼啊?
“啊啊……要解釋怎麼會變成這樣很困難。總之就是這個啦。我想告訴你的,就是這個。那個春亮,你把頭轉向我這邊……”
春亮不敢轉頭,手上的自動鉛筆也開始抖動。原本非常難纏的數學講義,跟現在的狀況比起來,簡直是經驗值1的小嘍囉敵人。天啊~怎麼會這樣?小嘍囉↓能夠逃跑,頭目角色↓無法逃跑。
“啊……”
“什麼?”
此時觸碰耳朵的是一種新觸感。在不斷“呼,呼…”的吐氣中,有個柔軟又有點溼溼的物體,溫柔且小心翼翼地在耳垂來回舔弄——沒錯。
耳朵正被舔。
“唔…唔哇!你…你在做什麼啊,菲雅!聽好了,你冷靜點。雖然我不曉得這是怎麼回事,但總之你冷靜點!你這應該是一時昏了頭,對吧?”
“……啊?你在說什麼啊?”
“你啊什麼啊啦!”
儘管陷入嚴重混亂,但春亮還是發動了所有沉睡在腦細胞深處的意志力,一口氣回頭看。結果——
舔~
不知為何比菲雅的聲音還近在眼前的舌頭,往春亮的鼻子用力一舔。
“汪汪!……哈…哈…哈!”
菲雅往前伸的手裡,有隻格外可愛的小動物正啪噠啪噠地揮動尾巴。
總而言之。
她似乎是在出去散步的路上撿了狗狗回來。
“喔…這樣啊?原來如此……”
春亮一面笑得燦爛,一面往其它方向指著說:
“送回原來的地方。”
“什麼!你還是人嗎?怎麼這麼無情!不要不要,我——不——要——!因為這傢伙是這麼毛絨絨又軟綿綿的!我真是看錯你了,春亮!”
菲雅雙手緊緊抱著那隻小狗,彷彿是要保護它不受春亮傷害似地縮著身子。
“你啊……哪可能那麼貿然就養狗啊?”
原本跟春亮他們一樣,在起居室桌邊坐著的此葉手抵著太陽穴說道。她正準備回起居室問來龍去脈的時候,聽到吵雜聲便從房間走出來。
“我…我又不是在問你,乳牛女!你跟我一樣是寄住的身分,所以沒有決定權……不,等一下!危險,你很危險!你這個肉魔人!難不成,你…你想吃了它?”
“……我才不會吃它呢。”
看到菲雅表情不安地把狗狗藏到身子後面,此葉的臉頰邊緣不斷抽動。可能覺得“若在這時候發飆,話鐵定講不下去”因此刻意壓抑住情緒吧。真是了不起的自制力。
“不過,這下子我總算明白你為什麼會有這麼多可疑的行為了。原來是想弄吃的給它……而原本儲備的仙貝也是給這傢伙吃了啊。”
“唔……沒錯。可是,總覺得好像不夠它吃呢……而且,我覺得可能沒辦法一直藏著它,所以想找你商量看看……”
菲雅又蜷縮身子。春亮“嗯——”地觀察她抱在懷裡的狗。
是毛色漂亮的小型犬。春亮對狗不太瞭解,所以也不知道是什麼品種,但總覺得是外國品種。也就是說看起來很昂貴……居然棄養這種狗。
而且還戴了項圈,那上面似乎有註明飼主電話的欄位,但因為磨損嚴重而無法辨識。搞不好是故意那樣做之後,再把它丟棄的呢。
“這種情況究竟該怎麼做才好呢?看來還是應該找警察吧?報警的話,警察應該會幫忙找出原來的飼主吧?”
“不曉得耶~”
“……如果他們不幫忙找飼主,那該怎麼辦呢?”
“那個嘛——大概就是幫它再找新的飼主……不過,還是找不到新飼主的話……”
春亮沒把話說下去。因此,就連對日本處置流浪狗的狀況不是很瞭解的菲雅,似乎都有不祥的預感。臉色大變的她,更用力地緊抱住那隻狗。
“我還是覺得把它留下來飼養是最好的做法!一定是這樣!好不好啦了春亮,拜託拜託!以後無論你說什麼我都聽,任何命令我都願意服從,就算你要我像上次那樣在浴室幫你刷揹我也願意!雖然會不好意思,但我會忍耐!”
“那明明是你擅自那麼做的吧!”
毫不理會春亮反駁的菲雅,皺著眉頭說“好不好啦?好不好啦?”把臉一整個湊了過來。鼻子差點被碰到的春亮連忙把眼神別到一旁,剛好與她手中的狗狗四目交接。
圓圓大大的眼睛,純真的模樣。它用毫無戒心且相信三人的表情,呆呆地歪著頭,彷彿在述說這世上並不存在任何邪惡念頭似的。
(嗚……)
春亮的胸部像是被什麼“咚”地射中。啊,可惡,好可愛喔~我們要是對這傢伙置之不理,它就真的孤伶伶一個了呢。而電視上也播過被送進收容所的狗狗,認養率只有很低的百分之幾呢~拜託好心一點吧,日本人。而我自己也是日本人,唔啊啊啊。
“唔……咕咕咕……”
“春亮,怎麼樣啦春亮~”
菲雅繼續嬌嗔詢問,並且從右邊、左邊及正下方凝視低著頭停止動作的春亮。她還像個小孩般拉扯春亮的衣袖。雖然春亮對那些舉動都沒有反應,但過沒多久他慢慢擡起頭來。
“要是這時候把它放出去外面……就變成是我們棄養這傢伙……對吧?”
