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歐陽情唱的是江南的小調, 琴聲悠揚, 吳儂軟語配上一把輕柔婉轉的嗓音, 直教人想起江南的千里荷塘,朦朧煙雨。
蛇王張口喝下侍女送到嘴邊的酒,他是個很會享受的男人, 哪怕他的身體已經虛弱至此不可沾女色半分, 他身邊的侍女也都是身姿窈窕姿容出眾的美人, 一個個殷切地捧著美酒珍饈圍在他和陸小鳳身邊,軟玉溫香直哄陸小鳳其不知今夕何夕。
歐陽情彈琴的時候, 她帶來的侍女就在邊上站著,她們都是樓子裡沒掛牌的小丫頭,除非是饑不擇食到了一定境界, 否則是絕不會動她們的。
跟在歐陽情身後的侍女有一雙很好看的眼睛, 雖是垂著腦袋,眼睛卻悄悄抬著往屋子裡瞧, 這屋子可真是奢華至極叫人看得眼花繚亂,她看到波斯運來的地毯,紫檀木的茶几, 桌上擺著天南地北的珍饈玉饌, 邊上陪酒的侍女穿著的也是綾羅綢緞, 一雙手執酒杯的手也是細膩白嫩,顯然是沒幹過半點重活的。
然後她就看到了被侍女圍在中間滿臉享受的陸小鳳,左擁右抱好不快活。
“陸小鳳!”女人的聲音尖銳刺破了空氣,陸小鳳臉一僵, 抬頭就看到歐陽情身後穿著侍女衣服的女人正瞪著眼睛用銳利的眼神剜著他。
那張平平無奇的臉是不熟悉的,但是那眼神和那嗓音陸小鳳又怎麼會認不出來,“薛……薛冰……”他幾乎要從椅子上跳起來,甚至都沒去想為什麼薛冰會在這裡又為什麼會裝扮成歐陽情的侍女,被前些日子還在柔情蜜意的紅顏知己撞上自己不怎麼老實的場景並不是什麼有趣的事情,更何況薛冰這位神針山莊的大小姐脾氣可不怎麼好,十足的暴炭性子一點就著,不然也不至於被江湖人笑稱為四大母老虎之一了。
“你也知道是我啊!”薛冰咬牙切齒地瞪著陸小鳳,她知道陸小鳳風流,但知道和看到是兩碼事,女人撞上了這種事多是要掉眼淚的,薛冰也想哭,但是想哭之前她更想把眼前這隻不知檢點的小鳳凰砍成一隻死雞,剁吧剁吧一口口吞進肚裡去。
“薛冰……你,你聽我解釋。”陸小鳳火燒屁股一樣從侍女們的包圍中跑出來,臉皺在一起只覺頭大如鬥,薛冰又哪裡肯聽他的話,怒火中燒之下拿起蛇王放在屋子裡做擺設的劍徑直砍了過去。
“你給我去死啊!”
■當一聲,碎了架子上的元青花。
叮鈴一下,切了桌子上的琉璃酒盞。
蛇王坐在位置上微笑著看著——陸小鳳的朋友們總是很喜歡看這隻小鳳凰吃點小虧的可憐樣子,哪怕為此自己屋子裡價值千金的擺設遭了秧他也絲毫不覺得心疼,擺設可以再買,陸小鳳的苦瓜臉可是錯過就看不到了。
陸小鳳也知道自己這位老朋友多年沒碰過刀劍,要他來救可能還不如自己設法脫身。
他丟下一句“江大哥就拜託你了”後便從窗戶跳了出去,薛冰跟在他後頭緊追不放,逼得他在上天入地甚至最後鑽進了乞丐窩裡才逃出生天,一身新衣服自不必提了,就連肚子裡剛吃進去的美味也消耗一空,餓得咕咕作響。
“蛇王那我是不敢去了,薛冰找不著我肯定會回去守株待兔。”陸小鳳拿著酒杯長吁短嘆,“這種時候她跑來幹什麼啊!”
