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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治開化安吾捕物帖上卷》第3章
  秋雨綿綿的早晨。在海舟家裡的書房,泉山虎之介與主人相對而坐。只見料準一大清早不會有訪客而前來的他,片刻不離手地翻若記事本,神情認真地說明著,生怕弄錯先後順序。

  “關於此案,得從去年歲末突發的奇怪事件說起。不知您是否還記得,去年十二月十六日,有位叫做幸三的年輕人被發現陳屍於茗荷谷的切支丹坡,慘遭啃斷喉嚨、剖腹掏髒,死狀甚慘,而且肝臟不翼而飛,因為民間流傳吃生肝能治絕症的迷信,推測可能是患有絕症之人下的毒手。兩個月後,也就是今年二月中旬,又發生同樣案件。位於音羽山林草叢中,佐分利夜須、雅子母女倆遭啃斷喉嚨、開腸剖腹奪去肝臟,曝屍荒野。母親三十五歲,女兒才十八歲,都是美女,調查後發現兩人均為久世山天王會——俗稱急進教的邪教信徒,因為先前的幸三也是急進教信徒,因此搜查方針至此丕變。

  “三人都是此教信徒兼幹部,而且均足深夜從教會回家途中慘遺殺害。幸三是從久世山回大冢途中遇害,佐分利母女則是於返回雜司谷途中。護國寺一帶是忠有絕症之人的聚集之所,此點自然列為偵查要項,但急進教實在不好對付,於是有人建議派使密探。不過事情可沒那麼簡單,天王會有一個後援會,會長為藤卷公爵,副會長是町田大將,一千會員也全是天下名士。沒有確切證據就胡亂拘提偵訊,恐會引起天大麻煩,所以才會有人建議派使密探潛入其中。擔任此項任務者當年三十歲,是曾師事在下所開設道場的第一高徒。”

  “這種做法太不明智了!密探一旦察覺自己到了極限,很容易會暴發出來。得選個能沉得住氣的人。急進教真是那麼恐怖的組織嗎?”

  虎之介突然瞅了海舟一眼,若無其事地繼續說:

  “兩三個月後,雷象變個人,向長官報告時,不但能將急進教的禮讚、宣傳和教喻說得頭頭是道,甚至曾於在下開設的道場,手舞足蹈地唱誦奇怪經文、說教等,著實變了個人,真叫人傷腦筋。不久他辭去刑警一職,在急進教裡負責燒鍋爐。”

  海舟笑了笑:“阿虎也會燒鍋爐,所以還是別接近急進教。西方不是有一句俗語‘適得其反’,對阿虎是個很好的訓誡,勸你最好謹記於心,畢竟有些工作就是不適合豪傑之士蠻幹。從前因為武官執政,導致國家大亂,偵探一職也是如此,有顆善於推理的腦子與死腦筋的豪傑之士可說天差地別,若要阿虎擔任捕頭還說得過去。”

  “就像武術需要磨鍊,偵探也是一種習慣的養成,在下認為習慣是古人首要訓誡。”虎之介低頭喃喃自語,忽然閉上眼長長嘆了口氣,才又開始說:

  “後來又派了一位叫做牧田的密探,為了怕被雷象識破,才會忽然選派個毫無經驗的門外漢,是個文弱年輕書生,才潛入半年,還沒見到成果,又發生了第三起奇怪事件。月田銀行的經理月田全作的夫人真知子從急進教教會返家途中,同樣遭啃斷喉嚨、開膛剖腹奪去肝臟。經過整整四天搜查,愈是調查就愈覺得急進教十分詭異,不但有所謂魔人魔獸,還有很多人力絕對不可能辦到的詭異行為。推測可能是所謂魔人驅使魔獸,襲殺返家途中的真知子,啃斷其喉嚨、剖腹取肝。聽說魔人具有超人的飛天鑽地怪力,因此有可能是軀使魔獸犯罪。”

  “是誰這麼認為的?”

  “正是在下。”

  “原來如此,我看這想法只有阿虎才想得出來吧!魔獸又是什麼東西?”

  “是種身形如同小牛、凶猛程度連熊和狼也望塵莫及、一種非常奇怪的大狗,叫做大丹狗。”

  “大丹狗在西方是很普通的狗啊!不過這種狗居然出現在日本的急進教,可真是有意思,看來內幕重重,所謂神通力,暗中必藏著巧妙詭計。水藝※可是種相當於西方魔術的戲法呢!像阿虎這般只著眼於魔力,不去了解背後有啥詭計,全是因為過於主觀,請試著以我的眼光來看事實,像相機般如實地陳述出來。”(※用水錶演的雜技、戲法。)

  海舟伸手開啟煙盤抽屜,取出刀子與磨刀石。

  ※※※

  天王會是祭祀廣大天尊與赤裂地尊的天地二神。話說這兩位神祗開天闢地,為日本神祇的祖親。神祇化身降於世間,就是稱為別天王的稀世美女,集信徒崇敬於一身的教祖。

  別天王俗名安田久美,當年三十五歲,已婚生子。出生於貧苦木工之家的她,十四歲那年嫁給一個叫安田倉吉的笨木匠,翌年產子。之後厭倦夫妻關係,周遭都認為這是天地二神來迎的先兆。後來兒子改名為千列萬郎,成為教會的第二代繼承人。

  別天王的首位信徒就是其夫倉吉。將自家後院改為教會,募集信徒,不久笨木工倉吉搬進自己一手建立的教會,那時還只是個少數信徒才曉得的教會。天王會之名之所以變得天下皆知,始於數年前一位從國外留學回來的世良田摩喜太郎,是他信仰上別天王的緣故。

  世良田於明泊初年曆任兩處府縣官員,之後又擔任地方行政、稅法、選舉制度等研究要職,留學十一年後才回國。明明是眾人眼中的國家棟梁,卻撒開本職,成為別天王的左右手。當然謠傳他是被別天王美色所迷,受其籠絡,卻也大開天王會知名度,該教頓時成為天下關注掉點。當然歸功於他將留學西方多年所學的政治手腕,有效運用於天王會的佈道事務。