“——!沒…沒錯,會變成那樣!”
“總之——沒錯,總之就先這麼辦。先問學校的同學看看,或許有人願意認養它也說不定。在那以前就暫時讓它留下來……或許…比較好。”
“當…噹噹噹噹噹然有必要那麼做!我們要負責任!而且總覺得最好沒有人願意認養它,應該說一定沒有,但不必在意!在找到認養人以前,我們有必要保護它!”
“……那麼,就這麼決定囉。”
雖然看到一旁的此葉無奈地嘆息,但現在先當做沒看見吧。另一方面,菲雅在那一瞬間笑容滿面地站起來,把狗狗當做冠軍獎盃似地高高舉起。
“哇哈——!太好了,從今天起你也是這個家的一分子了!呃——對了,名字!首先得幫它取名字呢!”
“原則上日本最常取的是波奇。”
“這是哪門子沒品味的發言啊!這傢伙就像是我找到的家人耶。對了,那我想幫它取個一聽就知道跟我有關的名字……呃……”
菲雅把小狗高舉起來團團轉了好一陣子,狗狗也配合那個舉動汪汪叫。然後菲雅的動作突然停下來,像在說“無可挑剔!”似地笑咪咪。
“好!你的名字是——斷頭臺!”
“好…好爛的名字喔!”
“什麼——你有什麼不滿……順便一提,第二個候補名字是鐵處女。”
“不不不不~”
真不知道該怎麼吐她嘈。當春亮在臉前啪噠揮手,菲雅自顧自地解釋那個含意。
“喔~對了,忘了確定一件重要的事情……嗯,是母的。這樣就沒問題了。不對,這樣第二個候補名字比較符合?但是斷頭臺叫起來比較響亮耶……”
她抓著小狗的腋下把它舉到半空中,望著它的股問碎碎念。這個時候,一直開著的電視機傳來老套的電視劇聲音。“章司先生!我愛你!”“翔子……對不起”——聽到那些臺詞的菲雅恍然大悟地用力點頭。
“原來如此,日本人姓名的性別變化有那麼一套法則啊?那就看在春亮的面子上,我也遵循這個國家的基本原則吧。這樣的話……就叫做斷頭臺子。”
“就許多意義來說!這名字低階到讓人無法置信!”
“你怎麼那麼多牢騷啊?不然要我怎麼做嘛?”
“唉……叫斷頭臺就可以了,原則上聽起來很像是法國人的名字啦……”
“你一開始那麼說不就得了?”
鼓著雙頰的菲雅雖然這麼說,但她還是很開心。還用自己編的旋律唱“斷頭臺~斷頭臺~斷頭臺臺——!”為這個命名儀式獻上祝福……應該要阻止她嗎?
但是——現場還殘留對那個祝福感到不快的人。
“我不能接受。”
“……此葉?”
正坐的此葉眯著眼睛,用沉穩但強硬的語氣繼續說道:
“我明白春亮有顆溫柔的心。可是,你也該稍微想想自己的情況吧。明明就不知道飼養狗狗的方法,明明至今光是為了兼顧家事跟課業就已經把時間塞得滿滿的,要是再增加負擔的話……一定會出問題。”
“乳…乳牛女!斷頭臺我自己會照顧,所以!”
“連一般常識都不懂的你要照顧它?別笑死人了,結果鐵定是春亮要幫你照顧。”
這句話真是一針見血。菲雅雖然想反駁,但對於自己連一般常識都不懂這點,應該是心知肚明吧。因此只是咬著牙“唔咕咕咕”地瞪此葉。
“不是啦,呃——那個,此葉……?你也知道,我們又不能把它丟掉,對吧?”
“但不能養也是事實。有句話我不太想說,但狗飼料也不是不用錢。而且不能不帶它打預防針吧?這孩子來家裡會增加伙食費,我們還有多餘的錢花在這上面嗎?”
“唔!”
經濟問題這正確的論點,狠狠刺進春亮的胸膛。於是,在現場沉默的氣氛中,此葉慢慢地站起來,用冷漠的眼神看了兩人一眼。
“請你們讓腦袋冷靜下來,再慢慢考慮一遍吧。當然,就是除了在這個家飼養以外的解決之道。我泡澡的時候也會仔細思考——等洗完澡我們再討論吧。”
此葉一副不許有異議地說完後,走出起居室。留下相對而視的春亮他們。
“怎麼辦,菲雅?”
“氣死我了,可惡的乳牛女!最後阻擋我們的是她那個大胸部嗎?”
“不,那跟胸部無關。”
“等一下,我自有妙計……呵呵呵,瞞不過我的眼睛的……!”
春亮不解地歪頭看著緊握拳頭、唸唸有詞的菲雅。
而菲雅手中的斷頭臺也用力歪著頭,像是在學春亮似的。
“咦?”
