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阿紫是橫著被送回鎮南王府的, 死是沒有死, 蘇夢枕和仲彥秋都不是喜歡和小姑娘計較的人, 只不過是被廢了一身武功,又斷了右手,即便好醫好藥的養著都再難恢復現在的程度, 複雜的動作也是做不得的, 就連提筆寫字都極為困難, 寫出的字歪歪扭扭,使不上力。
段正淳派給阿紫的護衛大多看不上這位新來的“小姐”的, 認真算起來,阿紫也就是段正淳的外室生下來的女兒,段正淳雖說是好吃好喝地把她養起來, 然而卻絲毫沒有給她還有她的母親一個名分的意思, 上不得族譜的外室之女,連尋常人家的庶女都比不上。
何況阿紫尋來之後張揚跋扈仗著段正淳偏袒頤指氣使, 儼然將自己當做了鎮南王府的正經大小姐,折騰得就連段譽都不得不往外跑,可想而知鎮南王府的侍衛婢女吃了多少苦頭, 而王府的親信又多是家生子, 婢女配小廝侍衛延綿出一張無比複雜的關係網, 得罪了一個,可就是得罪了一群。
是以侍衛們也就那麼扛著灰頭土臉哀叫著怒罵不停的阿紫徑直從城中最熱鬧的幾條街招搖而過,跟在後面的家將搖頭嘆氣,卻也沒有多說什麼, 只在心裡盤算了下該如何應付王爺的問話,這些日子天天給阿紫收拾爛攤子,踢到了鐵板想來王爺也不會多說什麼的。
段正淳也的確沒有多說什麼或者多做什麼,在他想要動手給阿紫找回場子之前,他的哥哥大理皇帝段正明派人把他叫去教訓了足足好幾個時辰,段正明潛心修佛身邊只一個皇后相伴多年,即便至今無子也沒考慮過廣納後宮,對於自己這個見一個愛一個天下皆真愛的弟弟也是頗有微詞的,不過看在段譽的份上不好落他面子,老大不小的人了還三天兩頭被皇帝教訓,說出去段譽也面上無光。
但是他能忍段正淳拈花惹草內宅不寧,折騰到段譽都離家出走他卻是不能忍了,段譽是他屬意的繼承人,叫一個小丫頭踩在頭頂上算是個什麼事,段正淳這個當爹的不管就他來管好了。
阿紫被段正明派人關在院子裡好生管教了起來,他也沒有虧待自己這個便宜侄女,一應待遇比照著郡主供應,身邊足足十幾個負責教導的女官,失了武功又被看得死死的,短時間內阿紫都沒法出來做妖了。
至於之後……
要是教養的好就正經封了郡主嫁出去,用來聯姻的姑娘從來都是多多益善,要是教育不好,大理多佛寺,自然也不缺尼姑庵。
阿紫的問題解決了,段譽卻還是賴在蘇夢枕這邊不願意回去,回去做什麼,還不是夾在自家爹娘之間左右受氣,他不願意走,仲彥秋也不趕他,就隨便他在院裡賴著,只不過那上門的客人都得段譽自行解決。
蘇夢枕從外頭回來的時候,遠遠就看見正廳裡段譽正和人說著什麼,腳步一頓,而後就轉了個方向繞去了後門,權當沒看見段譽可憐巴巴的求救眼神。
後門正對著書房的窗戶,窗前栽了一叢的月季,也不知道仲彥秋到底是怎麼養的,生得極為茂盛,竟是能攀到窗沿上,探一株生著將開未開花苞的花枝進去,花色是濃艷的紅,探進去正能夠著書房裡的軟榻,仲彥秋靠在榻上執著本書,指尖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案幾,懶洋洋隔窗看了一眼蘇夢枕,“如何?”
蘇夢枕笑道:“今日大抵是不必準備他的飯食了。”
以段譽的本事,定然是敵不過段正明派來的說客的。
“先是叫他眼巴巴的來了,又要叫他不甘不願地走。”仲彥秋搖頭,“有你這麼個師伯,倒也當真命苦。”
蘇夢枕往前走了兩步,趴在窗戶邊伸手去撩仲彥秋的頭髮,口中漫不經心道:“那位段王爺著實是太閒了些,我好心送他父女團圓,不也是好事一樁。”
他是不怎麼樂意應付段正淳的,偏段正淳又上趕著同他套近乎,他也就只好給對方找點事情做做。
仲彥秋側頭躲開蘇夢枕伸過來的手,面上含著幾分笑意,“他那麼多女兒,緣何偏偏選了這麼一位,我看你分明是挾私報復才對。”
蘇夢枕倒是滿臉無辜,“我若想對付他,又哪裡用得著這麼麻煩,不過是湊巧了而已。”
他說得事不關己,輕輕巧巧地便隨口換了個話題道:“我大抵是尋到無崖子的蹤跡了。”
仲彥秋說道:“提他作甚,莫不是還想我再去清理一次門戶?”