  另一位是年近四十的和尚大野妙心,擔任參謀。從禪學到天台、真言等三宗,深入探究奧祕的他卻也對佛教徹底絕望。謠傳他自文覺以來便持續艱苦修行,十幾歲時走火入魔發瘋,從此成為天下知名怪僧。他精通世界各國宗教奧理,加上舌粲蓮花,聲音琅琅三日繞粱不去,聽說他講道時,空氣中還會散發奇特的清香。自從皈依別天王以來,天王會的女信徒明顯增多,總之他對婦女有著謎樣的特殊魅力。

  沒想到安團久美的丈夫倉吉卻落個悽慘下場,他被由奧殿不斷下放至最低層,貶為一殷信徒,淪為在教會打雜的僕役,階級等同燒洗澡水的牛沼雷象,被視為教會裡的米蟲。

  世良田摩喜太郎以其政治手腕,說服藤卷公爵擔任會長,町田大將為副會長,號召天下名士組織後援會,不過這些人並非信徒,純粹掛名而已。

  話說有位叫做山賀侯爵的清貧名士,年方三十五歲,腦筋一流的他備受期持,效忠別天王已達痴迷程度。本來侯爵夫人和子就是個狂熱信徒,自從她拉侯爵入教後,夫婦感情更加融洽。

  山賀侯爵偷偷將位於久世山的毫宅捐獻給天王會當本殿,自己則搬進坐落於邸內一角的樸素洋館,也是其弟達也的居所,靠著手邊僅剩股票過著清貧生活。弟弟達也當年二十五歲,是位一表人才的青年紳士,不但住所被哥哥鳩佔鵲巢。所分得的財產還被哥哥花甩殆盡,不得已只好寄居兄長籬下,過著憤憤不得志的日子,後來成了天王會本殿境內唯一異端分子,也是天王會的眼中釘。

  還有,月田銀行負責人月田全作的妻子真知子(當年二十七歲)為山賀侯爵夫人和子的妹妹。姊妹兩人為深堀伯爵家千金,傳說深堀家代代觀天象歷日,卜卦陰陽吉凶,因而觸怒天神,遭受詛咒,代代生出白痴男丁,女孩則為標緻美女,因此傳言娶深堀家的女兒會帶來凶災,兩姊妹也確如傳言所聞均為絕世美女,結果姊姊夫家破產,妹妹慘遭殺害。

  十一月十一日為祭祀赤裂地神的天王會祭日,真知子當日往返本殿。月田家車伕竹藏將車子停在本殿門旁等候。不知不覺本殿那裡喧鬧方歇,夜己深沉,杳無人跡,還是不見真知子蹤影。竹藏忍不住詢問警衛,對放說真知子早已離去,竹藏以為人來人往,沒注意到女主人,趕忙驚慌地奔回家。問了女傭,沒想到真知子到凌晨兩點都還沒回來。

  翌晨,在月田家庭院門外路上,發現被啃斷喉嚨、衣服凌亂、慘遭剖腹奪走肝臟的真知子屍體,而且現場並未留下大量血跡,可見該處並非第一現場。沿著血跡,在月田家廣大庭院一處被密林包圍的涼亭裡,發現一大片血海,還散亂著真知子的木屐和內臟,沒想到那兒就是殺人現場。真知子並非死於天王會本殿,而是慘死自家庭院。

  就在那時,出現一個醒來後還來不及盥洗、一頭亂髮、穿著睡表、神色倉皇的男子,原來他是真知子的丈夫月田全作。畢業於牛津大學的新知識分子,繼承雙親遺產,十分活躍的青年企業家,金融界的優秀人才。

  只見他不顧一切地衝撞欲阻擋他的人,粗暴地衝向警方:“誰是負責此案的警官?”

  全作傲慢地瞅著每個人,流露出詭異恐怖的眼神。命案發生後不久,有位叫做土屋的警官趕來現場指揮。土屋趨前一步:“還沒看到警局派人過來,這裡暫時由我擔任指揮,敝姓土屋。”

  “我內人的屍體呢?”

  “直到鑑視完畢為止都得留在現場,就在庭院門外路上,我帶您過去。”

  土屋感覺五臟六腑快凍僵似的,因為直盯著夫人悽慘屍體的全作,感覺不太像個人,那恐怖眼神彷彿要吞噬妻子屍體似的,絲毫不帶情感。就這樣足足凝視了一分多鐘,才轉過身用下巴向土屋示意,原本欲走向庭院又折回。

  “我知道是誰殺害內人,就是那些急進教的惡徒,因為妻子數天前曾告訴我。她應該是被急進教的隱神給啃斷喉嚨、剖腹奪肝而死。因為那邪教命令內人向我募款卻遭拒,他們就是這樣巧立名目要人捐獻,就算她被逼得走投無路要殺我,也休想我會捐出家產。現在她被殺了,代表月田家從此平安無事,不過我先宣告,人可不是我殺的。哈哈哈!”

