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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百之喜事務所(第一卷)》第9章
  凰華和百之喜來到了丸之內*的某幢高層建築。

  (*注:丸之內(丸の內,Marunouchi)是日本東京都千代田區皇居外苑與東京車站之間一帶的地區,行政區劃分為1丁目至3丁目。丸之內是日本有名的商業街,同時也是三菱集團的大本營)

  這是一幢租賃樓,從地下到地上五層都是服裝雜貨店和餐飲店,高層則成了事務所。

  夏子指定的是三樓的咖啡連鎖店。

  這家店外面就是連著自動扶梯的大型鏤空構造,從樓上垂下的巨大枝型吊燈對映得滿目輝煌。

  “所長,請不要這樣四處張望。”

  “哎~,可是很厲害哦。非常漂亮呢。”

  也許覺得這種華貴的氣氛很少見吧,百之喜坐到了位子上還是很開心地向四周到處看著。

  時間是下午四點剛過。

  凰華點了義大利特濃咖啡,百之喜則點了加了奶油的焦糖味咖啡。

  凰華和百之喜都不知道吾藤田夏子的長相,然而一眼看到走進店來的女性,就明白是她了。

  那是個身材嬌小容貌可愛的女人,穿著深藍色的衣服。外表看起來有些柔弱,腳步和身形姿態卻充滿了活力和快樂,確實是個颯爽的人。

  凰華想著,肯定是這個人沒錯,就站了起來,那個女人也發現了。筆直地走了過來,笑著打起了招呼。

  “我是吾藤田夏子。你就是花祥院小姐吧?”

  “請叫我凰華吧。非常感謝您百忙之中來見我們。這位是我們所長百之喜。”

  “初次見面,百之喜先生。也請叫我夏子吧。不好意思選了這種不太合適的時間和地點。因為我晚上還有安排。”

  充滿笑容的臉是可愛而富有魅力的,百之喜坦率地感嘆道:“您真年輕啊。完全看不出已經超過三十歲了哦。現在也完全可以隨意地穿上振袖的。”

  雖然明白他是想說讚美的話,凰華還是無言地捅了一下百之喜的腹部。

  百之喜伴隨著“呀!”的一聲慘叫跳了起來,凰華無視了他這個樣子,向夏子道了歉。

  “實在是抱歉。他也是這把年紀的男人了,連對女性的禮儀和說話方式都不知道。”

  夏子也沒有生氣的樣子,笑著說道:“你是指我弟弟婚禮上的事吧?那樣的話請讓我訂正一點細微的錯誤。我今年是二十九歲。”

  “哎?”

  正痛得表情扭曲的百之喜真心驚訝了。

  “怪了,那麼兩年前就是二十七吧。為什麼說三十歲穿振袖呢……”

  “因為都一樣啊。在那裡過了二十五歲之後四捨五入就成三十歲了。反正已經不年輕了,不管幾歲都是沒區別的吧。”

  百之喜的眼睛瞪圓了。

  “這是嚴重的暴行啊!對這種事,無論哪個女人都會很憤怒吧。”

  夏子只是苦笑著不作回答,眼睛瞥了一眼手錶。

  “您有什麼安排嗎?”

  夏子連忙搖頭。

  “啊,對不起。兩個小時之內是沒關係的。今天第一個聯絡過來預定好了……,我是外資系的,所以不管怎麼樣時間都很沒規律。”

  注意到夏子沒有帶著外套,凰華詢問道:“莫非,您是在這上面上班的?”

  “是的。今天是晚班,要工作到深夜了。”

  百之喜的眼神閃閃放光起來。

  “竟然在這種丸之內的大樓裡上班,夏子小姐真是優秀啊。”

  “不,沒有那種事。我只不過也算是有著從美國大學畢業的資質,才在這裡工作的,更優秀的人還有得是。”

  看起來真的是對別人可以自鳴得意的事,顯得很不好意思的人。

  夏子沒有浪費時間。點好的飲料送上來之後,立即進入了主題。

  “我從叔母那裡聽說了。你們在調查椿小姐的弟弟——隆君的案子是吧。”

  “是的。”

  “百之喜先生的傳聞我也有所耳聞。據說是個極其優秀的偵探,為了那些身背無辜之罪之人,一直奔走奮鬥到最後的人物。”

  不知道是搞錯了什麼,會讓這種荒誕絕倫的傳聞進了夏子的耳朵,百之喜在椅子上顯得很難受地扭著身子,凰華也急忙予以了否定。

  “並不是那麼了不起的事……”

  感覺夏子根本沒有把這話聽進耳朵裡。

  以嚴肅的表情,直直地盯著百之喜看著說道:“我有個問題想請教,在可以的範圍內回答就行了。以百之喜先生看來,對他的感覺如何?”

