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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棟11樓》第2章
籐井樹的B棟11樓(3)

到高雄之後,藝君變得奇怪,除了打電話的頻率增加了之外,說話也常常支支吾

吾的不知道重點在哪,我擔心她是不是生病了,她一下子說是,一下子說不是,

然後一下子很誇張的大笑,一下子又含蓄的說不好意思常打電話給我。

「天蠍座都這樣嗎?」我問她。

『怎樣?』

「唉,算了,沒事,你還好吧。」

『對了,我都忘了跟你說,今天天氣晴到多雲,氣溫大概13到17度,凌晨的

氣溫最低,你要多加一些衣服,晚上睡覺的時候別踢被子了。』

「你不適合當播報員。」

『啊?為什麼?』

「不知道,總覺得聽你報告氣像有點怪。」

『你不喜歡嗎?』

「不會啊,只是有點怪。」

『子學,我在台北好無聊....』

「那你為什麼不回家?」

『因為我家很遠,你什麼時候要回來?』

「開學前一個禮拜吧。」

『記得,我想吃黑輪。』

「高雄的名產不是黑輪,就算我把黑輪帶上去好了,也早就壞了吧。」

『那我去高雄吃?』

「啊?不會吧,為了黑輪跑到高雄?」

『哈哈哈哈哈哈。。。怎麼可能。。。』,你看,她笑得有點誇張。

「我想也不可能。」

『你是笨蛋。』,她收起笑聲,笨蛋兩字說得極為認真。

「幹嘛罵我?」

『是笨蛋就該罵,你是笨蛋,笨蛋,笨蛋。』

當我被罵的一頭霧水,不知道該怎麼應對時,她又笑了出來,然後說了一聲『傻

瓜』,就把電話掛了。

接下來的幾天,藝君還是一樣每天打電話給我,比較誇張的時候一天打了三通,

最少的也有一通,雖然常打,但時間其實都很短,我一直問她為什麼不給我電

話,她總是笑著不說。

一個天氣不是很好的早上,艾莉打電話告訴我她已經在高雄火車站,問我是不是

有空去接她?