當此葉洗完澡回到起居室,看到閒得無聊的斷頭臺在桌上走來走去。沒看到春亮跟菲雅在這裡,會不會是在房間裡開作戰會議啊?
“就算是那樣,也不用丟下這孩子不管吧……他們倆真的有心想養它嗎?”
此葉一面發牢騷,一面把擦過頭髮的毛巾掛在脖子上並走進起居室。結果,斷頭臺擡起頭來看著她,彷彿在說:“你回來啦?”
此葉的臉頰抽動了一下,散發酷寒氣氛的她,眼神變得很凶惡。
她只動眼睛環顧四周的狀況。右邊OK,左邊OK,上面OK,下面O~K。
“汪!”
心癢。
“汪汪!”
心頭髮癢。
“………………唔?”
忍耐度突破極限。
“啊啊~真是的,該怎麼說呢?啊啊~真是的!”
此葉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斷頭臺抱起來,並立刻開始用臉頰磨蹭它。只見斷頭臺痛苦掙扎,被夾在她雙峰之間的斷頭臺,痛苦地啪噠啪噠地揮舞那短短的手腳。
“哇~好,軟~好暖喔~……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嘿嘿嘿。”
“啾啾。”
“哇!”
此葉連忙把陷進乳溝裡的斷頭臺救出來,接著像是跟它互碰鼻尖似地把臉湊近。然後從她嘴巴說出來的——
“啊啊……剛剛真是對不起汪~請你原諒我汪!”
是口齒不清的神祕犬語。
“不過,還是不能給春亮添麻煩。雖然覺得你很可憐,但還是尋求警方處理是最好的做法汪……像你這麼可愛的狗狗,一定會有人認養。啊啊,就算是那樣,要是沒半個人認養你——嗚嗚,汪汪,怎麼辦汪?”
“汪汪!”
不知道她們是否心靈相通,只見兩隻野獸凝視著對方互相叫來叫去。
但是就在那個時候,此葉背後的壁櫥“咻——”地開啟——
“呵呵呵……”
此葉嚇得停下動作,接著全身微顫地往後看。
從微開的紙門後方,可以看到壁櫥裡面正露出半張臉,邪惡地揚起嘴脣奸笑的菲雅。而在壁櫥的上半層,還能看到春亮的身影。他眼睛正瞪得圓圓地往這邊看。仍然掛著那個表情的菲雅喃喃地說:
“……請你原諒我汪!”
“唔…唔哇啊啊啊……”
眼看此葉的臉愈來愈紅——
結果,那一瞬間卻成了這個家增添一名新成員的關鍵時刻。
然後隔天,星期日。早晨的餐桌比以往還要熱鬧。
“好乖好乖。吃吧吃吧,多吃一些喔。唔呵呵,它拚命吃個不停耶。”
“仔細想想,昨天幸好不是吃漢堡排呢~一想到你可能有偷偷餵它吃這點,我就不禁毛骨悚然。”
“這話怎麼說?”
“狗狗不能吃洋蔥,否則會中毒喔。”
“哈哈,你這個無恥小鬼實在有夠愚蠢,講這什麼無聊的笑話啊?”
“……”
“……是真的嗎?”
“好了好了斷頭臺,這邊的飯飯也很好吃唷~”
“唔,你這個乳牛女!不准你趁機搶先餵它!”
“這才不是趁機呢。既然都已經決定要養它,為了不讓它成為春亮的負擔。我啊!會好好照顧它。”
“斷頭臺,過來這裡,那個女人可能會說出‘可是,你看起來比較好吃汪!’這些危險的話喔。真是的,‘汪’什麼‘汪’,真是有夠噁心。”
“唔啊啊啊……我想消除!我想消除那段記憶!”
菲雅與此葉邊像那樣你一言我一句地對話,邊把看起來能吃下肚的飯或配菜一一遞給斷頭臺。它則是開心地猛搖尾巴,閒不住地在桌子旁邊或下方到處跑。
(嗯——真是一片混亂……黑繪回來的話不曉得又會是什麼狀況呢。)
想起突然出去旅行還沒回來的另一個同居人,春亮一面為斷頭臺感到心頭一暖,一面吃著早餐。啊啊~真的有療愈的感覺呢。
但是那個時候,電視新聞傳來“接下來是有關最近有高階寵物頻頻遭竊的問題……”這樣的聲音。這世上還是有很過分的人呢。才不過短短的一天,它就會產生這麼強烈的存在感——飼養許久的寵物要是被人帶走,那會是多重大的打擊啊。
正當他心想“我們也得小心呢”的時候——
“好,吃飽了!春亮,我們去散步吧!去散步!”
“啊,順便也得買一些東西回來呢……這附近哪裡有寵物店啊?”
三人迅速收拾好碗盤以後便準備出門。耀眼的太陽高掛在天空,彷彿在祝福睽違七天的星期日似的。而熱得不像秋天的天氣也讓眾人開始直冒汗。
“不繫牽繩沒關係嗎?雖說那到寵物店才會買。”
“應該沒關係吧?它似乎已經很黏我們了呢……呼哇~”
“喔喔~好大一個哈欠。你一定只顧著跟斷頭臺玩而沒什麼睡吧?”