  那個百之喜一臉難為情的樣子看著凰華,凰華代替他作了回答。

  “現在仍然在調查中,無法給出明確的結論,不過我想黃瀨隆先生恐怕是無辜的。”

  夏子明顯是鬆了一口氣的樣子,臉上放著光彩點了點頭。凰華詢問道:“您和黃瀨隆先生認識嗎?”

  “不,我和椿小姐也只有一面之緣而已,因為是與我弟弟結婚之人的弟弟,所以有些擔心。”

  這種說法有些讓人耿耿於懷的感覺,凰華故意點了點頭。

  “說的是啊。既然只有隆君的事是個問題,這樣他們兩人應該也能幸福地結婚了。”

  聽到這話夏子一臉不快地搖了搖頭。

  “不,我想事情不會這麼簡單的。如今我年長的弟弟走了,年幼的弟弟就是本家的繼承者了。我實在不覺得我爸媽會同意他和椿小姐結婚的。”

  一點也沒錯。夏子對於昨晚的事——吾藤田家向江利提出的結婚條件,還完全不知情。

  “哎?可是……”

  百之喜充滿疑問地正想將此事說出來,凰華卻在桌子底下迅速踩了百之喜一腳讓他閉嘴,根據當初所預定的提出了問題。

  “夏子小姐。雖然對初次見面的人這麼問實在很冒昧,您老家吾藤田家,究竟是一戶怎樣的人家呢?原本是請教過您叔母的,但您叔母說,此事也聽一下您的說法會比較好,於是我們就來請教了。”

  “你這樣當面問我是怎樣的人家,我也很為難啊。因為以前我也以為那是很普通的。”

  “比方說,是怎麼樣的?”

  “這樣啊……”

  夏子微微傾歪著腦袋在回憶的樣子。

  由於腳上的疼痛還扭曲著表情的百之喜,此時趁機作出了補充。

  “其實前幾天,我看到了那裡的牆,真是個龐大的家族啊。您家是做什麼的呢?”

  “以前好像是叫大名主的。其實說到底不過是普通的百姓,戰後在市中心買足了土地,現在也有相當金額的地租和房租收入。”

  “哎~,那就是隻靠地租完全不工作的吧。真好啊!”

  真心說出了這種話來,讓人沒法收拾。

  一臉羨慕地這麼說著的百之喜,自己就是地主的兒子,就算是進了城,地主的“身份”還是確定的。

  百之喜家的祖先雖然留下了財產,足夠百之喜一個人吃飯毫無困難,但要辦那種婚禮還是差得太遠。

  “其實,大致也算是有工作的哦。是否能賺錢暫且不論,我祖父是地方議員兼鎮長後援會長兼民生委員,父親也接受了地方關聯企業的顧問之職。其它應該還有許多千奇百怪的頭銜。”

  換言之就是名譽職務了。

  “吾藤田家在鎮裡有大量的親戚,每個月最少有一次,會以什麼理由把親戚們聚集到家裡來。地方的活動和聚會也很頻繁,家裡一年到頭都是有客人來的。由於這個緣故家族旅行也一次都沒去過,生日和聖誕節也是少得我都想不起來了。父母都是這個樣子,孩子們自然也不會為父母慶祝生日了吧。父親節和母親節也沒什麼特別的記憶。到了小學高學年的時候,父母倒是開玩笑地纏著我說過……。可是,那個時候我也已經有‘事到如今還說什麼……’這樣的感覺了。說到底那種家庭,根本沒有那種氣氛,可以特別慶祝什麼事。”

  對此不僅是百之喜,連凰華也很驚訝。

  百之喜瞪圓了眼睛說道:“可那是母親節哦。小學裡沒學過要送康乃馨的嗎?”