這個世界逍遙派那幾個丟人的便宜徒弟他是不想管的,隨他們自己造作去也就是了,左右不是自己從小教養到大的也不心疼,想來他們也是不會願意認自己這麼個突然冒出來的便宜師傅。
“清閒的久了難免想看個熱鬧。”蘇夢枕說道,“我還順便給巫行雲和李秋水傳了個信,你要是真想清理門戶,一網撈了可不最是方便。”
仲彥秋挑著眼角看了看他,道:“我是不願見他們的,要去你自己去便是。”
光是想想那幾個老大不小還跟個孩子一樣的便宜徒弟幹出來的事情就足夠讓他生一肚子氣,更別提見面了。
話是這麼說,但是等到了二月初八那天,仲彥秋還是跟著蘇夢枕一道去了擂鼓山的天聾地啞谷,聰辯先生蘇星河於此設下棋局,廣邀天下好棋之人。
當年無崖子收了兩個徒弟,一個是蘇星河,一個是丁春秋,蘇星河從來醉心琴棋書畫,武功學得自不如丁春秋,因此丁春秋暗算無崖子後他也無力報復,為了保住逍遙派的秘籍裝聾作啞,又將弟子逐出師門保其免遭丁春秋毒手,自己則在擂鼓山的山谷中結廬而居,因他一直做聾啞模樣,這山谷也就被稱之為天聾地啞谷。
仲彥秋和蘇夢枕來得並不是多麼早,到的時候段譽已經在和蘇星河對弈了,巨大的青石之上雕著棋盤,其上落著黑子白子瑩然有光,黑白已然各下了百餘子。
除了他之外,邊上還有一年輕公子帶著三位姑娘,一位生得與段譽那位“神仙姐姐”頗有幾分相似,站在那年輕公子身邊痴痴看著他,儼然情根深種的模樣,餘下兩位則是做婢女大打扮,站在落後一些的位置,又有幾個護衛模樣的精壯漢子跟著。
另一邊站著的是一老一少兩個僧人,蕭峰也在他們身旁抱臂站著,同那年老的僧人很是熟悉的樣子。
“是少林的僧人。”仲彥秋說道,蕭峰的師傅玄苦大師乃是少林高僧,也能算是少林的俗家弟子,天然便跟少林的僧人親厚幾分。
仲彥秋和蘇夢枕到了,但也沒有露面,挑了個能縱觀全局的高處看著。
就像他們真的就是來看看熱鬧的一樣。
棋盤之上黑白交錯,蘇夢枕看著挑了挑眉,道:“要輸了。”
果不其然,段譽對著已經無力迴天的棋局嘆了口氣,搖頭道:“先生的珍瓏精妙無比,晚生破解不來。”
他將自己落下的十餘枚白子撿起放回棋盒之中,蘇星河也撿起十餘枚黑子,棋盤上留下的便是最開始的半盤殘局。
破不了這棋局,段譽倒也不怎麼失落,只顧著一個勁地盯著那位同“神仙姐姐”相似的姑娘看,仲彥秋記得她似乎是叫做王語嫣,同她身邊身邊那個叫做慕容復的青年是表兄妹。
如果他沒有“看”錯的話,她跟身後那個做婢女打扮生得溫婉秀麗的姑娘也是姐妹,不過不是同父同母的姐妹,而是同父異母的姐妹。
他又看了看滿眼情意盯著王語嫣的段譽,想到對方提起的木姑娘,鐘姑娘,也不知道該說段譽究竟是幸運還是不幸。
段譽敗退之後,慕容復也上去試著破解那珍瓏棋局,他自恃棋藝高超,誰料非但沒有破解棋局反倒深陷心魔之中,悲於人生無常雄心壯志終成空談搖晃著想要拔劍自刎,倘若不是段譽出手阻了一阻,怕是現在已經命喪黃泉了。
蘇星河看出段譽出手時使得是六脈神劍,忍不住開口詢問了幾句,這一問一答間忽地狂風大作,吹得山谷裡的松樹左搖右擺幾乎要彎折在地,飛沙走石間有女子的笑聲由遠及近,那笑聲極為悅耳,如同銀鈴清脆,又如同鐘鼓齊鳴,蘇星河一聽這聲音卻是臉色大變,後退了幾步險些栽倒在地上。
“師兄,好師兄,知道我來了也不出來見上一面嗎?”
伴著這嬌笑聲一道倩影飄然落地,那來人穿著一身白衫,面上矇著一層白綢,看不清模樣,但是那風姿卻是極美的,衣帶當風,恍如神仙妃子模樣。
她才剛剛站定,就聽見有人大笑道:“你也不看看你現在的模樣,師弟見了怕是要做噩夢的。”
那聲音像是八九歲小女孩發出來的,極為青澀稚嫩,而那出現的人也當真就是八九歲孩童的模樣,生得玉雪可愛,可憐可親。
這兩人的關係似乎極差,一落地就開始互相怒罵,從面貌攻擊到德行,言辭辛辣惡毒,聽得人後背發寒。
仲彥秋面無表情地捏斷了手上扶著的樹枝。
冷靜,冷靜。
“誰?”那兩人敏銳地捕捉到了那一絲波動,同時出手襲向聽到聲音的方向,蘇夢枕身形一閃輕飄飄落在地上,仲彥秋執著那半根折下來的樹枝做劍,乾脆地抬手反手攻了上去。
冷靜不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