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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3魔幻三次方(魔方少女)(第三卷)》第3章
  第二章『訪客消失於某處』"Mamasaid,theculpritisme"

  雖然知道黑繪被當作吉祥物一般地看待,但沒想到居然到了這種程度。

  隔天假日——美容院『壇之浦』店門前,春亮一行人半是戰慄地眺望著眼前的光景。

  『花圈來囉!花圈!』

  『這是用我家的飯菜做的便當!大家中午一起吃吧!』

  『小黑繪,毛巾應該不嫌多吧?這些給你用!』

  情況大致上就像這樣,商店街的人接二連三輪流出現,不是祝賀黑繪就是進獻物資給她。就某種層面來說,真是商店街上最出眾的人。

  『唔唔,真不得了……簡直像公主一樣嘛!』

  『你那說法雖然有點誇大,但或許感覺就是那樣吧。』

  這時候,有一名男子從對面的電器行啪噠啪噠地跑出來。那是個戴著眼鏡、身材過瘦的中年男性。

  『聽說黑繪回來了?糟糕,我來遲了!』

  『嗯,中島先生,好久不見。』

  『嗚~身為中央商店街的小黑繪粉絲俱樂部會長,這是何等失態……總…總之我先送你電池!來,一號二號三號——欸,鋰電池也一起送你啦!』

  『……不需要,不過謝謝。你會被太太罵吧?』

  『不被她發現就好了啦!啊,得將店裡的攝影機的鏡頭對準小黑繪才行!』

  於是中島先生便將電器行前的防盜攝影機轉了個方向,不知為何不是對準自己的店,而是黑繪的美容院。這下子就能每天記錄小黑繪的可愛模樣啦!正當他拍胸脯如此說著的瞬間,從店內出現的中島太太一邊對這裡露出客套的笑容,一邊拖著他離去。

  『……真是一群怪傢伙。春亮你也認識他們嗎?』

  『只有認得長相的程度。雖然有時也會來這條商店街買東西,但總覺得很像在應付親戚,微妙地會想敬而遠之……看,此葉也是。』

  在另一頭,一位身穿圍裙的大嬸——書店的老闆娘正在和此葉對話。

  『小此,你最近都不常來耶。怎麼了嗎?』

  『對不起,因為最近有點忙……等到比較有空的時候再麻煩您了。』

  此葉似乎也由於打工而認識許多這裡的人。春亮如此告訴菲雅,她則無表情地『哦~』一聲敷衍帶過。

  如此這般,人群聚集也告一段落,開店時間一步步逼近。一行人決定先進美容院開會。

  就算以客套的說法形容,店裡也絕對不算大。收銀臺、客人等候用的沙發,還有兩張正對大鏡子的座椅。店後頭有個小倉庫和樓梯;爬上樓梯,二樓的房間則像是黑繪的第二起居室般的空間。已經解開詛咒的黑繪不必總是待在夜知家,每個月約有一半時間都在這裡生活。

  『開始說明作戰。我只會在店裡顧客人,阿春你們則到店外發傳單與拉客人……客人開始變多的話,就麻煩阿春顧收銀臺與接待客人。大致上就是這樣。』

  『我是無所謂啦。』

  『嗯。只要像昨天那樣發傳單就好了吧?』

  『今天除了發傳單,也要麻煩你們直接把感興趣的客人拉進店裡。』

  『……雖說直接拉進店裡,但可不是叫你使用物理性的腕力喔。』

  『不一樣的喔。』

  『什…什麼嘛!這我至少也知道啊!』

  『一開始是最重要的,其實貪心一點的話,我還想安排更多人手與裝備——對,像是可愛的布偶裝之類的。但沒有時間,而且現在才說也無濟於事。』

  正當討論至此,一陣令人脫力的『叭噗叭噗叭噗,』聲音響起,店門前停了一臺有著奇妙圓滑造型的機車。駕駛的人是頭戴著粉紅色可愛安全帽的——一絲不茍的冰山美人,理事長祕書北條漸音。而那臺機車的載物架上則側坐著一位沒戴安全帽、五官極度端整、一臉不悅的少女,正超然地挑釁交通安全法。

  『先不論漸音小姐,為什麼白穗會……?』

  才剛想起這兩人的交集點,他們便看見一個比機車稍遲一些,抱著大箱子、身穿女僕裝的少女狂衝而來。這光景有太多地方讓人想吐嘈了。

  『好,到囉……啊,嗚哇哇哇!』

  那名女僕——莎弗蘭緹無法煞住失控之勢,手上的箱子差點落地,裙子隨著她的手忙腳亂擺動,好不容易才保持平衡停了下來。然後這三人一同走進了美容院。

  『怎麼了嗎,漸音小姐?』

  『理事長突然把我叫出來,要我假日加班。不過工作好像只是要叫我跑腿——這是理事長送來的賀禮,請收下。』

  漸音遞出了一大束花。為什麼理事長會知道今天的事情呢?春亮感到不解,一間之下才知道,原來是黑繪有聯絡他說要重新開店。原本這間店就是藉助理事長之力開設的,或許她又再請他幫了什麼忙也說不定。

  『我只是跟來的。真是,那個男人淨是做些讓人不耐煩的事。』

  『午安~呃——他託我帶來的東西是這個……說什麼「慶祝果然還是少不了這個」。』

  白穗粗魯地嘟噥,莎弗蘭緹則將手持的沉重箱子交給春亮。裡面裝著滿滿的酒……理事長總不會不瞭解,現場幾乎都是未成年人吧?這時候,莎弗蘭緹注意到頭一次見面的黑繪:

  『呃……初次見面,你好,我是莎弗蘭緹,是理事長祕書的見習助理。你是……?』

  『初次見面,我叫做人形原黑繪……?』

  不知為何,自我介紹到一半話便停了下來。接著兩人一臉嚴肅地凝視對方,還不時點頭、模仿彼此的動作,像古早電影一樣觸控對方指尖,最後甚至——

  『……我們當好朋友吧!』

  緊緊相擁。兩人都是人偶,或許是彼此從對方身上感應到了什麼吧?

  漸音表情嚴肅地將這些全部略過:

  『還有一樣東西要給你們。他說是「能吸引客人的東西」。』

  『啊,謝謝。有沒有布偶裝啊?我們正好聊到這個。我看看……?』

  從漸音手中接過袋子,開啟一看。

  裡頭是一件開高岔的旗袍。

  『那個人到底在想什麼啊……?』

  『雖然不太懂,但我知道這應該歸類為無恥的東西。』

  『這實在……要穿它需要相當的勇氣呢……』

  彷彿對此葉這句話等待已久,漸音從某處拿出另一個袋子。

  『差點忘了。理事長都出力支援了,身為祕書的我若不出點什麼力就太說不過去了,所以我私人也準備了支援物資。原本是部下的備用制服,但我想應該能在什麼機會中派上用場。要是你們一丁點興趣都沒有的話,可以無視也無所謂。』

  開啟一看。

  裡頭是女僕裝。

  『啊,這個或許不錯!其實之前我就覺得好可愛……』

  『……!那就穿上吧,我來幫忙。』

  此葉低喃的瞬間,漸音目光一閃,說道:『裡面有地方可以換衣服嗎?借一下。』便拖著此葉開始行動。

  『咦?咦?那個,我還沒有決定要穿啊……再說,我也可以一個人穿啊!』

  漸音腳步不停地拖著此葉走。不知她到底是沒聽見此葉說話,或者是她根本不打算聽。

  十分鐘後——美容院裡出現了一位無可挑剔的眼鏡女僕。

  『那個……會不會很奇怪啊?』

  『不…不奇怪!一點也不!那個——很適合你,我覺得很不錯喔!』

  此葉忸怩地說著,春亮有些畏縮地回答。真是大出意料。此葉不常穿有花邊的衣服,而純白的圍裙也和她平常在廚房穿的那種有圖案的不同,清純度倍增;麻花辮、眼睛與髮箍的組合也很新鮮;再者——很微妙地,不知是否尺寸不合,胸前的隆起比平常更為明顯……