  全作活像棵被風吹動的大樹,發出詭譎深沉的笑聲。

  “把急進教的人都抓起來,摧毀那個邪教不就得了,反正不過是一群窮凶極惡之徒。他們未免太小看我了,居然膽敢在我家動手,可見他們多麼狡猾。我所知道的就是這些,剩下來是你們的工作,總之我句句屬實,麻煩儘早將屍體運走,擱在那裡實在很礙眼。”

  全作斜睨了土屋一眼便迅速離去。

  ※※※

  新十郎一行人隨後趕至,展開搜查卻處處碰壁,毫無進展。因為天王會信徒們口風甚緊,沒人肯回答。好不容易才從牧田口中問出幾項珍貴事實,但只要一講到重點,只是一般信徒的牧田也講不出個所以然,根本掌握不到證據。

  於是將牧田召回搜查本部,由新十郎進行偵訊。聽著畢業於最高學府、曾受聘私大任教、身為密探的他所說的話語,的確令人對於邪教產生莫名興趣,也因為接受這職務使得他性格有些改變。聽說朋友們甚至輕蔑、嘲諷他,唯獨一位叫做坪內逍遙的朋友始終護著他。牧田是位有識之士,希望能借由他儘快解開這個疑點重重的案子,當然除了牧田的確切報告外,相信憑藉新十郎非凡的學識與心思,肯定能順利破案。

  牧田向新十郎報告;“今天發生的案件並非我最初被賦予的任務,而是搜尋關於神山幸三、佐分利夜須、雅子等三名死者案情的疑點,沒想到竟會發生今天這起命案,總之一聽就大概瞭解了,為什麼呢?這是教團內部祕密,就算是信徒也只能臆測,因為真相被隔絕於鐵門另一端。十一月十一日為赤裂地尊的祭日,這個地神是個暴神,也稱為赤裂血神,是個啃血魔神,為了平息魔神的憤怒,維護和平,會舉行一種稱為‘黑暗祭典’的活人獻祭儀式。信徒們只要一聽到‘黑暗祭典’這四個字,便會恐懼得渾身顫抖,總之是個十分恐怖的祭典,會將不夠虔誠的信徒丟給狼啃噬,聽說位於本殿最裡面,隨時都會對一些不夠虔誠的信徒進行此儀式,每年十一月十一日則是向一般信徒公開儀式的日子,這天也是赤裂地神的祭日,一年就這麼天。

  “當天被一般信徒圍住的十幾名不夠虔誠的男女,在黑暗中一個個遭狼啃殺,月田真知子也是其中一人。雖然聽到一片血海中被啃殺的他們不斷髮出垂死的慘叫聲,但奇怪的是亮燈一看,雖然每個人都昏死過去,身上卻無任何傷口,連滴血也沒流。過了一會兒便看見回覆意識的他們,垂頭喪氣地走回自己位子,月田真知子也不例外,醒過來的她渾身上下沒有任何傷口。”

  “聽說有飼養大丹狗,這和狼有關嗎?”

  “應該無關。雖然也有信徒覺得有關,但那只是世良田摩喜太郎買來看門的,況且儀式進行中,一直都聽到被啃咬的悽慘悲鳴、哭泣聲,沒有聽到猛獸行動的聲音。”

  “‘黑暗祭典’就這樣順利結束嗎?”

  “是的。雖然中間發生很多慘狀,但最後絕對會順利結束。如同先前所言,這當中應該有佐分利母女命案的相關線索。不過得先說明天王會的教義,教會的教祖為安田久美,一般信徒奉其為廣大天尊、赤裂地尊化身,尊稱別天王,但除此之外還有個稱為快天王的隱神。

  “‘隱神’也是此教的特殊用語,顧名思義,沒入知曉此神的廬山真面目。雖有一說它是赤裂地尊的暴神化身,但這也屬臆測。因為快天王只在‘黑暗祭典’時現身,因此一般信徒一年僅只一次得以拜見隱神,據說它有著能讓信徒一夜白髮的魔力,也就是說主持那個恐怖儀式的就是快天王。他會回答世良田的問題,然後下達命令和指示,雖然聽得清楚他說些什麼,但搞不清楚聲音從何處傳來,又是誰發的聲音。有時會發出野獸般的恐怖叫聲,有時則是如可憐美女的哀嘆聲,有時又像慈母惜兒般哀傷,各種如泣如訴的可怕聲音排山倒海而來,就算身為密探的我,也搞不清楚那聲音從何而來、如何發出。連幹部也不清楚,還深信是魔神的魔力,猶如教團的基石,不可動搖。也就是說,要是信徒遭人告發不信任而吃上罪名,便會慘遭狼獸襲擊,一切聽從快天王指揮,因此對信徒而言,恐懼黑暗祭典也就等同畏懼快天王。”

  “會不會是故佈疑陣而發出那種聲音?”

  “每個人都會這麼懷疑吧!信徒也會懷疑是否真的有魔神存在。但快天王的聲音有時仿如從地底下傳來,有時又像在頭頂,而且中央一定聽得到。大夥聚集於大廳,圍成一圈進行黑暗祭典,中央留方空地,而坐在中央的人只有世良田,乞求快天王出現,向它告發,聲音近在眼前。總之快天王的聲音一定會在額前縈繞,信徒都知道這點,不過我曾悄悄做過實驗,神不知鬼不覺地偷偷變換座位,但聲音還是縈繞額前方,而且肯定是由中央上下不知哪方發出來的。”

  “坐在中央的只有世良田一人嗎?”

  “是的。所謂告發就是將有罪信徒喚至中央空地,然後就會看見他們痛苦地在世良田四周翻滾,遭狼啃殺。”

  果然連新十郎也聽得一頭霧水,眼看主將都這樣了,花乃屋和虎之介自是瞠目結舌,摸不著頭緒。

  新十郎無力地擡起頭:“謝謝你,牧田先生。這事實在太奇性了,真是前所未聞,本以為能從中得出線索,卻追尋不著,也想不出該提問什麼,總之謝謝你的寶貴意見,”

  “瞭解。我也曾因此事太過怪誕而懷疑魔神的存在,只是將所見所聞忠實傳達而已。”

  後來牧田又說了一些,但因為太過冗長,僅擷取重點傳達給讀者。

  ※※※

  天王會有個稱為“急進”的儀式,對於還沒參加過的人而言,是項十分重要的儀式,從入會到參加此儀式的這段期間稱為“素人”,即尚未成為信徒者。

  所謂“急進”並非指入會一事,而是精神方面進入神的懷抱之意,一旦瞭解此含義便表示己成為教徒。有首歌便是在描寫此境界,會在素人成為信徒的莊嚴儀式中歌誦,歌詞如下:

  悲傷時,急進把!急進吧!忽然綻放天之花……

  搭配月琴、橫笛、太鼓、三味線、響板,以及豎琴和古鋼琴(鋼琴的前身)等樂器伴奏。這些樂器只會在儀式上出現,合奏問歇時常會出現天籟之音,有時像是潺潺流水聲,有時猶如原野盡頭的彩虹,或像是星辰滿布的寂靜夜晚般,哀怨耽美地流瀉著,推測應該是放在隱蔽處的自鳴琴所發出的聲音。

  然後歌聲配合著樂聲,像一波波海浪搖搖晃晃,忘我地跳起舞來,這是隻有應允成為信徒者才能領會的舞蹈,稱為因果報應之舞。還有,像是“忽然綻放開的天之花”這句,正確歌詞為“忽然綻放天之花”,前者多了“開的”這兩字,意思就不一樣,這也是素人常會搞錯的地方,要是沒弄清楚,就成不了信徒。此外還有種現象只有信徒才可知道,那就是所謂的“融入”。也就是被允許見習急進儀式的素人能夠自然悟道之意,而且據說比起參加急進儀式的正式信徒,經由融入成為信徒者更容易悟道。

  “忽然綻放”的“綻放”兩字很重要。也就是什麼東西忽然綻放,看見天之花之意,意指大腿忽然張開得到因果報,因此被好事者四處造謠,也就是如此才會被視為充滿情色的邪教,但其實“急進”儀式並非如此猥褻。

  據說儀式完成後,天邊會出現一道彩虹,稱為戲遊妙花天因果報。這是因果報的第一課,完成儀式後便會豁然開朗,也就能悟解戲遊妙花天得果報之意,但牧田深為所苦。深怕太過出神戲遊妙花天,就會重蹈牛沼雷象的覆轍,但若不能完成儀式就無法成為信徒,所以得默默觀察儀式,練習揣摩參加儀式信徒的神態和表情,成功克服難關。

  旦成為信徒,參與教會儀式又唱又跳,沉浸戲遊妙花天因果報便是人生最大愉悅,自然會傾家蕩產落得身無一物。據說身無一物能更接近神,而且依虔信深淺度分為幾個階級,循序完成每一階段莊嚴嚴格的儀式往上進階。牧田好不容易才進階到第二層級,一直無法往上推進。

  如先前所言,山賀侯爵將全部財產奉獻給教會,從此過著清貧生活,慘遭毒手的神山幸三、佐分利母女等也是將全部財產奉獻教會,幸三從死去雙親那兒承繼遺產還不到一年,至於為了想成為初階的教會教師,佐分利太太也將亡夫留下的財產全數奉獻,女兒則擔任神女一職。

  這些人在教會內院過著特殊的宗教生活,一般信徒無法探知內情,因而謠傳各種流言。

  傳言幸三是因為一心愛慕尊貴的神女,即使被召至內院施以“黑暗祭典”遺狼啃殺,還是無法改正其邪念,所以才會落得如此悲慘地步。

  其實心存邪念的不只幸三,他和一個叫做海野光江的神女熱戀,雖然光江並非地位極為“尊貴”的神女,但別天王的兒子,也就是千列萬郎對她十分有好感。別天王還是三十五歲一枝花的年齡,十四歲與丈夫結婚,千列萬郎也已二十一歲了。但他並未承襲母親的美貌,千列萬郎長相醜陋,又是個駝子,因此也有謠傳千列萬郎因為嫉妒幸三而詛咒他,而光江現在則成了他的妻子。

  佐分利夜須與女兒雅子則是因為紅顏薄命之說。夜須與別天王同齡,女兒雅子則和千列萬郎的老婆一樣,芳齡十八。母女倆都有著絕世美貌。

  如先前所述,快天王的聲音有時如百歲老翁,有時如野獸粗暴地怒吼,又如凜然美女啜泣聲,或如母親撫慰幼女般慈愛,時常變換各種聲音,但是以美女聲音居多。比方威嚴或是哀悽之時,就會出現兩種美女聲音,威嚴的美女聲音尤其令人印象深刻,會讓人以為從不以真面目示人的隱神快天王和別天王一樣,都是女神。因此有時佐分利母女現身,免不了就會謠傳她們是隱神的化身。

  其實教會裡有更難解的糾紛,那就是謠傳教團最高幹部分成兩派,彼此對立。

  兩派是指世良田與大野妙心對立一事,妙心在教團內的聲望直逼世良田,但還是無法凌駕。不過他原本就是個宗教家,關於宗教方面的淵博學識更是世良田所不及,而且對於經營宗教的見解與手腕,有其獨特見識。原本他就是個精通禪宗、真言和天台等佛教三宗、唯我獨尊的男人,因此成為一代宗師是他畢生心願。自立新教畢竟不易,因此信徒間紛紛謠傳他企圖謀取急進教地盤,奪取本家之位。佐分利夜須為隱神化身之說,也是妙心刻意造謠,也有謠傳妙心與夜須之間有愛美情愫。

  妙心對婦女有股特殊魅力,教團內的女信徒對其十分崇拜,因此謠傳美女信徒十之八九都是他的情婦,只有別天王與世良田的關係比較特別,就連妙心也無法擄獲別天王的心。別天王的性觀念本就異於常人,她有著異常潔癖,生下千列萬郎之後,便和丈夫分居,心性大變。最為人津津樂道的說法,就是性格乖僻的她只跟世良田契合,連有萬人迷之稱的妙心也無法使她動心。

  在這起世良田與妙心對立的紛爭中,幸三的存在尤其受到注目。謠傳幸三是因為思慕千列萬郎的心上人海野光江而遭毒手,佐分利母女則是因為有可能成為和別天王相抗衡的勢力而慘遭殺害。因此凶手應該是擁護別天王與世良田一派的人士。牧田便是鎖定此點,留意教團內任何風吹草動,但教團的內情全關在鐵門另一頭,無法一窺究竟。

  也有關於月田真知子的流言,謠傳美女信徒大多是妙心的情婦,因此她也是妙心派,和別天王一派對立。能夠在內院自由出入的女信徒中,雖然真知子並非長得特別出色,但對於妙心的謀略而言,也許是顆重要棋子。真知子便是在“黑暗祭典”中觸怒快天王,遭狼啃殺,也就證實了這個臆測。

  問題是,快天王究竟是因何人靈動而產生怪現象呢?雖然要查明此事根本不太可能,只能姑且視為是凌駕教主別天王之上、別天王本人或是別天王流派是者所產生的一種心靈現象吧!

