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包拯在考場上字字斟酌著寫卷子, 力求不要太過出彩時, 蘇夢枕卻是悠悠閒閒地穩坐著同龐吉喝茶。
蘇夢枕來太師府來得光明正大沒有半分遮掩, 龐吉亦是中門大開坦坦蕩蕩地把人迎進來。
雖說今年金風細雨樓住進了個考生,據說同金風細雨樓的樓主頗有些淵源這件事在京師上面那些頭頭眼裡並不是什麼秘密,這個時間蘇夢枕上門難免會招致懷疑, 但是說實話, 金風細雨樓一貫的做派大家還是相信的, 況且即便是蘇夢枕當真要聯合著龐吉徇私舞弊,眼下他們也只能捏著鼻子認了, 說不得還要主動出手幫忙收拾收尾。
與朝廷正在同金風細雨樓合作的事情相比,一個小小的進士出身,哪怕是狀元呢, 也顯得無足輕重了起來。
金風細雨樓在東南一帶購置了大量良田用於耕種, 東南地理環境複雜,又有許多民族混居, 往往翻過一座山方言就是天差地別,又民風剽悍不服管教,素來是流放貶謫之地, 因此哪怕知道東南多良田, 朝廷也幾乎沒辦法把良田換成實際的糧食, 那些田地後來也就都便宜了蘇夢枕,種出來的糧食除了自給自足外,多餘運往北疆,以略低於市價的價格賣給朝廷做軍糧。
檀淵之盟至今, 遼國看起來無甚動作,實際背地裡算計不少,比起等著不知什麼時候被人打上門來,倒還不如先下手為強。
兵戈未動,應當糧草先行。
至於為什麼是貪婪詭詐出了名的龐吉負責此事……
龐太師的大兒子龐統乃是北疆名將,此次伐遼亦是主帥的熱門人選之一,龐吉就算是再怎麼貪,也決計不會對送去給龐統的糧草下手,說不得還得自掏腰包添補一二,生怕後勤一個跟不上,就讓他白髮人送了黑髮人。
蘇夢枕無意趁機抬高價錢牟利,龐吉也只求糧草的質和量有保證,二人喝著茶看著風景和和氣氣的就談完了生意,龐吉放下茶杯,狀似無意提起了包拯。
說實話,包拯在本屆生員裡也算是頗為引人注目的一個了,一來他的年紀小,十八九歲以魁首考中舉人可謂是絕對的少年英才了,何況他從小就有著神童之名,相傳博聞強記過目不忘滿腹詩書,二來他那高挑健壯膚色黝黑的外貌在一眾白皙纖瘦的讀書人之中著實是鶴立雞群,不知道的還以為是考武舉的走錯了考場,叫人議論了好一陣子。
“想來此番定然金榜題名,蟾宮折桂。”龐吉笑著說道,隱隱帶了幾分試探,作為本屆的主考官,雖說不能保證前三,畢竟那是皇帝欽點的,但是讓包拯錄個二甲也是綽綽有餘,蘇夢枕在軍糧上給他了不少便宜,他自然也不介意稍稍賣個好。
“我那師弟文不成武不就,當不得太師的贊。”蘇夢枕說道,狀似無奈地嘆氣道,“他最是不耐煩那讀書做學問之事,又是執拗耿直的性子,叫他讀書也不過是給他找點事情做,考的多好是不指望了,能考中而後求個外放,有我看顧著衣食無憂總歸是沒問題的。”
龐吉聽了點點頭,心裡頭也就多少有了底,蘇夢枕端起茶杯掩去嘴角淡淡的笑意。
以他師弟的性子,這次十有八九是會藏拙的。
等到放榜之日,包拯果然只在二十餘名,進翰林院自然是沒戲了,奉旨榜下即用知縣,得了鳳陽府定遠縣知縣一職。
這地方也是龐吉選定的,定遠縣不是什麼繁華之地,卻也並非窮鄉僻壤,沒有山賊匪患,離京師也不是很遠,不容易幹出成績來但也難出什麼禍事,想來包拯身為金風細雨樓樓主的師弟,背後有著金風細雨樓照拂,正像蘇夢枕說的那樣,安安穩穩衣食無憂是沒問題的。
而對蘇夢枕來說,他接下來要和仲彥秋去東南處理軍糧事宜,而後前往大理遊歷,少說也得個四五年在外頭,包拯這個初出茅廬的愣頭青還是先放在安全些的地方慢慢磨礪上幾年再說,免得他一時看顧不到就叫這好不容易養大的師弟給折了進去。
以逍遙派的收徒標準,找個徒弟可不是什麼容易的事情。
包拯高高興興地收拾東西準備赴任去了,展昭也不打算在京師久留,這種一個牌匾下去能砸到三個官的地方拘束太多,他自由自在慣了,合計著先送包拯去定遠縣,而後四處走走看看,他闖蕩江湖還沒有多少年,還有太多的風景想要去看看。
展昭要走,白錦堂也不強留,只吩咐著給人備下盤纏行裝寶馬良駒,他極為欣賞這個年紀輕輕便身手不凡的後輩,展昭也極為領受他的心意,只道:“日後白大哥有事儘管吩咐,展昭萬死不辭。”
“萬死倒是不必。”白錦堂看著眼前英姿勃發的青年忽地想起了什麼,“我現在確實又樁事情要託付與你。”
“白大哥請講。”
“我有個弟弟,小字玉堂,昔年我為仇敵所迫,便將其託付給了陷空島盧家莊,我脫困後雖多有書信來往,這一南一北相隔千里,已有多年未見,此次我本是定了中秋南下去看他,但眼下事務繁多怕是趕不及了。”白錦堂一提起自己久未見面的弟弟白玉堂,臉上的神色便柔軟起來,“可否勞煩展少俠南下同他說一聲,我這不成器的哥哥又要失約了。”
傳句話的事情,展昭想也不想就應承了下來,又道:“我空口白牙未免有信口開河之嫌,不知可否有信物用以證明身份?”
