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地球

葉長空和許今朝在宇宙裡航行已經過了一年半，穿越了一百多個星系，其中遇到的災難讓許今朝驚詫的同時更感到害怕，就好像，下一次不會逃出來一樣，即使他旁邊站著葉長空。

許今朝能感覺到，葉長空情緒愈發焦躁，只剩下四個月的時間，可他還是沒有發現地球的蹤跡。姚訣給的地圖太過簡略，葉長空沒有信心能在所剩不多的時間內找到地球。

軍艦航行的速度越來越快，很多時候葉長空都是手動駕駛，只希望能節省下時間。

近一段時間，許今朝覺得自己的體能開始衰竭，總是想睡覺，提不起精神，有時候和葉長空還在接著吻就睡著了。反應也越來越遲鈍，葉長空喊他一聲，他總要想一會兒才記得回應。葉長空和他說的話，他要先放在腦海裡細細想一想，才能做出正常的回答。

許今朝清楚自己身體的退化，葉長空比他更清楚。

這是死亡的前奏。

這一天，許今朝又一次在駕駛椅上醒來，外面的星空一片漆黑，片刻後才有點點星光出現在眼前，許今朝揉著太陽穴苦笑，視力也開始退化了嗎？

其他知覺也慢慢恢復，驀然感到大腿上有壓力，許今朝低頭無奈淺笑，原來葉長空竟伏在他的腿上睡著了。

許今朝沒有叫醒他，小心翼翼地靠在椅背上，低頭看著葉長空。睡著的葉長空才能讓許今朝看出他不過是一個才28歲的年輕人，收斂了鋒芒後只剩下脆弱。

葉長空眼下的一圈青色讓許今朝忍不住想伸手抹去，多長時間沒有看到葉長空好好睡一覺了呢？許今朝仔細想了想，卻一直找不到相關記憶。許今朝醒著的時候，葉長空會和他不停說著話，他睡著的時候，葉長空便去駕駛軍艦......被折磨的人究竟是誰？

許今朝靠在那裡，不過片刻，便感覺到葉長空動了動。

“醒了？”許今朝見葉長空睜開眼睛，笑道。

“嗯。”葉長空輕聲應道，索性坐在許今朝腳旁，把頭靠在他的膝蓋上。

許今朝揉著葉長空好久沒打理過的頭髮，長了很多，過了眉毛，沒有軍人該有的乾淨俐落，“你的頭髮該剪了。”

“不急。”葉長空說。

許今朝勾起嘴角無聲地笑了笑，說道：“葉長空，答應我一件事好不好？”

葉長空沉默了片刻，才說道：“你說。”

“先答應我。”許今朝絲毫不退讓。

葉長空沒有說話，嘴唇緊抿，無聲地抗議著。

許今朝歎了一口氣，說道：“我的遺願......”

“好。”葉長空打斷許今朝。

許今朝笑了笑，“遺”這個字總是會讓葉長空無法招架，“如果再過三個月，我們還找不到地球，就返航吧。”

遲遲沒有得到回應，許今朝放在葉長空頭上的手往下，撫摸著他的眼，觸手一片濕潤。

“葉長空，三個月過後就返航，你要說到做到。”

葉長空忽然抓住許今朝的手緊緊貼在自己的臉上，這個叱吒戰場的男人在此刻像個孩子一樣哽咽，拼命壓抑著的哭聲像黑夜裡獨自舔舐傷口的野獸的嗚咽，充滿了無助和恐懼。

“我不想。”許今朝聽見葉長空艱難地擠出這幾個字，帶著哭腔。

“那你想怎樣？”許今朝厲聲喝道，“想把我的屍體放在冷凍艙，讓我不得安生嗎？想讓我死了以後還要繼續這沒有個頭的漂泊嗎？想陪著我一起去死嗎？葉長空！”

葉長空搖著頭，“不，我想把你送回地球，我知道你想回地球......”

“是，我是想回地球！”許今朝大聲說，隨即聲音低下來，像是在葉長空耳邊低吟般，哀切委婉：“可是回地球和你相比，也沒有那麼重要。葉長空，不要執著了，把我帶回聯盟，安葬在風景優美的地方。讓我，入土為安。”

“今朝！”葉長空終於忍不住哭出聲，跪在許今朝面前，把臉深埋進他的雙手。一直以來的絕望像是找到個發洩口一樣傾瀉而出，化成眼淚化成哭泣。

許今朝的臉上浮現出悲哀，俯身抱住他，感受著這個人的顫抖，心臟似乎快要痙攣了。

“葉長空，別這樣。”如此蒼白的勸說，許今朝別無他法。

但這勸說卻起到了作用，又或許是發洩了心中鬱積的絕望，葉長空抬起頭，眼神堅定地看著許今朝：“我不會讓你死去的，我要為你找到地球，就在這三個月內，我一定要找到她！”

說完，葉長空起身，直奔駕駛台。姚訣的地圖早已在他腦海裡深刻地存在。

還有三十個未知的星系需要穿越，但，還有可能。

葉長空仿佛瘋魔一樣，不眠不休地駕駛軍艦。軍艦被提升到前所未有的速度，並且一直保持著這速度。窗外的星辰如流星般滑過，閃花了許今朝的眼睛。

葉長空不分日夜、不顧疲倦的駕駛，只有每隔十天在許今朝一再勸說下才去休息幾個小時，醒來後顧不得和許今朝纏綿，便又投入到駕駛軍艦中。胡渣長出來了，不去理它。而許今朝會趁著葉長空睡覺的時候悄悄替他清理，沒有一次吵醒過葉長空，他太累了。頭髮長長了，擋住眼睛影響視線，葉長空便直接用軍刀俐落地割去。眼底下的黑眼圈愈發濃厚，臉頰也逐漸消瘦。