  『是嗎……那就好。耶嘿嘿。』

  此葉看似有些開心地害羞說道,漸音在她身後滿意地點著頭注視。白穗自始至終都是一副漠不關心的態度,而莎弗蘭緹則是悠哉地笑道:『這下我們就都穿得一樣了呢!』可是剩下的兩個人——不知何時菲雅和黑繪兩人抱膝蹲在美容院的角落,以淒厲的白眼望著那個臨時營造的女僕,嘴裡嘟噥著:

  『老實說,小此的那裡實在太犯規了。』

  『與其說犯規,不如說是異常。仔細一想,那跟電視上看到的巨大南瓜或者長得像人一樣的白蘿蔔不就是同類嗎?只不過是驚人的異形——不如說,雖然會因新奇而讓人驚訝、造成一時轟動,但終究還是會看膩而被人遺忘,絕對錯不了。』

  『像我們這樣才叫普通。絕對不是「不足」,而是具備謹慎與典雅……沒錯,就是淑女的證明。簡單來說,我們的可以被稱作是淑乳。』

  『要締結淑乳同盟嗎?比我更平——更正,有淑乳的也只有你了。我們一起譴責乳牛女的乳牛樣吧!』

  兩人散發著莫名的挫敗感,面無表情地互看了一眼,無力地握手。

  這時候,店裡的玻璃門發出輕微聲響,出現了一位有如模特兒般的高姚女性。身上的裝飾品只有胸前的銀色十字架,和她輕便的牛仔褲加襯衫裝扮相當搭調。由她一頭染得像彩虹般五顏六色的頭髮來看,或許真的是位模特兒。

  『啊……開店了嗎?還是我來得太早?』

  立刻回話的人果然是黑繪。她瞥了牆上時鐘一眼說道:

  『雖然有點早,但不要緊……歡迎光臨。請問您有帶傳單嗎?』

  『不,我沒有。因為我突然想剪頭髮,所以只是隨便找看看路上有沒有店家。沒有傳單會很不妙嗎?』

  『不——因為您是重新裝潢開幕後的第一位客人,所以就算沒有傳單,我也打算給您特別優待。其實傳單就是折扣券,不過我特別給您同樣的折扣。』

  『哦?太幸運了!我原本只是覺得新裝開幕應該會是個好兆頭,所以才進來看看的……嗯,看來我選對了。因為我只有工作才會來這個鎮,所以不太清楚哪間店比較好。』

  『謝謝您。這間「壇之浦」有時候是以鎮上第一的服務品質&技術為傲的美容院。請往這邊走……』

  以微妙的奇異話術為客人帶路,黑繪捎來個眼神。趕快去拉客——她是這個意思吧?

  情形大致如此,沒有特別奮然大吼,也沒有高舉拳頭打氣——

  反倒在有氣無力的狀態下,美容院『壇之浦』迎接開店的瞬間。

  ——或許是昨天發傳單展現出成果,繼第一位客人之後也接連有客人上門,以剛起步衝刺來說,來客人數算是不錯。

  春亮等人在這期間也走到附近發傳單給路人。當然,此葉身上還是穿著女僕裝,而大感興趣的莎弗蘭緹也嚷著『讓我幫忙一下!』跑來助勢。不知是由於女僕很稀奇,或者是服裝設計更加強調了此葉身上的某個部位,收下傳單的人數也相當多……但對這該感到高興的事情,這裡卻有個不悅的人。

  『唔……我發的不收,卻收下乳牛女給的,這是什麼意思!可惡,那傢伙的傳單數量減少得比我快很多啊……』

  『請多指教——喂,菲雅,你幹嘛一臉不高興?又沒關係。』

  『大有關係!這已經是那傢伙和我之間誰比較優秀的勝負了!』

  破口對著春亮吼回去,菲雅自暴自棄似地衝進人潮裡。但無法掩飾怒氣的不自然笑容與過分逼人收下的氛圍,卻成了反效果。『唔哇,是外國人!超可怕的!』小學生們如此叫著逃離。但之後卻乾脆地接受此葉溫柔笑著說『有空請來看看喔,』所發出的傳單——不僅如此,還彷彿內心某種事物覺醒般,目光迷濛地望著女僕離去的背影。看著這一幕,菲雅氣得發抖。

  『可惡……!不可原諒,不可原諒……既然如此……!』

  不悅了好一陣子的菲雅,突然將傳單塞給春亮後便跑開。

  『喂,菲雅,怎麼啦?』

  『我去黑繪的店!馬上回來!』

  現在的所在之處位於商店街外數十公尺遠的地方。反正這距離應該不至於會迷路吧……春亮心想,結果如菲雅所說,她只花了五分鐘便又回到這裡。

  身上穿著旗袍。

  『你…你……!』

  『嗚…整雙腳都露出來了啊,這衣服……不管了,事到如今,顧不了這麼多了!』

  此葉的女僕裝雖然新鮮,但穿著旗袍的菲雅也很新鮮。不知理事長是在盤算些什麼,兩旁的開岔高得誇張,甚至高到菲雅的腰骨都若隱若現。當然,菲雅的大腿完全無遮蔽,彷彿在向全世界高聲主張其雪白。前方的布有著相當的長度,由於菲雅個頭不高,布幾乎要碰觸到地,但不可思議的是,這模樣看起來反倒比裙子還要更欠缺防備。論布的面積,明明是這衣服比較多才對啊……

  『不能在意,但——喂,別一直盯著看啦!詛…詛咒你喔!』

  『哦?不想被看的話,那你幹嘛穿?』

  滿臉通紅的菲雅雙手緊按著下半身的布。但反倒只造成了反效果,讓開岔部分的大腿更加袒露出來。

  菲雅依舊忸忸怩怩了好一陣子,但最後終於看開似地嘟嘴挺起胸膛。她瞪著春亮:

  『那……如何啊?春亮!』

  『什…什麼東西如何?』

  『就是……和乳牛女比起來,誰比較可愛……不對,該怎麼說呢,就是……會不會比她遜色——讓人收下傳單的威力,現在變得怎麼樣?』

  『雖然不太明白你說的那是怎樣的威力,不過嘛……是不比她遜色吧?只要加點油,傳單也會發得出去的……應該吧。』

  『也就是不相上下嗎?算了——那麼剩下來就要拚氣勢了!我不會輸的!』

  『嗚哇,等一等!菲雅,笑容!別忘了要笑得自然點!』

  『知道啦!』

  開岔處讓人窺見大腿,菲雅抱著傳單,腳步匆忙地開始尋人——這時春亮才終於注意到從剛才起就一臉不悅地站著的白穗。她人應該在美容院才對啊,什麼時候跑來的?

