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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知》第44章
第44章

  年初六,王廚娘入土為安。

  之前因秦遠提前吩咐,她被秦府的人安置在府最外側的一間屋裡,棺材都是現拿的,點了幾根燭,當做是靈堂。十五沒有再見她一面,他說留在那兒的也只是王姨的身子,她的魂魄早就去天地輪回了。秦遠不拆穿他,擇了一片風水不錯的地方,請了人來吹打辦事。王廚娘一生孤寡,沒有子嗣,亦尋不到侄子外甥,便由十五充當孝子。秦遠知他心裡難過,一整日形影不離,盡力將一場倉促的喪事操辦得井井有條。此時民間講究辦喪事哭聲震天以示不捨,一整日下來,十五的眼睛已腫得不成樣子,一張口嗓子便疼得要死。秦遠看著十五一日不進半點米水,只顧著哭跪送行,心疼壞了,又不能攔著,只跟前跟後地伺候。

  至儀式結束,十五似脫了力氣般,回去躺在榻上緩不過來。

  秦遠輕聲道:「好十五,你已做得足夠了。」

  十五閉著眼不說話,半晌才道,「哥哥。」

  秦遠嗯了一聲。

  十五伸開手,作出要抱的姿勢。秦遠俯身貼著,感受少年的雙臂緊緊環抱住他,腦袋在他的肩頭蹭了蹭。秦遠的心都快成水了,靜靜地任十五抱了許久,才聽見他沙啞開口:「你別走了吧。」

  「我不走,」秦遠溫聲軟語,輕吻十五紅腫起來的眼皮,「怎會走呢?你趕哥哥走,我都巴巴地留著。」

  十五在秦遠肩膀上咬了咬。屋內暖和,秦遠解了大氅毛襖,但裡邊衣服仍不薄,感覺不痛不癢。秦遠悶悶笑了一聲,拉了拉袖口,將手腕送到十五唇邊,看著十五又咬他手腕一口。不知是他沒力氣還是不忍心,秦遠只覺自己的手腕就像是被人撓癢,酥酥軟軟得麻了一下,留了一個淺淺的牙印。

  「蓋了十五公子的章了,」秦遠說,「不走了不走了。」

  十五低沈了幾日,才慢慢好轉。秦遠心知小孩難受得不僅僅是那廚娘的死,更有對「離別」這一詞的恐懼。他著人去問了秦府老人,得知小十五是神不知鬼不覺地被送進府里來的,既不在府里買奴才的辰光,也沒看見十五家裡人。再去查文書記載,往年犯事的人也忒多了,著實尋不出十五父母生平,他便乾脆停了,再也不去問十五身世——知道又如何,不知道又如何?他本不在乎這種事,只心疼十五曾經受過委屈罷了。這幾日他睡覺抱著、醒來抱著,分分鐘親一口額頭親一下臉頰,穿衣吃飯都由他親自伺候,床榻之上更是極盡溫柔之能事。

  秦遠十分樂在其中。他許久沒有過過這樣的年了,沒有往來應酬、沒有煩人口舌,跟來的下人都是忠心大方的,他可以肆無忌憚地照顧十五,而十五又格外黏人,這些種種無一不讓他心裡舒坦。眼見著十五好了,他心裡還有些不捨,巴不得十五再黏他一會。

  新宅連著幾日修整添置,看起來有點像模像樣了。有些牆瓦還須請工匠來修,但裡邊的大部分堂屋廂房已清掃乾淨。陸陸續續的,有些秦遠的酒肉朋友來見他。見了面無非便是笑他秦少爺為了小情兒年三十奔出京城的事兒,再接著胡侃幾句。京中不知從哪來的傳言,說秦家那新來的少爺如今為了個小廝自立門戶,但秦府與那堂少爺竟也並未撕破臉。那些個紈絝子弟心裡琢磨幾輪,便自如以前般相處。幾日應酬交際下來,快活的年節又被打回原形,秦遠在十五面前唉聲嘆氣。

  十五覺得好笑:「怎麼了?」

  秦遠:「煩人。」

  十五想了想,摟過人來吧唧吧唧往他左臉右臉各親一口,親罷了,漂亮的黑琉璃盯著秦遠,眼裡全是溫柔的情意。

  秦遠捂著心口往後一仰,一個趔趄,退了兩步方站穩。

  十五:「……?」

  秦遠嘴唇動了動,低頭搓了搓臉,狀若無事地要往外走,走了兩步再回身,頗有些警告的意味:「只准對哥哥一人做這種事兒,懂不懂?」

  「我還能朝誰做?」十五莫名其妙。

  正月十四,一人來投拜帖,來人正是之前太學遇過的莊之淵。人攜了些許薄禮,頂著拜年的名頭,在過完年的前一天來。秦遠一聽來人,勉強想了一會方想出這是何許人也。莊之淵卻似乎絲毫不受影響,仍是滿面熱絡,與秦遠侃侃而談。秦遠心裡煩,只想著盡快送客罷了,轉頭一看十五又不知道去哪玩去了,根本不見人影。他無心談話,草草敷衍幾句,莊之淵自己都覺尷尬,便自行告辭。

