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逍遙派的開派祖師逍遙子是個什麼樣子的人?
因為年代太過久遠, 無崖子自己都記不太清楚那人的模樣, 只依稀記得是個極為瀟灑俊朗的男人, 風流閑雅如魏晉名士,青袍廣袖似乎隨時會凌風而去。
逍遙子也許真的是仙人也說不定,那些他傳授給他們的功法, 無崖子自認天資稱得上這世間第一流的人物了, 也只能做到專修其中的一小部分, 窮盡了畢生的時間與努力才算得上是小有成就,距離逍遙子的境界仍不知有多遠。
這還只是武學, 除此之外逍遙子還精通星象醫卜,琴棋書畫,農耕經濟等等, 書山無盡學海浩淼, 一個人究竟要花費多少時間才能做到如逍遙子這般。
天底下只會有一個逍遙子,也絕不會再有第二個人能夠走到這般境界。
對於仲彥秋過分年輕的容貌, 無崖子也沒有半點異議,當年逍遙子教導了他們數十載,面目仍然一如初見, 現在不過改換了一張面皮, 又有什麼好讓人吃驚的。
哪怕他是親眼看著逍遙子把掌門指環傳給他後溘然長逝, 輪迴轉世借屍還魂之類的故事他多少也是聽過幾個的。
既然是仙人,又有什麼是做不到的呢。
作為被逍遙子撿回來養大的徒弟,無崖子對自己的師傅總是有著本能的恐懼與近乎無條件的盲目信心。
他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眼睛看著仲彥秋的衣擺, 似乎能把那裡看出朵花來一樣。
“丁春秋那廝,我已經處理乾淨了。”仲彥秋沉默一下,挑了個讓自己火氣不那麼大的話題開口。
“徒兒不孝,勞煩師傅費心了。”無崖子低眉順眼地答道,他的兩個徒弟都是在逍遙子離開之後收的,按逍遙子的收徒標準,丁春秋和蘇星河大抵都是不怎麼合格的。
“你倒也知道自己叫人費心。”仲彥秋淡淡道,注意到無崖子戴在手上的八寶指環,那上面散髮著他無比熟悉的波動,他在很多地方都感應到過類似的波動,在那些流傳著種種可怕傳說的物件之上。
仲彥秋俯下身,指尖輕輕在無崖子的八寶指環上點了一下,煙氣如霧般從指環上飄散開來,無崖子看不到,只覺得屋裡不知為何驟然冷了起來,甚至讓他有點想要打哆嗦,仲彥秋卻是無比清楚地看到指環之上飄蕩起的煙氣逐漸凝聚成了一個人形,起初還是模糊不清的,後來卻是越來越凝實,直到最後顯出一個男子的模樣來。
白衣玉冠,端方儒雅,一雙眼眸是極為明亮的,他笑著拱手,清清淡淡道了聲謝,嗓音輕飄飄的仿佛蛛絲垂懸。
這個世界的逍遙子。
他溫溫和和地笑著,像是沒什麼脾氣的樣子,口音了帶了幾分江南地界的吳儂軟語的味道,“無崖子他們幾個,你就隨便教訓吧。”
他很是無所謂地說道,側頭看著跪在地上的無崖子,“明明小時候還是個好孩子呢,長大了可真是讓人頭疼。”
“養不教,父之過。”仲彥秋說道。
無崖子是逍遙子一手養出來的,有了什麼問題也是逍遙子的責任。
“教不嚴,師之惰,對吧。”逍遙子歪歪頭,滿臉無奈,“被人莫名其妙堵在門口硬是塞了一堆東西,也是很讓人討厭的。”
“我可是受夠啦。”他的語氣就像是個發脾氣的小孩子一樣,“活了太久太久,知道的太多太多,可是這世上最無聊的事情了。”
“那你可以……”仲彥秋還沒說完,逍遙子就先開口道:“我可以不教他們,對嗎?”
仲彥秋不說話,他自己也能很開心地說下去,“但是很有趣啊,你不覺得嗎,我的後輩?”