  就算有此結論,於“黑暗祭典”遭狼啃殺的真知子在儀式過後還能生還,之後卻慘死於自家庭院,而非教團內部,不是很詭異嗎?找不出任何頭緒解開此謎團。對牧田而言,謎團愈發難解,摸不清頭緒,所以也只能就所知檔況確實呈報。

  “也就是說,快天王於‘黑暗祭典’上裁定真知子有罪,譬如信仰不夠虔誠,或是未履行上頭所令籌措獻金之類的,但告發理由絕非如此世俗說法。畢竟教會組織,無論要告發誰,都得表現得像是神靈附體似的指責對放,搞不好和告發理由根本毫不相關。只是告發時不需要說出真正理由,主要目的是要讓對方遭狼哨噬,讓其心生恐懼罷了,至少在我眼中看來是如此。

  “像真知子遭告發的說法,是因為她的身體成了條蛇,被蛇緊緊地纏繞,隱神不斷用粗暴聲音謾罵諸如此類的恐怖言語,然後不知從哪兒突然傳來幼女悲傷啜泣聲,‘唉,不要啦!人家不要纏紅頭巾!眼睛遮住看不到啦!對不起!對不起!’如此泣訴著。‘可是會被狼吃掉哦!’倏地又傳來了粗暴聲。快天王的告發就像這般,有時告發、有時又會向被告發者暗示其悲慘命運,還說什麼將會墜落地獄之類的,或是讓在場眾人聽聽墜入地獄之人的悲痛告白,總之全場瀰漫一股妖氣縹緲又哀傷的氛圍。被告發者不單只是傾聽,個個都失了心神,神情變得如死人般蒼白茫然,只見遭到告發的真知子硬是被拖出去。不久便熄掉燈火,喚出狼群,開始進行悽慘的獵殺行動。在遭狼啃噬的這段期間,會場燈火從未亮過。”

  牧田的冗長報告總算告一段落,聽得入迷的新十郎冷不防地回過神來:“謝謝你的報告。聽說赤裂地尊祭典上會聚集來自各國的信徒,素人和一般民眾不能參拜是嗎?”

  “可以參拜,但是‘黑暗祭典’只限信徒參與,連素人也不得參加。不過倒是有個並非信徒者參與了。”

  “哦,是誰?”

  “山賀侯爵的弟弟達也。因為他住在大殿旁,所以經常看到他,聽說他對天王懷有敵意。因為那天從各地來的信徒眾多,要混進會場並非難事,而且他不是一個人,還帶了位年輕女伴。”

  “那是誰?”

  “我也是初次見到,看樣子年約二十,未婚。雖然不是什麼標緻美女,長得倒挺知性,身材又勻稱。因為樣子和臉蛋還蠻好認,看過就不會忘記,至少從未在教會看過那名女子。”

  新十郎趕緊找來達也偵訊,他承認自己隨著人群混入會場,卻堅決否認有帶女伴。

  “我一直很痛恨急進教,很想瞧瞧他們倒底是以何種邪教詐術迷惑信眾,那座大殿原本是我家,所以我才會想潛入瞧個究竟。至於什麼同行夥伴,我可不想節外生枝,從頭到尾就我一人而已。”

  看來他打算否認到底,只好放他回去。

  一旁的土屋警員有些猶豫地說;“今早直到來這兒和大家碰頭之前,我都待在月田家守衛,月田全作的弟妹們幾乎都分家了,只剩排行最小的宮子小姐,今年二十歲,未婚,和哥哥月田全作同住。我瞧見過她,身材不錯,有著一張別具知性稍微四方的臉,會不會就是她?所以我說出來供各位參考。”

  “你太客氣了。這可是相當有趣的線索,得儘快麻煩牧田先生驗明正身。”

  於是牧田暗地埋伏兩天才得以驗明正身,果然,達也那天所帶的女伴就是月田宮子。

  ※※※

  搜查目標立即瞄準月田家,幸運的是,新十郎留學時曾在倫敦和月田全作打過照面,因此兩人早已相識。

  “印象中他是個頑固、難相處的傢伙,不過應該不至於不願見我吧!沒辦法帶大家同行真的很可惜,總之這事就交給我吧!”

  於是新十郎獨自前往月田銀行,全作也應允面會。

  果然全作十分頑固,裝聾作啞、滿口推諉之詞:

  “凶手絕對是急進教的人,真知子將自己的金銀財寶全奉獻給他們,甚至未經我同意,領錢拿去奉獻。後來被我察覺,於是我設法讓他人無法動用我的存款和股票,結果真知子居然將宗達的屏風和雪舟的多幅面作全都奉獻給教會。後來又被我察覺,搞得我得將保險箱和倉庫的鑰匙隨身帶著,或託銀行保管,極力提防那傢伙染指我的財產。她無法捐獻,自然受到教會根大的壓力,她將一切全怪罪於我,還企圖謀殺我,畢竟是夫妻,這種事多少感覺得出來。對於宗教狂熱分子而言,夫妻關係根本毫無意義,一心只有宗教。我不清楚原因,不過她最近曾透露自己會遭教會殺害,還預言會被狼啃噬、開腸剖肚。現在預言成真,他們竟企圖嫁禍,在我家庭院殺害真知子,他們肯定從真知子口中得知我們夫婦感情不睦。那些狡詐的邪教徒真令人憎惡。”

  全作一直堅持這般說法,對於其他問題一概不迴應。月田全作看起來就是個精力旺盛、個性強悍之人,旁人很難動搖他的心恚,新十郎也只好放棄,

  “那麼,可以讓我和令妹見上一面嗎?”