  一人引他出去。他見今日沒看見十五,倒有些好奇,問:「秦少爺那小廝,名作十五的去哪兒了?」

  旺兒倒警惕:「怎麼?莊公子尋他有事要吩咐麼?」

  「沒什麼,只是突然想起來。」莊之淵忙笑道。他再走幾步,抬頭一看,那十五卻正坐在一小院門前。那少年裹了件明顯大了些的皮毛大氅,坐在一小椅子上曬太陽。黑紫色的大氅皮毛水滑,再加上冬日初晴,正稱得他皮膚白皙。他半張臉都快埋進毛里,露出來的眼睛半眯著,像只吃飽喝足的貓。邊上有兩個侍女一同坐著,不知在說些什麼話,有一個拎起十五的一撮頭髮編小辮兒,十五也不惱,任她們玩,一副快睡著的樣子。

  莊之淵怔怔地看了一會,猶豫要不要上前搭話,旺兒不露聲色地引了引,他方回過神來。一直到了宅門外,他忍不住感慨道:「十五生的當真好看……」難怪那秦少爺把那人捧上天去,後一句話他藏進了肚子里。

  旺兒笑了笑,送他上馬車,心想您這話最好在秦少爺面前提一句試試。

  旺兒原路返回,在十五他們幾個前停住了:「在這兒偷閒呢?方才少爺沒瞧見你,都快火了。」

  十五打了個呵欠,伸手給旺兒塞了個冬棗。

  「對了,方才那莊公子還問起你。」

  「問我作甚麼?」十五頓了頓,慢吞吞地問。

  旺兒將冬棗核吐了,看了眼他,奇道:「你不喜歡他?」

  十五沒答。朱紅哎呀了聲,將為十五編好的小辮給放下:「他欺負過你麼?你早說你不喜歡,姐姐就不把他放進來了。」

  十五將大氅往下扯了扯,露出整張臉來,朝著旁邊幾人笑了笑。明明看起來是極聰明漂亮的長相,不知是不是被秦遠給養傻了,此時笑起來露出一排白牙,露出些柔軟又真摯的笑意,讓人恨不得捧著臉親一口方可。十五坐了沒一會,便站起來活動活動,回屋去了。他拿了幾顆朱紅她們給的冬棗,去尋他的少爺。

  這事兒過了許久之後,秦遠不知從哪兒知道的消息,後知後覺地問:「怎麼每回那姓莊的來,你就往外跑?你不喜歡他,怎麼沒跟我提過?」

  那時候的十五認認真真、一板一眼地答:「我吃醋呢。」

  先不提日後的秦少爺是如何又驚喜又激動又強作鎮定,這會兒的秦遠拎起藏在十五長髮里的那根小辮左看看右看看,十分吃味,虎著臉讓十五給解開。雖被他的乖乖兩顆冬棗給餵甜了,但還是不服氣。憑甚麼,秦遠心想,他還沒給十五梳過頭呢。

  上元節,全城張燈結彩。

  秦遠得去秦府一趟。大小是個節,他就算是做面子,也得將面子給做足了,不然那好面的伯父伯母不又得氣到臥床。他琢磨著那秦老爺太太心裡定對十五有想法,便也不讓十五跟著去。他想是想得挺好,這話跟十五說了,十五卻有些失落。

  秦遠捨不得,到了該走的時辰了還是不肯走,在馬車旁問他:「為什麼想去?」

  「老爺太太對我有恩,」十五說,「我該回去看看。」

  秦遠噎了噎,斟酌了半晌竟不知該怎麼回答。他是從不顧及有恩不有恩的,他一向親緣淺薄,若之後有利可圖,便大家場面圓滿;若他心裡厭惡,那更是直接痛快了事。對親爹後娘都是如此,更何況一對十年沒見過的親戚?但十五卻不一樣,儘管在他眼裡他伯父母對十五可沒好在哪兒,但十五卻正兒八經地,真要「報恩」了。

  「來罷來罷,」秦遠想了半天,還是妥協,「你跟著一塊去。」

  一行人去了秦府,不料門房卻說了,堂少爺能進,那叫十五的小廝不能。十五本已探身出去,聞言愣了愣。秦遠當即有些怒意,卻被十五推著下了車。十五道:「你快進去罷,晚宴早就開始了。」

