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南王府遭了賊,這個消息攪亂了原本歌舞升平的宴會,南王強笑著提前送走了客人,扭過頭臉上就換上了陰冷的神情。
“怎麼回事?”他冷聲問道,拳頭攥得咯咯作響。
他並不是個脾氣很好的人,甚至可以稱得上是性情暴戾,尤其是在皇位之爭上輸給了先帝之後,更顯得喜怒無常。
副總管滿臉為難地走上來,低聲向南王匯報府裡的損失。
庫房裡並未丟東西,那些珍寶金銀絲毫未少,只不過大總管江重威丟了一雙眼睛,腰間的鑰匙少了一把。
“哪一把?”南王世子沉不住氣,開口問道,江重威身上帶著的都是王府裡要地的鑰匙,丟了哪一把都足夠讓人頭疼的。
副總管眼神閃爍抬眼瞧了瞧南王父子的臉色,吞了吞唾沫垂下腦袋道:“丟的是……是王爺書房的那把。”
“江重威那個廢物!”南王本就不好看的臉色徹底陰沉了下來,他狠狠把手上的茶盞往地上一摔,扭頭快步往書房走去。
南王世子見狀趕忙跟了上去。
“總管……”門外小廝見南王父子走了,才小心翼翼地跑到副總管身邊,“江總管他……”
“哪有什麼江總管。”副總管板起臉狠聲道,“江重威玩忽職守,王爺已將他趕了出去!”
小廝一愣,下意識抬眼,正對上副總管的眼睛,立時打了個激靈,“小的這就把他送……趕出去!”
見他上道,副總管滿意地點點頭,“事不宜遲,快些去吧!”
小廝一溜煙跑走了,周圍探頭探腦偷看的小丫鬟滿臉不忿,“江總管往日待他那般好,忘恩負……”
她沒說完身邊的大丫頭就拽了他一下捂住了他的嘴,“你且閉嘴吧,不懂就別瞎說。”
“嗚嗚!”小丫鬟瞪眼,臉漲得通紅。
“你還不服氣!”大丫頭板起臉小聲教訓道,“副總管這是在保江總管呢!”
作為府裡的大總管,江重威知道的事情太多了,王爺怎麼可能願意把人放走,然而一個瞎了眼的高手就像是拔了牙的老虎,養起來浪費偏又用不了,加上他又弄丟了書房鑰匙極有可能造成機密外泄,以他們這些下人對南王父子的了解,秋後算賬的話江重威十有八九得把命填進去。
對外說上一句死於賊人之手,誰敢有什麼異議呢。
倒還不如趁著王爺還沒反應過來把人丟出去,為了自己的名聲考慮南王父子也不敢明目張膽地下手,說不得還得好吃好喝地把人養起來,免得寒了那些為他們賣命之人的心。
小丫鬟懵懵懂懂地點頭,副總管往她們那一瞥,粗著嗓門喊道:“瞎看什麼呢,都給我幹活去!”
周圍偷看的小丫鬟大丫頭作鳥獸散,副總管左右看看,揉揉臉做出極擔憂的樣子,快步往南王書房的方向走去。
南王的書房素來只有南王父子和他們的幕僚,以及江重威能進,即便是副總管也被攔在了外頭,只能聽見裡頭南王暴跳如雷地咆哮。
南王幾乎砸了桌上的所有東西,筆洗硯台花瓶叮鈴■啷碎了一地。
“廢物!都是廢物!”他目眥欲裂咬牙切齒,卻還帶著幾分他絕對不願意承認的恐懼與不安。
今天能潛進王府的庫房偷走他書房的鑰匙,明天是不是就能走進他的臥房帶走他的性命?
江湖人!
南王把手邊能碰到的東西揮落在地,“給我查!”
“父王。”南王世子從地上撿起一個小小的木盒子,神色古怪地遞給南王。
那盒子裡的東西已經被摔了出來,一個小小的竹筒,上面用紅綢系了一紙信箋——白銀三萬兩,幸不辱命。
這是書房裡原本沒有的東西。
南王打開被蠟封好的竹筒,倒出一個紙卷,他展開一掃,臉色就變了。
“怎麼可能!”他跌坐在椅子上,仿佛見了鬼一般。
“父王?”南王世子伸頭瞥了一眼那紙卷,只見上邊空無一字,竟是一張白紙。
“這不可能……”南王喃喃道,“不可能……”
酷暑的天裡,他卻冷得像被人從頭澆了一盆冰水。
“傳信給葉孤城……讓他……速來。”
此時另一邊,江重威從王府後門被推搡了出來,他的功夫本是極好的,此時卻像是個普通人一樣,甚至還被人推了個趔趄,小廝虎著臉把包袱塞進他的懷裡,“走吧走吧!王爺不留你了!”
