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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治開化安吾捕物帖下卷》第1章
  天朝版轉自Lafrente(makeinu.weclub.info)

  淺蟲家的寡婦杉子是個熱心腸的人。她的兒媳婦咲子嫁過來的時候,孃家沒陪送嫁妝,一年四季的和服都是寡婦給她置辦的。寡婦沒有熱情的笑臉,說話也不太和氣,她的熱心腸都體現在行動上。而咲子卻覺得寡婦婆婆很難接近。這也難怪,寡婦表情威嚴,是個精明而可怕的女人。咲子想跟婆婆把關係搞得更融洽些,甚至想跟婆婆撒撒嬌什麼的,都只能是想想罷了。

  當咲子知道寡婦有在商店裡偷東西的毛病,而且那毛病是還一種病態的時候,愣住了。病態這東西很奇妙。寡婦以前是大富豪的夫人,威風凜凜且非常精明。如此有頭有臉的人竟去當小偷,這太讓人意外了。寡婦很富裕,錢多到腐爛發黴,而且家裡保險櫃的鑰匙就在她手上,想花多少花多少。她怎麼會去幹那種下賤事呢?

  三井和服店、金銀首飾店、茶具店,都是寡婦常去的地方。那時候的商店跟現在不一樣。現在,商品都擺在商店裡。那時候呢,商品都放在後面的倉庫裡,顧客要買什麼東西,店老闆要去倉庫裡把顧客想要的東西一件件拿到顧客面前,開啟給顧客看。拿出來的東西要是少了一件,眼前這位顧客肯定就是小偷,當場就可以把他抓起來。如果是常客當小偷,店老闆連名字都叫得上來。

  但是,常客偷東西的時候,店老闆並不抓,而是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連聲道謝。因為常客都是月底結帳,偷了多少就給他記上多少,店老闆絕對不會吃虧。說起來是偷,實際上跟買沒有任何區別。對店老闆來說,偷得越多越好。這樣的主顧,謝猶不及,哪裡還能抓呢?所以呀,只要淺蟲家的寡婦一進店門,店老闆就立刻把各種各樣的商品擺在她面前,讓她盡情地偷。

  這種病態的小偷,家裡如果只有寡婦一個倒罷了,可怕的是這種病居然遺傳。咲子的丈夫正司的姐姐菊子,也是個跟她母親一樣的小偷。

  菊子已經二十五歲了,還沒嫁人,是個性格古怪的姑娘。長得雖然非常漂亮,但個性太強,神色憂鬱,不愛說話,天底下好像沒有一個她看得上的男人。平時動作慌里慌張,舉止粗獷豪放,做事馬馬虎虎。這種怪人偷起東西來更是大手大腳,從商店偷回來的東西,甚至讓人不敢相信是她獨自拿回來的。她的大衣裡子上掛著好幾十條帶鉤子的繩子,偷到手的東西掛在鉤子上,可以掛好幾十件。堪稱神妙至極的技巧型小偷。雖然看上去粗枝大葉,但她確確實實遺傳了母親的那些精明。她默默無言地陰沉著臉進入一種精神恍惚的狀態的時候,也許就是又在琢磨偷東西的新方法呢。跟她母親比起來,她稱得上新一代膽大包天的、具有武士風度的、堂堂正正的小偷。

  對這母女倆來說,偷和買其實是一樣的。不過,她們偷東西已經是一種病態了,不偷就心裡癢癢。東西偷到手以後,有一種繳獲了戰利品的快感。她們跟那些因窮迫而偷東西的人不同,她們並不缺東西,也不缺錢買,她們偷東西,追求的是一種病態的愉悅。

  母女倆把正常買來的東西照常放進起居室的衣櫃,而偷來的東西則作為戰利品,悄悄藏到後邊的大倉庫,一有工夫就去倉庫欣賞堆積如山的戰利品,以得到精神上的滿足。那個放戰利品的大倉庫,除了她們母女倆以外,誰都進不去。那個大倉庫,跟這座豪宅最裡邊的淺蟲夫婦的起居室——如今寡婦一個人的起居室相連。要想進大倉庫,必須通過寡婦的起居室。可是起居室永遠鎖著,鑰匙在寡婦手上,別人揹著寡婦進去是不可能的。女兒菊子倒可以自由出入母親的起居室,還可以跟母親一起自由出入大倉庫,這也許是因為母女倆關係特別好,而且都有相同的病態吧。

  大富豪家的大倉庫,可以用壯麗寬廣來形容。據說是花田戶的一個名喚藏吉的有名建築師,窮九年時間才建成的國寶級大倉庫。在這個國寶級大倉庫裡,戰利品是怎樣陳列著,誰都沒見過。但是,想象著氣質高雅的寡婦和粗獷豪放而容貌端麗的菊子悄悄走進倉庫,凝神靜氣地、忘我地欣賞自己的戰利品的情景,咲子除了感到恐怖以外,也不能說體會不到某種難以言傳的美感。

  這真是個奇怪的家庭。不光偷東西這件事情使人覺得奇怪,其他許多方面也都讓人覺得奇怪。

  就拿吃飯來說吧。寡婦和菊子呢,在寡婦的起居室裡吃,伺候他們的傭人是一個叫蕗丫的小女孩。而咲子和她的丈夫正司呢,則是在他們自己的起居室裡吃,伺候他們的傭人是一個叫竹丫的小女孩。正司的弟弟一也是個大學生,在他自己的起居室裡吃,伺候他的傭人是一個叫花丫的小女孩。

  這簡直就像住旅館呀。家裡明明有那麼一個大餐廳,但就是不用。當然這樣做也不是沒有原因。這家人的作息時間誰跟誰都不一樣,很難湊到一起吃飯。寡婦起床最晚,要上午九點多才能起來。咲子總是在寡婦洗完臉化完妝的時候,在起居室外邊過道的地板上跪下,恭恭敬敬地請安:

  “母親,早上好!姐姐,早上好!”

  絕大多數時候,一天都只見這樣一面。如果有事找咲子時,寡婦一般會派傭人過來叫她。寡婦偶爾也親自過來,但菊子從未往咲子這邊來過。這倒不是因倆人關係不好。菊子並不討厭來自小戶人家的咲子,也不是看不起她。咲子對此心存感激,卻又總覺得自己跟婆婆和大姑子不像是一家人。

  咲子跟正司是自由戀愛結婚的。這在明治時代可是新鮮事,而且咲子只不過是一個小餐館的老闆的女兒,店裡人手不夠,咲子每天都得給客人添酒上菜、刷盤子洗碗。

  咲子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跟當時還在上大學的正司一起墜入愛河的。當她知道正司是大富豪的兒子以後,認為倆人的家庭懸殊太大,將來肯定結不了婚,首先正司的母親和家裡人就不會同意。這在當時是很容易理解的。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正司的母親沒有反對。於是,正司大學一畢業就跟咲子結婚了。結婚的時候正司二十二歲,咲子十八歲。咲子成為淺蟲家的少夫人是去年的事情。來淺蟲家一年了,婆家的祕密知道了不少。原來,寡婦杉子不反對正司跟咲子的婚姻是有原因的。淺蟲家的人有麻風病,那個時候叫癩病。有這種病的人是找不到門當戶對的兒媳婦的。比起癩病來,偷東西的病態根本就算不了什麼。