「當然有空。」我說,心中泛起一陣喜悅。

『那我該在哪裡等你呢?』

「如果你相信我的話,你就隨意的挑個地方吧,我一定可以找到你的。」

『子學,你是認真的嗎?』

「呃....當然是....」

『嗯?』

「當然是開玩笑的。」電話這頭我吐了吐舌頭呵呵笑著,其實心裡暗罵自己沒

種。

『還好你不是認真的,』她笑著說,似乎吐了一口氣,『我可不想還沒有見到

你,就已經被綁架了,對一個人生地不熟的台北人來說,高雄幾乎是另一個國家

一樣的陌生啊。』

「如果有人敢綁架你,我一定拿命跟他拼了。」

『呵呵呵,』,她清清脆脆的笑聲從電話那一頭傳來,我有種快要被溶化的溫

暖。

『在你要拿命跟他拼了之前,先來把我接走好嗎?』

我出門的時候,看了看天色,似乎沒有好轉的跡象。

我們約火車站出口右手邊的第三座公共電話前面,怎麼會約在這麼奇怪的地點我

也忘了。當我用最快的速度抵達車站的時候,她雙手交叉的背在背後,在原地跺

步著。

我把機車暫時擺在一旁,然後慢慢的走近她。

「小姐,」我輕聲喚著,「我有榮幸可以認識你嗎?」

『為什麼想認識我呢?』她注視著我。

「我沒有想認識你的理由,我只有想認識你的衝動。」

『喔?那如果我說抱歉呢?』

「那我可能會不斷的難過,不斷的難過。」

『子學....』,她的眼睛閃著晶亮的光芒。

「嗯?」

『一定有很多女孩喜歡你吧。』

「這你就誤會了,二十一年來,我還不曾瞭解過喜歡別人的感覺,就別說被別人

喜歡的感覺了。」

『相信我,子學,』,她伸手撥了一撥我的頭髮,『剛剛你所說的兩種感覺,你

正在體會著。』

我像是被電擊一樣的說不出話來,她的笑容在我眼前忽明忽暗,我好像有些暈

眩,但試圖定神的時候眼前的一切還是清楚的。

我替艾莉把行李放到前踏板上,她的行李其實只有一個小小的背包,裡面並沒有

裝多少東西。

我先穩住車子,她搭著我的肩膀,上了車。

一路上,艾莉像個幼稚園的小朋友一樣,對路上的一切都有著抵擋不住的好奇

感,她不斷的問我這裡是哪裡?這棟建築物是做什麼的?這個區叫做什麼區?為

什麼高雄的路都這麼大?

我突然有種難以喻意的充實感,像是一顆寂寞了很久的心在瞬間被填滿。

艾莉的左手輕輕的放在我的腰際,我有一種想去牽住她的手的衝動,停紅綠燈的

時候,艾莉的臉輕輕的靠在我的肩上,我有一種想轉頭去貼近的衝動。

有時候,經過我們身邊的騎士會回頭看看艾莉,我想是她的長髮引起別人的暇想

吧。但面對這樣的情況我卻很高興,我想像著他們的心裡一定在說「這女孩真漂

亮,可惜已經名花有主了吧。」

艾莉,你已經名花有主了嗎?如果是的話,那會是我嗎?

我傻傻的在心裡自言自語,當下我多希望她能給我一個答案啊。

就在這個時候,「噹」的一聲,許久不見的問題從腦海裡跳了出來。

「你喜歡艾莉嗎?你喜歡艾莉嗎?」

問題問得好急切,我開始慌張。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那我這麼問吧,你喜歡藝君嗎?你喜歡藝君嗎?」

「啊.....」

有如大夢初醒一般,我幾乎忘了藝君的存在。心裡像是有千萬的結一樣一下子全

都綁了起來。

『你怎麼了,子學?』

艾莉問我,她伸手拍了拍我的胸口。

「沒有,沒有,我不小心發了呆。」

我看了看天色,比我出門的時候更灰更暗了。

「好像會下雨呢。」我說。

『嗯,那怎麼辦呢?你要帶我去哪呢?』

「你不是想去西子灣的沙灘嗎?」

『真的嗎?』她興奮的叫著,『那如果等會兒真的下雨的話,在沙灘上散步,一

定很美很美吧。』

艾莉,你知道嗎?你說話有一種魔法。

好像每一個字都是一個環扣一樣,我的心就這樣一再的被層層扣住,卻怎麼也捨

不得放。

這是愛情的樣子嗎?

我開始猜想著,當皓廷遇見睿華的時候,是不是也有跟我一樣的感覺呢?當阿居

遇見彧子的時候,是不是也一樣暈眩說不出話來呢?

如果皓廷跟阿居都跟我一樣的話,那答案是不是也很明顯了呢?