  “學過。所以最早是送過的,和畫著母親畫像的圖畫一起。但是,正好在那個時候,法事啊葬禮啊婚禮啊什麼的都碰到了一起,母親經常出門忙得頭暈眼花。母親節那天對她說節日快樂,把花送給了她,也只是回答‘好好,謝謝你了’就結束了。”

  “…………”

  “之後是,這樣吧。從懂事之後開始就有了父母決定好的婚約物件,小學兩年級的時候就被那個孩子要求付陪嫁錢,以婚期會太晚為由被全體家人反對讀大學,大致就這些吧。”

  這次百之喜真的眼神都呆住了。

  “……那樣,能稱之為普通嗎?”

  凰華也全面同意百之喜的看法。

  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對百之喜的說法表示贊同的時候,僅限於出現了那種,讓人懷疑世間常識和自己感覺的不合情理之事的時候。

  “所以小時候就覺得不可思議啊。暑假和寒假結束之後,學校裡的朋友們都會很開心地說一些,去鄉下玩啊、全家去海邊玩啊、去滑雪啊之類的事吧。為什麼可以到那種地方去呢?我就不能理解。暑假有盂蘭盆節,寒假有新年,平時不會來的遠方的客人,都會一批接一批地輪流過來,為什麼可以離開家出去呢?我就是這麼想的。”

  不知道這些還真是可怕的事情。

  本可以不管的,但百之喜此時又插話道:“還有春休保留著哦。”

  “親戚的孩子們的畢業式、畢園式、入學式、入園式、畢業賀宴、入學賀宴都集中在一起排滿了。還有一堆就職賀宴和退休慰勞會。”

  百之喜深深地低下了腦袋。

  “……我失禮了。”

  “你們知道將弘離家出走的事嗎?”

  “是的。好像預計不會回到日本了吧。聽說就是因此才讓恭次先生繼承家業的。”

  “正是如此。通過這件事你們也能明白了吧,在吾藤田家最重要的就只有長子。長子不在了就讓次子繼承家業,然後此時那個繼承者就是一切了。而女孩子因為隨時會離開家,就被當作有沒有都一樣的人來對待了吧。”

  百之喜畏畏縮縮地說道:“這話聽起來感覺很悲哀啊,同樣是兄弟,待遇就差別那麼大嗎?”

  凰華也考慮著用詞謹慎地問道:“這實在是非常無禮的問題,不過那些莫非是——某種虐待嗎?”

  “不,我並沒有被虐待過,也沒有被放棄教養。因為至少在那個家裡,是有飯可以吃、有床可以睡、有新衣服可以穿的。”

  換言之,就是除了這些之外什麼都不能做的意思。在作出判斷,無視和放任也是明確的虐待之後,凰華進一步地追究著。

  “我以前在書上看到過,有被稱為機能不全家族的扭曲家庭。其中之一,就是有父母將孩子們劃分好地位的。孩子中的一個被作為王子公主,想要的東西無論是玩具還是糖果都會給,還能得到各種寵愛,反之,其他的孩子,或許在孩提時代就會特別被無視被放任,被罵你這個沒用的東西之類的。特別是女孩子,只把她當作家政婦一樣盡情讓她幹活,一心認為因為是女孩子,所以這是理所當然的。”

  “好吧,你很瞭解呢。其實我也知道機能不全家族的。事實上我也懷疑過自己家是不是這樣,不過那還是不同的。家裡有幫傭的人,因此我是不用做家務的,就算做也不會是被強迫的。也沒有被罵過或是被侮辱過。”

  如此斷言之後,夏子又補充道:“另一方面我也不記得被表揚過。即使得到了好成績或是別的什麼,也沒有被認可的回憶。我家的狀況該怎麼說呢……”

  夏子短暫地思考了一會兒,尋找著合適的言辭。

  “是對長子之外的人毫無興趣。和那些被親生父母虐待的人比起來,我的不滿實在是微不足道的吧——。要說放任的話也許是放任了吧。”

  “那是指……比如受了傷也不關心嗎?”