  咲子很討厭還在上大學的小叔子一也。一也非常聰明,這是很自然的事情,畢竟他有那麼聰明的母親和姐姐呀。奇怪的是這家裡只有正司不聰明。雖然在世人的眼裡說不上笨,但在家裡就明顯是個傻瓜了。一也從來就把哥哥當傻瓜對待,捎帶著把咲子也當成傻瓜。他見到咲子的時候,嘴角總是浮現出一種諷刺的淺笑,瞥她一眼之後,便立刻把臉扭到一邊。這種態度比直接說諷刺的話,更要讓人難以忍受,所以咲子特別憤怒。

  一也把淺蟲家的人有癩病的事,毫不忌諱地說給咲子聽,就好像他不是這個家裡的成員,這跟他完全沒有關係似的。

  寡婦的亡夫淺蟲權六,對外宣稱是病死的,其實是自殺的。自殺的經過很嚇人。他知道自己得了癩病,而且感覺有發病徵兆的時候,就到處打聽癩病是怎麼回事。他做夢都沒想到自己竟得了這種病,結果發瘋發狂,乃至自殺。自殺的樣子非常悲慘。他先用刀把感覺要長癩的地方的肉剜下來,再把臉上的皮剝下來,最後剖腹自殺。

  咲子沒有馬上相信一也的話,但也沒去問丈夫。證實一也的話,反而是件可怕的事情。她已經感覺到這個家有些奇怪了。

  咲子經常看見一個男人大搖大擺地頻繁出入淺蟲家。這個人好像跟淺蟲家走得很近,一副自以為了不起的樣子。淺蟲家的人對他又敬又怕。開始咲子還以為他是親戚裡一個特別能服眾的長輩,沒想到有一次正司生病,這個人竟穿著白大褂,提著藥箱過來了。原來他叫花田,是個醫生,開著一家診所,根本就不是淺蟲家的親戚。

  花田一來,就鑽到寡婦的起居室裡喝酒,每次都喝得滿臉通紅才回去。寡婦好像在他手裡有什麼短處。後來一也跟咲子一說,咲子才恍然大悟。原來淺蟲權六知道自己得了癩病,發瘋自殺的事,外人只有花田知道。作為醫生,他給權六開了一張病死的假證明書,淺蟲家的家醜這才沒有外揚。其實咲子在一也說這些話之前,也想到這一點了。

  咲子的丈夫正司是淺蟲家的次子。菊子上邊還有一個叫博司的長子,今年二十七歲。不過,長子博司現在不在日本國內。父親死後還不滿百日,他就跑到外國去了,五年了,一次都沒回來過。聽說已經在外國結婚,沒有重履日本的意思了。寡婦和菊子說,不回來就不回來吧,就當他死了。這個家怎麼回事?怎麼這樣沒人情味兒啊?咲子剛知道家裡還有一個哥哥的時候,真不敢相信,覺得這是一個謎。不過仔細一想,又明白了。博司不回日本的原因,說不定就是得了癩病。

  常到淺蟲家來的外人,還有個名叫野草通作的男人。每個月的月底他肯定要來一次,是個很奇怪的人物。身上穿著高檔服裝,很像個衣食無憂的隱士。不過,據女傭人竹丫所說,這人的人品不好。

  竹丫說,野草通作來的時候,傭人們給他上的茶點,他碰都不碰。臨走的時候,傭人給他把點心包好,意思是讓他拿回家慢慢享用。不料這野草通作卻抓起點心包,砸到傭人身上,說什麼:這裡邊有毒吧?你們想把我毒死啊?竹丫皺著眉頭說,她特別討厭那個男人,但不知道他的來歷。現在家裡的傭人都是小女孩,上歲數的一個也沒有。

  傭人們說,花田醫生是寡婦的情夫,所以才敢那樣大搖大擺地出入淺蟲家。淺蟲家的長子博司出國前,搞大了野草通作的女兒的肚子,野草通作在每個月底固定的時間過來,就是來替女兒要撫養費的。

  以前,正司跟咲子說過,博司以前確實有個戀人。博司出國的時候非常捨不得離開她,但還是拋下她一個人走了。

  咲子忍不住去問丈夫正司:“野草先生到底是幹什麼的?”

  正司厭煩地把臉轉到一邊,說:“那小子,以前是我們家的傭人,也不知道是怎麼發起來的。那種下賤東西,別理他!”

  咲子想,這個野草通作,肯定也知道正司的父親權六因得癩病發瘋自殺的事。花田醫生一個人處理不了,當然要有人幫忙。找誰幫忙呢?不用說,要找信得過的傭人。野草幫了主人的忙以後,抓住了主人的把柄,就不再當傭人,但一到月底照樣過來拿錢。反正淺蟲家有的是錢。

  當時,癩病不被認為是傳染病,而被認為是遺傳。咲子想,癩病既會遺傳給自己的丈夫,那當然也會遺傳給自己的孩子。

  咲子感到絕望,眼前一片漆黑。怎樣才能擺脫這種命運呢?咲子已經懷孕了,但丈夫正司還不知道。當她意識到自己懷了孩子的時候,非但沒有一絲歡喜,反而像聽到了惡魔的死亡宣告,因為她已經從一也那裡知道了淺蟲家有可以遺傳後代的癩病。

  咲子覺得寡婦和菊子真可恨,她們認為我咲子出身下賤,就滿不在意地接收我成為這個有癩病的家庭的一員。丈夫正司就更可恨了,他知道自己找不到門當戶對的老婆,就設法把我這個出身下賤的女人騙到手。

  咲子想到這裡怒火萬丈,質問正司:“你找我這樣一個家裡開小飯館的女人當老婆,是不是覺得像我們這樣的窮人,就算嫁給有癩病的也要忍氣吞聲啊?這個家我不能待了!”

  正司雖不是特別聰明,可作為一個有錢人家的孩子的機靈和狡猾還是有的。恐怕他早就料到會有被咲子知道的這一天,遂非常冷靜地對咲子說道:“我對你隱瞞了我父親有癩病的事,確實很對不起你。可是,我真的很喜歡你,你想,我怎能對一個我喜歡的姑娘說我自己的父親得了癩病,發瘋自殺了呢?我隱瞞這件事並不是惡意。父親因得了癩病、精神崩潰而自殺的訊息,對我來說也是晴天霹靂。在這被詛咒的命運面前,我茫然不知所措。其實直到父親自殺,我根本就不知道他有癩病。恐怕父親也不知道他自己有癩病。正因為一直不知道,一旦知道了才會發瘋、發狂,乃至自殺。請你理解我們全家痛苦的心情,原諒我,不要離開這個家!”

  聽正司如此一說,咲子便不知道說什麼好了。她對正司還是有感情的。

  “得了癩病,臉上手上腳上的面板都會爛掉嗎?”咲子嘆了口氣,問道。

  “你別跟我說這種話好不好?我特別擔心我發病,每天連鏡子都不敢照。聽說開始發病的時候,額頭和眉毛那塊兒油亮油亮地放光,好像要長瘤子似的發硬。父親死的時候我才十幾歲,還不知道癩病是怎麼回事,也沒注意到父親什麼地方不正常。我希望你能理解我每天早晨照鏡子時是何等膽戰心驚。”

  “聽你這麼說,我覺得你哥哥真是個正直純潔的人。為了不傷害自己心愛的人,隻身跑去國外。跟你哥哥相比,你是個卑怯的傢伙。我更生你的氣了。”

  “話不能這麼說。我哥哥太神經過敏了,癩病的症狀還一點兒都沒有呢,他就嚇得坐立不安,跑到國外去了。國外又沒有治療癩病的名醫,慌慌張張跑去國外,有什麼意義呢?而且他也結婚了呀,外國女人就能被隨便欺騙嗎?他怎能算是一個正直純潔的人呢?”

  “你哥哥真的結婚了嗎?”