唯一不變的是他的眼神，看著前方堅定的眼神，只要站在駕駛臺上便熠熠生輝，明亮地可以讓星辰失去光芒。他堅信，他可以為許今朝開闢出一條活路。

偌大的星系葉長空只花了三四天便穿過，稍小一點的就更快了。而當其中遇到方向不明、星際災難甚至還有其他種族文明阻撓時，葉長空則完全爆發出手速和判斷意識，快准狠地找到出路。儘管這一下之後，葉長空的雙手都會因為過度勞累而失去知覺，不得不休息一段時間。

許今朝一開始還勸葉長空不要這麼拼，後來便也就隨意了。算了，讓他拼命吧，讓他不留遺憾地去爭去搶。讓他知道許今朝的死和他葉長空無關，不用內疚，不用悔恨。

兩個多月過去了，許今朝昏睡的時間越來越長，清醒的時間屈指可數，沒有精力再去勸葉長空休息一會，也不知道這個傻子有沒有休息。

“今朝，堅持住，再有一個星系我們就能抵達地球。”

迷迷糊糊中，許今朝聽到葉長空說。他點點頭，心下卻愈發沉寂。許今朝看過地圖，雖然看不太懂，但可以看出最後一個星系和地球的距離是其他相鄰兩個星系的三四倍。那麼遠的距離，只有一個“東南”的大致方向，要怎麼找到呢？

距離醫生所說的兩年時間其實還有幾個月，但許今朝知道自己堅持不到那時候了，他的返祖遠比醫生估計的要嚴重，21個月，是他的極限。他的細胞都在以他能感覺到的速度昏睡過去，再也不曾醒來。

每一次睡過去，許今朝都以為自己再也醒不過來了。那是完全的沉睡，身體所有的器官都罷工，感知不到外界，甚至都沒有一個夢，和死亡那麼像。

每一次醒來，許今朝都會強迫自己打起精神，多看著葉長空，多看著窗外的星辰，恐怕，以後再也看不到了。

軍艦的速度忽然慢下來，葉長空直盯著前方，雙手在駕駛臺上，卻遲遲沒有進一步的動作。

“怎麼了？”許今朝問，聲音很小，猶如蚊蚋，但這已經是他能發出的最大聲音了。

葉長空轉頭看著憔悴的許今朝，眼底閃過哀傷，解釋道：“遇到了岔路，只有一點偏差，但結果可能是兩個極端。”

又看了看前方，葉長空告訴自己要冷靜，可他的經驗、意識在此刻完全起不到作用，他判斷不出來該走哪條路。只能靠猜。

猜對了，可能生。猜錯了，絕對死。

葉長空的雙手顫抖著，要儘快做決定。

“走右邊那裡。”許今朝忽然說，右邊那一顆灰色黯淡的星球很熟悉。

葉長空頓了頓，便不再猶豫，用力按下方向鈕，軍艦以一往無前的姿態朝右邊行駛去。

“我在夢裡來過這裡。”許今朝笑著說，下一刻又沉沉睡去。

他曾做過兩次奇怪的夢，長久地飄在無盡的宇宙，直到星辰在他眼中再無差別。但還是有不同的，比如那顆灰色黯淡的星球，就像孤獨的他一樣，渾身都散發著寂寥的感覺。

這顆星球，在他回家的必經之路上。

“今朝，看到了嗎？我們找到地球了！”葉長空喜極而泣，在許今朝的耳旁呼喊著。

好溫暖的感覺，許今朝下意識地想。就像陽光照在身上的感覺，他肢體的麻木像冰雪一樣被消融。

竟然還能醒過來，許今朝慶倖。睜開眼睛時，明亮的光芒讓他不由自主地再次閉上眼睛。

熟悉的光，熟悉的反應！許今朝的心臟快要跳出胸腔，那是太陽！

唯有太陽才有如此耀眼的光芒，讓人不得不閉上眼睛。

眼淚從眼角留下，許今朝再次睜開眼睛，微微眯了眯眼，終於習慣了這光芒。

他轉頭看葉長空，葉長空的臉在陽光的照耀顯得分外好看。駕駛艙內十分明亮，金屬艙壁反射著太陽光，角落裡灰塵都可以看的清楚。

“這就是白天。”許今朝笑著說，儘管眼淚不曾停歇。

“我知道。”葉長空點頭，撫摸著許今朝，“白天就是希望。”

“對，希望。”許今朝的笑容越來越大。

一切都是美好的狀態。

軍艦朝著太陽的方向前進，那顆耀眼的大火球屹立在那裡，指引著他們前進的道路。陽光越來越暖，照在許今朝身上像是遇到了吸引力巨大的黑洞，沒有聲息地鑽進他的身體。許今朝在陽光的照耀下竟逐漸恢復知覺，呼吸不再像以前那樣費勁，甚至能下地走動一段時間。

許今朝站在駕駛台前，旁邊是葉長空。

“看，那個是土星。”許今朝指著前方的一顆環繞著一圈光環的行星說道。

“啊，這顆是木星，它後面有小行星帶。”

“到火星了！沒想到我還能經過火星，不知道上面有沒有火星人？”

“月球，是地球的衛星。在地球上，可以看到會‘發光’的最美的月亮......”

那麼，下一站，地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