「噹」的一聲,我以為是問題跳了出來,結果不是。

「從現在開始,是非題已經結束,你只剩下一則選擇題。」

我的心裡有個聲音這麼告訴我。

西子灣到了。

中山大學大門口的駐衛警察都會攔住沒有停車證的遊客,是因為有太多人想直接

開車到裡面去,可見學校太大也是會讓人覺得麻煩的。

但今天不知道怎麼回事,我竟然糊里糊塗的就把車直接騎進校園了,校警竟然也

糊里糊塗沒有攔阻我。

「一定是你的關係。」我回頭對著艾莉說。

『為什麼?』

「因為你的美麗像陽光一般的刺眼,那校警沒能睜開眼睛。」

『子學,並不是每個女孩都吃油腔滑調這一套的。』

「啊?」我嚇了一小跳,「你不喜歡嗎?」

『不過,偶爾吃一次應該不會太油。』

說完,她笑得闔不攏嘴,東倒西歪,我們的安全帽互碰了好幾下,發出聲響。

到了海水浴場,我發現我犯了一個很大的錯誤,就是忘了海水浴場的開放時間。

西子灣海水浴場的開放時間是每年的三月一號到十二月三十一號,而現在是一

月。

『那怎麼辦呢?』

「還有一個地方,不過要搭船。」

『搭船?你是說旗津嗎?』她的眼睛亮了起來。

「是啊,你想去嗎?」

『會很遠嗎?』

「不會,但渡船頭的海水很臭就是了。」我擠著鼻子,作勢說著。

『沒關係,我可以拉你的衣服來當口罩。』

「那我怎麼辦?」

『你是高雄人,應該很習慣了,就自生自滅吧。』她咬著下唇,輕輕的笑著。

到了渡船頭,我買了兩張船票。她看見有人把摩托車也騎上了船,好奇的問我為

什麼?我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因為我不知道她想問的是為什麼車子可以騎

上去?還是船為什麼不會因為太重而沉下去?

「就是可以騎上去,沒有為什麼。」我乾脆這麼回答,她聽完這有回答跟沒回答

差不多的答案,轉頭看了看我,竟然像是知道我在想什麼的不好意思的笑著。

我帶她走在旗津的街道上,已經過了午餐時間,為了盡地主之宜,不能讓客人餓

著,我提議先吃飯。本來又說要猜拳決定吃什麼,但因為我已經輸怕了,所以我

們決定吃牛肉麵,不再囉嗦。

她說她吃得不多,堅持只叫一碗,我說叫兩碗小的,她搖頭,後來我妥協,但向

老闆多要了一個空碗。

『我的堅持好像給你帶來困擾了。』她說。

「不不不,沒有的事。」我趕緊否認,是不想讓她知道其實我是因為不好意

思。

在吃麵的時候,她很認真的拿起一旁的報紙看著,我一直好奇她在看什麼為何這

麼認真,等到我湊近一看,原來她正在欣賞一篇副刊文章。

我不想打擾她,所以也就沒有說話。她看完之後雙眉之間多了些許愁悵,我問她

怎麼了,她搖搖頭,我拿過副刊一讀,原來那是一首詩。

「紅藕香殘,玉蕈秋,輕解羅裳,獨上蘭舟。雲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

西樓 。」

我不是中文系的,所以我不知道這是誰的詩。如果你問我民法第十一條是什麼,

我會告訴你是「同死推定」。

又什麼是同死推定呢?就是二人以上同時遇難,不能證明其死亡之先後時,推定

其為同時死亡。

又「同死推定」都用在哪些情形上呢?因為篇幅的關係,如果你有興趣,我們改

天再討論。

「這是什麼詩?還是....我該稱它為詞?」

『這是宋詞,李清照的一剪梅,而且這只是上半段,它還有下半段,我認為一定

要上下兩段同時呈現,才有那滿滿的相思愁。』

我看著艾莉說話的眼睛,以及那種認真的神情,不禁看得出了神。

『子學,你在發什麼呆?』

「啊!沒有!沒有.....既然你說要上下兩段同時呈現,那下半段是什麼?」

『花自飄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閒愁。 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