  “不,怎麼會呢。因為讓吾藤田本家的女兒,暴露出不體面的樣子這種事是不像話的。臉和身上都不能受傷,那時候可是很關心的。七五三*的衣服和雛祭*娃娃什麼的也是特別豪華的哦。成人儀式上的和服也是。”

  (*注:1.七五三是日本獨特的一個節祭日。在男孩3歲和5歲、女孩3歲和7歲時,都要舉行祝賀儀式,這就是所謂的「七五三」節。每年11月15日,是慶祝“七五三”的傳統節日。

  2.雛祭是日本女孩子的節日,亦稱雛遊、偶人節、上巳(じょうし/じょうみ)、桃花節、女兒節。)

  “就是在你弟弟的婚禮上江利穿的和服吧。”

  “正是。那件和服,大概值四百萬左右哦。”

  “哎!?凰華小姐,和服有那麼貴嗎!”

  “……貴的也是有的,不過成人儀式上的和服一般行情是幾十萬吧。”

  夏子點了點頭,

  “說真的我覺得挺浪費的,那不是為我準備的東西哦。其實是裝飾‘吾藤田本家的女兒’這塊招牌的小道具。是為了讓外人看明白而不惜代價。然而,事實上……”

  淡淡地說著的夏子露出了諷刺的笑容。

  “概括來說,我對父母而言是不需要的孩子,年幼的弟弟則是個附贈的孩子。”

  百之喜的表情一緊。

  凰華也打了個冷戰。

  夏子甜美可愛的笑容反而顯得有些可怕了。

  “我父母可能是當作笑話來說的吧,我小時候聽到過好幾次——你出生的時候是個女孩子真讓我們失望啊,在將弘出生之前一直都心情不好。”

  既便是說錯了,這也實在不是可以對有自己血緣的孩子說的話。

  但是,據說在聚集了親戚的宴席上,忠孝和紘子也笑著這麼說了出來,親戚們也笑著表示了贊同。

  “我父母這麼說是有理由的,將弘結婚的時候如果有小姑在,會讓媳婦有些顧慮,對結婚條件不利,所以說夏子為了弟弟必須要早點結婚。我也是俗稱的‘好孩子’型別,現在想起那時候的自己簡直有點噁心,可是也沒辦法。因為小時候除了聽從父母的話之外,沒有其它的選擇。‘為了不防礙阿弘我會早點結婚,離開家的呢’就是這麼回答的。”

  百之喜表情複雜地問道:“……那個,您覺得這樣是普通的?”

  “是啊。而使我注意到不對的,很諷刺的正是我父母決定的那個婚約物件。是親戚的孩子哦。那時我是一年級生,他是二年級生,為了某件事聚集在親戚家的時候,那個孩子是這麼對我說的。‘小夏長大了之後是要當我新娘的吧’,我是個好孩子,理所當然的就回答了‘是啊’。然後,那個孩子就很輕視我的樣子說道,‘那麼,就要拿陪嫁金和遙控車來給我哦。不然我就不跟你結婚哦。’”

  “才不過六歲,還真是個相當厚臉皮的小鬼——失禮、小孩子啊。”

  對於故意說錯的凰華,夏子也苦笑起來。

  “我想那個孩子只是純粹想要玩具,所以是沒有過錯的。我父母和親戚全都忍不住大笑了起來,可我卻笑不出來。我之後才知道,那個孩子的父母好像在日常生活中,就把那些話掛在嘴邊呢。說是既然要娶本家的女兒,得到相應的陪嫁金也是當然的。”

  “很奇怪啊。正因為要娶本家的小姐才一定要小心愛護——一般情況不是這樣的嗎?”