白錦堂解下腰間玉佩遞了過去,“這塊玉我從不離身,你只需給玉堂一看他便知曉了。”
展昭收了玉,又問了白玉堂的年齡面貌,聽聞其比自己還要稍小一些,一身功夫皆是白錦堂所授,不禁起了結交的心思,比著白錦堂的面貌暗自揣度起白玉堂的模樣氣度。
白錦堂生得俊秀,兼之端方儒雅宅心仁厚,一身氣度更是不俗,可以說哪怕是一千個一萬個人裡都能第一眼就注意到他,想來白玉堂作為他的弟弟,定然也是位俊美磊落,風流雅致的君子。
遙遠的陷空島,白玉堂白五爺忽然莫名渾身發冷,手上一抖,剛上鉤的魚就被驚跑了。
送走了包拯和展昭,蘇夢枕還需應付源源不斷送到金風細雨樓的請帖,別的大可以交給白錦堂去應付,但是既然見了龐吉,少不得要親自去見一見八賢王。
“怎麼了?”蘇夢枕見仲彥秋寫著寫著突然停筆笑起來,開口問道。
“剛才有鬼告訴了我件有趣的事。”仲彥秋放下筆,“明天你要見的可不只八賢王。”
“還有皇帝?”蘇夢枕略一猜測便猜了出來,“的確也差不多是時候了。”
像金風細雨樓這麼一股站位不明的江湖勢力,只要皇帝不是心大到一定境界,都會提防試探的。
若不是擔心他們這些江湖人臨死反撲肆無忌憚,金風細雨樓的這些勢力估計早就收歸了國有。
“聽說後宮至今無所出。”蘇夢枕忽然道。
仲彥秋意識到了什麼,面無表情地提起筆,繼續寫東西。
不聽不聽,王八念經。
第二天,蘇夢枕心情極好地牽著個孩子去赴了八賢王的宴。
五歲大的孩子粉雕玉琢,哪怕板著張小臉也是可愛到讓人心裡發軟,八賢王這個有孩子的倒還好些,成婚多年至今無子無女的仁宗皇帝趙禎看著孩子那黑葡萄一樣的大眼睛,只覺得心肝都在發顫。
“此乃舍弟,小名喚作秋秋。”蘇夢枕笑著說道,他不經常笑的,但是今天卻笑得格外好看。
即便仲彥秋的小手握著他的手指,用力到要把手指捏斷都沒能阻止他臉上的微笑。
仲彥秋“羞澀”地低下頭“乖巧”地行禮,“怕生”地躲在蘇夢枕身後,牟足了勁踹著這個壞心眼的男人的小腿——再高他也夠不到。
宴席上三個大人說話,仲彥秋這個“孩子”就埋頭吃飯,一口飯,一口菜,一口湯,不說話也引得仁宗皇帝時不時就往他身上瞄,就連原本準備好的恩威並施都減弱了好幾個強度,話題聊著聊著就能莫名其妙歪到孩子身上。
蘇夢枕成功只付出了預計一半多一點的利益讓步,就暫時性的獲取了皇室的信任。
至於如何把暫時變成長期,就要看他之後的經營手段了。
聊完了正事,八賢王邀請蘇夢枕一同品評前些日子買到的名畫,蘇夢枕給了仲彥秋一個自求多福的眼神,無情地把他留給了已經迫不及待摩拳擦掌準備和小孩子一起玩的仁宗皇帝。
算了,就當是哄孩子了。
仲彥秋嘆了口氣,努力地陪著只有二十來歲的仁宗皇帝說話玩鬧。
仁宗皇帝是真的很想要個孩子,也許是因為他壓抑而多思的童年。
官方記載仁宗皇帝乃是八賢王的嫡幼子,因真宗皇帝的獨子早夭,他又與真宗皇帝長得極為相似而被過繼成了太子,但是仲彥秋一看八賢王和仁宗皇帝身上的“氣”就知道他們倆根本就不是親父子,而是叔侄。
大抵又是什麼皇族秘辛吧。
說是視若親子撫養,人也終究是有遠近親疏,如果八賢王沒有別的孩子也就算了,偏偏八賢王還有好幾個孩子,小孩子最是敏感,對比之下即便麵上不顯,心裡頭難免會留下疙瘩。
況且仁宗皇帝生來便頗有幾分文人的善感多思。
仲彥秋塞了塊糕點給仁宗皇帝,看著對方此生無子的宿命,忽然覺得這皇帝有些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