  “反正他在信上是這麼說的,還說永遠都不會回日本了。聽從國外回來的人說,他娶了一個很不正經的外國女人,整天酗酒度日,身體都垮了。”

  “不管怎麼說,你們家的癩病也好,自殺也好,保密工作做得不錯嘛!”

  “是不錯。怎麼說呢,那是這個家的癌症。以前那些傭人們,一聽說我父親是因癩病而自殺的,馬上就接二連三地請長假走人,有的當天就溜之大吉了。父親死後的第一個星期,家裡連一個傭人都沒有了。”

  原來如此,怪不得這家裡連一個上了歲數的傭人都沒有。

  老爺淺蟲權六自殺事件發生以後,寡婦那威風凜凜的態度和處理事情時的果斷作風,顯示出她是一個傑出的女人。她認為被動地瞞著傭人們反而不好,就索性把癩病和自殺的事情和盤托出。她磊落大方地對傭人們說,如果不願意在有癩病的人家裡乾的話,儘管辭掉活計另尋高就,但是希望大家等辦完葬禮再走。另外,還希望大家離開後不要到處亂說,對父母兄弟妻子丈夫都不要說,說完又發給每人一大筆錢。寡婦的策略非常成功,傭人們拿了錢走人了,淺蟲權六因癩病而自殺的祕密也保住了。由於死者是把身上的肉剜掉,把臉上的皮剝下來以後自殺的,葬禮上就沒有舉行遺體告別儀式。早早地裝進一個白木棺材裡,由花田醫生向參加葬禮的親友們解釋說,淺蟲權六先生得了一種特殊的傳染病,為了大家的健康,就不搞什麼遺體告別儀式了。

  經歷了這麼大的一個事件,寡婦雖未失度慌神,卻也落下了一個愛在商店裡偷東西的奇怪毛病,既讓人覺得是種諷刺,又讓人覺得可憐。

  咲子開始體諒寡婦了。她開始認為,在這個家裡,她跟寡婦的境遇是相同的。寡婦也是在根本不知道淺蟲家有癩病的情況下嫁到淺蟲家來的,而且在毫不知情的狀況之下生了好幾個孩子。當她知道了這些孩子的血液裡都流著癩病的血的時候,悲痛的程度可想而知。這麼一想,咲子就不生氣了。寡婦對咲子的關心是不露聲色的,表面上若無其事,實則飽含著對咲子的深深同情。咲子一旦想通之後,再看到那個又有氣派又態度凜然的寡婦,便會想起寡婦內心深處的悲傷,禁不住自我反省起來。自己也該像寡婦那樣,不對命運低頭,再大的悲傷也要埋到內心深處。

  從這個家逃走當尼姑去吧——咲子常這樣想。然而,在她猶豫不決的過程中,腹裡的孩子一天天長大了。本想趁著誰都不知道的時候把孩子打掉,沒想到被寡婦看出來了。打掉孩子去尼姑庵的計劃,看來是無法實現了。

  以前咲子一想到自己是個出身卑賤的兒媳婦就擡不起頭來。現在情況不同了,她懷上了淺蟲家的孩子,應該硬氣起來了。但是,她怎麼也戰勝不了盛氣凌人的寡婦婆婆,也只能被那個總是使人感到虛無縹緲的菊子的氣勢所壓倒。一也除了挖苦人以外,並不讓人覺得可怕,於是,在這個家裡,一也就成了跟咲子最合得來的人了。

  最近,一也開始擺弄一架進口的照相機,這跟一個大學生的身份很不相符。

  “怎麼?一也開始偷東西了嗎?你的血管裡到底流著愛偷東西的血啊!”咲子說。

  “哼!我的血管裡才沒有愛偷東西的血呢。我的血管裡流的是天才的血!你老公的血管裡怎麼就沒有天才的血呢?真是奇怪,在這個家裡,血管裡流著傻瓜的血的,恐怕就你老公一個人吧?太奇怪了!不過,他的血管裡可能也沒有癩病的血和偷東西的血。這麼一想,你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在這個家裡忍耐下去了。對你這個光臨癩病家族的小飯館老闆的女兒來說,可是一個幫你壯膽的想法呢。”

  “你算什麼天才?上了幾天大學,尾巴就翹到天上去啦?看著就讓人噁心!”

  “哈哈!傻瓜!你懂什麼?算了算了,我給你照張相吧!你儘量打扮漂亮點兒!”

  一也突然對照相感興趣起來,從女傭到來客,見誰給誰照。那是一種很古老的照相機,大木箱,蒙著黑布,照完以後還要自己衝膠捲,自己洗照片。開始的時候總是失敗,後來就越照越好了。一也迷上了照相,白天照,晚上衝洗,忙得不亦樂乎。

  淺蟲家原來是地方上的大財主,不但擁有良田千頃,還擁有海拔兩千米以上的高山。山林就是源源不斷的財源,十年之前,在淺蟲家擁有的山上發現了石油,一下子就發了大財。淺蟲家的金錢,來得就跟自來水似的那樣容易。

  淺蟲家要成立石油公司,這下可把能力很差的正司忙得夠嗆。但是,能力很差的正司幹得不錯,在公司管理方面,一點兒都顯不出他的能力很差——因為精明的寡婦杉子在後面指揮,每個指令都是她發出來的。正司沒有發號施令的才能,但也沒有野心,這樣的人不會對寡婦產生威脅。年僅二十三歲的正司當上了總經理,咲子以前認識的那個書生變得一天比一天有本事了,使她深感吃驚。咲子覺得正司有出息了,人也變得可愛了。跟剛結婚的時候大不相同的是,前來拜訪正司的人都是有頭有臉的威風凜凜的大紳士、大商人。正司跟這些人在一起,一點兒都不顯得遜色,這麼年輕就像個大人物了。於是,咲子也得擺脫小飯館老闆的女兒的小家子氣了,她得跟正司以同樣的速度威風起來,但總覺得有點兒力不從心。

  一天下午,花田醫生大搖大擺地走進咲子的房間,一點兒不客氣地對咲子說:“我說,淺蟲家的少奶奶,你嫁到淺蟲家以後,我是第一次到你這兒來向你問好。正司的眼光就是高,你可是一個罕見的美人兒啊!以前給正司看病的時候我見過你,那時候你土裡土氣的,可現在呢,簡直就是出類拔萃的淺蟲家的少奶奶呀!好!好!太好了!這要不是天資聰穎的話,哪能出落得這麼大方!拿得出手,拿得出手,見什麼高貴的客人也不給淺蟲家丟人。當家的這就安心啦。好!好!太好了!佩服!佩服!”

  花田醫生誇張地拍咲子馬屁。他的右手拿著一瓶威士忌,左手拿著一個酒杯。今天寡婦和菊子都不在,花田醫生想讓咲子再陪他喝會兒酒,他已經喝得酩酊大醉了。

  “傭人們喜歡說長道短。也許你早就知道了吧,你婆婆和你大姑子只要一出門,就會帶回很多東西來。你婆婆也經常給你買衣服,這是她的一片心意,你要好好感謝她才是。”

  真不知道是誰喜歡說長道短!

  “您大白天的就喝這麼多酒,要是有人得了急病來找您怎辦?”咲子問道。

  “沒關係,東京又不是隻有我一個醫生。再說了,我也就是個雜牌醫生。以前懂點兒中醫中藥,又學了點兒西醫,瞎對付罷了。我兒子比我可強多了,三年前從醫學院畢業,醫術比他老子我還要高明。特別是給女人看病,看得那個仔細,就更別提了。下回你生病就找他。對了,你不是懷孕了嗎?生下來就是淺蟲家的長孫!恭喜恭喜呀!”