  『你現在才注意到啊?看來你眼裡只有旗袍耶,下流的人類。』

  『才…才沒那回事!是說,菲雅她有惹出什麼麻煩嗎……?』

  白穗的美貌化為冷笑:

  『麻煩?說得也是,若是叫一個稱不上朋友的人類幫忙換衣服是種麻煩的話,或許就是那樣吧?但這世上不可能有那種沒禮貌的傢伙,所以這也不算是麻煩吧。沒錯,被一個初次見面、像女童一樣的美髮師突然拍照也不算什麼麻煩,那一定是當地某種代代相傳的,應該要心存感謝的風俗習慣吧?』

  『你講話還是老樣子不饒人耶……算了,我替她們向你道歉,真是抱歉了。是說,照相是怎麼回事?』

  『她們說是要做出「我在這間店裡變得這麼漂亮!」這種效果的海報貼在門口。當然,檔案在我聽到的瞬間,我就叫她們刪除了。』

  『那百分之百是不實宣傳嘛!算了,這我也向你道歉……然後呢?會什麼跑來這裡?』

  『你難道以為我是來幫忙拉客的嗎?太蠢了吧,人類。』

  白穗嗤之以鼻。這時候,正在發傳單的莎弗蘭緹說:『啊,是白穗~這工作滿有趣的喔!路人收下的話,會覺得很開心呢!』然後靠了過來。白穗點頭道:『那真是太好了。』然後不由分說一把抓住她的手,將她的傳單丟給春亮,拖著莎弗蘭緹開始邁步。

  『已經夠了吧?走囉。』

  『咦?可是,我還想再幫忙一下耶「為什麼……』

  『別管那些了啦!祕書也已經回去了,那男人吩咐的工作也完成了……今天的預定行程里根本沒有這些啊!』

  『呃——你們要去哪裡啊?已經要回去了嗎?』

  春亮朝拖著女僕的背影詢問。白穗靜靜地在發飆似地,露出彷彿隨便對她伸出手就絕對會遇害的凶惡眼神回頭:

  『去約會。敢來妨礙就宰了你,人類。』

  『——請慢走。』

  春亮只能這麼回答。莎弗蘭緹開朗地揮手說著:『請替我向黑繪打聲招呼~』而白穗就這麼拖著她離去。

  而這時正四處奔跑的菲雅恰好經過她們眼前:『喔喔,要回去了嗎?多虧你的幫忙,感覺還不賴喔,下次見!』半眯起眼望著奔跑的菲雅那開岔底下大腿驚人的露出度,白穗簡短地嘀咕了一句:

  『……真是不知恐懼為何物。算了,反正與我無關。』

  這什麼意思?春亮不解地歪頭,視線前方的白穗正拖著莎弗蘭緹,頭也不回地離去。

  由於很在意,於是春亮再一次轉頭確認菲雅的狀況。她還是那副樣子,雪白的雙腳正左右來回奔波移動。不知為何總讓人捏把冷汗。都是那條高到連腰骨都看得見的開岔害的……嗯,是不是哪裡怪怪的啊?如今他才注意到,那底下究竟是——因為不管再怎麼想,依那開岔的高度來看——那麼,難不成……該不會——

  他回想起菲雅按著布的模樣,又想起白穗說的那句『真是不知恐懼為何物』。

  然後腦海浮現出一個可能性,但春亮抽搐著臉笑著,立刻放棄這念頭。不可能,不可能。怎麼說都不可能。一定是白穗教了菲雅什麼男孩子無法想像的祕傳技巧,絕對是這樣。

  就在這樣的狀況下,春亮停止了對於開岔之謎的思考,再次開始發傳單。雖說自那之後,他對菲雅的動作就在意得不得了。

  正午不知不覺過了,來到一行人約好暫時集合的時間。春亮和詭異地笑著說:『呼呼呼,我發掉了很多喔!』的菲雅,以及打量著她那模樣嘀咕著:『腳真細……不,小孩子的指令碼來就都很細嘛。』的此葉一起回到『壇之浦』。

  才一抵達店門口就發現驚人的事,所有人都公認是超級美女的白穗,她的照片正被放大貼在門口。海報上寫的是:『我也常來光顧的壇之浦。在這裡,你也能變得美麗!』——總覺得大半是在靠賣相吸引人。既然白穗都那麼說了,這張八成是她們刪除檔案後又偷拍,拜託照相館放大列印的吧。

  一面對黑繪的生意魂感到無言,走進美容院,沙發上已坐滿排隊等候的客人。看來照片還滿有吸客效果的。

  『歡迎回來,去樓上吃飯吧。吃完後要麻煩阿春幫忙站一下收銀臺。』

  忙碌地動著剪刀的黑繪,瞄了春亮等人一眼後如此說道。為了不打擾她工作,春亮等人以動作表示瞭解,準備往二樓房間移動。

  但就在此時——發生了一起事件。

  那事件就某種層面來說是理所當然。既然是做生意的店,當然就會有新的客人從門口進來,就只是這樣。只不過——

  『唉呀呀,生意真興隆……若要題名就是「滿溢祝福的重生」。嗯~只要在這裡登記名字就好了嗎?』

  那位客人,就是那名可疑的跟蹤女。

  『……你希望剪成什麼樣子?』

  『適當修剪一下,長短或造型全都交由你決定。』

  『都留這麼長了,剪短很可惜,差不多剪到腰的地方如何?』

  『就這麼辦。』

  艾莉絲越過鏡子親切地笑道。嘆了口氣,黑繪開始動手上的剪刀,發出金屬剪斷頭髮的微弱悅耳聲音。

  『真是的,為什麼會變成那樣……?』

  『沒辦法啊,那傢伙都說沒關係了。』

  雖然如此回答一臉不滿的菲雅,但春亮也多少心存疑問。就像突然就將菲雅五花大綁那樣,黑繪也存有好戰的一部分,原以為她不會那麼順從地幫忙剪頭髮。

  (嗯……可是在其他客人面前,果然總不能將她趕出去啊。)

  春亮等人半開著通往店後面的門,從縫隙偷窺黑繪她們的狀況。正如艾莉絲剛才對著擺出備戰架式的春亮等人所說的『今天我只是來當客人而已』。她今天穿的不是修女服而是便服,也沒有帶那個大樂器箱。在排隊等候的期間,她也只是很好奇似地翻閱打發時間用的時尚雜誌,並不時突然擡頭對菲雅等人微笑。

  『她是在盤算些什麼嗎?』

  『看起來不像……或許我們在這裡監視,所以她什麼也不會做也說不定。』

  菲雅和此葉竊竊私語,而黑繪與艾莉絲的對話也隱約傳來。

  『好久沒讓人剪頭髮了,總覺得很開心。』

  『……是嗎?不過,你的頭髮這麼漂亮,我剪起來也很開心。』

  兩人就這麼隨意交談,黑繪手也不停地動作,艾莉絲笑盈盈的表情也不間斷,就這麼過了數十分鐘。這時微笑第一次從艾莉絲臉上消失。

  『呼……呼……』

  『真不敢相信,她在打瞌睡!』

  『該說她很沒危機意識嗎……真是搞不懂這個人。』

  『她還沒有特別做出什麼事,所以也實在提不起勁趁現在把她怎麼樣……她要是早已看出這點,那還真是個大人物耶。要是她什麼也沒考慮的話,就單純只是個笨蛋罷了。』

  老實說,春亮他們很煩惱。艾莉絲所說的目的,就只是『總之先跟我來,不願意的話,就靠武力逼迫就範』。這無疑是『敵人』才會說的話,然而——現在正一邊讓人剪頭髮一邊打瞌睡的她,完全沒散發出那種氣息。一位看似溫柔、沉著冷靜、極適合微笑的女性就在這裡,就只是這樣。

  各式各樣的疑問在春亮腦中盤旋。她真的是敵人嗎?以前針對黑繪,現在則是想要綁架菲雅,會不會是因為有著什麼理由呢?而若真有理由,那又會是什麼?歸根究柢,比布利歐家族會究竟是什麼樣的組織?『和夜知家很像的組織}——艾莉絲的說明是真的嗎?——這一切他都不明白。

  『完成了。』

  『……嗯。唉呀呀——我睡著了嗎?抱歉,因為太舒服了。』

  『姑且還是要請你確認一下發型。』

  黑繪拿著鏡子照著艾莉絲背後,讓她透過鏡子確認。簡單瞄了一眼比之前短了約幾十公分的頭髮,艾莉絲開心地點頭肯定:

  『哇,髮梢看起來比之前漂亮多了,不愧是黑繪大人。』

  『謝謝誇獎——阿春,麻煩你結帳。嗯……下一位客人。』

  『喔…嗯,知道了。』

  在艾莉絲後面也還排了很多客人。斜眼看著忙碌地招呼下一位客人就座的黑繪,春亮走向收銀臺。菲雅和此葉也若無其事地跟上。

  『不必找了,就當作是慶祝開幕。』

  『……不,你只是客人,不能讓客人做這種事。來,這是找錢。』

  『是嗎?那麼下次再見——特別是菲雅大人。』

  別再來了——菲雅似乎想說出口,但眼前沙發上還有其他客人,所以似乎是忍了下來。艾莉絲以充滿慈愛的微笑望著菲雅扁嘴,她輕輕點頭示意後便走出店外。

  不能就這樣放她逃走。在店裡面雖不能出手,但想問的事情還堆積如山。春亮和菲雅她們一同奪門而出——

  『等…等一下!我們談談吧!』

  『唉呀呀,想談什麼?終於下定決心要來我們這裡了嗎?』

  『哼——怎麼可能!只是想要詳細瞭解你們的目的罷了。當然不是「想一起喝茶」這種戲言,是要問你真正的目的!』

  視線越過肩膀,艾莉絲的單眼鏡片閃著光芒,眼神彷彿在看著耍任性的傷腦筋孩子:『我不覺得自己說的是戲言……非常抱歉。我覺得現在還不是時候,詳情就等——』

  『時候?我現在就是要問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就算得要動武——』

  『喂,等等,菲雅!你稍微顧慮一下行人的眼光吧!』

  這番話讓手正伸進旗袍口袋的菲雅咬牙停下了動作。

  『……不用焦急,總有一天會知道的。我就是為此而在這裡。』

  『既然總有一天會知道,現在說也一樣吧?』

  在此葉嚴厲的視線下,艾莉絲溫柔地搖搖頭:

  『也不能這麼說。有種說法叫做時機——可是我突然想起來了。被誤會就傷腦筋了,所以現在我就先告訴你們一件事。』

  然後她依序望著春亮他們,清楚地宣告—l

  『犯人是我。』

  說了這樣一句意義不明的話。

  『什麼?你在講什麼?』

  『這也是你們總有一天會明白的事……那麼,今天我就先在此告辭了。請代替我向黑繪大人道謝。』

  她單方面說完便離去。原本想追上去,但這時恰巧有新的客人上門。『請問現在進去的話要等多久?』為了應對客人的問題而分心了幾秒,等到再次回過神——艾莉絲已經從視線中消失了。菲雅和此葉雖有去搜尋,但找不到線索便馬上又回來了。

  犯人是我——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呢?今後將會發生什麼事?或者說,早就已經有某件事情發生了嗎?發生了會出現『犯人』這種存在的不得了大事——

  春亮默默地眺望著艾莉絲消失的方向好一陣子。

  內心感覺到一股微薄又曖昧,但卻確實存在、讓人不明就理的詭異感。

  (反正都去剪了,早知道就再剪短一點……)

  近日裡再去一次好了——她心想。反正她絕對也會很高興。

  只不過是剪了幾十公分,感覺頭就變輕了許多。一面感覺新鮮,艾莉絲邊走邊任憑稍微變短的頭髮隨風擺動。原本只是想給個小驚喜才去店裡打擾,沒想到難得剪一次頭髮,感覺還真不錯。

  (是啊,真的很久沒剪過了呢……)

  腦海裡浮現的是在那個『家』裡,朋友幫自己剪頭髮的回憶。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個已經不在的女孩,是叫什麼名字來著?E……對,愛蕾娜。和她一起從機構被領養出來,有著美麗金髮的女孩。自己當然還記得,因為她也是家人。

  她們經常一起玩。學會用木炭碎片畫圖的自己,常常被她從身後偷看在畫什麼。然後她常會問…這幅畫叫什麼名字,艾莉絲?

  現在回想起來,自己的畫要是不命名,難道就醜到看不出是什麼嗎?這也難怪,畢竟是小孩子的畫,而且清一色都是炭黑色。最近照相變得很方便,拿相機比拿畫筆的機會多了,但偶爾重拾畫筆或許也不錯。

  『啊啊……請她來當我的模特兒似乎也不錯呢。一邊喝著熱牛奶,一邊請她在庭院的椅子坐著……』

  她漫無目的地想著想著,便說出這些自言自語。自己察覺後也不禁苦笑。

  想這些也未免太早了。接下來明明還有許多非做不可的工作。

  沒錯,準備的前置作業都已完成,接下來得進行勸邀她的直接準備才行。

  艾莉絲持續著輕盈的腳步。她在路邊發現一家氣氛不錯的咖啡廳。這個國家的咖啡廳裡不曉得有沒有熱牛奶?真讓人在意。

  但總之得先工作,咖啡廳就等工作告一段落再去吧!

  工作內容很單純,只不過,那是項稍微精緻的作業,不能掉以輕心。

  (好了,開始做該做的事吧!)

  為了收心,她如此告誡自己。腳步不停地朝作為祕密基地的倉庫前進。首先得準備道具。她繼續告訴自己:

  好了,賜予苦難吧!好了,追求戲劇性吧!好了,低喃理解吧!

  好了——成為犯人吧!

  過了晚上八點,『壇之浦』打烊後,將要和商店街的店主們一起舉辦一個簡單的慶功宴。店裡搬來了幾張長桌,準備了一些自助式派對形式的餐點及飲料。

  『各位,謝謝你們。託大家的福,今天來了很多客人。今後我也會努力的,所以請多多指教。所以……乾杯!』

  『乾杯!耶——!』

  在黑繪的起頭下,場內一下子被喧鬧聲所包圍。毫不吝惜地將理事長送來作慰勞的酒開瓶,適合大人們的酒精氣味瀰漫在狹窄的店內。

  邊以紙杯喝著果汁,換下旗袍的菲雅茫然地背倚著牆。她心想的是——艾莉絲的事。

  犯人是我。那傢伙說這些話,是打算做什麼?

  搞不懂。但是——就某種層面來說,那根本無關緊要。若發生什麼會危害自己人的事,只要加以阻止就好;若是無害的話,擱置不管就行了。再說,不管受到什麼威脅,她都不打算跟那傢伙走。那傢伙做的事打從一開始就不具意義。

  自己的容身之處在這裡。為了解開詛咒而在此生活,以前就下定決心了。

  沒錯……為了解開詛咒。

  她擡起視線。一開始對她說詛咒已幾乎解開的村正此葉,現正淚光閃閃地纏著春亮。

  『吶,你覺得如何你覺得如何,春亮?我和那個人的角色型別重覆了對吧!像是講話使用敬語、是溫柔大姊型別、被這樣的人緊緊抱住的話就太幸福了之類!』

  『等…你在說什麼啊?嗯「確實講話方式有點像,但那傢伙是應該要戒備的物件,並不會讓人想被她緊抱住……』

  『你騙人!剛才在監視的時候,春亮你的眼神是這麼說的!嗚嗚嗚~我就不行嗎?明明就如此近在身邊,一直在關注著你、想緊緊擁抱你……真傷心。太傷心了!而且好熱耶,這裡!總之只要脫了你就會滿意吧!』