“是它不讓我睡啦。我只要一準備睡覺,它就拚命舔我的耳朵跟脖子。我被它鬧得沒辦法,只好一直抱著它撫摸它。呵呵,雖然是醒著,卻也讓我體驗到如夢一般的時光呢。”
“……好羨慕喔……”
“喂,你忘了加‘汪’喔,乳牛女。”
“你那個梗到底要用到什麼時候啊?”
三人像那樣你一言我一句地出門——結果,發現附近的電線杆後面好像有影子在動。
那是一名在這種大熱天卻穿著風衣,把軟呢帽壓得低低的男子。雖然覺得很疑惑,但直盯著人家看也很不禮貌。等菲雅把斷頭臺放到地上,眾人便出發往前進。
雖然有點擔心,不過斷頭臺並沒一下就咻地衝到看不見狗影,而是用它自己的步調一步一步往前進。三個人一面跟在它後面一面說:
“哇,好熱,剛剛那個人穿成那樣居然還不會被熱暈。”
“那該不會是他個人的堅持吧?因為他昨天也是做同樣的打扮呢。”
“……昨天也是?”
“是啊,就在我散步的時候,他在附近走來走去的。我看到好幾次了呢。”
“——是嗎?原來如此。”
原本鮮少開口的此葉,不知為何在這時候發出如雪山般冷峻的聲音。
“還以為這是隻有在電影或漫畫裡才會出現的臺詞,但看來似乎不是那樣。菲雅、春亮,你們不要回頭靜靜聽我說——我們被跟蹤了。”
“什麼……?”
春亮原本緊張地想往後看,但還是設法忍住。雙腳突然變得難以行動了。
“是~是誰?為什麼要那麼做?”
“應該是——剛才我們在談的那個風衣男。”
“不會吧?難道又是那個叫蒐集戰線騎士領的在追殺我?”
菲雅的聲音有些僵硬,此葉搖搖頭說:
“應該不是他們,而且他的跟蹤技術非常爛。”
“那不然為什麼要那麼做?想不出我們有什麼被人跟蹤的原因……”
“但實際上我們的確被跟蹤。被那個隨時可能從懷裡掏出**的可疑男子跟蹤。”
既然如此,一定有什麼理由才對。春亮拚命動腦筋想“是什麼理由呢”——
然後,想起先前聽到的某句話。
“菲雅,我問你一件事……斷頭臺是你在什麼情況下發現到的?”
“嗯?我看它到處徘徊,於是就伸手摸摸它,後來它就黏上我,跟在我後面走。我就想說那乾脆把它帶回家……有什麼問題嗎?”
“咦——它不是被裝進橘子箱裡丟棄之類的?”
菲雅彷彿不瞭解橘子箱是什麼地歪著頭。春亮斜眼看看旁邊的此葉並說:
“咕啊,我就知道……此葉,還記得剛剛新聞報導的內容嗎?裡頭說最近有高階寵物頻頻遭竊什麼的。”
“啊……難道說它不是被棄養,其實是被偷走而自己逃出來,是嗎……?”
“話說回來,這種看起來很昂貴又可愛的狗狗會被棄養,本來就讓人感到懷疑——然後,現在又有極度可疑的傢伙跟蹤。唔唔,我愈來愈覺得這是件麻煩事耶。”
脫逃的高階犬。試圖再把它抓回去的竊盜集團。想象毫無矛盾地與壞事連結在一塊。
“雖然我聽得莫名其妙的,不過意思是後面那個傢伙是壞蛋吧?唔;”
“怎麼辦?眼前是有許多辦法啦,看是要把他引到毫無人煙的地方呢?抑或是折返回家?”
聽到此葉這麼說,菲雅激動地緊握拳頭說:
“你那些主意也太溫和了吧!總之,那傢伙的目的是斷頭臺對不對?那就馬上在這裡問清楚他打算做什麼吧!”
“啊……喂,等一下啦,菲雅!”
還沒來得及阻止,菲雅已經轉身衝了出去。而察覺到她那個動作的斷頭臺則汪汪汪地在後面追,慢了一步的春亮他們也不得不隨後跟上。
正如在家門口看到的,男子仍然躲在電線杆後面。可能是被接近的奇妙銀髮女孩嚇到了吧,他嚇得整個人跳起來。
“喂,你這傢伙到底想做什麼!”
“……”
男子剎那間試圖逃跑,但菲雅嚴厲的眼神阻止了他的行動。只是被壓得低低的軟呢帽遮住的關係,因此仍然看不出他這時候的表情。
不久,男子的手迅速伸進大衣內部——然後停住不動。
絕不能讓他那隻手伸出來——春亮的腦裡僅冒出這種莫名預感。
此時雙方觀察對方的動向,緊張到難以喘息的時間不斷流逝。
然後,最先打破那道平衡的——
“汪!”
是一直啪噠搖著尾巴的斷頭臺。它豎起耳朵叫了一聲後,突然往其它地方跑去。
“……啊!怎麼了,斷頭臺?”
雖然菲雅在剎那間表現出在意那名男子的舉動,但結果還是選擇追斷頭臺。她對男子一度露出犬齒威嚇以後,便甩著銀髮往前跑。
“啊……等一下,你!”
“此葉,總之先追斷頭臺吧!要是出事的話就糟了!”