  凰華的問題由百之喜代替夏子回答了。

  “凰華小姐,因為本家並不普通,所以親戚家也不會普通的哦。”

  偶爾也能說對幾句話,凰華真心地感嘆著,夏子似乎也有相同感覺地笑著點頭。

  “那個時候,第一次覺得有什麼地方不正常。我也還很小,所以無法很好地用語言來表達,但確實有著強烈的不快感。自己不是用來買賣的商品——就是這種感覺。”

  凰華和百之喜一起點著頭。

  “當然。”

  “正是如此啊。”

  夏子開心地微笑著繼續說了下去。

  “我中學時進了合唱部。每年都會正式地,在市裡的合唱比賽中出場,二年級的時候還得到過優勝獎。晚飯的時候,對父母說了這件事,如同慣例的除了‘啊是嗎’‘嗯嗯’之外沒其它的話——那其實也無所謂,我已經習慣了無論說什麼都得到這種反應。但是,當時無意之中,說了‘電視臺都來了,我們作為優勝學校可能會上新聞的’之後,突然之間,父親的臉色就變了,訓斥道‘為什麼不早點說!’。母親也說‘事先告訴我們的話明明就可以分頭錄下來了!’,說實話,我嚇了一跳哦。‘哎?這些人是關心著我的嗎?’這樣意外地想道,然而並非如此。因為吾藤田本家的女兒獲得瞭如此盛大的榮譽,亦即是自己的榮譽。——對於剝奪了品嚐那份盛大榮譽的權利的我,父母就憤怒了。舉一反三,就是這個狀態了吧。”

  所以說請不要笑著講這種事情啊。

  “吾藤田劇場”是如此的精彩刺激,可被嚇得夠嗆的百之喜卻是渾身發冷。

  凰華也是一樣,難得的繃起了臉。

  夏子不知是不是察覺到了兩人的心情,回憶著少女時代繼續說了下去。

  “那時候,我看過一個叫‘九死一生之人’的電視節目。在那個再現劇集裡,連線在山腹和山腹之間的觀光纜車出現了故障,在移動途中停下了。原因是纜繩的老化,陳舊的纜繩緩緩開始斷裂,可謂是千鈞一髮的狀況。距離下面的山谷有數百米,掉下去是絕對沒救的。十幾個乘客最開始在纜車車廂中陷入了恐慌,大叫大嚷起來,然而這時候纜繩還在緩緩斷裂,車廂漸漸往下沉了。光是看著就很恐怖哦。終於所有人都有了死的覺悟,好幾個人開始哭了起來,其它人則都一起開始操作起了手機。”

  “……對啊。要打給家裡人吧。”

  百之喜說著,話音中透著怯意,不知為何夏子有些驚訝地直直盯著百之喜看,然後笑了。

  “百之喜先生知道啊。”

  “哎?”

  “正如你所說的,基本上所有人都開始發出‘爸爸、媽媽、對不起’這樣的郵件,或是直接通了話,對方不在的情況下就留了電話錄音。雖說也有不是傳達給家人,而是給了戀人的,內容卻是一致地以‘對不起’道歉開頭的。——我就無法理解其中的意義。明明是自己快要死了,這些人到底為什麼要向別人道歉呢,真的是無論如何都非常非常想不明白。”

  百之喜和凰華一言不發地互相看了看。

  “……失禮問一下,您當時是中學生吧?”

  “是的,確實如此。可卻想不明白哦。因為那個真實再現節目是外國的事情,當時我就以為他們和日本人的感覺不同吧,這樣接受了。”

  “…………”

  “在那之後過了幾年,這次是看了以日本為舞臺的‘九死一生之人’的紀實類節目。還是出現了對死有了覺悟的人們,通過手機向家人哭著道歉說‘對不起’。就覺得莫名其妙了,這人是不是欠了債啊,怕自己死了之後沒法還貨款吧,這種念頭不斷在腦子裡盤旋哦。這個問題對我來說是個巨大的謎,這之後的幾年之內,一直都保留著疑問。可剛過了二十歲的時候,忽然想到,莫非是‘你如此的愛著我,請原諒我的死將給你帶來的悲痛吧’這樣嗎!?察覺的時候說實話——真的是愕然了。要說茅塞頓開,當時的感覺就是很多茅草唰啦唰啦一口氣全通了,大吃了一驚。”

  我們才是大吃了一驚。

  無視了喘不過氣來的百之喜和凰華,夏子抱著雙臂,不知怎麼點了點頭。

  “然而,察覺到了之後還是想不明白呢。自己是被家人愛著的,失去了自己,家人一定會傷心。為什麼能這麼確信,甚至是傲慢地堅信著呢?這是個謎,也讓我很不舒服。”

  凰華吐了一口氣說道:“……夏子小姐是不會道歉的吧。”

  “是啊,這種愚蠢可笑的話是不會對父母說的。因為即使我突然死了,父母也許會吃驚,不過是絕不會傷心的。那麼‘讓你們傷心了對不起’這種話不僅是誤會,還顯得很厚顏無恥吧?”

