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小包村是個很適合居住的村子, 民風淳樸百姓和樂, 少有什麼紛爭, 又因著出了好幾榜的舉人進士文風頗重,一村子的老老少少多是識得幾個字的,將來科舉時說出去一個個倒也稱得上是耕讀傳家。
雖說村子裡包姓人家占絕大多數, 也不排斥外姓人家, 仲彥秋和蘇夢枕在村子裡住了這麼久, 逢年過節婚喪嫁娶的村裡人也會給他們下份帖子,再早些年蘇公子家的秋秋還小的時候, 長得那叫一個粉雕玉琢白嫩可愛,哪家成親都喜歡帶著他去滾喜床,希望生個和秋秋一樣惹人疼的胖小子。
每一次仲彥秋滾完都能被塞上一堆點心瓜果, 出門扭頭就塞給了咬著手指流口水的包拯——滾喜床這種好事只有白嫩可愛的小朋友才能混的上。
蘇夢枕作為長輩坐在一邊, 看著仲彥秋被打扮成個紅包樣不情不願地滾喜床,一貫淺淡的臉上慢慢浮現出微妙的笑意。
當然了, 等幾年以後村民眼裡的“秋秋”長成了十一二歲的半大小夥子,滾喜床這種事情自然也就沒他的份了,轉而跟著蘇夢枕這個名義上的哥哥坐在客席。
更多的時候, 他就乾脆藉著溫書或是其他的什麼名義在院子裡待著, 左右如果發生了什麼需要注意的事情蘇夢枕回來會跟他講。
從幾年前蘇夢枕修煉到可以脫離仲彥秋單獨行動開始, 蘇夢枕就利用著手上的錢有計劃地開始累積資本發展勢力,他從來都是個很有野心也很有行動力的人,無論被動主動既然接手了逍遙派這個攤子,偏安一隅收兩個徒弟小門小派地教著從不在他的計劃範圍之內, 即便是隱世門派,那也是得要是能夠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隱世門派才對。
逍遙派的真.掌門逍遙子表示,外事不決去問大師兄,掌門只負責寫秘籍經典教徒弟外加必要的時候提供些情報,指望著他估計逍遙派就要在小包村扎根了。
言歸正傳,包拯在仲彥秋這裡待到快天黑才寫完一篇讓他還算滿意的時事評論,剛停筆就聽見外頭他娘親曾氏揚高了嗓門喊他的聲音,趕忙應了一聲往外跑。
仲彥秋不緊不慢地放下筆跟著走了出去,曾氏正端著碗站在院門口,一根銀釵輓著長髮,身材嬌小笑容溫柔,眉眼間卻頗有幾分潑辣幹練勁,先是訓了兩句跑得飛快的包拯,又對仲彥秋道:“家裡剛蒸出來的包子,給你拿了兩個嘗嘗,都是自家做的,別嫌棄就好。”
她說著把碗遞給仲彥秋,扭頭揪著包拯往家裡走,包拯一邊象徵性地掙扎了兩下一邊對仲彥秋道:“我明天下學晚,就不過來了。”
仲彥秋點點頭,端著包子慢悠悠走回屋子裡,蘇夢枕不知何時已經回來了,正坐在桌邊看著包拯寫出來的時事評論。
仲彥秋啃著包子坐下,想著手上沒默完的秘籍。
一燈如豆,被窗戶縫鑽進來的風吹得搖曳不定。
燈油漸落,時光飛逝如白駒過隙,叫人還未反應過來,便已是幾度冬去春來,寒來暑往。
小包村外十里長亭,停著三輛馬車,拉車的馬雖稱不上萬中無一的千里馬,卻也裡百里挑一的良駒,駕車的車夫神色沉凝穿一身葛色短打,袖子輓起露出精壯有力的小臂,太陽穴高高鼓起,只一看便知道是練家子。
馬車並不十分出奇,普通的青布馬車,只比尋常馬車略大一些,小窗上攏著一層厚絨布簾子一層紗簾並著一層珠簾,窗欞上的花紋素雅精巧。
車廂外不起眼的邊角處用陰刻的手法隱隱描了個徽記,用硃砂填了,叫人一眼就能看出這馬車的主家是誰,江湖上山賊盜匪一見了這徽記便心裡有數,不會來攔路打劫。
“娘,你就別再送了,我跟著師傅他們一塊走,定然是不會有事的。”包拯拉著母親曾氏的手依依惜別,曾氏身形瘦小,他卻是生得高大,從小習武一身硬邦邦的腱子肉,兼之生得又比常人黑一些,看上去倒像是去考武舉的生員。
“是啊夫人,您就放心吧。”包拯的書童包興也跟著勸道,“少爺此次定是金榜題名。”
“你跟著蘇公子,我當然是放心的。”說是這麼說,曾氏仍舊忍不住拉著包拯的手細細叮囑了一番,才依依不捨地放包拯坐上馬車離開。
包拯已經在前些年考中了鄉試,且是鄉魁,此次乃是上京參加會試,而仲彥秋則是和蘇夢枕去京城視察生意,等到包拯考完定下出路,他們二人離開京城南下往大理去。
能教給包拯的都已經教了,他總得學著自己飛起來才是。