男子固然讓人在意,但他還沒有對我方做什麼意圖不軌的事情。就算把他抓起來,對方也只會裝傻而已——春亮邊追菲雅邊往後面瞄一眼,男子那隻手仍插進大衣裡,站在原地的他彷彿在猶豫該怎麼行動而晃動身體。看樣子並沒有到他會趁機偷襲的最糟狀況呢。
斷頭臺並沒有減慢速度,還用跳躍般的腳步奔跑。菲雅跟此葉雖然擁有異於常人的身體能力,但還是追不上它。
“哈,呼~到…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啊……?”
“不知道!……喂,等一下啊——!斷頭臺!”
雖然感覺已經麻痺,但還是覺得那個名字很奇怪。而像菲雅這種外表顯眼的女孩在街上拚命叫那個名字——春亮一面祈求她千萬不要太引人注目,一面拚命跑在恬靜的住宅區。當他們追著拐進岔路的斷頭臺,衝上細長的上坡時——
“喔,沒路了……?”
右手邊是一幢房子,左手邊是聳立著用混凝土補強的山崖,而正面延伸的道路就在前方中斷了。前方似乎往下低一段,從那兒長出來的喬木上半部露出帶有紅色的枝葉部分。於是那兒便代替圍籬,奔跑的斷頭臺也在那兒停了下來——說時遲那時快。
“汪汪!”
“咦?”
情況不如春亮預期,反而更惡化了。斷頭臺仗著奔跑速度縱身一躍,跳上了那喬木的細樹枝。雖然斷頭臺步伐不穩的模樣看起來很危險,但它還是從樹枝走到枝幹的另一頭。
“啊,危險哪,斷頭臺!等一下,我也——”
“喂,菲雅!你絕對辦不到!樹枝會斷掉啦!”
“總…總之你先下來吧!”
“唉!那我們就儘速下去吧!”
“哇,不要拉啦……呃呼!”
春亮被菲雅強迫往下跳,像是自己的身體被她扛著一般。剎那間著地的衝擊力道直接命中腹部,但現在不是發牢騷的時候。
那兒是像細長型公園的場所。與春亮他們跳下來的高臺面對面的圍籬就擋在前方。圍籬另一頭則是大約兩圈溝渠那麼大的河川,還以相當大的水量流動。而位於公園邊緣且枝幹伸展到極限的,就是斷頭臺跳上去的樹木。
斷頭臺站在細樹枝的前端附近,並且直盯著前方看。柔韌的樹枝,及隨風搖擺的樹葉。枝幹隨時會斷掉的模樣讓人愈來愈感到不安。
“喂,斷頭臺!那兒很危險,快下來,!”
“它該不會自己沒辦法下來了吧……?”
“那就糟了。要是有什麼長型的東西,像木板什麼的就好了……呃……”
“原來如此,所以它才跳上去啊。這樣的話……”
此葉邊環顧四周邊說道。菲雅恍然大悟地用力點了一下頭,然後把手伸進口袋裡——取出來的,是她的擬態。
只見那個魔術方塊順應她的意志,模擬她本身的模樣。擬裝立方體,展開——巨大的鋼鐵立方體只出現了一瞬間——
“第十九號機關-掘式螺旋態‘人體穿孔機’——禍動!”
立方體在菲雅說那句話的同一時間變形。原來構成立方體的無數機關在剎那間移位並重新構築,接著出現在眼前的,是從她的手掌伸出來並連線著立方鎖的螺旋鑽。菲雅稍微看了一眼那個——那個過去只意味著傷害人類的東西——
便用力朝樹上的斷頭臺伸去。
“好了斷頭臺,過來這邊!不…不用怕喔。”
“等一下,你說的話跟行動非常矛盾,充滿吐嘈點耶!”
“乳牛女不是說要長型的東西嗎!真是的,不然要變成‘凌遲之斧’嗎?”
“那還不是一樣?要是被別人看見怎麼辦,快點收起來啦!”
此葉連忙那麼說,但幸好四周並沒有任何人,看來那個奇怪的拷問道具,還沒有被其它人發現。但是,就在菲雅邊碎碎念邊打算把螺旋鑽變回魔術方塊的時候——
可能是被那閃閃發亮的螺旋嚇到吧,抑或是其它理由。
斷頭臺忽然間跳了出去。
劇烈搖晃的樹枝是起跳點,然後畫出漂亮的拋物線。
只見斷頭臺在半空中一面啪噠啪噠揮動四隻腳,一面飛過圍籬,最後落入旁邊的河川。但河水流動得很快,雖然它拚命用狗爬式划水,但開始數度載浮載沉地往下游流去。
“啊啊!”
“你看,都怪你用那種東西嚇它啦!”
“你…你很吵耶!我是出於一片好心才那麼做的,什麼都沒做的你沒資格說我!……你沒事吧,斷頭臺?我現在就去救你喔——!”
“等…等一下菲雅!我記得你不會遊——”
菲雅還沒來得及聽到春亮的話就縱身一躍。越過圍籬,“嘩啦”地激起強大水花往河裡跳。不過——
“咕哇嘎喔喀咕嚕咕嚕!”
“我不是說了嗎!此葉,幫我保管這個…手機跟錢包!”