  咲子認為花田醫生這是在戲弄她。這麼挖苦人,也太殘酷了吧?咲子的眼眶裡噙滿了淚水,帶著哭腔說道:“花田醫生,一個孩子剛生下來,血管裡就流著癩病的血,您不覺得這是很可憐的事情嗎?”

  花田醫生沒想到咲子已經知道了淺蟲家有癩病遺傳的事,覺得有點兒吃驚。他眨巴了幾下惺忪的醉眼,呼呼地吐著臭哄哄的酒氣,說道:“正司這小子,也太沒城府了。年紀輕輕就當了總經理,我還以為他長出息了呢,鬧了半天還是那個天生的傻瓜!他跟您說這些沒用的廢話幹什麼,真是吃飽了撐的!”

  “不是我丈夫跟我說的,是一也跟我說的。他好像在說別人家的事似的,說起來連諷刺帶挖苦的。”

  “原來是一也這小子跟您說的呀!”花田滿臉不高興,“那小子真不是個東西。您說這親兄弟也是什麼脾氣的都有,像正司就穩穩當當的,而一也呢,毛毛騰騰的,一天到晚沒個正形!”花田討厭一也,說起一也來特別不痛快。

  “淺蟲家的少奶奶,您呀,就把那些個不愉快的事情都忘了吧。您別小看這一個忘字,那可是最好的良藥。您這一忘啊,就沒有什麼癩病的血啦!您要是把癩病的血也忘了,把小偷的血也忘了,血管裡就都是好血了。您整天這麼悶悶不樂的可不好。忘掉那些不愉快的事,快樂地生活吧!這世上的人,誰不是在忘卻中活著呀?”

  花田這一番話還真起到了安慰咲子的作用。他雖然毫不客氣,不講禮貌,比在自己家裡說話還隨便,但好像並沒有壞心。

  第二天,寡婦把咲子叫到她的房間,確認了一下週圍沒有別人,便盯著咲子的眼睛說道:“你真是個可憐的孩子。一也那孩子真是混蛋,他要是不跟你說那些沒用的廢話,你就能過得挺幸福的。現在,事情已經這樣了,也沒辦法了。我一直到現在都瞞著你,應該向你道歉。你呢,也不要想不開,要好好兒跟正司過日子,把孩子生下來,好好兒培養他。你是個又聰明又穩重的好孩子,嫁給正司,確實委屈你了。我們家正司呀,可是撿了個大便宜,我真替他高興啊!以後呀,你還要接我的班,將來這個家就靠你啦!拜託啦!”

  寡婦拉著咲子的手,推心置腹地跟咲子拉家常。婆媳倆沒什麼祕密了,感情上的距離也縮短了。寡婦繼續對咲子說:“菊子要跟花田醫生的兒子結婚了。我還以為這丫頭要剩在家裡頭,一輩子讓我管飯呢。這回我可把肩上這個大包袱放下了,我可以安心了。花田醫生的兒子今年也是二十五歲,跟菊子同年,醫術比他的父親還要高明,雖然還很年輕,已經是個遠近聞名的好醫生了。”

  說到女兒的婚事,寡婦越說越高興,笑得合不攏嘴。

  菊子要結婚的事,一家上下全都知道了,全家人和傭人們都很高興,只有一也一個人悶悶不樂。花田討厭一也,一也同樣討厭花田。他認為姐姐簡直就是嫁給魔鬼,簡直就是一個犧牲品,可以用怒火萬丈來形容他的心情了。

  迄今為止一直對結婚不感興趣的菊子,婚事定下來以後,忙得不亦樂乎。姑娘到了談婚論嫁的年齡,一般都是有所準備的,可是菊子由於一直沒有結婚的打算,什麼都沒準備。這回決定嫁給花田醫生的兒子了,當然得忙著買東西,買東西一忙起來,偷東西也就跟著忙了起來。連買帶偷,足夠三個姑娘結婚用的東西轉眼之間就置辦齊了。寡婦和菊子這孃兒倆連買帶偷,那還不快?不但快,而且淨是好東西呢。後邊的房間裡擺滿了大衣櫃,個個兒裝得滿滿,倉庫裡邊都是高檔服裝和金銀首飾。

  結婚的日子一天天臨近了,菊子的表情一天天明快起來,就像變了個人似的。女性之美在她身上以驚人的速度展現出來,誰見了都會忍不住回頭看她幾眼。咲子也被菊子的美貌所吸引,並且為她感到高興。可是,一想到菊子的血管裡不但流著癩病的血,還流著小偷的血,又覺得她很可憐。

  只有一也不像大家那麼高興,而且用一種諷刺意味的目光看著心情愉快的姐姐。一也的態度也不難理解。血管裡流著那樣的血,還能高高興興地當新娘?難道不覺得可怕嗎?一也最不能理解的就是花田父子的做法。明知道菊子的血管裡流著癩病的血,還要娶她。難道那個粗暴無禮的花田醫生,具有神那樣的廣闊胸懷嗎?一也懷疑花田醫生的動機。在一也心目中,花田醫生簡直就是一個惡魔。他肯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一也認為花田家娶菊子肯定是個陰謀,這陰謀一定是陰險、殘酷、超出一般人的想象。然而,這是個怎樣的陰謀呢?一也猜不透。不過,咲子沒有想那麼多,她只在心裡祈禱著千萬不要出什麼事,她肚裡的孩子一天天長大,離出生的日子一天天近了。

  ※※※

  還有十天就是菊子的婚禮,就在大家高興地等著這一天的到來的時候,淺蟲家出事了。

  大富豪淺蟲家有個很大的庭園,庭園的邊緣下邊是五十多尺的懸崖。那天,在懸崖下邊住著的一家人家上來對淺蟲家說,有兩個男人糾纏在一起,跟崩落的三四塊大石頭一起掉下去了。人們趕緊跑下去,只見掉下去的那兩人一個是花田醫生,一個是野草通作。當時兩個人的呼吸都非常微弱,還沒來得及喊醫生,就先後死去了。

  花田醫生大白天時又在淺蟲家喝起酒來了。他正喝酒的時候,野草來了。花田醫生本就喝醉了,仍不停地喝;而野草呢,不要說酒了,就連傭人端上來的茶水和點心都不碰一下。倆人一起聊天的時候,一也來邀請他們去庭園裡照相。在寬闊的草坪上照相的過程中,不知怎的,倆人口角起來。一也見狀,亦不勸架,轉身回房間裡去了。後來倆人吵著吵著扭打在一起,最後便扭打到懸崖邊上,掉下去了。

  倆人因為打架,一起掉下懸崖摔死,這自然怨不得誰,只好自認倒黴。但奇怪的是,沒人知道野草通作住在哪裡。怎麼通知他的家人呢?淺蟲家的人都不知道他住在哪兒。寡婦說,野草沒對任何人說過他住在哪兒,自己也忘了問。野草懷裡有一百張嶄新的十元鈔票——一千元,這在當時可是一大筆錢!這筆錢用非常漂亮的包裝紙包著,並未和野草身上的另外一些錢放在一起。看來若不是準備送人的,就是別人剛送給他的,總之是一筆特別的款子。警察也覺得有些奇怪。然而兩個人打架,要是隻死了一個,另一個就要抓起來判罪;既然倆人都死了,那就沒有什麼可說的了。事件登報之後,等著野草家裡的人來收屍就行了。

  果然,報上剛登出來,自稱是野草的老婆的女人就找上門來了。那女人三十歲出頭,長得挺漂亮,穿得花裡胡哨,說起話來虛張聲勢,就像個酒吧女。

  “您說怪不怪,我丈夫活著的時候就總說,沒準哪天會被人殺了,還真被他給說著了!”女人說。

  “說過被誰殺了嗎?”警察問。

  “這個呀,我也不知道。不過呢,我倒是常聽他說,那個醫生夠危險的,又喝茶又喝酒的。”

  “這就對了。你丈夫就是跟那個醫生打架,從懸崖上掉下去摔死的。不過,那個醫生也死了。我看你也不用追究了,你說呢?”