心頭。』

「這首詞是什麼意思呢?」

『這首詞是李清照寫自己對丈夫的思念,在月滿西樓的時候愈發自己對丈夫的相

思之苦,因此藉著這首詞寄托情意,她用花比喻自己,用水比喻她的丈夫,你知

道最精華的是哪一句嗎?』

「哪一句?」

『才下眉頭,卻上心頭。』

「為什麼呢?」

『這一句看似愁悵憂柔,但其實是強而有力的,它的意思是當思愁在眉間消失的

時候,卻在心頭湧現。完全表達了相思之情無法排除的苦痛。』

她似乎可以感覺到李清照的心酸一樣,眉頭稍鎖,語氣中顯得有些落寞。

「你渴了嗎?」

『嗯?什麼?』

「我帶你去買杯熱咖啡,然後我們去沙灘走走吧。」

『嗯。』她終於笑顏逐開。

買完了咖啡,我們徒步走到沙灘上,一路上艾莉的話變得少了,可能是因為那首

詩影響的吧。

但當她一旦踏上沙灘,整個人立刻變得不一樣。

她像個孩子一樣往海浪跑去,在一陣陣白色的波浪間來回奔跑著,我遠遠的看著

她,心裡有種奇怪的感覺,如果我不認識她的話,我可能會以為她是個天使,在

浪花之間舞動著曼妙的姿態。

過了一會兒,她吐著舌頭回到我旁邊,說海水好冷,腳好冰。

我笑她的可愛,在沙灘上挖了一個洞把她的腳埋進去,免得被風吹的痛了。

她看著我,左手托著下巴,我問她在看什麼,她只是笑一笑。

『子學,你喜歡古詩嗎?』她問。

「古詩?我不能說喜歡,因為我沒有研究。」

『我也沒有研究,但喜歡不需要經過研究。』她轉頭看了看我,揚起了嘴角笑

著。

「是這樣啊?那....大概吧,或許吧,可能吧,我是喜歡古詩的吧。」

『為什麼這麼不確定?』

「因為我找到了另一個不能確定的理由了。」

『什麼理由?』

「面對古詩,我只會讀,會寫,會念,但我感覺不到其中的起伏,我感應不到作

者的心緒,我不知道為什麼有人看了古詩之後竟然是憤懣的,我不知道為什麼有

人看了古詩之後竟然是哭泣的。」

『你的意思是說,你不明白詩的痛,也不明白詩的苦,所以不知道怎麼喜

歡?』

海風吹來了一陣風沙,打在小腿上有些刺痛。

我點點頭,她笑了一笑,繼續說。

『其實古詩表達的很簡單,只是其中的語意因為年代久遠的關係,我們需要去解

釋它罷了。』

「怎麼說?」

『沒辦法言傳,這只能意會。你這麼聰明,一定可以意會的,相信我。』

她很有信心的拍著我的肩膀。

「有時真羨慕你們中文系的人,念的書多,氣質又好。」

『你不能這麼說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專長嘛,如果你問我....嗯....民法第十

一條是什麼,我是不可能知道的。』

她說完,我嚇了好大一跳,睜大眼睛看著她,

她似乎被我嚇著了,連聲問我怎麼了。我很想解釋給她聽,卻不知道從何解釋

起,只好隨便拿個理由搪塞。

「民法第十一條我也忘了啦,呵呵呵...」

嘴裡這麼說,心裡卻是一陣波濤洶湧。

然後,我們就這樣靜靜的坐在海灘上,沒有再說多少話。

艾莉偶爾抬頭看著遠方的海,偶爾低頭發呆,然後時而轉頭考我知不知道某某人

的哪一首詩?又時而轉頭告訴我她最喜歡的詩人是辛棄疾,最喜歡的作品是《青

玉案》。

還好青玉案我會。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

一夜魚龍舞。

蛾眉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

火闌珊處。」

念完,我驕傲的站起身來,朝著大海大笑三聲,旁邊正好有女孩走過,笑我像個

神經病,我趕緊蹲下,對著艾莉傻笑。

但她卻只是微笑的看著我。

這時天開始下起雨來,一顆一顆的雨珠打在我們的臉上,水花輕輕跳著,浪依然

一陣一陣不規律的拍打著。

海上開始飄起一陣水霧,我想是下雨的關係吧,我們的眼前呈現一陣白色日

幕。

她站起身,拉著我的衣角。

『我們說好的,要在雨中的沙灘上散步的。』

我想叫她離開,但她的表情告訴我,這一場雨,她似乎很期待很期待。

艾莉,這是我第二次陪你淋雨了,我想問你,現在淋雨的感覺,與上一次有什麼

不同呢?如果可以,我能不能再勾起你的小指,走在這你期待的雨中陪你散步

呢?

就在那一秒鐘,我好想問她「如果你說的散步會讓兩個人頻率接近,甚至知道對

方心裡正在想什麼是真的的話,那麼......你聽見了嗎?艾莉....」

「我....我喜....」

不知怎麼著,我竟然有些無法控制的說出口。

『嗯?你說什麼?』

「喔....沒有,我是說,我喜歡在海邊散步。」我勉強擠出一句話,以及一個笑

臉。

『嗯....』她看著我,微笑著。

雨沒有停,我們的腳步一樣。

所以頻率.......或許也相同.....吧....