仲彥秋一點也不驚訝,只是淡淡道:“無聊。”
逍遙子跟他是“同類”,仲彥秋第一眼就看出來了,也許他們所擁有的能力不太一樣,但是他們都同樣享有著漫長到讓人絕望的生命與流離於不同世界的宿命。
“的確是挺無聊的。”逍遙子愉快地聳聳肩,“但你也會有這麼一天的,哪怕是最無聊的事,也能津津有味地看上幾十年。”
“那你看夠了嗎?”仲彥秋問道。
“看夠啦看夠啦,我也就是一道殘影,你在我身上發脾氣也沒用。”逍遙子笑嘻嘻地說道,“要是真的生氣,且隨意教訓無崖子他們便是,左右我看不到,也不心疼。”
仲彥秋面前的,只是一道殘影,被留下來看看有沒有同類會來到這個世界,很快就會消散無蹤的殘影。
這是比仲彥秋還要年長的“同類”,擁有著更加強大也更加熟練的能力,仲彥秋是第一次見到他,如果不出意外,也會是最後一次見到他。
無盡的時間與空間之中,能有這麼一次相遇,概率差不多相當於陸小鳳的朋友不坑他,楚留香不近女色,白愁飛突然心灰意冷回老家種田,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說實話,仲彥秋也不是很想再碰到他,這個“同類”給他的感覺並不是很好,不過托他的福,仲彥秋現在教訓起無崖子可以說是理直氣壯了。
但他的火氣也沒有那麼開始那麼大了。
無崖子方才被仲彥秋忽然開始自言自語嚇了一跳,只覺得渾身發冷不敢動彈,連手指尖都有點打哆嗦,模模糊糊聽著感覺連意識也要漸漸遠去,身子一點力氣都沒有打著擺子,現在見仲彥秋看向他,一個機靈清醒過來,想起剛剛的狀況更覺得心有餘悸。
簡直就跟中邪了一樣。
“你跟你師妹……師姐的那筆爛帳,我本是不願意管的。”仲彥秋思考了一下,慢慢道,“本想著你們年少時胡鬧,大了多少也該懂事了,卻不曾想你們反倒是越老越糊塗,一個兩個的不著調,我就是死了也得被你們給生生氣活回來。”
“師傅……”無崖子吶吶,長嘆一聲拜道,“是我對不起她們。”
把自己在這屋子裡一關這麼多年,他幹得最多的事情就是回憶過去,從小的時候到現在,一樁樁一件件,仔仔細細地拿出來回憶,他不是不知禮義廉恥之輩,從小也是飽讀詩書,但不知為何就像是著了魔一樣做下諸多錯事,害了自己,也害了別人,辜負了師傅對自己的栽培,老大不小了還是醉生夢死一事無成,淪落到這般境地。
他心裡愈是這麼想,愈是想得明白,他就愈是難受,愈是膽怯。
他知道師姐和師妹的爭端皆因自己而起,他合該出去擔起責任來,但越這麼想,他就越不敢往外走,把自己關在這不見天日的屋子裡,像是如此就能稍稍減輕那些愧疚悔恨一樣。
“徒兒有錯。”無崖子道。
“你若是當真知錯,就不要在這裡同我說。”仲彥秋說道,“外面自有人等著聽你說。”
無崖子臉上的表情顯得極為痛苦,一縷微光從方才仲彥秋進來的洞裡透入,無崖子許久沒見過光了,他竟覺得那光亮刺眼德讓他不敢往前,只跪在地上,仿佛在岸上掙扎著的魚。
仲彥秋嘆了口氣,無崖子已是被這個世界的逍遙子給養廢了,若是他教出來的那個無崖子,雖然外表上比不過這個器宇軒昂男子氣概,脣紅齒白得像個姑娘,卻是個極有擔當的男人,當年睡了龐統說負責就負責,就算一開始沒愛上但也從不看別的男男女女一眼,哪怕是主動撲上來的也果斷拒絕不留半點情面,規規矩矩的哪來這麼多見一個愛一個的破事。
“你不願意出去,我也不強求你。”仲彥秋轉身走了出去,無崖子下意識起身想追,卻又裹足不前。
外頭蘇夢枕正等著,見仲彥秋出來的臉色就知道事情不怎麼讓人高興,也就不再詢問,只指指地上的巫行雲和李秋水,溫聲問道:“帶回去嗎?”
仲彥秋還沒回答,段譽就已經一臉驚恐地叫道:“不行!”
要是把這兩個女煞星帶回去,他還怎麼敢在爹娘鬧矛盾的時候去仲彥秋那邊避難啊。
段譽眼巴巴看著仲彥秋,仲彥秋也很給面子的搖了搖頭,走過去一手拎著巫行雲,一手拖著李秋水,把木屋的洞踢開一些,乾脆利落地把人丟了進去。
“既然你不願出來,那就讓她們進去。”仲彥秋就像沒看到無崖子帶著驚恐的眼神,轉身守在了門口,“什麼時候把話說清楚了,什麼時候再出來。”
他還沒忘記順手解了巫行雲的啞穴,讓他們三人好好談談。
“師傅!”無崖子是真的要哭出來了,面對那兩個自己虧欠甚多又幾十年沒見面的老情人,後背冷汗一陣陣往外冒。
“你喊他什麼?!”李秋水尖叫道。
“師傅已經仙去了!”巫行雲也叫道,“哪來的臭小子敢冒充師傅!”
仲彥秋悠然走到木屋外頭,對著蘇星河招招手,神態安詳,“無崖子的徒弟是吧,你且過來讓我看看。”
蘇星河聽著屋子裡頭的動靜,心驚膽戰哆哆嗦嗦地走到了仲彥秋面前,覺得自己一顆心臟幾乎要停止工作。
蘇夢枕從袖中取出銀票給段譽,讓他去城裡買些吃喝被褥之類的送來,又抬起手中的紅袖刀一攔,對其餘眾人道:“天色已晚,諸位請回吧。”
看屋裡那雞同鴨講沒三句就吵翻天的進度,他們少不得要在這裡住上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