  好耶,大姊,上啊上啊,四周是不負責任的喧鬧聲。

  『哇——!喔喔,我就想說你怎麼怪怪的,你……杯子裡的不是氣泡酒嗎!你是不小心喝錯還是故意喝的啊!』

  『嗚……再來一杯……有沒有梅酒啊~我喜歡那個,』

  『噫!就…就是不能給你喝梅酒!我知道你喝了會發特殊的酒瘋!』

  『咦「才沒那回事……那麼,上面跟下面,脫哪裡你會比較興奮?』

  『別脫啦!』

  真吵。另一方面,已解開詛咒的黑繪則是〡

  『川崎先生,中午的便當很好吃喔,謝謝。』

  『是…是嗎?能聽到小黑繪這麼說真高興!那麼這次的最大功臣就是我家的飯菜了吧?如…如果能摸摸我的頭作為獎勵的話……!』

  『很了不起喔。』

  『啊啊……被治癒了……看起來明明比我家的小鬼年紀還小啊,真不可思議……』

  『啊啊!川崎那傢伙,太卑鄙了!我說小黑繪,飯菜吃完就沒了吧?外觀美麗的花不但能治癒客人,還能持續凝聚客人的注視,我花店的丸輔才是最……!』

  『喂,剛才小黑繪說我家的味噌茄子豆腐很好吃喔!所以工作結束後,帶來最大治癒的是我才對!』

  在最大的人群包圍下,黑繪平日面無表情的臉上似乎有點開心地微微緩和。所有人全都開心地交談,所有人都幸福地笑著。

  看起來很愉快。這就是『人類』的交際圈。在那裡,『原本是人偶』的黑繪很自然地融入了其中、和他們交流。這總讓菲雅覺得…非常地——

  (詛咒解開,變得比現在更像個人類的話……我也能笑得像那樣嗎?能像那樣子,自然地處在人群當中嗎?)

  她承認她很羨慕。

  同時也很嫉妒。

  (嫉妒?真無聊。)

  但是在那裡的,是她非常非常渴望的美妙事物。但卻是現在的自己無法得到的事物。而就連未來自己是否真能構得著,她都不清楚——那麼,目睹著現已在享受那事物的存在,這內心像是被揪緊般的情感,或許果真該被命名為嫉妒也說不定。

  『……菲雅?你怎麼啦,怎麼在發呆?』

  這時候春亮走近。轉頭一看,此葉正抱著長桌打瞌睡。

  『嗯……不,沒什麼。』

  『真奇怪,我還以為你會衝去拿日式點心店的道地仙貝耶?而且也有很多你應該沒吃過的東西,不趕快吃就要沒囉?』

  『說得……也是。去幫我隨便拿些仙貝之類的過來。』

  『自己去啦,別這麼懶……啊,你……』

  春亮一臉發覺到什麼似的表情,之後嘆著氣搔了搔頭。

  『原來是這麼回事……好,既然這樣!去吧去吧,想要的話就自己去拿!』

  『呣哇,別推啦!』

  在背後推著她,極度靠近到她覺得難以介入的黑繪與大人們的人群那邊。於是帶著酒臭味的店老闆其中一人,將喝醉的紅臉轉向她:

  『喔!對了對了,可不能忘了這孩子也很努力!你讓我們看到了好東西呢!』

  『咦?』

  『一點也沒錯!來這裡嘛!你想吃什麼?我推薦我家的生魚片喔!』

  『也吃吃看這個醃鹹菜!我家的蔬菜一直都很新鮮的喔!』

  『你那件旗袍,要不要讓我店裡幫你洗呀?還有……可以的話,下次要不要來我店裡打工啊?因為小此被書店搶走了。在我家打工的特典,就是可以穿各種我收集的可愛衣服——』

  『去這傢伙店裡會被拍各種照片,我勸你還是不要吧!我店裡只有賣可樂餅,所以來我這裡吧?不,乾脆來當我家的小孩好了!』

  你一言我一語地喧嚷,大夥兒以驚人的氣勢對菲雅搭話。菲雅困惑地轉頭看向春亮,卻發現他早已事不關已似地看向別的地方。

  『那個……呃,該怎麼說呢……』

  『嗯,也受到小菲菲照顧了,謝謝你。』

  黑繪遞來瓶裝果汁,在她的空杯子裡注入和剛才喝的相同果汁。

  『大家一定也都喜歡上小菲菲了,所以什麼都不必想,只管開心就好。』

  她悄悄在菲雅耳邊如此說道。菲雅不禁擡頭回看著她。茫然的眼中很不可思議地泛著深奧的色彩。沒錯——過來吧——彷彿無聲地如此勸邀她。

  疼痛並沒有消失。痛苦的情感也沒有消失,但是,唯有現在——

  她覺得就算是這樣的自己,也有了至少有一隻腳能跨進這人群中的權利。

  菲雅慢慢地將手中的紙杯往嘴巴里倒。

  明明是同樣的果汁,不知為何,喝起來比剛才的還要香甜。

  而當天晚上,菲雅入浴時,突然伴隨著『你好,我是蒸氣小偷!』的奇妙發言,玻璃門又被推開了。當然,走進來的是一臉茫然的黑繪。

  『……又來了啊。』

  菲雅嘆了口氣,將身體往浴缸角落一縮。黑繪歪著頭說道:

  『咦?你不抗議呀?』

  『就算抗議你也會進來吧?這我已經在昨天學過了。』

  聽了菲雅的話,黑繪稍微緩和臉頰。

  『嗯了不過,今天不一樣。我只是想幫你刷背作為幫忙的謝禮——來,出來吧!我會很溫柔的,客人。』

  『妞哇?』

  手被一把抓住,菲雅被硬從浴缸里拉了出來,等到她回神,已轉了幾個圈子後在塑膠椅子上坐了下來。她不知怎麼地,也無心抵抗便縮著背。背上感覺到黑繪正伸手觸控。小小手掌的觸感。背後被抹上泡沫,肌膚被溫柔地刷拭。

  『如何呀?』

  『唔……嗯,還不錯。』

  老實說,非常舒服。不知何時開始,甚至還帶有睡意,她眨了眨眼。不知身後的人是否察覺到了——

  『……今天很累?』

  『還好,畢竟也是第一次……不過這是很好的經驗。而且說到累,你應該比我更辛苦吧?因為是服務業——必須應對不認識的人類……』

  『習慣了就沒什麼大不了。』

  『習慣…是嗎……』

  縮著背,菲雅嘆了口氣。不知是由於背後感覺到的手掌,或者是由於瀰漫這問浴室的蒸氣以及睡意——嘴巴擅自動了起來。

  『你真厲害……』

  『嗯?你說什麼?』

  『……沒什麼。』

  菲雅試圖矇混過去。黑繪幫她洗完背,接著又說要作為昨天的回禮,開始撥弄她的頭髮,毫不吝嗇地發揮專業的洗髮技術。

  『呵呵……銀色又滑順,真漂亮。雖然我也很喜歡自己的頭髮,但還挺羨慕的。』

  羨慕。這是菲雅才想說的話。

  沒錯,她試圖矇混過去的,是對於黑繪的羨慕,以及慶功宴時所感到的嫉妒。

  可是現在,在被洗頭而睡意大增之中,她所感覺到的不是羨慕也不是嫉妒,而是微妙地有些不同的情感。這兩種情感在黑繪輕撫頭髮的手中被溫柔地混合、稀釋,調合成了某種新的情感。她有這種感覺。

  是什麼呢?既害羞又有點心癢,面對黑繪時的這種情感——究竟是什麼?