  秦遠壓抑著怒氣,步伐匆匆地進了門。兩三個下人都跟不上他的腳步,只見這堂少爺氣勢洶洶往秦府里走,還沒走到二門呢,便又折回來了。不顧下人好聲提醒,他冷著聲命人將禮給送去,自己一路帶風地再次上了馬車。

  十五:「怎麼回來了?」

  「傻了罷!」秦遠揉了半天十五的臉,惡狠狠道,「我都捨不得欺負你,還能看著他們欺負你?氣死我算了,再來一回,我就得把這府給拆了。」

  一句話說完,他便要車夫趕車往家去。十五臉上被揉搓得紅通通,懶得講明他心裡不想見秦遠與親人鬧不和,縮在旁邊不吭聲。秦遠亦肚子里懷著氣,因此一路上街燈明亮、車水馬龍,兩人竟都無心去看。靜著聲回了自己的宅子里,朱紅等都早就備好了佳餚美酒小湯圓,只待他們回來一塊兒過節呢,一看見兩人這模樣,都知是鬧彆扭了,趕忙給他倆騰地。秦遠其實早已好了,正想坐下,十五卻又出門去。

  「十五?」

  秦遠跟著十五出了門,兩人站在院子中央,十五仰頭看月亮。他還是瘦削的,小孤零零一個人,將秦遠的心直接擊潰了。

  「知恩圖報是不錯,」秦遠溫聲說,「但十五,沒這必要,明白不明白?」

  十五微微側頭看他,悄不作聲地靠近了些。

  秦遠:「我真是巴不得你懂,別人對你好是理所應當,因為你好,你聰明,你好看,你矜貴。哥哥愛你疼你,別人也都喜歡你,活該的。你想給伯父母報恩,我日後替你報,行不行?今天過節,咱們不鬧,回去吃飯去。」

  十五靜了半晌,在昏暗的夜裡面紅耳赤。他結結巴巴道:「我明白,老爺太太不喜歡我。」

  「不喜歡我的人多了去,」十五驟然平靜,還有心思笑起來,「十五的月亮十六圓,聽過麼?明明是我的月亮卻不圓。我命不好,分明是我的,卻不歸我。」

  「胡說什麼呢……」秦遠哭笑不得,他仰頭抬手拼命指,恨不得把那圓圓銀盤奪下來遞給全天下人看,「這還不圓?這月亮又白又圓,我們家十五的,誰都不准搶。」

  十五啊了一聲,趁秦遠不注意,猛地跳起來抱住他。

  秦遠托了托,感覺少年雙手雙腳地緊緊抱著自己,笑道:「我明白了,借機撒嬌呢。」

  十五趴在他的肩頭,對著耳朵呼氣:「喜歡你。」

  秦遠睜了睜雙眼,心臟砰砰直跳。

  「你是我的月亮。」

  秦遠咬了咬他脖頸的嫩肉,恨聲道:「你是我的祖宗。」

  正月十五,團圓節。眾人不分主僕男女,共坐一桌,喝酒吃肉作對子。卻是紅燈高掛,買來的冰燈剔透流光。外邊是難得晴夜,裡邊是融融春光。數人吃得飽腹,酒至酣時,更是玩得瘋了,講笑話說樂子的有、敲碗作曲的有、高聲吟唱的有。朱紅講十五小時候爬在樹上下不來的事兒,秦遠哈哈大笑,半點面子都不給留。十五不好意思,低頭咕嘟咕嘟喝酒,面頰眼角皆是紅。秦遠眼見著他喝,不知心裡打什麼壞主意,竟也不攔,反而是借酒裝瘋,嚷嚷著以後十五便是家裡二當家的雲雲。眾人皆笑著應了,反是十五迷迷糊糊地大驚,急得鼻尖都出了汗,問他說什麼呢。

  「乖乖,」秦遠佯裝醉酒的模樣,「回內屋,去那窗戶邊上,為我拿樣東西。」

  十五勉強清醒了些,搖晃著站起來往里走,邊走邊聽見身後的秦遠喊那是送你的之類的,他也無甚在意。方才太快活自在了,又喝了太多酒,他就像漂在天上,旁邊的雲都是夢。他又點了次燈,方想起來自己是來拿東西的。他走向窗戶旁的小桌案,腳步慢慢放緩,直至停下。

  案上壓了一張薄薄的紙,他的賣身契。

  幼小的他曾在上邊按下了一個懵懂的手印。他曾在漫長的孤獨無光的日子里想,人人皆有憾事,他的已來了;可別人亦都有圓滿,誰知道他的圓滿在何處呢?

  他的月亮走過來抱住他,親吻他的額頭。

  天上的月亮高高的,溫柔地緘默著,將一地白雪都化成了呢喃。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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