江重威眼睛上裹著的布條還帶著血,滿臉茫然地站在街上,短短一個時辰不到的時間裡他的世界天翻地覆,一時間甚至沒能反應過來。
“江大哥!”他聽到了一把子很熟悉的聲音,扭過頭去……眼前仍是一片黑暗。
“陸小鳳?”他喃喃道,“你怎麼在這?”
“不是江大哥你叫我來的嗎?”陸小鳳抓抓腦袋,也發現了事情不對,“算了算了,我先帶你去找大夫,你的眼睛耽誤不得。”
他一把抓住江重威的手臂引著他往前走,另一隻手幫江重威拎起包袱。
那包袱很輕,輕得就像是什麼都沒裝一樣,癟癟的一個小包袱。
江重威忠心耿耿為南王府出生入死那麼多年,最後就只有這麼一個寒酸得可憐的小包袱。
陸小鳳心頭一酸,只覺得眼裡要落下淚來。
大街邊上的茶樓裡,小二端著托盤跑上二樓的包間,送上上好的茶水。
“你幹的?”一方問話的語氣分明是肯定的意味。
“說不得以後他還得謝我呢。”另一人這般答著,默認了這件事情。
那相對而坐的,不正是仲彥秋和宮九。
他們倆一前一後離開了南王的宴席,又一前一後走進了這南王府邊上的小茶樓裡,仲彥秋打發了六子先回去,點了一壺金駿眉,宮九叮囑茶博士茶裡要放兩枚茉莉龍珠。
“南王刻薄寡恩,可算不得好主家。”宮九笑道。
“可惜了。”仲彥秋嘆道,也不知道是在說誰。
“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宮九點了點對面南王府,“總好過陪著大廈將傾,丟了性命。”
當今皇族說是不殺宗室,但可沒說這些下屬幕僚能逃過一劫。
“陸小鳳也是你叫人引來的。”仲彥秋說道,不緊不慢地倒茶。
“你要知道,這世上總是有些人的運氣特別的好。”宮九說道,“他們總是能帶給我許許多多的……驚喜。”他說著眼神明亮起來,“陸小鳳正好就是其中之一。”
他都有些迫不及待地想要看看陸小鳳能鬧騰出多大的樂子來了。
仲彥秋拿起茶壺往茶杯裡倒水,神情淡淡看不出半分喜怒,仿佛被宮九算計進來的人不是他的朋友一樣,他這副樣子宮九也很熟悉了,但也許是很多年沒看見過了,忽然不知怎麼的心裡就覺得有些不舒坦,一股氣梗在胸口上不來下不去,揚起脣角道:“你說我要是告訴陸小鳳你在這,他又當如何?”
他莫名就是想看仲彥秋那張波瀾不驚的臉上變色,那種滋味只是想想就讓他覺得無比暢快,就跟鞭子抽在他身上一樣叫他渾身發顫,從骨頭縫裡往外冒熱氣。
然而仲彥秋只是不緊不慢地喝了口茶,“你隨意。”
於是宮九就笑了起來,極其放肆地笑了起來,剝去了那張溫文爾雅的面具,他臉上是灼然而又傲慢的狂氣,此時才會發現他眉梢眼角稜角鋒銳,宛如刮骨的鋼刀。
“仲彥秋。”他站起身,居高臨下看著仲彥秋那張寡淡的臉,“你連自己的命運都不願把持住。”他如此說著,“我看不起你。”
他的語氣是一種通知,又仿佛在宣判著什麼,那雙眼睛亮得驚人,他死死盯著仲彥秋,想在那張臉上尋出半點多餘的情緒。
但是沒有。
他看到那兩瓣淺淡得沒有太多血色的脣慢慢勾起一個淺淺的弧度,那雙深沉卻又澄澈的眼睛緩緩浮起淡淡的笑意,仲彥秋抬頭看著他,又像是站在極高遠的地方俯視著他。
“所以你還年輕。”他聽見仲彥秋這麼說著,仿佛在嘆息,仿佛在感慨。
年輕到還能自大傲慢地說著把命運握在自己手上,而不是早早就知道自己的每一步都踩在命運的算計之中,那些自以為是的選擇與掌控,也不過是披著偶然外皮的必然。
仲彥秋看著宮九,這還是個年輕人呢。
真是太好了。
他這麼想著,眸子裡的笑意似春日裡桃花飄墜碎了一池綠水,沒有半點負面情緒。
“……你……你就等著陸小鳳敲門吧!”
於是和過往的無數次一樣,宮九對著油鹽不進的仲彥秋失了一貫風度面紅耳赤跳腳又無言以對,只能恨恨丟下兩句狠話拍桌子就走,姿態狼狽像極了落荒而逃。
仲彥秋桌上把險些滾落的茶杯扶起,低低地笑出聲來。
年少氣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