  “那得問她。”

  “那再擇日登門拜訪好了,絕不會造成你的麻煩。”

  “舍妹個性之強悍可是不下於我啊!哈哈哈!”

  背對著高聲大笑的全作,新十郎快步離去。

  新十郎向上頭報告此事,帶著七八名主要調查人員一同前往位於竹早町的月田家。由久世山的教會到月田家,步行僅需十分鐘。

  首先向女傭說明來意,進入庭院,進行現場勘驗。也召集了所有女傭,詢問有誰在深夜聽過可疑聲響,因為僕役房位於庭院另一頭,即使是深夜也聽聞不到什麼聲音。從僕役房到涼亭可說是最大直線距離,沒聽到也是理所當然。

  庭院最後頭與道路相隔一段距離,佔地相當廣闊,附近連一戶人家也沒有,所以不太可能聽到什麼聲音。

  新十郎在命案第一現場的涼亭佇立了一會兒,向四方眺望。四周茂林圍繞,有種仿如深山幽谷的野趣,樹木矗立四周,宛如被包圍在濃密的森林中。他環視涼亭各處,這是座以稻草鋪頂的涼亭。

  新十郎從密林這頭喚住正要走去光線明亮的池子那頭的女傭:“有點事想請教宮子小姐,看她是要過來一趟,還是我們去她房間也行,麻煩代為通報。”

  抵達月田家未直接要求與宮子碰面,先刻意裝作一副不是特地要來見富子的樣子,實為明智之策。不一會兒,女傭帶著新十郎一行人前往客廳。宮子出來見客。

  “找我有什麼事嗎?”

  “喪期中還來叨擾,尚祈見諒。想必宮子小姐心裡也不好受吧!”

  “還好,沒受什麼影響。我們並未特別穿著喪服,屍體已全權交由寺方處理,家兄工作也一切如常。”

  “原來如此,瞭解。不好意思,冒昧請問宮子小姐是天王會的信眾嗎?”

  “不是,我們家代代信仰法華宗。”

  “那可能是看錯了吧!因為有人曾目睹宮子小姐參加天王會赤裂地尊的祭日,誤以為體也是信徒。尤其小姐參加的那場是‘黑暗祭典’,可是不許信徒以外人士列席的儀式,不知是否是因為真知子夫人透過關係特別通融呢?”

  宮子神色還是一派鎮靜,只是噤聲不語地瞧著新十郎,大概沒料到會被人突然這麼問吧!過了一會兒才平靜地迴應:

  “是嗎?也許嫂子有幫忙說情吧!總之只能說出於好奇心。因為嫂子擔心自己會在‘黑暗祭典’中遭狼啃噬,我心想她那個人會被狼襲擊還真是有趣,忍不住滿腹好奇。正巧天王會的本殿就是原本山賀侯爵的宅邸,便拜託達也先生帶我偷偷混進去。雖然山賀侯爵家是月田家的世仇,達也先生十分痛恨天王會,之前就見過他兩三次,感覺不是很親切,但還是勉為其難、厚著臉皮拜託他,沒想到他竟爽快應允,原來是暗地擺人一道。”

  新十郎笑道:“事情並非如宮子小姐所想。其實是那晚有人看到你出席那場祭典而通報的,山賀達也先生始終堅稱當晚只有自己出席,未攜帶女伴。那麼,看完祭典後的感想如何?”

  “還蠻有趣的。本來很期待看到那些人遭狼啃,沒想到卻活得好好的,坦白說有點失望。不過看完後覺得天王會的隱神還真是出乎意料地正直。雖然在我們家庭院殺人這做法頗為狡猾,但能讓那些人平安無事地返回,還算人道就是了。雖然天王會曾帶給我們家不少困擾,但心中怨恨倒是因此舒解不少。”

  “那晚幾點回家呢?”

  “祭典結束之後便立刻回家。達也先生送我到家門前,剛好過了午夜零時一點點。”

  “有聽到庭院傳來什麼怪聲嗎?”

  “因為太過疲倦,一覺到天亮,什麼也不記得。”

  看來又是個如暴神般不太容易對付的人。該說她是少根筋呢,還是脾氣剛烈?抑或是聰穎機靈?總之這對兄妹絕非泛泛之輩,著實令新十郎一行人頗感棘手,只好打道回府。

  ※※※

  翌日一行人造訪天王教會,要求會晤別天王、千列萬郎及其妻光江、世良田摩喜太郎和大野妙心等重要幹部。本來事先抱著會碰釘子的心態,沒想到卻被招待至內院一室,不但世良田與妙心現身接待,還周到地奉上茶點。想想也是理所當然,世良田的政治手腕可說名聞天下,妙心亦是個善於籠絡人心、舌粲蓮花之輩,兩人都不會正面與人衝突。

  “別天王大人與其兒子夫婦為天地二神化身,貴為天王教之尊的他們,不可能輕易接見非信徒之人,除非是特別儀式,否則都是由我們出面應對,尚祈見諒。”