馬車總共三輛,一輛仲彥秋和蘇夢枕坐,一輛包拯和他的書童包興坐,最後一輛裝著一路上要用的各種東西,大到帳篷被褥,小到鍋碗瓢盆,把馬車塞得滿滿當當。
駕車的車夫都是老江湖了,哪條路平順哪條路穩當,什麼時候該休息什麼時候該趕路熟稔於心,沒幾日便已經走了小半的路程,包拯舒舒服服地在馬車裡看看書做做文章,半點沒有趕路的疲憊。
卻說有一日他們路過一片林子,日頭正烈,雖說馬車裡放了冰,一直在車裡坐著也是憋悶得難受,包拯翻了兩頁書又寫了幾頁大字仍是覺得心神不定滿心焦躁,便撂了筆掀開門簾跳了出去。
“少爺!”包興被他嚇了一跳,趕緊叫著讓車夫停車。
“我去林子裡逛逛,待會自會回來,不必等我。”包拯揚聲道,足尖在車轅上一點,徑直躥進了林子裡。
馬車行得不快,以他的速度在林子裡走走耽擱一會也完全追得上。
包拯聲音不響,仲彥秋和蘇夢枕卻也是聽得分明,仲彥秋掀開簾子往外看了看,挑起脣角笑了起來。
“怎麼了?”蘇夢枕問道。
“沒什麼。”仲彥秋眯眼看著包拯消失在林子裡的背影,“就是有時候覺得,命運真的很有趣。”
哪怕是已經錯過的相遇,也能頑強無比的斧正回來。
包拯對仲彥秋的話似有所覺,抖了抖打了個噴嚏,左右看看四下無人,一提氣跳上了一棵大樹,輕巧地踩著葉子借力前行。
雖然武功這東西的確是一通百通,到了一定境界所謂功法並無優劣之分,但是在那個境界之前,不同的功法幾乎就是天差地別。
若只看內力積累,包拯可以說在江湖上已經是一流的高手了,只不過缺乏對敵經驗,真打起來發揮不了一半的實力。
索性包拯也不打算做什麼大俠,學武屬於強身健體以及以防萬一,事實上除了他家裡人外加仲彥秋和蘇夢枕以外,外人即使是知道他會些功夫,也在他的有意誤導之下當他學得不過是些皮毛,沒什麼太大本事。
師兄教過他,無論什麼時候,總得留一張讓人意想不到的底牌。
林子裡比外頭涼快許多,濃蔭遮蓋下他還見著了小溪潺潺,幾尾小魚一晃而過,鱗片在陽光下閃閃發光。
兩隻兔子蹲在溪邊喝水,包拯遠遠看著眯起了眼,忽然覺得肚子裡饞蟲開始咕咕直叫。
倒也不是路上吃得不好,不過這些天都沒在城裡停過,吃的多是些風乾了又煮軟的肉,叫他忍不住有些饞那剛殺了正新鮮的肉食。
眼睛從兔子緊實的大腿掃過,包拯調整了一下位置,從樹上折下一根樹枝顛了顛,利落地擲了出去。
輕輕軟軟的樹枝灌注了內力後飛得又快又遠宛如箭矢,兔子聽見聲響還來不及反應,就被石頭砸倒在地,另一隻兔子見勢不妙反身就跑,樹上卻有人影如鷹鷂撲下一把拽住了它的耳朵,叫它無處可跑。
兩隻兔子。包拯一掌結果了手上掙扎不休的兔子,忽地聽見有人撫掌贊道:“好俊的功夫!”
他回身,瞧見樹下站著個藍衣青年,做武生打扮,約莫二十上下,氣宇軒昂英姿勃發,極是可親的模樣。
“不過是饞蟲犯了打些野食,尊兄謬讚了。”包拯笑道,“若不棄嫌,何不就此一敘。”
那青年見包拯眉眼英武一身正氣,便笑著答道:“既承錯愛,敢不奉命。”
於是二人撿了些枯枝子燃起火來,就地將兩隻兔子炮製了架在火上烤著,包拯又從衣襟裡摸出小瓶的香料灑在肉上,與那青年席地而坐。
“敢問尊兄貴姓?”他問道。
“在下姓展名昭,草字熊飛。”那青年道。
“展兄。”包拯拱手,“在下包拯,字文正。”
展昭只當他是初出江湖的游俠兒,二人就著溪水兔肉暢聊一番,竟是格外意氣相投,包拯又問道:“不知展兄欲往何處去?”
展昭道:“我等江湖人四海漂泊,便當我往去處去罷。”
包拯因而笑道:“若展兄不棄,不若與我一道上京,今科武舉,以展兄的本事定能一舉奪魁。”
展昭道:“我是疲怠自在慣了的性子,又哪裡當得來官。”
包拯便道:“閒雲野鶴自有其樂處,倒是我世故了。”
“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人各有志罷了。”展昭舉著兔子腿笑道,“說不得我將來還得靠包兄提攜,在此先敬一杯。”
“我這前途未卜,當不得。”包拯知他是客套,也舉起兔子腿道,“小弟敬展兄一杯。”
二人一人咬了一口兔子肉,深感相逢恨晚,幾番交談後,展昭雖是依舊不願參加武舉,卻也應了與包拯一道上京,二人處理了吃完的火堆兔子,提氣沿著官道一番追趕,同馬車一前一後進了鎮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