  菲雅無法用言語形容這種感覺,就這麼舒服地將沉重的眼皮託付給睡魔。

  然後就這麼入睡,將一切從腦海消去。包括她所感到的疑惑、輕撫頭髮的手指觸感。

  也包括比羨慕更溫暖、比嫉妒更純粹——

  或者該命名為『憧憬』也說不定的——一個答案。

  『呼啊……唔唔嗯。』

  隔天早上,春亮伸了個大懶腰,在緣廊邊坐著喝熱茶。以時間上來說,今天比平常起得早了很多。早起的理由,是眼前在庭院中展開的光景。

  『來,一、二、三、四!』

  『唔…嗚…哈……!』

  『好,停!在喊到「四」時應該回復原位才對啊!為什麼只有你站得愈來愈前面!』

  『囉…囉嗦,我知道啦!』

  『那麼再來一次。來,一、二、三、四!』

  『呼…呼…呼……喔喔!怎麼樣?我辦到了!你活該,乳牛女!』

  『你對我耀武揚威做什麼?我完全不明白……而且你失敗了。手臂沒有一起動作的話就沒意義了啊!』

  『可…可惡……!哎呀!再來一次!』

  『……真是和平耶,』

  邊望著並排練習的兩人,春亮邊像個老頭般啜茶。

  之所以會變成這樣,是因為昨晚菲雅拜託此葉幫她進行舞蹈的晨練。不用說,基於菲雅的自尊心妨礙,那實在稱不上是『拜託』,而是經由了許多峰迴路轉……結果是此葉對菲雅的進步遲緩看不下去,才只好嘆了口氣答應,然後發展成現在的狀況。雖說春亮一點也不明白為何連自己也被挖起來奉陪。

  一陣鏗鏘聲讓他擡起頭,是黑繪從別館旁邊的樓梯下樓了。平日茫然的眼神現在則是真正的睡眼惺忪。她一臉訝異地路過兩人旁邊,說道:

  『……真奇異的舞蹈,看起來很像是邪神的召喚儀式。』

  『是創作舞蹈的練習!對了,你也來念念這傢伙!這個乳牛女,仗著自己教人的立場就用言語蹂躪我……趁著這個機會發揮她的陰險,享受高昂的快感!』

  『什…什麼叫做享受高昂的快感!我說你啊,要是不明確指出不對的地方就不叫練習了,所以我才告訴你的耶——』

  『啊~我懂,小此她偶爾是會這樣,享受高昂快感的少女。』

  『出現了意想不到的贊同喔!』

  『哼哼……看吧,沒有比一點都不自覺變態更惡劣的變態了。不過嘛,不管怎樣我都不會屈服於乳牛女的不講理就是了。』

  『喔喔,小菲菲真了不起。那我去吃飯了……加油,』

  『噢!』

  在隨便兩句話鼓勵下,菲雅豎起大姆指回答;而黑繪也豎起大姆指回應。看著她們間的對話,『哦?』春亮發覺——怎麼菲雅和黑繪的感情好像微妙地變好了?雖然不曉得原因,但總之是好變化。

  『……早安,阿春。』

  『嗯,飯在廚房。雖然只有麵包和培根蛋。』

  『瞭解~』

  黑繪從緣廊進到家裡。帶著廚房裡為她準備的盤子回到起居室,口中一邊叼著吐司邊,一邊開啟電視機。

  『……那麼為您報導下一則新聞。今天清晨,在櫃藤市的路上發現一具離奇死亡的年輕女性屍體。現階段並未接獲詳細情報,不過警方將之視為殺人事件,正進行搜尋——』

  電視機傳出的聲音正在播報出現了這城市名稱的不平靜新聞。春亮不禁在意起來,轉頭朝電視機一瞄,但畫面卻馬上又轉換到下一則新聞。

  (殺人案是嗎……)

  不祥的氣息再次竄上心頭。當然——就和聽到『犯人』二字時相同。但他說服自己——太多心了。這只不過是與他們無關的普通案件罷了。

  『呼……那麼,進行下一個動作吧……跳起來,然後手臂要像這樣。』

  庭院裡,此葉還在對菲雅進行指導。基本上她很會照顧人。但另一方面,菲雅卻不肯學此葉的動作,只是半眯著眼看著而已。到底是在看什麼啊?順著她的視線望去——

  (唔……)

  此葉正上下跳動。T恤裡頭有什麼東西也一晃一晃地搖動,像是波浪起伏一般,也像是在狂暴掙扎,又彷彿是在顯示其柔軟與碩大似的上下躍動、搖搖晃晃,晃動搖擺彈跳……

  『好了,就是像這種感覺。那麼,菲雅你也試試看……』

  『……呼嘎——!』

  『呀啊!怎…怎麼突然生氣啊——?』

  『少…少囉嗦!詛咒你喔!你礙眼的那玩意,就該要這樣!給我凹下去!』

  『嗯呀……!喂,怎麼這麼粗暴……我…我才要生氣了喔!』

  嗚哇……春亮以溫和的目光守候著這一幕,但原本一直在看電視的黑繪卻突然起身。再次瞥了新聞最後一眼——將嘴裡叼著的麵包放回盤子走了出來。

  『怎麼了?』

  再次將腳伸進脫在緣廊的涼鞋,黑繪眯細無比認真的雙眼,對著春亮說道:

  『淑乳同盟不會對同伴見死不救,我要去幫忙。』

  『……啥?』

  然後黑繪一步步走向菲雅她們,模仿菲雅大叫著:『給我凹下去!』雙手五指張合擺出抓東西的手勢,往此葉的胸部撲過去。

  接著一天便開始了,來到學校——課堂順利結束。只不過這指的是一般學生們的狀況,對於春亮而言,多少有些事情令他在意。

  首先是錐霞。當然她表面上裝得很平常,但身體狀況不良顯而易見。臉頰看上去也有些發紅,甚至還發呆到忘記上課的號令。或許感冒了也不一定。

  而令他在意的第二件事——沒錯,就發生在下課鐘響的瞬間。宣告放學的鐘聲響完後,事情就發生了。

  『哦?這又是一起怪案件耶,我聞到懸疑的味道了。』

  『嗯?泰造,你在看什麼?』

  漫不經心地詢問,正以手機上網的泰造便回答。那是新聞網站上的情報。那是讓春亮在意的事情——或者該說,是讓他甚至只能在意那件重要事情——的開端。

  『早上新聞不是報導說,發現一具離奇死亡屍體嗎?聽說被害者被摺疊成了箱形呢。真不得了,是有什麼含義嗎?』

  犯人是我。

  之後春亮馬上把菲雅和此葉叫到沒有人的屋頂上集合,將從泰造口中聽到的情報轉告她們。此葉剎那間面露險色。

  『原來如此……是要在這種時機嗎……或許這兩件事並非無關呢。』

  『不,等等。我只是覺得姑且先轉告你們比較好,但並沒有任何那傢伙參與犯案的情報,也有可能只是偶然吧?』

  『可是,萬一這案件與我有關的話……』

  菲雅咬緊牙根,瞪著頂樓的水泥地面。眼神像是在忍耐著什麼似地顫抖,同時幾乎像是要嘔血般,痛苦卻強而有力地開口——

  『就代表有某人因我而死了,而且是毫不相干、連長相都不認識的人!』

  『喂,等等,菲雅,別這麼簡單就下定論!再說,那傢伙沒理由做這種事……』

  『理由?那還用說!一定是在傳達這樣的訊息——「要是不來我這裡,我就要殺掉毫不相干之人!」』

  『什——』

  『……這是恐怖行為。』

  春亮啞口無言。此葉的目光彷彿蘊藏了利刃般凌厲。菲雅宛如得了過呼吸症似地喘著氣,拳頭彷彿快要發出嘎吱聲響般緊握著。

  春亮也和她有著同樣的心情。居然做到這種地步……為什麼能選擇這種手段?萬一這案件的真相符合想像的話,那麼就絕對無法原諒,也絕不可饒恕。

  但是——還沒有確切的證據。有那種溫柔笑容的女性,做得出這種事情嗎?至今腦中仍有部分無法接受這事實。但是——

  『不管怎樣……都無法忽視。』

  『那當然。我們去找出那個人吧!』

  菲雅依舊沉默地緊握拳頭,但她俯視地面的頭也上下襬動。

  結論出來了。雖然還沒有線索,但總比什麼都不做要來得好。

  正當一行人準備動身時,突然間,一陣金屬嘎吱聲響起。頂樓的門開了。

  『……原來你在這裡啊。』

  『啊,班長。』

  出現的是錐霞。她的臉色依舊是不太好,聲音也少了魄力。她的手離不開門把,春亮猜想或許是她連站著都很難受。

  『我在找你耶。你是我的助理,到處亂跑……我會很傷腦筋。』

  事出有因所以忘記了,但當然今天也要為了運動會做準備。傷腦筋——春亮思考——接著他又察覺另一件麻煩的現況。要在街上尋找閒晃之人,只靠三人之力則稍嫌薄弱。該怎麼辦呢?要是她說沒義務幫忙也就算了,總之先拜託看看也不錯。