  柔和話語中帶著鐵條般堅定意志,十分強勢。看來硬碰無用,新十郎也就不再堅持。

  “在下於英國遊學時,曾聽聞當時逗留巴黎的世良田先生的精彩演說,後來一直拄不到機會拜見先生,令人扼腕,今天前來拜訪,主要想見識賁教的‘黑暗祭典’儀式,不曉得能否一償宿願?恕在下直言,關於貴教會有四名信徒慘遺狼襲啃斷喉嚨慘死一事,還有‘黑暗祭典’中藉由靈力讓信徒想象自己遭狼啃噬等情形,極有可能是不肖人士擅用‘黑暗祭典’儀式,偽裝成殺人妙計。我們當然明白非信徒的我們提出這種要求十分無理,但每個人都有義務維護國家紀律,含在我們為了逮捕真凶所付出心力,懇請成全。”

  新十郎滿心誠意地請求,世良田思索了一會兒。

  “瞭解。若你基於職責及為國著想,我一定盡力代你向別天王請求。幸好別天王大人不隨便出席儀式,若你們不介意由我一人代替出席,倒是沒什麼問題。”

  “當然,也不好意思再希求什麼。”

  “那我就待我先行請示別天王,請稍待片刻。”

  悅完便走進去,過了一會兒才現身:“雖然此事挺困難,幸好得到大人應允。不過得花點時間準備。請在此稍待片刻。”

  新十郎等人隨後被帶往一間約三十疊榻榻米大小的房間。門窗緊閉,圍著重重黑幕,一絲光都透不進來,房內一片漆黑。眾人被命令圍成一圈坐下。不久世良田帶著數名神女及若干信徒走進來,再度遮蔽從外頭瀉入的光線,屋內僅靠一根大蜡燭照明。他環視眾信徒。

  “好了,你們也圍成一圈坐下。隱神也許會選擇誰當祭品,儀式即將進行,辛苦各位了。”

  世良田獨自走向中央坐下,眾人屏息以待,一片靜寂。終於不曉得從哪兒響起狼的遠吠聲,神女們開始應聲搖晃。不只神女,信徒們也不知不覺搖晃起來,瞬間神女們突然跳起,從鄰室傳來樂聲,信徒們隨著樂聲邊搖晃上身邊唱著,神女則圍著世良田起舞。雖然那些人看起來像發了狂,每個人都像壞了骨頭和聲音似的,身體癱軟放肆發狂,但冥冥中似乎被什麼強大力量給吸引住。

  樂聲像退潮般戛然而止,聽到狼嚎由遠而近。信徒和神女一聽到狼嚎全發出驚恐叫聲,一個接一個趴倒在地。狼似乎已來到現場,粗暴的吼叫聲響遍房內。

  世良田撂開架勢,雙目如火炬般炯炯有神:“快天王大人!快天王大人!消滅夜叉!遵命!遵命!一切遵從您的指示!”

  唱誦了兩三遍後,世良田緊閉口與雙眼。於是不曉得從哪兒傳來小狗的吠叫聲,接著是小男孩的聲音:“不洗澡嗎?不洗澡嗎?過來洗澡啊!”

  隨著聲音響起,信徒中有個大男人面如死灰,像被判了死刑般絕望地發愣,渾身直冒汗,身子搖晃地在地上爬行,仔細一瞧原來是密探牛沼雷象。泉山虎之介目睹此景忍不住渾身發顫,拼命忍住卻沒辦法。

  突然響起孩童的聲音:“好可怕喔!我錯了!眼球被挖出、斷舌,用火鉗子戳眼,我真的錯了!啊、啊、啊!”

  小孩垂死的悲鳴聲恐怖至極,是受不了地獄的折磨嗎?聞者莫不毛骨悚然。雷象突然昏厥過去。

  “嗚喔、嗚喔!”響起一片狼嚎聲,還有雷象那不忍聽聞的慘叫聲。大蜡燭的光倏地消失,隨著神女起身的瞬間熄滅。

  一切猶如墜入黑暗深淵,雷象幾近氣絕的苦悶仿如慘死般歷歷在目,在血海中痛苦翻滾著。他的喉嚨遭啃食,就連肚子也被啃噬一空,只見他發出一聲微弱悲鳴後氣絕。

  光亮起,雷象已死。雖然身上沒有任何傷口,那樣子卻和月田真知子的死狀一模一樣,一副遭啃斷喉嚨,開腸剖肚的慘死狀,不省人事地癱在地上。

  就在神女起身摩擦他身體時,只見他又甦醒過來。一回神,世良田早已不見蹤影。

  ※※※

  虎之介的長篇敘述告一段落。由於這是前所未聞的奇案,必須筆記不離手地邊思考該怎麼陳述,所以花了半天才講完。

  已將髒血放盡的海舟,根有耐性地傾聽虎之介一字一句地說完,靜靜地深思熟慮一番才回過神來,像撫著虎之介的臉似的瞅著他。

  “真是一件令人嘖嘖稱奇的案子。出身小藩的世良田摩喜太郎可是個曾與薩摩之長聯手打倒幕府的稀世奇才,記得那時他還是個年方二十一二的毛頭小子。雖然我也很在意這個有可能成為國家棟梁的人物,但聽說他脾氣古怪又偏執。今天之所以會變成這樣,也是因為顧慮自己並非出身大藩,故選擇以冷眼旁觀這世間的心態作祟吧!殺死幸三和佐分利母女的人,就是世良田摩喜太郎。可是如此恃才傲物的他就算再怎麼消沉,也不至於發狂,八成是為了別天王吧!打從心底深愛著她,自然無法忍受妙心企圖另立美女成為快天王,取代別天王的地位。就算是個殘廢、不肖的兒子終究還是親骨肉,想必別天王對於自己竟生出千列萬郎這兒子肯定哀傷不已,自然也無心再承受一段悽慘悲戀。一切都看在眼裡的世良田再也忍受不住,就算不是她的丈夫,痛苦也會令他發狂使出非常手段,這就是人心。身處邪敦環境,就算是像世良田這般聰明絕頂之人,為了救別天王,也會使出殺人這等痴愚手段。一旦被感情衝昏頭,再怎麼聰穎非凡的人也會一時糊塗。