  要尋求同意,也不能是這麼讓人為難的問題吧。

  “夏子小姐,我還是認為您的家庭是機能不全家族。至少不具備作為家庭的機能是毫無疑問的。”

  “我也這麼覺得。——那個,您對您的父母,難道沒有怨恨嗎?”

  對百之喜的問題,夏子露出了為難的苦笑。

  “那個啊,我是深切地思考過,自己竟是那對父母的孩子啊,不過真的沒有興趣。”

  “對您父母?”

  “是的。所以我也不期望去見他們。只是,我對父母沒有怨恨是可以確定的哦。甚至還有感謝。”

  百之喜和凰華的聲音完美重合了。

  “感謝?”

  “我家只有錢是很充足的。所以強行要求貼補家用,或是逼我將來要當護士之類的事是沒有的。大家都可以做喜歡的事,以後只要走了之後去出席一下葬禮就行了,很輕鬆哦。我真心覺得是值得感謝的。”

  夏子的笑容,背景彷彿能看到寒風掠過的不毛荒野,這應該絕不是錯覺。

  “進了高中以後,不管怎樣都想考大學,就拼命地學習。由於學習努力,在全國模擬考試中也得到了好名次哦。老師也強烈建議我上大學,但那是根本沒辦法談的,我說了‘媽媽不也是夜大畢業的嗎!’這樣的話,可還是沒用啊。父母還算好點,祖父母就是極其反對了。當時在上面還有健康的曾祖父和曾祖母,那就更不用提了。”

  完全膽怯了的百之喜卻虛張聲勢地說道:“您家是個很大的家族吧,聽起來很繁盛的樣子啊。”

  “所以就很夠受的哦。六對一是沒有勝算的。特別是厲害的祖父母和他們上面的曾祖父母,內心是深信著,女人上大學什麼的不是好事。父母或許也是奉承著他們的意見吧。”

  更勇敢了的百之事克服了猶豫舉起了手。

  “那個,我有個單純的問題,為什麼女人不能上大學呢?”

  “大概是,學歷高了就會被認為是不好相處的女人,而被男人敬而遠之。如果丈夫的學歷比妻子低,會讓丈夫心裡不舒服。也就是說會成為夫妻關係不好的原因。——你明白了吧?”

  “完全不明白。”

  百之喜斷然道,凰華也愕然地嘆息道:“這麼說多有得罪,不過時代錯誤也有個程度吧。女人不需要學問,這是明治時代嗎?”

  “我也是從心底裡這麼想的,但可怕的是當地同意這一意見的人相當多。”

  百之喜發出了無比可憐的悲呼:“不會吧?現在是二十一世紀哦。而且,獄井是在東京的吧。”

  “所長,一定是獄井的時間靜止了哦。如今已經是這樣的了。我的熟人之中,丈夫是高中畢業、妻子是大學畢業的,關係好得讓朋友們都肉麻的夫妻,多得數都數不過來。——夏子小姐能順利上大學真的是太好了。”

  “那個時候,幫助了我的就是叔母。”

  “鬼怒川小姐嗎?”

  “是啊。她是個極少在本家現身的人,我也很意外,不過她全方面地支援了我,與我父母和祖父母談妥了。還有掌握了家裡實權的曾祖父母也是。我明明是當事人,卻只能做個在叔母旁邊聲援她的丟臉角色,不過叔母確實是厲害啊。”

  好歹也算是吾藤田本家的,如今還準備把只有高中學歷的女兒嫁給人家?——就是用如此瞧不起人的口吻說的話,看上去卻非常奏效。

  當然也不是說高中畢業有什麼不好,也明白學歷不會改變一個人的價值。只不過,對我們家那些人,就是這種說法有效果,這是憲子在此後偷偷告訴夏子的。

  但是,仍然還是有問題的。

  “志願大學離家實在太遠了,我想在大學附近開始獨自生活,這麼說了之後,祖父母和曾祖父母又是極力反對。說女孩子到城市裡去,肯定會被壞人粘上,變得不規矩,畢業之後肯定會逃避結婚——不過這倒是說中了呢。因為當時已經絲毫沒有和那個父母決定的、親戚家的孩子結婚的打算了。和那個男孩子也好好地一起談過了哦。對方也感慨地說了‘現在,不算了吧’。”

  凰華問道:“就是說你們本人都沒有了結婚的意思,只有雙方的父母情緒還很熱烈是吧?”