  “那就這樣吧。”女人說完,便把屍體領回去了。

  然而到了第二天,女人竟又帶著一個老太太和一個二十多歲的俊俏小夥子找到警察,說老太太是野草的前妻,小夥子則是野草的兒子。據老太太所說,野草在淺蟲家當傭人的時候,他們全家都住在淺蟲家下人住的房子裡。老爺得急病死了以後,野草請長假離開淺蟲家,跟前妻和兒子不辭而別,不知跑去了什麼地方。過了幾年,找到野草住的地方一看,野草已經成了有錢人。前妻哭著找上門來,淺草馬上答應每月給她三十元,再一哭求,就答應給五十元。當時不知道他的錢是從哪兒來的。野草死了以後,從他現在的老婆那裡得知,野草的錢根本不是幹活兒掙來的。不幹活兒怎麼來錢呢?什麼都不幹,每月有一千元收入,這事不蹊蹺嗎?野草死後,雖沒有從他家裡翻出銀行存摺什麼的,但現在總算弄明白了,每月這一千元,都是淺蟲家給的。野草現在的老婆直到丈夫死了,都不知道他跟淺蟲家有來往。野草的前妻也說,野草從未說過老爺得癩病和自殺的事。

  警察認為,淺蟲家每月給野草一千元鉅款,而且連續給了五年,這裡邊肯定大有文章。野草肯定掌握著淺蟲家的祕密,而且是個絕大祕密。從這個角度分析,野草應該是他殺。淺蟲家那個絕大的祕密,肯定跟老爺淺蟲權六的死有關,那麼,醫生花田一定也掌握著那個絕大的祕密,也從淺蟲家得到了好處。這兩個掌握著淺蟲家祕密的人,都想殺死對方,自己一個人獨佔好處費,這是很可能的。另外,從淺蟲家的角度來分析,把這兩個掌握著淺蟲家祕密的人同時幹掉,就可以保證祕密永遠不會洩露。可以肯定地說,淺蟲傢俱有更強烈的殺人動機。

  野草的兒子對警察說,兩個人跟三四塊大石頭一起掉下懸崖這件事本身就很奇怪。斷崖又不是米粉做的,倆人打架也不會引起地震,石頭怎會那樣簡單地崩落呢?——咱們到斷崖那邊去看看就明白了,淺蟲家的斷崖壘得很結實,絕對不是人一踩上去就能崩落的,肯定是有人事先在那幾塊石頭上做了手腳。

  警察聽了野草的兒子的話,笑了:“就算是有人事先動了手腳,但誰讓他們往上踩他們就往上踩呀?他們又不是三歲孩童!你父親分明是個敲詐淺蟲家的惡人,你還有膽量說這些!照你這麼說,被敲詐的反而是大壞蛋,敲詐別人倒是理所當然的嗎?”

  警察的一通嘲諷,使野草的兒子動起腦筋來,心想:警察這樣一說倒提醒了我,就算能把凶手抓到,一分錢都到不了我的手裡,若能掌握淺蟲家的祕密呢,每月至少能拿一千元,這種賺錢的買賣不幹白不幹!就算花點兒本錢,一旦掌握了祕密,很快就能把本兒撈回來。五年前淺蟲家的傭人們一齊請了長假,只要找到那些傭人逐個問問,準能問出點兒什麼來。就算不能掌握祕密的全部,只要我對淺蟲家說,我是野草的兒子,再抖落出些許祕密,他們肯定就會嚇得渾身發抖,老老實實按月給錢!

  這小子,還真挺狡猾的。

  於是,這小子根據母親的回憶,東奔西走,先後找到了住在橫濱的才月、住在荏原郡矢口村的尾金,以及從淺蟲家故鄉來的遠親。您別說,他還真有兩下子,花了十來天功夫,真把所謂祕密給打聽出來了。

  原來淺蟲權六是因得了癩病發瘋自殺的,可是淺蟲家請花田醫生幫助隱瞞實情,對外宣稱是得一般急病死的。花田醫生當然也會敲詐淺蟲家。野草的兒子愈發肯定自己的父親和花田醫生是被淺蟲家謀殺的了。如果掌握了淺蟲家殺人的證據,那就不是每月一千元的問題,讓他把家產分一半過來他都要分!好運來了!野草的兒子暗自高興。他本打算進一步調查,把殺人證據弄到手,但對一個沒當過偵探的人來說,那可不是件容易事情。

  索性先去詐他一把再說!想到這裡,野草的兒子立刻闖到淺蟲家大喊大叫,說淺蟲家殺了花田醫生和自己的父親野草通作。

  寡婦厲聲喝道:“你說我們淺蟲家殺了花田醫生和你父親,你有什麼證據?再在這裡胡說八道,我可就不客氣了!”

  野草的兒子見寡婦跟他要證據,一時傻了眼。但他不想就此罷休,便聲嘶力竭地叫道:“畜生!還用得著證據嗎?他們兩個掌握著你們家有癩病遺傳的祕密,你們殺人滅口,這不是明擺著的事嗎?”

  “沒錯!我們淺蟲家確實有癩病遺傳,但是,有癩病遺傳跟殺人是兩碼事!你從哪兒進來的,還從哪兒滾出去,再到這裡說這些混帳話,我跟你沒完!癩病遺傳是我們家逃脫不了的命運,我們從來就沒有害怕過!你以為說我們殺了人,說完就算啦?走!跟我一起見警察去!”

  “哼!傻蛋!誰跟你去見警察!淺蟲家有癩病遺傳,這可是你紅嘴白牙親口說的!你把你自己剛才說的話記住嘍,明天我就讓這件事傳遍全日本!”野草的兒子說完轉身就走。

  “等等!”寡婦不慌不忙地叫住了他,“以前,我每個月給你父親一千元的封口費,這你都知道了吧?你要是也能像你父親那樣替我們淺蟲家保守這個祕密,跟你父親一樣,我每個月也給你一千!怎樣?能為我們保守祕密吧?”寡婦說完,拿出一千元錢,放到了野草的兒子面前。

  “哈哈!識時務者為俊傑。你要是能這樣對待我呢,我當然不會給你四處亂說!我的嘴巴一向很嚴實喔!”野草的兒子喜出望外。

  野草的兒子把那一千元錢塞進懷裡,得意洋洋地走出淺蟲家。不料剛一出門就被警察抓住了。那個警察在警察局見過他,認為他來淺蟲家肯定沒好事,當場盤問了幾句,又從他懷裡搜出一千元錢。這下子警察更覺得他可疑了,索性把他帶回局裡進一步審問。

  “什麼?敲詐勒索?您看我像那樣的人嗎?這是淺蟲家女主人送給我的,您要是不信,去淺蟲家問問吧!”野草的兒子滿不在乎地對警察說道。

  警察去淺蟲家問寡婦。寡婦答稱,這是她送給野草的兒子的,跟敲詐勒索無關。

  但是,警察的第六感被觸動了,他們覺得這裡邊肯定有問題。野草的兒子說過,兩個人打架,又不是地震,怎麼會引起三四塊石頭一起崩落,人也跟著掉下去摔死呢?這要好好打探一下才行。