“等…等一下……天哪,怎麼好像發生過這麼討厭的事呢?”
春亮沒有理會此葉的話,也越過圍籬往冰冷的河裡跳。
菲雅的狀況比斷頭臺還慘,不斷吃水的她被河水翻來覆去。但可能是拚命揮動手腳掙扎的關係吧,她並沒有突然往下沉。雖然感覺那只是遲早的問題。
春亮小心翼翼不讓自己也往下沉地追上菲雅,然後潛到她肩膀下方。
“喂,你不要魯莽行事啦!”
“春亮,就這樣把我撐住!只差一點點就構到了……唔,咕……好極了!”
“汪!”
“喂,斷頭臺,別亂動……呵呵,沒事了——放心把自己交給我吧咕嚕咕嚕!”
“咿咿!喂,菲雅!就算不會游泳,好歹也用手劃劃水吧!你要是什麼都不做,百分之百會沉下去啦!因為你超重的!”
“少囉唆!我騰不出手划水,這也沒辦法啊!還有,不準再說我重,笨蛋——!”
菲雅傾全力再次用腳打水,免於沉沒的危機。但不改他們正面臨生死關頭這個事實。兩人一狗邊載浮載沉地跟浮力奮戰,邊被河水衝往下游。再這樣下去只會把體力耗盡。
就在那個時候,不曉得從哪兒傳來此葉的聲音。
“菲雅,你先放開斷頭臺!那孩子應該有某些程度的游泳能力!”
“我哪能那麼做啊!而且它也不一定能游回岸邊啊!”
“就算是這樣,大家一起溺水也沒辦法……啊~真是的,既然如此只好這樣了!”
接下來是“咯吱咯吱轟隆隆”的巨響。春亮拚命回頭,看到擺著揮出手刀這個姿勢的此葉吐站在岸邊——在她面前的是露出全新斷面的樹木餘株,以及朝河川倒下去的樹幹。那剛好形成一座橋,正等待春亮他們流過來。
“春亮,你先抓住這個!我馬上拉你們上來!”
“喔,好!”
春亮拚命伸手抓住架在距離水面不高的樹幹,但可能是手太溼或抱著的菲雅太重的關係,手一下就滑掉了。
“哇!”
兩人一狗順著水流從樹幹下通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但是在那一瞬間——
“第十四號機關-搔式獸掌態‘貓掌’!”
單手抱著斷頭臺的菲雅,用另一隻手拿出魔術方塊。只見魔術方塊變成像巨大耙子狀的拷問道具,前端的鉤爪立刻朝樹幹揮去。
但是隻差一點點就構到,動作太慢了。鉤爪只是掠過樹幹,削掉薄薄的樹皮。
這時此葉慘叫,菲雅也咒罵起來,春亮依依不捨地把手伸向逐漸遠去的救命橋——
就在那兒,他感受到猛烈的衝擊。
擡頭一看,有個人站在樹幹上,伸出的手正抓住菲雅的武器。
是那個穿風衣的男子。
“……唔!快…快點上來吧,兩位!”
是急著衝過來而飛掉了嗎?沒有看到他頭上的軟呢帽。不過春亮大概能夠了解他為什麼把帽子壓得低低的。
因為那個鬼鬼祟祟的中年男子,頭頂是光禿禿的。
在男子的幫助下終於上了岸。因為泡在河水裡溼透了的關係,身體變得格外地重。此葉神色慌張的從樹幹渡河過來,看到他們都沒有受傷才完全鬆了口氣。
此時岸邊又多了一條人影。
“啊,拉斯普京!”
“汪汪汪!”
笑容滿面緊抱住狗的,是看似小學生的少年。他的手上還握著像哨子般的東西。
“啊,難不成是…狗笛……?”
那是人類的耳朵聽不見的笛子。聽說經過訓練的話,就能用來傳送飼主發出的訊號……斷頭臺之所以突然往前衝,大概就是聽到那個笛聲吧。
這時候突然發現,風衣男又跟剛才一樣把手伸進懷裡,散發著非比尋常的氣氛直盯著春亮他們看。正當春亮反射性嚇一跳的時候,男子伴隨著“不…不管了……!”的吆喝聲並抽出那隻手——
“這…這…這是我的名片————!”
他嚴肅地遞出名片。
“什……麼?”
沒辦法只好收下。那上面只有隨處可見的公司名,與隨處可見的男子姓名。春亮一面停止思考,一面把臉再次轉到前面。
“呼…呼……好…好極了,終於遞出去了……每次要遞名片給初次見面的人,我在當下的那一瞬間都會很緊張呢……!”
男子一面如此唸唸有詞,一面擦拭額頭上的汗水。這時候抱著斷頭臺的少年跑過來。
“爸爸,謝謝你!你真的幫我找到拉斯普京了呢,我要對爸爸另眼相看了!”
“是…是啊……沒錯。好了,得向照顧它的這些人道謝才行。”
少年轉身面對目瞪口呆看著眼前景象的春亮他們,用小孩子應有的舉止行鞠躬禮。
“呃——非常謝謝你們!”