  “正是如此。特別是那個男孩子的父母——。想要陪嫁金和遙控車的男孩子,在高中時代可是非常像樣子的哦。經常嘆息說‘我父母真奇怪’‘淺薄’。從小學時開始,只要和女孩子關係比較好,就會被訓斥道‘明明有小夏子了還這樣’,成了高中生之後交了女朋友,他父親就說‘你是要娶本家的女兒的啊。玩玩是無所謂,可不許搞大了肚子’。母親則笑著說‘你的興趣真不怎麼樣啊,既然是玩就找個可愛點的嘛’。那個男孩子似乎已經對他父母積累了極大的不信任感。祕密地宣佈說,高中畢業之後一定要離開家,之後就如此實行了。”

  從心底裡想說一聲“您辛苦了”。

  “另一方面,我要離開家卻遇上了困難,然後叔母就說‘這樣的話夏子就寫一份誓約書吧’。誓約書的內容是,大學畢業之後就回老家和婚約物件結婚。說這是有法律效力的,所以在這檔案上簽字之後夏子就絕對沒法跑了。我嚇了一跳,十分抗拒不想簽字,但叔母說既然要上大學,這點事就讓步吧,於是逼著我簽了。”

  凰華轉了一下腦袋。

  “未成年人的那種誓約書有效力嗎?”

  “當然是沒有的。”

  “您家裡人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吧。”

  “是的。身為律師的叔母充滿自信的斷定那是有法律效力的,他們似乎就安心了。我哭著拒絕的樣子好像也有些效果吧。因為我當時也相信了,作為能上大學的代價,畢業之後就不得不結婚了。和叔母兩人獨處的時候就激烈地提出了抗議,可這時叔母卻說,現在的你作為一個未成年人,是什麼都做不到的身份,一旦有什麼事,父母就會作為監護人出來,所以首先要從這家裡離開,考慮長大成人的事,因為成人之後我哥哥他們就沒有對你實行監護的權力了,忍個兩年慢慢長大吧。我抱怨說不提那個,就算好不容易大學畢業了,有那份誓約書在的話,不就必須要結婚才行了嘛。叔母就笑著說‘你真覺得那種東西有約束力嗎?’。這只是我個人的看法,不過叔母狡猾的笑容真的很有魄力哦。”

  憲子從一開始,就是打算好了要騙自己的哥哥和父母、祖父母的。吾藤田家的眾人還是被完全欺騙了。

  百之喜在為這故事的可怕之處膽怯著的同時,也露出了興奮的表情說道:“那麼夏子小姐大學畢業的時候,肯定鬧了很大的風波吧。”

  “事實上有什麼風波我是不知道的。因為我畢業之前都在美國留學。那時我對叔母的話有了痛切的理解。現在如何是不清楚了,不過那個時期我的大學裡,不滿二十歲的學生要留學的時候,監護人的同意書是必不可少的。”

  “嗚哇……他們是不可能寫的吧。”

  “不可能。”

  夏子認真地點了點頭。

  “說真的,對我叔母怎樣的感謝都是不夠的。在學習中也得到了十分多的照顧。好幾次向她表達謝意,但她都說,不用在意,因為這事一半也有我的原因。”

  百之喜似乎剛剛想到了什麼,拍了一下手。

  “是啊,您叔母身為律師也當然是從大學畢業的,所以您叔母以前也被反對過進大學吧。”

  “是的。而這方面,叔母所經歷的事情,和我比起來就更加糟糕得多了。”

  夏子第一次繃起了臉,露出了嚴峻的表情。

  “有父母決定的婚約物件這點是和我一樣的,然而叔母在高中時,好像差點被那個物件侵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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