  ※※※

  淺蟲家有錢有勢的,萬一搞錯了不好交代,警察局決定請結城新十郎幫忙。新十郎和泉山虎之介、花乃屋因果、勝海舟一行四人來到斷崖,進行了綿密的調查。崩落的石頭共有四塊,那四塊石頭崩落以後,對剩下的石頭並無影響。剩下的石頭都沒有崩落的跡象。

  調查完現場,他們又挨個調查了淺蟲一家以及跟淺蟲家有關係的人。淺蟲家有癩病遺傳,老爺淺蟲權六發瘋自殺,這些事全都查清楚了。淺蟲家確實挺可憐的,但是,如果他們殺了人,再可憐也沒辦法。

  調查告一段落,新十郎愁眉不展。跟警察分手之後,新十郎等一行四人策馬來到區役所※。因為新十郎打算調查五年前淺蟲家傭人的原籍。(※日本舊時行政機構,類似今日的區政府。)

  新十郎說:“我要一個挨一個走訪五年前在淺蟲家幹過活的傭人,你們對這個是不是沒興趣啊?”

  虎之介傻乎乎地說:“那些傭人,跟這回這個殺人事件有什麼關係嗎?”

  “這個嘛,現在還說不好。但是,從他們那裡,說不定能找到一些花田和野草是被什麼人用什麼方法殺死的線索,還可以打聽到跟這回這個事件有關的祕密。不管怎麼說,花田和野草都是掌握著淺蟲家祕密的人。我們現在可以想到的是,淺蟲傢俱有殺死掌握著淺蟲家祕密的人,但這只不過是一般性的推測。當時在淺蟲家幹過的傭人現在一個都不在了。當然啦,就算有什麼線索,人家也不一定會痛痛快快告訴我們。”新十郎說。

  “嗯,”花乃屋頻頻點頭,用顯示自己一貫正確的口氣說,“慧眼,慧眼呀!從這裡開始是最合理的順序。再辛苦我也跟你去!”

  聽花乃屋這麼說,虎之介當然不能說不去,所以一邊發著牢騷,一邊跟新十郎和花乃屋一起上路了。虎之介心裡很明白,省略了該履行的手續,出了差錯就麻煩了。

  以前在淺蟲家幹過的七個女傭人被找到了四個,從這些女傭人那裡沒有得到什麼新東西。當時淺蟲家的男傭人有三個,除了野草通作以外,還有一個花匠,一個車伕。可是這兩個男傭人找來找去都沒找到。

  從幾個女傭人的證詞裡,新十郎發現有一點跟目前掌握的情況不同。新十郎跟每個女傭人的對話都有這樣一段:

  “淺蟲夫人跟她的女兒菊子每個月買多少東西呀?”

  “這個嘛,我也不是特別清楚。有時在一家店裡就花五千到一萬,買金銀首飾花得就更多了。”

  “聽說賬單上寫著的有一半都是偷的?”

  “什麼?”

  “聽說淺蟲夫人跟她的女兒菊子都有偷東西的嗜好。”

  “什麼?偷東西?這怎麼可能呢?夫人和小姐不可能偷東西的!”

  “哦?在東京,淺蟲夫人跟她的女兒菊子都有偷東西的嗜好,這可是盡人皆知啊。”

  “這我可從來沒有聽說過。怎麼會有這種事呢?不可能,不可能的!”

  到目前為止已經調查了四個女傭人。四個女傭人都勉勉強強地肯定了癩病的事,但對偷東西的事都是堅決否定的態度。

  新十郎想找到另外兩個男傭人,但是誰都不知道他們在哪兒。

  聽說車伕離開淺蟲家以後,用女主人給的錢開了一家小酒館。當時連女傭人都能拿到一千以上,他怎麼也比女傭人拿得多,足夠開一個小酒館的本錢。但這小子特別愛喝酒,結果把自己的酒館喝倒閉了。從這小子後來沒有去淺蟲家敲詐女主人這一點來看,他知道的事情也不見得比那四個女傭人多。大概也沒有參與處理淺蟲權六的屍體這樣的機密大事。

  後來總算在淺蟲的老家找到了一個認識車伕的人。那人皺著眉頭說道:“那小子呀,家裡兄弟三個,他是最小的,也是最能喝酒的,喝起來不要命。三年前見過他一次,後來就不知去向了,我還挺擔心的呢。”

  “他今年多大了?”新十郎問。

  “應該是四十歲吧。有老婆,也有孩子,一家五口,老婆孩子真可憐呀!他老婆也是從我們村出去的,是個老實本分的人,聽說現在住在東京的貧民窟裡,靠打工養活著三個孩子,唉!可憐呀!”

  “他跟他老婆離婚了嗎?”新十郎又問。

  “沒有。聽說有時還去他老婆那兒要錢。他拿到老婆掙的血汗錢,轉眼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車伕老婆的孃家倒是找到了,也沒得到什麼新訊息。

  花匠呢,就更不好找了。聽說花匠的老家是秋田縣,於是新十郎等人不辭勞苦地跑到了秋田縣。

  花匠老家的人撓著頭皮說:“誰也不知道那小子跑哪兒去了。那小子,十三歲就開始跟東京的一個花匠師傅學手藝,二十一歲的時候,花匠師傅把他介紹給淺蟲家。幹了也就是五六年吧,後來聽說他不幹了。沒聽說他娶妻生子,大概還是單身一個吧。唉,都三十一二了,也該成家了。不過,我們還真不知道他現在住在什麼地方。”

  花匠這邊比車伕那邊還好點兒,至少打聽到了花匠師傅的住址。

  回到東京,新十郎他們立刻就去找花匠師傅。花匠師傅也撓著頭皮說:“這小子,真不像話,跟我學了那麼多年的手藝,也不知道來看看師傅。我也不知道他跑到哪兒去了。這小子手藝不賴,別人幹不來的,他拿過來就幹。而且特別驕傲,別人修剪好的花木,他要是看著不順眼,拿起剪子就剪。為這得罪了不少人,沒有一個人願意跟他來往,恨他的人很多,說不定早就被誰給殺了呢!”

  看來這兩個男傭人是找不到了,新十郎只好去找剩下的那幾個女傭人。這回找到了一個名字叫津根的原淺蟲家的女傭人,人長得很漂亮,已經嫁到了神樂阪一個商人家裡的,今年二十五歲。

  “我從報上看到了這個訊息,果然出事了。”津根說。這個以前的女傭人跟已經見過的那幾個不一樣,挺愛說的。

  “您想起什麼了嗎?”新十郎問道。

  “怎麼叫想起來了?那麼嚇人的事情,我忘得了嗎?那時候跟我在一起在後面的正房裡幹活的女傭人叫小野舞三,當時她三十五歲。那是初春的一個下午,才三點多鐘就聽見有人關門,我過去一看,正在關門的是夫人,淺蟲小姐呢,好像在走廊裡放哨。淺蟲小姐看見我,馬上對我說,快去把花田醫生叫來!我把花田醫生叫來以後,小姐嚴厲地命令道,不叫你們,誰也不準過來。一家人晚飯都沒吃,一直到半夜十二點,家裡靜悄悄的,一點兒聲音都沒有。到了後半夜,所有的傭人都被集合起來,女主人對我們說,老爺因為察覺自己是癩病,發瘋以後自殺了。夫人囑咐我們,願意離開就離開,但是絕對不能把老爺得癩病發瘋自殺的事情說出去。當時我們都表示離開,她要求我們葬禮參加完葬禮再走,然後送給我們每人一大筆錢。”

  “沒人幫忙收屍嗎?”