“啊……不會啦,那個……”
仔細一間,風衣男並不是黑手黨也不是寵物竊盜集團的一員——他是這孩子的父親,為了這個孩子到處找狗。應該就是這麼回事吧。再來就是狗狗的本名,怪異程度與斷頭臺這名字不相上下的驚愕事實。
那個時候菲雅咬著嘴脣走向前,走向少年,以及被他抱在懷裡的斷頭臺。
“喂,菲雅。這些人一定是斷頭臺的飼主——”
“我知道。我就是知道才有話想要說。”
菲雅沒有回頭地回答春亮,她在少年前面停下腳步。
“小鬼,你就是把斷頭臺……不對,就是把這隻狗丟掉的飼主對吧?”
“是…是的。呃——可是……”
“不用解釋了。我看那傢伙似乎很開心,而你應該是後悔棄養它而到處找它吧?我沒打算把它從你那兒搶走……但是,拜託你!”
菲雅緊握拳頭,露出有些悲傷的眼神說:
“請不要再棄養它了。不要因為不想要了,就把它像道具那樣丟掉……被丟棄的東西,一定會……很寂寞。就算是真正的道具也會感到寂寞。一旦要面對不被需要的事實,被遺留在空無一人的場所,只是在漫長的時間裡——持續思考自己存在於此的意義。那是非常——痛苦的事情。”
她以過來人的身分靜靜地說道。
少年不知所措地盯著看菲雅好一陣子,不過i
“我…聽不太懂你的話——不過,我絕不會再和拉斯普京分開。而且,丟掉它的並不是我跟爸爸,而是我媽媽。”
“唔?”
“媽媽她從以前就反對養狗,搬家的時候又為了這件事吵架……結果,媽媽就擅自把它棄養在某個地方。很過分吧?但真的幸好找到它了!以後我絕對會保護它,不管要跟媽媽吵幾次架,我都會保護它!”
“……你願意發誓嗎?”
“嗯,我發誓!”
少年手中的小狗開心地“汪汪!”吠叫並搖動尾巴,彷彿在配合他用力點頭的動作。菲雅微微露出笑容說:“是嗎?”
“有屬於自己的棲身場所是一件幸福的事情。無論是人類或狗狗……道具也是呢。”
並且用對待易碎物品似的動作撫摸斷頭臺的頭,接著是少年的頭。一人一狗則以相似的動作,像被哈了癢般的縮著脖子。
“那個……這段期間,給你們添了不少麻煩……”
“哇!不,別這麼說。那個,我們才是呢。剛剛多虧你把我們從河裡拉上來,我們才能夠得救呢。”
春亮低頭向彎腰道歉的父親回以鞠躬禮。經過再次觀察,他懦弱的表情與禿得淒涼的頭,以及毫無霸氣的感覺。身為一家之主的他實在太沒威嚴了。
“我啊,在我太太面前都擡不起頭……但是看到了兒子傷心難過的模樣,便覺得這樣子不行,因此頭一次想努力展現父親靠得住的一面給他看……”
後來好不容易從妻子口中間出狗狗被棄養的地點,並在附近尋找。然後就看到菲雅抱著狗狗進家門的模樣。
“那個,不好意思,但那時你若坦白跟我們說,問題不就馬上解決了……”
此葉一邊微微舉起一隻手一邊這麼說著,男子連忙搖著頭說:
“怎…怎麼可能!要我突然叫住初次見面的人,未免太可怕了吧!”
“……”
“像今天我也是從早上六點就開始猶豫該不該按你們家的電鈴,結果你們剛好走出來,我想說那至少遞個名片給你們,但就是抓不到適當的時機……真是抱歉。啊啊,我就是這樣,才會老是被部長痛罵呢……”
想起他把手伸進風衣又停住的模樣,春亮不禁嘆了口氣。他那麼害羞,是怎麼在社會生存至今呢?
“爸爸,我們該回家了。”
“啊,對喔~說得也是呢。”
“有信心說服你媽媽嗎?”
菲雅問道,但少年擡頭看著父親的臉說:
“沒問題!因為爸爸也站在我這邊呢!”
“那…那當然。爸爸該出手的時候,也是會出手的。你也看到了不是嗎?”
“嗯,你救大姊姊他們的時候,真的好酷喔!”
“那個時候我可是豁出去了呢……咦,話說回來,當時的東西是……?”
菲雅“唔”地呻吟並把眼神從感到不解的父親身上移開,春亮與此葉則慌張地說:
“那…那是耙子!貨真價實的耙子!”
“那是最新型的可攜式摺疊耙子!很厲害吧,啊哈…啊哈哈哈哈哈!”
雖然他剎那間被嚇到,但不久便露出親切的笑容說“原來如此啊”並不再追問。可能是察覺到那是春亮他們不願意讓人碰觸的事吧。
父子倆打了最後一次招呼以後,便手牽手回家了。走在身旁的斷頭臺回過頭來“汪”地叫了一聲。原本揮著小手道別的菲雅也停了一下動作,但馬上又——這次她開始用更大的動作使勁揮手。站在後面的春亮看不見她的表情。
不久他們的身影便從視野消失不見。
“真是可惜呢,菲雅。”
“……還好啦。既然原來的飼主出現了,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呢。”
原本想安慰她,想不到菲雅卻意外地輕鬆以對。還“哼”地做出微微嘟嘴的表情。但總覺得她是在逞強,會不會是自己神經過敏啊?