他想起了江重威從南王府帶出來的小包袱,那看著輕飄飄寒酸得可憐的包袱裡別的沒有,只有一卷卷裹得緊緊的銀票,令人咋舌的數額緊緊卷在一起,就像陸小鳳緊緊縮起的心。
銀票是一百兩一百兩的小額銀票,也是江湖中人逃命的標配——帶著銀子太沉影響活動,大額銀票又太引人注目。
陸小鳳完美接收到了為江重威打包的人想要傳達的消息。
快跑。
跑得遠遠的隱姓埋名,永遠不要讓人找到。
江重威絕對卷進了什麼陰謀之中,而這個陰謀甚至可能連他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什麼,但是對方卻不會因此對他手下留情。
陸小鳳更是隱隱感覺到還有一方勢力潛藏在更深的地方,從他突然收到來自江重威的求救信,到剛到五羊城就遇上了失明的江重威,一隻看不見的手推著他攪和進麻煩之中,他不知道是為了什麼,但想來絕不是什麼好事。
可想而知,未來這段日子五羊城絕對安靜不了,稍有不慎就會成為暗潮洶涌之下的陪葬品,而薛冰那丫頭從小被家裡寵得不知天高地厚,頗有些小姐脾氣,這麼撞上來可不是在找死。
更糟糕的是自己被她瞧見了同別的女人親熱的場景,就算是逢場作戲也絕對叫她打翻了醋罈子,現在無論自己說什麼薛冰肯定都是聽不進去的,一照面不被她砍上來就算是好的了。
對於他的煩惱,仲彥秋只諷了句“自作自受”,便不動聲色地將陸小鳳的注意力從“究竟是誰給他送的那封信”轉移到了“江重威究竟牽扯到了什麼陰謀裡去”。
“你懷疑南王府?”他問道。
陸小鳳點頭,“江重威在南王府做了十幾年的大總管,誰知道他到底知道多少南王府的秘辛,況且南王本來就跟不少勢力牽扯不清,要說他會被牽扯到什麼陰謀裡去,南王的嫌疑無疑是最大的。”
一個王爺能有什麼見不得人的陰謀,從古到今總歸逃不出那麼幾樣,無論哪個都讓陸小鳳心驚膽戰。
仲彥秋覺得自己似乎也傳染了陸小鳳朋友們那喜歡看戲的惡趣味,一邊喝酒一邊看夠了陸小鳳苦巴巴的可憐樣子之後,他才開口道:“南王他……”
他話沒說完陸小鳳的眼睛就刷的一下亮了起來,“先生願意幫忙?”
仲彥秋無奈道:“當初花滿樓同我講總有一天我會為了你的麻煩奔波勞碌,當真誠不欺我。”
陸小鳳聽了嘿嘿笑起來,也想起了那些老是被自己牽連的好朋友。
不過有的人就是這樣,即便再怎麼麻煩纏身腥風血雨,也總能叫人心甘情願地給他幫忙,免得叫這活蹦亂跳的小鳳凰成了埋在土裡的死公雞。
仲彥秋說道:“我前些日子去了趟大沙漠。”他一邊說一邊看了一眼張開嘴準備插話的陸小鳳,陸小鳳摸摸鬍子老實閉上了嘴,聽他接著往下講,“有……人給了我這個,托我送樣東西給南王。”
他拿出來的是一顆極璀璨的寶石,成色之好體積之大實在是陸小鳳生平僅見,仲彥秋大致估算過這塊寶石的價值,少說也要白銀三萬兩。
陸小鳳問道:“他托你送的什麼?”
“一張白紙。”仲彥秋答道。
“一張白紙?!”陸小鳳訝異地重複。
“當然了,只是看起來是一張白紙。”
南王府裡,南王也在同南王世子討論這件事。
南王已經完全擺脫了剛才的那種恐懼和不安,他臉色陰沉地看著那張白紙,就像看到了很多年前的自己。
那時候先帝剛死,皇帝年幼,加上朝局動盪北疆戎族也不怎麼安分,他成為南王還沒有幾年,沒有現在這麼隱忍,心裡還念著殺回京城從他那話還不怎麼會說的年幼侄兒手裡把皇位給搶回來。
這並不是件多麼容易的事情,京城有諸葛正我,有四大名捕,有蘇夢枕,一個個都不是好相與的角色將京城整治得如同鐵桶,他幾次試探都鎩羽而歸。
想要強攻,他手裡又沒有軍隊,只靠著招攬來的幾個江湖游俠顯然是什麼都做不到的,想要借兵,北疆的局勢那般緊張,他就算再怎麼蠢也不會把主意打到那裡去,一旦戎族南下,他就算當得了皇帝也不過是亡國之君。
於是他把視線轉向了西域。
十幾年前的西域三十六國正處在戰後的緩慢恢復期,他們缺錢,缺糧食,缺各種生活物資,百廢俱興很多人連飯都吃不上,很多戰場上退下來的青壯勞力不得不背井離鄉鋌而走險穿越大沙漠到中原來找活計。
南王派人聯繫了西域諸國的國王,以極為高昂的價格以及大量的糧食鹽鐵向他們借兵,為了掩人耳目,他們通過商隊聯絡,西域來的商隊帶著大量的寶石美玉吸引視線,護送商隊的護衛之中有人夾帶上用特殊藥水寫成的信,而他則用南海的明珠珊瑚做障眼法,讓自己屬下混在護送的鏢隊裡,身上帶著回信。
即便他千般小心萬般注意,最後關頭還是被金風細雨樓的人發現了端倪,他當機立斷選擇了丟車保帥,派人去大沙漠截殺了回程的商隊,帶走了所有的寶石美玉偽裝成沙盜劫財,匆忙之下連對方的信都沒帶走,還差點被四大名捕裡的鐵手抓了個現行。
借兵的事情自然是功虧一簣,但京城那邊也沒能抓住南王的把柄,南王做夢也沒想到自己有一天還會看到這樣的信。
“查!”他的臉色猙獰,在這種緊要關頭,他的計划不容許有半點閃失。
仲彥秋向陸小鳳敘述的時候,自然隱去了關於宮九的那一段,只說了自己將信送到南王府,然後神態自若地爆出了最後一個驚天大料。
“南王世子同當今皇帝長的一模一樣,難分真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