  “女傭人一個都沒去。只聽見男傭人野草和花匠甚吉被叫進去了,一直沒有出來。車伕馬吉把棺材拉來了,但只是搬到走廊裡待命,沒有進裡邊去幫著收屍。那時候正司少爺和一也少爺還都是小孩子,也沒讓進裡邊去。女傭人們聚集在一起,除了擔心什麼忙也幫不上。直到葬禮結束,我也沒看見野草和花匠甚吉。大概是為了防止他們洩密,讓他們先走了吧。我離開淺蟲家的時候,女傭人已經走了多一半了。那天我看見野草悄悄回淺蟲家來了。野草和花田醫生敲詐主人家是當然的事。老爺根本就不是自殺,是有人把他給殺了。”

  “是誰把他殺了?”

  “這我就不知道了。”津根笑了笑,又說,“我是伺候夫人和小姐的,還知道一個祕密:小姐懷過孕!一直呆在閨房裡根本就不怎麼出門的小姐,怎麼會懷孕呢?這個祕密呀,只有我和小野舞三知道。”津根說到這裡,既得意揚揚,又意味深長地笑了。

  “小姐肚子裡的孩子後來怎麼樣了?”

  “我離開淺蟲家的時候孩子還在肚子裡。有花田醫生在呢,總會有辦法的。”

  “您認為那孩子的父親最有可能是誰呢?沒關係,您怎麼想的就怎麼說。”

  “這我可不知道。能夠到後邊去的男人,也就是老爺,大少爺博司,還有花田醫生——除了這三個人沒別人哪。”

  “博司的朋友呢?”

  “博司的朋友是不能隨便到後邊去的。”

  這可是個意外的收穫。可是,最重要的人物博司跑到外國去了,還有唯一的一個知道淺蟲家祕密的人是去向不明的花匠甚吉。到國外去找博司是不可能的,只能再去找甚吉。於是,新十郎他們再次來到花匠師傅那裡。

  “甚吉的朋友您有認識的嗎?如果有的話,您知道他們住在哪兒嗎?”新十郎問。

  花匠師傅道:“您上來我不是已經跟您說過了嗎?那小子驕傲自大,從來不把別人放在眼裡,同行沒有一個不討厭他的。所以呢,他連一個朋友都沒有。女人也許有一個半個的,不過那也是東抓一個西抓一個,從來不打算跟人家過一輩子。那個混蛋小子,我也懶得跟他廢話。你要是說他一兩句吧,他馬上就是滿臉不在乎的樣子。我老婆也很討厭他,有時候對他好一點吧,他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給我老婆氣得夠嗆。”

  “是嗎?我們可以見見您夫人嗎?”

  “可以,當然可以。”花匠師傅答應得很痛快。

  花匠的老婆是個五十來歲的溫文爾雅的女人,很有品位,外表看上去不像是一個花匠師傅的老婆。

  “這個嘛,我也沒聽說過甚吉有什麼好朋友,也想象不到他會有什麼好朋友。對人從來就是一副不屑一顧的樣子,哪能有好朋友呢?在他的眼裡,別人都是傻瓜。大家都不知道他一天到晚在想什麼,要幹什麼。他手藝好,人長得也帥,結果附近有個武士家的小姐看上他啦。武士家現在雖然沒落了,以前也是掙兩百石的武士呢。人家一個武士家的小姐,找你一個花匠,那還不是高看你?可甚吉這小子呢,硬是看不上人家,您說氣人不氣人?還說什麼自己能讀書會寫字,還要上洋學堂,還要看什麼西洋的種花祕訣的書,您說他是不是吹牛皮不怕吹破天啊?”

  “他到淺蟲家以後還經常回師傅這裡來嗎?”

  “不常來,偶然也過來看看。離開淺蟲家以後,一次都沒來過。”

  還是打聽不到甚吉的下落,新十郎無可奈何地說:“算了,不找了,咱們的三人之旅就到此結束吧!”

  虎之介吊兒郎當地打了個大哈欠:“哎呀哎呀,白費勁啦,又浪費時間又糟蹋盤纏,連個老鼠都沒看見。這人要是一犯糊塗啊,誰都拿他沒辦法。咱們出發之前我就知道是這個結果。怎麼樣,叫我猜中了吧?”

  “不對。我說泉山虎之介,這個結果怎麼了?絕對沒有白費勁,我們此行有重大發現!”新十郎說。

  “你是說菊子懷孕的事吧?這種事想瞞是瞞不住的,女傭人不可能發現不了!”

  “還有,甚吉去向不明,也是個重大發現,而且是最重要的發現!你忘了嗎?寡婦和菊子是什麼時候開始偷東西的?正是淺蟲權六自殺事件發生以後!”說到這裡,新十郎嘻嘻笑了,“明天我們就到淺蟲家去!明天,就是花田和野草死亡事件最終得到解決的日子!”

  什麼?新十郎冷不防說出這麼一句話來,虎之介和花乃屋都愣住了。在他們兩個看來,要想解決這個事件,還有很長的路要走呢。

  虎之介和花乃屋茫然呆立了一陣,虎之介終於點了點頭,開口說話了:“哦——我明白了!我從一開始就知道殺死花田和野草的是誰!淺蟲全家!對不對?光知道了這個不算本事,淺蟲權六自殺之謎你還是沒解開!是不是啊,新十郎?”

  “也許不是吧?明天,所有的謎底都會被揭開!明天哪,恐怕是個叫人感到鬱悶的日子啊!二位,明天見!”

  ※※※

  聽虎之介介紹完情況以後,勝海舟習慣性地用小刀給自己放著髒血,默默地思考了半個小時之久都沒有說話。看樣子,倆人剛剛吃完早飯,虎之介面前散亂著他自己帶來的包飯糰用的薄竹片※。(※以前日本人喜用薄竹片包食品,據說薄竹片有防腐作用,可以保持食品的鮮度。後來薄竹片逐漸被紙包裝或塑料包裝所代替,現在只有為數不多的日本老字號才用薄竹片做包裝了。)

  勝海舟終於開口說話了:“淺蟲家那個寡婦,真可謂智勇雙全的女中豪傑,處理事情神速而恰當,細心而沉著,幾乎沒什麼漏洞。真乃女中豪傑,女中豪傑呀!”

  出乎虎之介的意料,勝海舟竟大大讚揚了寡婦一番。讚揚之後,勝海舟喘了一口氣,話鋒一轉:

  “淺蟲家的所謂癩病遺傳,完全是無中生有的捏造!他們寧願背上癩病的惡名,也要掩蓋一個更醜惡的祕密。很明顯,淺蟲權六不是自殺,而是他殺。凶手就是他的長子博司。比起殺死親生父親這樣的惡名來,什麼癩病啦,發瘋啦,自殺啦,都算不了什麼,只要能掩蓋博司殺死親生父親的醜聞就行了。向所有傭人公開承認淺蟲權六因發現自己得了癩病而發瘋自殺,雖然很丟面子,但在當時那種緊急的情況下,這也算是上策了。寡婦是個非常精明的女人,她意識到,為了掩蓋自己的大兒子殺死了自己的丈夫這樣醜惡的事情,使用承認淺蟲家有癩病遺傳這種手法,做得有些過分了,必須想辦法掩蓋儘管是無中生有的癩病遺傳。理由很簡單,癩病遺傳的問題要是暴露了,博司殺死親生父親的事實也會敗露。於是,她就開始用偷東西的行為轉移人們的視線。也就是用犯罪掩飾犯罪。這是人們很自然也很經常地採用的手法,寡婦在這裡用上了。可見寡婦不但精明,而且心細。不幸的是,博司殺死親生父親的祕密被花田和野草捏在手裡了。在十萬火急的情況之下,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寡婦一個人處理不了嘛。淺蟲家錢多得是,給那兩個傢伙多少錢都無所謂,可是祕密捏在那兩個傢伙手裡,心裡無論如何也不會舒服。就算把菊子嫁到花田家做媳婦,也只能堵住花田的嘴,卻堵不住野草的嘴呀,殺了野草就可以去掉心病了。不過嘛,殺一個也是殺,殺兩個也是殺,索性把兩個一起收拾了,落個乾淨利索。而殺人的過程嘛,其實很簡單。一也不是有臺照相機嗎?就說要給他倆照相,讓他們站在事先做了手腳的懸崖邊的石頭上,就大功告成了。下邊的人家肯定要找上來的,不過,淺蟲家三萬多平方米的豪宅,等下邊的人家來到懸崖邊上的時候,做過手腳的痕跡早就處理完了。”

  勝海舟娓娓道來,似乎瞭若指掌一般,滴水不漏地解開了事件之謎。

  虎之介借用勝海舟的慧眼,混沌心境頓時豁然開朗,遂勇氣十足地直奔號稱白金之地的高檔住宅區芝山內,趕到淺蟲家的大門口,等著指責新十郎來得太遲。虎之介心裡美滋滋的,美得骨頭酥軟,飄飄欲仙。

  ※※※

  “用過失掩蓋過失,用犯罪掩蓋犯罪,這是人們很自然也很經常地採用的手法。這個事件……”虎之介張牙舞爪,噴著唾沫星子,要發表自己從勝海舟那裡聽來的高見了。

  “行了行了!”新十郎制止住虎之介,和眾人一起跟著帶路的人,朝淺蟲家後院走去。到了寡婦住的地方,新十郎請巡警古田站在走廊裡放哨把守,自己則走進房間,跟寡婦和她的女兒菊子見面。

  “夫人,能讓我看看您家的倉庫嗎?”新十郎單刀直入。

  寡婦和菊子立即說道:“那可不行!我家倉庫裡有很多不能讓外人看的東西。”

  新十郎道:“這我知道。夫人,我並非要看您五年來辛辛苦苦從商店偷來的那些東西。我要看的,是您偷來的那些東西被放進倉庫之前的一個東西。那是您把自己打扮成一個慣偷,把那麼多偷來的東西堆積在倉庫裡,製造一個不讓別人進去的口實,如此竭力掩蓋的東西;是成為這個起居室只有夫人和小姐才可以進來的理由的東西!”

  新十郎說著說著,目光變得溫和起來:“對您日夜操勞、苦心經營的這一切,我深表敬服,並由衷同情。我可以告訴您,我不是警察。”

  新十郎說話的口氣很輕鬆:“我第一次到您家裡來的時候,就察覺到有一個人已經在大倉庫裡生活了五年了,他就是您的丈夫!不過我當時還不知道的是,臉上的皮被剝掉,代替您丈夫被埋葬的那個人是誰。另外,當時我也不知道為何會發生這種事。為了查清以上兩個問題,我一直忙到昨天,總算鬧明白了。不過,請您放心,對甚吉的去向不明產生懷疑的人,在這個世界上恐怕除了我以外一個人都沒有。他的父母兄弟不懷疑,他的師傅師母也不懷疑。還有,我調查的結果,警察一概不知道。”

  新十郎越來越放鬆,噗哧一聲笑了:“夫人的手段真是高明呀!我最佩服您的,還不是您想出了假裝癩病和偷東西這一招。當然啦,想出這一招也確實需要些小智慧。您最高明的地方,是讓甚吉去向不明而又不被人注意,這實在太高明瞭。您給了女傭人們一個錯覺,那就是甚吉和野草同時被叫進去幫助收屍了。幫助收拾的人肯定知道所謂老爺發瘋自殺的祕密,肯定不會出現在葬禮上,最後肯定被打發走。女傭人們這樣想是非常自然的。然後您又讓野草在葬禮後回到淺蟲家露一面,然後再打發他走。這樣呢,女傭人們自然會認為甚吉也跟野草一樣被打發走了。高明啊!我們在調查的過程中,沒有一個人不認為甚吉是跟野草一樣被打發走的。”

  寡婦聽新十郎這樣說,也笑了:“這是花田先生想出來的高招。處理這件事情的時候,花田先生可幫了我們的大忙。那以後他不管陰天下雨,都幫助著我們。菊子跟花田先生的兒子結婚,一是為了報答他的大恩,二是因為他兒子也是個醫術很高的醫生,萬一他有個三長兩短,他兒子還可以幫助我們。正如您所知道的,倉庫里正住著一個已經五年不見天日的病人,他是不能缺醫少藥的。”

  寡婦靜靜續道:“您把一切都看透了,我還隱瞞什麼呢?當時那樣做也不是沒有原因的。有一天,菊子在庭園裡散步的時候,甚吉突然竄出來,掐住她的脖子,把她強姦了,致使她有了身孕。有一天夜裡,菊子要自殺的時候,被我發現並制止了。我早就察覺她的情緒不對,一問才知道是這麼回事。她父親知道以後,怒火中燒,把正好經過這裡的甚吉拉進來,一刀就把他殺了。花田先生聞訊趕來,幫我們出了這個主意。他把甚吉的臉皮剝下,偽裝成我丈夫因得了癩病而發瘋自殺的樣子埋葬了。正如您所說,從那以後,我丈夫一直生活在倉庫裡。博司生來感情脆弱,忍受不了這事件帶給他的精神刺激,我們就把他送到國外去了。我們希望讓他在國外平平安安過一輩子。”

  新十郎站起身來,向寡婦鞠了一躬,說道:“今天下午三點,警察會過來逮捕殺害花田和野草的凶手。那時需要借用玄關旁邊的會客室。當然,我也好,警察也罷,都不會去您家的大倉庫。而您呢,以後買東西的時候還盡情地偷,偷多少都無所謂。菊子小姐很快就要結婚,您這裡可以少準備一個人的飯菜了。遺憾的是,殺害了花田和野草的一也少爺必須被逮捕,這是沒辦法的事。”

  新十郎說完便轉身離去。寡婦和菊子懷著深深的感激之情,目送新十郎漸行漸遠。

  新十郎邊走邊痛苦地小聲叨叨著:“一也這孩子,不知道母親的心呀!母親的一片苦心化為泡影啦!他想保護這個家,結果把這個家的守護神給殺了。那個對自己的兒子都不能說的祕密,產生了這個悲劇性的誤解。一也真是個可憐的犧牲品!”

  ※※※

  “什麼?我認為被殺的成了殺人的,我認為死了的還活著?”勝海舟哈哈大笑,看來他被淺蟲家寡婦的高明手段騙得很是愉快,“怎麼?新十郎假裝不知道淺蟲權六就在倉庫裡?這麼說,知道淺蟲家祕密的就只有新十郎、花乃屋、虎之介和我勝海舟了?那咱們還不趕快去接野草的班,繼續敲詐那個寡……”

  勝海舟說到這裡,虎之介就像當胸捱了一發炮彈,渾身哆嗦,直冒冷汗。

  “怎麼?阿虎不敢去嗎?看來你是天生的一事無成呀!”勝海舟哈哈笑道。

  虎之介這才明白勝海舟是開玩笑呢,誠惶誠恐地鬆了口氣,安下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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