“是嗎?我倒覺得有點遺憾呢……我記得你不是還拚了命地說要養它。為什麼你那麼想養它呢?”
“唔……因為那個,它們摸起來柔柔軟軟的,眼睛又圓滾滾的,尾巴還毛絨絨的。我找不到不好的理由。而且……”
“而且什麼?”
“既然它被棄養也沒有棲身之處——我覺得來家裡應該會很幸福吧,如此而已。”
她小聲地說道。
菲雅一面再把臉面向斷頭臺消失的方向,一面說道。
“不……那個家非常老舊,牆壁又薄,還有吵死人的傢伙住在裡面,許多空間擠得要命!但是那個,總覺得……也不會不開心呢。”
說那些話的前半段時,她像是忽然想到什麼似地斜眼瞪著春亮,後半段她視線又回到前方,支支吾吾地說不出來。
“所以,這個嘛……對於沒有棲身場所的傢伙來說,那是不賴的場所,應該啦……我只是那麼認為。如此認為而已。”
浮現在她側臉的,是嘴脣揚起來像苦笑又像微笑的笑容。
沒有棲身場所的傢伙,被丟棄的傢伙。她究竟是懷抱什麼樣的想法說出那些話呢?
春亮只能想象,只能想象曾被當做棄置道具的她的想法。
只不過目前擺在眼前的事實是,她已經不再是道具了。為什麼會變成那樣的原因——身為用來殘害人類的道具,由於為害而被詛咒,然後又因為被詛咒的關係而變成不是道具的悲慘狀況——他非常清楚。
春亮心想,自己能夠做的是什麼呢?身為平凡人類的自己能夠做的是什麼事?
那還用說嗎?
就是保護為了實現“解除束縛自己的詛咒”那唯一的願望而來到的場所,她們所決定的棲身之處。幸福、平穩又舒適地保護。
“那麼……總之先回家吧。畢竟全身都溼透了,得換上乾衣服呢。”
“喔~經你這麼一提倒也是沒錯呢。況且衣服緊黏在身體的感覺超惡——”
菲雅忽然沒把話說下去,春亮也發現到那個理由。之前一直把注意力集中在斷頭臺身上而沒發現到——但菲雅身上薄質料的衣服真的是溼透了。溼到讓衣服顯得透明。而且正如她所說的,衣服整個黏在身體上。像是白皙的大腿、嬌小的肚臍四周、迷人的隆起處——
“唔哇——!這是怎麼回事啊?”
“你沒發現到嗎?剛才的少年跟他父親似乎也是假裝沒看到呢。”
此葉訝異地對拚命把衣服往旁邊拉開或擰乾的菲雅說道。春亮連忙轉移視線說:
“我…我也沒發現到喔!也就是說,我完全沒看到喔!”
“春——亮——?你那麼說反而超可疑——!”
此葉特地繞到前方,露出超不悅的眼神。而且背後彷彿有猛烈的殺氣不斷升高——
“……呵…呵…呵,我都忘了。若要說那個家唯一令人困擾的問題……那就是無恥小鬼極盡無恥這件事!”
“等一下,我怎麼覺得每次的原因都是你們啊?”
“哇——!不要看我啦,笨蛋——詛咒你喔!可惡,我實在無法忍受無恥小鬼的無恥行為!我要先回去了!”
正當菲雅一面抱著自己的身體一面這麼說,然後轉身準備往前跑的時候——她似乎想到自己就這麼回去的話,在路上鐵定會吸引眾人的目光。於是又緊急轉回來並衝向春亮說:“把你的上衣給我!”
“知道了知道了,衣服我會借你!倒是你一個人回去沒問題嗎?”
“你這什麼話?我又不是小孩子,當然是沒問題囉!我都能夠自己出門散步,這表示我能夠順利地獨自回家!”
“順利獨自回家……真的嗎,我怎麼覺得所有的原因全歸咎於那次的散步呢。”
“其實也不能說全都是菲雅的錯……不過算了。你想獨自行動是沒關係啦,但不準再撿流浪狗回家喔。”
“知…知道了啦!我不會再撿狗回去了。真是的,你總是這麼囉唆!”
“是是是,很抱歉我這麼囉唆。啊,要守規矩從大門進去喔。鑰匙拿著!”
穿著春亮的運動外套的菲雅,最後俏皮地吐舌之後便朝著家門跑去。春亮不由得跟此葉相視並無奈地聳肩,然後兩人悠哉地開始並肩往前走。
在他們前方的,是菲雅那愈變愈小的背影。
被水溼透的閃亮銀髮,彷彿小狗的尾巴啪噠啪噠搖個不停。
幾天後。
吃完晚餐,傳進在起居室喝茶的春亮他們耳裡的聲音是——
喵~嗚~
“……”
“……”
緊接著的是“喂…喂!安靜一點啦……!”這種壓低音量的聲音。
聽到從菲雅的房間傳出來的那些聲音,春亮與此葉互看對方一眼。然後,兩人不發一語。
臉上掛著僵硬的笑容。
慢慢地站起來——
後來——
什麼變化也沒有。
只有這個家——
一貫鬧哄哄但又平靜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