  『那…那個……班長,我現在有點麻煩……今天,那個……運動會的準備事宜,我可不可以請假?』

  『你說什麼?』

  『然後,那個……雖然我明白拜託你這種事情不合乎道義,但若可以的話……真的,要是可以的話,我有事想拜託班長。有個傢伙,我非得在街上找到她不可……』

  『——等等。』

  錐霞伸手製止春亮的話。她的手掌對著春亮,面露沉痛地轉開視線。幾次呼吸後,像是想起了刻劃在內心的某件事似的,眼神搖曳地說道:

  『不好意思……這次我不能幫你們任何的忙。抱歉。』

  『咦?啊…喔喔,班長你不用道歉啦。反正這只是我的任性請求。嗯,最近的工作果然很忙吧?』

  『並不是那樣……不,沒錯,就是這樣。』

  錐霞表情愈來愈陰沉,頭也不擡地低喃。隱約可聽見她呼吸變得大聲了。

  『是說……真的不要緊嗎?你今天整天都一直是這個樣子耶——對喔,我真笨!怎麼會想到要找班長出去啊!你感冒了嗎?如果是那個來了的話,去保健室比較好……』

  『不,沒什麼,我沒事。』

  錐霞挺直背脊。她這才終於直視春亮的眼睛:

  『總之,今天的準備你要請假吧?現下一天也不能浪費,身為實行委員助理,這是很不負責的行動——但這次我就睜隻眼閉隻眼吧。菲雅和此葉也是,我替你們轉告渦奈吧。』

  『啊,嗯。真的很抱歉。』

  在春亮說這句話之前,錐霞早已轉身離開頂樓。

  像是要逃開什麼似的。

  腳步在樓梯間停下。明明非移動不可,不知春亮他們何時會下樓,但腳卻動不了。不僅如此,身體還失去平衡感而搖搖晃晃,背靠到牆上。

  『呼……呼……』

  她握緊拳頭。啊啊……啊啊,好痛苦。按捺著『那件事』好痛苦。混帳。只要她想的話,馬上就辦得到,只要不被人看到就好。對了,不管是廁所或是——

  這時她察覺到自己正在思考的事,回過神,用力拍了臉頰。這時——

  『哼,看來你遵守了和我的約定嘛,這樣就好。』

  『日村……』

  樓梯下方有個她不想看見的男人。他應該偷聽了頂樓的談話吧。

  『算了,姑且不論那件事。你該不會正在忍耐吧?』

  『……閉嘴,給我消失!』

  『哦?』

  日村反而上樓走近錐霞。手拄在牆上,一臉帶趣地以極好色的視線掃向錐霞脖子——

  『原來如此,只要能忍住這個就可以不必聽命於我了。哈哈,為了那些傢伙是嗎?真是堅強……反正一定也是徒勞。』

  『————!』

  『忍耐對身體不好。只有一點的話,我可以現在就在這裡幫你喔?』

  『囉嗦!』

  她『砰!』地推開日村的身體,勉強移動腳步死命衝下樓。身後傳來那男人聳肩苦笑的氣息,但她當然沒有回頭。

  用力咬緊下脣,錐霞持續奔跑。

  真不甘心,不可原諒。

  一定也是徒勞——自己腦中某處承認了他所說的話。

  首先來到『壇之浦』與黑繪會合。艾莉絲再次造訪的可能性也很高,而且也得告訴她這項情報才行。要是宣傳不起效果,店裡頭空蕩蕩的話,就找她一起幫忙尋找好了——他們原先是如此打算。

  就結論而言,他們沒見到黑繪。理由是—

  『吶~這位大姊,好吧?』

  『我們很閒喔,一起去玩吧?我知道有個好地方喔!』

  『唉呀呀,真傷腦筋……這應該命名為「慾望中心地帶」吧?』

  在他們見到黑繪之前,輕而易舉就發現了艾莉絲。

  地點是從學校前往商店街途中的咖啡廳。在那裡,艾莉絲正被幾個年輕人包圍。雖然身穿便服,但可以看到身旁擺著那個巨大樂器箱。

  『喂喂,在這種地方喝茶,也未免太沒防備了吧……』

  『怎…怎麼辦?』

  在如此對話的期間,艾莉絲則已發現到了他們。唉呀呀——她先是瞪大眼睛,接著露出笑容。然後她對身邊的男人們說:

  『抱歉,我突然有急事,恕我告辭了。』

  『那怎麼行?吶,吶,我們去做快樂的事吧?』

  『傷腦筋……我知道了,不然這樣吧,我給你們禮物,就隨你們拿去快樂吧?』

  『禮物?不,我們不要那個,你比較好……咦?』

  艾莉絲隨手從側揹包裡拿出的東西,確實稱得上是禮物。但不是人偶,不是蛋糕,也不是花束,而是用途更廣、任誰都會欣然接受的—

  普通的紙鈔。

  她笑盈盈地將一把抓出的一萬圓鈔票塞給那些男人們。一眼望過去,每個人手上都至少有十張以上。

  『嗚噢!』

  『喂喂,真的可以嗎?我們並沒說想要錢耶?』

  『咦?怎麼覺得……你好像比較多張?讓我算算看!』

  艾莉絲抱著樂器箱,成功從男人群中逃脫而出。但她並沒走向春亮他們,而是維持在聲音可傳達的距離佇立著。

  『我有問題,請你老實回答。』

  開口的人是菲雅。她瞪著艾莉絲:

  『做出了「我的形狀」的人是你嗎?』

  『我說過了啊,犯人是我。』

  她即刻回答,絲毫沒半點猶豫。春亮他們甚至沒時間思考。

  像個聖女般微笑的她,從這一瞬間起——真正成了『敵人』。

  春亮緊緊握拳。菲雅和此葉同時放出讓人背脊一顫的怒氣。那或許該稱作是殺氣。

  但艾莉絲卻將這些全以微笑帶過。

  『唉呀呀,真可怕。』

  『開什麼玩笑!為什麼?你想找的人是我吧?別把無關之人牽扯進來!』

  菲雅怒吼,一副就快衝上前去的氣勢。艾莉絲『唔嗯——』地歪著頭。

  『這也還不到回答的時機……現在講也很難講清楚吧?也才只死了一個人而已。』

  『!你還想再殺嗎——!』

  『住手!想帶走我的話就衝著我來啊!』

  『或許總有一天會這麼做。為了這個目的所必需的東西也送到了……可是現在無需著急,先採取第一方案。先做完現在該做的事。』

  『也就是先把其他人殺了嗎……!』

  『請你們仔細想一想。沒錯,「思考」就是必要的苦難——話雖這麼說,但看你們的樣子,應該也很困難。那麼我就給你們提示吧。』

  『你說提示……?』

  沒錯——艾莉絲乾脆地點頭。

  『昨天死的是第一人,而今後死掉的所有人都有著共通點。請你們察覺到那一點,這麼一來問題就解決了。』

  『你說什麼?』

  『呵呵——請加油囉。那麼,今天我就先失陪了。』

  語畢,艾莉絲便轉身奔跑。

  『站…站住!』

  一行人慌忙追上前,艾莉絲一下子便在附近轉角消失身影。但總不能就此放棄,於是便到前面的十字路口環視四方——

  『找到了!在這邊!』

  『唉呀呀,你們要追過來是你們的自由,但只會白費工夫喔?』

  道路的前方,艾莉絲正停步蹲下。她一隻手撥弄單眼鏡片,同時重新背起至今都拿在手上的樂器箱。

  『白費工夫?不試試看怎麼知道!』

  菲雅率先追在再次邁開步伐的艾莉絲身後。離開商店街,進到附近的住宅區,再穿過國營住宅區,逐漸來到愈來愈無人煙的山區附近。

  『不要緊吧?春亮!』

  『不…不要緊!先別管這些,別跟丟了!』

  想辦法安撫因突如其來的馬拉松而悲鳴的肺部,緊接著再次追趕。艾莉絲朝身後瞥了一眼,突然改變方向,開始衝上有點高度的上坡路。四周已開始飄散著鄉間的氣息,視野幾乎被缺乏朝氣的綠葉與紅葉給佔據,完全看不到半點大樓的影子,只有零星座落的獨棟小屋與農田而已。雖說早就知道櫃藤市北部很寂寥,一旦像這般重新審視,實在很難讓人聯想到這和車站前同屬於一個城市。

  『再這樣下去就會被她逃進山裡了!乳牛女,這附近有人類的氣息嗎?』

  『呃……我想…應該沒有!』

  『既然這樣!第八號機關碎式圓環態「法蘭克王國的車輪刑」,禍動!』

  菲雅使出渾身的力氣,將魔術方塊變化成的拷問車輪投擲出去。拖著立方鎖,拷問車輪一面啪嘰啪嘰地打斷路旁樹枝,一面朝艾莉絲的背後飛去——

  艾莉絲這時往旁邊一躍躲過攻擊,順勢滾到了路旁的空間。那裡似乎是個古早以前就已廢棄的農家,枯早的田地旁搭建著一幢古老的日式住家。廢屋歪斜得很嚴重,殘破的土牆上,地錦有如藝術作品般攀附著。艾莉絲衝進屋內。

  『追到你了!不會讓你逃的!』

  『你覺悟吧!』

  當然,菲雅等人也跟著她身後追進——正當腳準備跨進大刺刺敞開的玄關時——

  『請等一等,勸你們別再走進來比較好喔?很危險的。』

  說話的本人正踩在腐爛的榻榻米上,佇立在塵煙瀰漫的廢屋中央微笑。

  『哼,說這話想作為逃脫手段也未免太遜了。乖乖投降吧,不會取你的性命。』

  『……我已經給過忠告囉?』

  嘆了一口氣,艾莉絲開啟樂器箱,手抓著握柄抽出低音提琴。操縱拷問車輪的菲雅和擺出手刀的此葉,此刻同時撲向前——

  低音提琴宛若球拍一般,艾莉絲輕而易舉地揮開投擲而來的拷問車輪。緊接著在『啪喀』一聲下,木材發出斷裂的聲音,樂器上出現皸裂。

  『真是奇妙的手感……但太脆弱了!』

  『附帶一提,遊戲再過兩分鐘就要結束了。』

  『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此葉揮下手刀。艾莉絲扭轉過身,同時將低音提琴由下往上揮出,與手刀接觸的部分被輕易地斬斷。看到樂器的斷面,此葉皺眉:

  『……!這是——?』

  『乳牛女,退後!先破壞那個!』

  菲雅將拷問車輪收回手邊,立方鎖一揮。彷彿以金屬聲作為魔法的咒語,鐵塊一瞬間脫皮重生成新的暴虐姿態。

  『第五號機關﹒刺式佇立態「穿刺王弗拉德的木樁」——禍動!』

  處刑木樁有如箭矢般飛來。面對這一幕,艾莉絲將瀕臨毀壞的低音提琴高高揮過肩上——而後單純地往下一砸。

  破碎聲。

  那是曲面精緻的低音提琴的死亡悲鳴。就在同時——

  『什…麼…?』

  『不曉得我有沒有說過?這個只是恰巧長得像低音提琴而已喔。因為要是拿著這種東西大刺刺地走在路上,可是會被警察誤會的嘛。』

  那陣聲音,同時也是艾莉絲攜帶的——巨大凶器誕生的初啼聲。

  那是一把有著長握柄、外觀像是鐵槌與長槍合體的凶器。有些生鏽而髒汙的巨鐵尖端,生著一塊角度銳利且厚重的——像是牛刀般的刀刃。在昏暗的廢屋之中,看上去形狀就像是一把歪曲而細長的十字架。沾滿塵埃、已毀滅的教堂的十字架。

  『嘖……還想說怎麼那麼脆弱,原來只是障眼法啊。』

  『無所謂,既然如此,將內容物破壞就好了……唔!』

  此葉微微發出呻吟的原因,是艾莉絲手中滴落的鮮紅。是在破壞低音提琴的時候,不小心被碎片或什麼給劃傷的吧?此葉眯細雙眼開始嘀咕:『紅色的顏料……那只是顏料……』但不知她究竟能撐到何時。

  『唉呀呀,似乎有點太淘氣了呢……然後時間只剩一分鐘了。這還挺痛的,而且我開始覺得麻煩了。』

  『你從剛才就在說些什麼?是在算還有多久被抓嗎!』

  輕輕舉起那奇怪的武器,一隻手正流血的艾莉絲像在思考什麼一般,仰望著滿是蜘蛛網的天花板。接著她立刻回覆往常的笑容,不知為何左眼的單眼鏡片望向菲雅身後的春亮。春亮對於艾莉絲的表情感到些許異樣,但這瑣碎的感覺也在她緊接著的發言下輕鬆被吹散。

  『我說了,就是這場遊戲結束的時間。雖說只剩一分鐘,但要爭取時間也很麻煩,所以很抱歉,容我就此結束遊戲——你們應該不會有大礙吧?但後面的他,我就不曉得囉。』

  艾莉絲高舉鐵槌。揮去的地方明明沒有人。

  只有如今也搖搖欲墜、支撐著這間廢屋的主棟樑。

  『什……!呆子,你自己會變得怎樣也無所謂嗎……可惡!』

  『春亮!快逃出這裡!』

  菲雅和此葉僅在這一瞬間忘了敵人,轉身看向最後一個跟進屋裡的春亮。春亮也慌忙想逃出屋外,但實在來不及!

  『「盡情擊潰吧!」』

  伴隨這陣聲音,巨大鐵槌往受損的房屋主棟樑敲下。剎那間彷彿有某樣東西爆炸似的,那使出渾身解數的一擊,發出有如數十人同時發出的轟隆聲響——主棟樑正可謂以爆炸之勢遭到擊飛。緊接著如轟雷般不祥的聲音開始包圍四周。

  三步。春亮所能做出的動作就只有這樣。

  廢屋的出口看起來彷彿遠在數百公尺外。菲雅她們的聲音聽起來就像在水中般遙遠。冷汗滑過背脊。碎落的木屑不斷自頭頂落下。一聲格外清楚的『嘎吱』巨響緊接著傳來。春亮一面探尋出口,卻又不死心似地回頭。

  視野當中——

  他看見艾莉絲的身影『嗖!』地消失——

  毫不允許有人逃出,那間廢屋徹底崩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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