  “聰明過人的世良田想到一招妙計,那就是奪去三人的肝臟,讓人誤以為是絕症病患所為,但啃斷死者喉嚨這點卻成了一項關鍵,含著重大內情。也就是他為了救別天王而殺人,藉以懲罰壞人。對他而言,任何讓別天王痛苦的人都是壞人,為了懲罰壞人,忍不住用正式的祭典儀式,也就是狼啃斷惡人喉嚨一事,此外那傢伙還使用了催眠術,讓信徒們在‘黑暗祭典’上瘋狂地手舞足蹈,甚至以為自己遭狼襲。所以他用催眠術讓死者無法抵抗,斷其喉嚨予以殘殺,這就是幸三與佐分利慘遭殺害的實情。至於月田真知子一案,全作和其妹有可能是共犯,甚至兩者旨為共犯。宮子見了‘黑暗祭典’後便仿其實境,企圖嫁禍給急進教而使用同樣方法殺人,這是殺死真知子的一招詭計。附帶一提,快天王的聲音也是世良田用了某種伎倆所發出來的,一種稱為腹語術的手法,遊學西方者應該都知曉這種老舊技藝,像是城郊一帶的說書場、曲藝場應該還有人會表演吧!”

  ※※※

  己過了正午時分,虎之介奔回家時,新十郎一行人早己出發。慌亂的他衣帶散亂,長袍拖地,正欲奔出家門時,被書生晏吾從後頭喚住。

  “虎大人,您要出門啦!”

  “唉,真糟糕!我慌得連要去哪兒都忘了。”

  “急進教啊!可別忘了繫好衣帶。”

  “老天!還真是一團糟。”

  虎之介好不容易帶回重要情報卻派不上用場。雖然從神樂阪到久世山只需翻過一個山谷,徒步得花二十分鐘,但因為他身軀過於龐大,心臟不堪負荷,等到達急進教本殿時早已面色蒼白,全身僵直抽筋,真是可憐。幾百名警官已經整好隊伍一字排開,整起事件業已告一段落。

  “怎麼回事?世良田摩喜太郎遭逮捕了嗎?”他問站在隊伍前頭的習劍弟子。

  “是,世良田與別天王已自殺。”

  “可惡!”虎之介咬牙切齒,回以白眼,精疲力竭的他頭也不回地迅速離去。

  那晚,虎之介與花乃屋前往新十郎的書房聚會,聆聽新十郎如何推翻海舟的推理,聽得入神。

  “不,全作與宮子和此案毫無關係,三件殺人案全是世良田一人所犯。沒參與實際搜查的勝先生,會推斷全作與宮子為第三起命案的凶手也是理所當然,畢竟當初我也曾如此認為。但在傾聽牧田先生詳述‘黑暗祭典’情形時,連漸釐清真相。只要看過屍體就會曉得傷口只有兩處,一處是啃斷喉嚨的傷口,一處則是剖腹之傷,但剖腹之傷並非隔著衣物下手,而是解開衣帶,捲起衣服再開膛剖腹。由此可判斷喉嚨一處是首要致命傷,或可說是一處為了讓死者不能抵抗的先下重手的傷口,但是要啃咬對方喉嚨得從正面襲擊,被害人勢必會激烈反抗。也就是說,垂死的被害人會拼命拉扯凶手衣服或毛髮肌膚,凶手肯定也會受傷,所以死者手上應該留有凶手的什麼東西才是,或是掉落於屍體周遭,問題是不但沒發現抵抗跡象,連一根人、狗的毛髮也沒找著。能夠讓死者在毫無抵抗能力下進行殘殺的方法就是催眠術,也就是讓信徒在‘黑暗祭典’上瘋狂亂舞的恐怖模樣,讓他們想象自己被狼啃噬,這一切全是拜催眠術所賜,凶手一定是懂催眠術之人,自然跟教團脫離不了關係,擔任‘黑暗祭典’司儀的世良田就是懂得催眠術之人。

  “而且依牧田翔實的觀察,真知子出席祭典時,快天王曾發出微弱的幼女聲叫著:‘唉,不要啦!人家不要纏紅頭巾!眼睛遮住看不到啦!對不起!對不起!’然後發出囑泣聲。依‘黑暗祭典’中的其他例子研判,這個幼女指的就是真知子,而那番話就是預言她的宿命。也許快天王的告發與詛咒多是針對事實,而非關宿命的恐怖荒唐言詞,但真知子的情形異於他人,預言今晚舍被殘殺一事,想必她生前也一定感受到世良田的居心吧!至少到目前為止的推斷均與事實相符。快天王要真知子戴上紅頭巾,就是引用在法國十分知名的童話《小紅帽》,這可是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童話故事,敘述小紅帽去森林探望生病的奶奶,遭狼覬覦的故事。位於密林圍繞,地處僻靜的稻草頂涼亭殺人現場,不就暗喻故事裡那一間森林小屋嗎?依此預言斷定第三起命案也是世良田下的毒手。附帶一提,快天王的聲音是由世良田發出的,使用一種流傳於西方的腹語術辦到的。”

  ※※※

  聽了虎之介的真凶報告,海舟苦笑道:

  “是嗎?原來如此。第一和第二起命案,讓死者在毫無抵抗力下予以殺害是施以催眠術的關係,這點我推斷出來了。不過第三起命案卻誤判,真是愚蠢,新十郎的腦筋果然一流。被全作兄妹一時迷惑的我真是愚蠢!死者之所以沒抵抗全是因為被催眠,我竟忘了這要點,真是大意。這可是門大學問呢!犯下這等嚴重錯誤,實在不能以一時疏忽作為藉口,否則便無法釐清事實,找出真相。”

  虎之介對於海舟的自我訓誡,敬佩不已。也對其並未參與現場勘驗卻能洞察大半真相,打從心底深感佩服。面對如此偉大人物,讓其不由得低頭閉眼,半晌說不出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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