大三的下學期來到,所有的同學都變了樣。現在想想,當時變了樣的好像還包括

了阿居皓廷還有我。

一開學的氣氛就有明顯的不同,去年還看得見的同學,今年好像不見了,但你也

沒聽說他被開除或退學或轉系的,一問之下才知道去補習班了。

接著補習班像瘟疫一樣快速在法律系三年級生的身上擴散,中了毒的人會很快的

在學校消失,活像人間蒸發,直到某天突然遇見,他很熱切的跟你打招呼並且噓

寒問暖,你還會覺得怪怪的。

一些學弟妹偶爾想到班上找學長姐,一下子小明小明的喊,一下子阿美阿美的

叫,不過,當他們找了幾次沒找到之後,也大概都知道學長姐得了一種叫做補習

班的病。

這病運氣好的話兩三年之內就可以痊癒了,運氣不好的話....可能窮其一生都在

生病。

「為什麼呢?」一定有人會問,我慢慢的說給你們聽吧。

有些人得病較早,有些人較晚,也有些人永遠都不會得到。但不管是不是會得這

種病,時間大都出現在大三,早一些的就是大三上,晚一些的就是大三下。

我們班算是災情傳的比較慢的,直到大三下學期,來上課的同學才明顯的變少,

教授上課的內容變得越來越像「師父」。

怎麼說呢?因為師父大都會教徒弟一些絕招來以防萬一,而這些絕招

就算不是百戰無敵,至少也能做到防守無漏洞。而法律系學生最直接且主

要的出路就是國家考試,教授也知道學生除了參加考試沒有他途(除非放

棄法律之路),所以上課的內容開始教導一些解題「秘訣」,「實例演

習」越來越多。因為不教你「實例演習」,許多解題「秘訣」你就沒辦法

清楚明白的瞭解。

這些其實多半已經是公開的秘密,但也有些鮮為人知的事情著實會讓

學生嚇一大跳的。

舉個例子吧,法律系的學生大概都知道「國際商務」的重要性不亞於公司法或票

據法,但就因為國家考試不列其為考項,所以幾乎沒有人要選

國際商務課,只要有開國際商務課的教授上課時間一到,大部份都會拿著

飼料去上課。

「為什麼要拿飼料?」還有人傻傻的問。

「因為門可羅雀,沒課上就養鳥囉。」

相對的,一些國家考試指定科目就鐵定門門爆滿,不只是我們自己學

校的學生,就連其他學校的學生都會來搶著聽課。這時教授教得好不好已

經不是重點了,重點在課堂上能不能聽到一些「資訊」。

其實很久以前就聽過學長戲稱我們系是「補習班」,沒想到走到大

三,我們還是遇到了相同的狀況。

很多同學開始不到學校上課,因為我們學校的「共筆文化」(之前有解釋

過何謂共筆)實在太盛行了,只要你有共筆,不來上課也沒有關係。

繫上的同學開始一窩蜂的往補習班鑽,補習班開始用所謂的「資訊」

招攬考上來補習,當你不太能理解所謂的「資訊」是什麼的時候,大部份的人會

告訴你所謂的「資訊」就是「可能會考的題目」,但其實「資訊」

時常就是必考題,只是大家習慣說的「婉轉」一些。

一些教授常會在國考之前重編自己的書籍之後再重新出版,但美其名

是「重編」,實際上只是增加內容。可是,考試前到底有什麼內容值得增

加的呢?相信聰明人應該都曉得了。

所以我們回到最原點,為什麼有些人得了補習班的病,兩三年之內就會

好呢?很簡單啊,因為他們是不得了的人物,兩三年之內就通過國家考試

了啊。相對的,有些人考了十年還在努力奮鬥,「國考通過」四個字像與

他絕緣一樣,怎麼考就是怎麼不過。

國考的錄取率是永遠的低點,百分之五、百分之六這樣的數字已經算

是可以拍拍手放煙火的了。所以法律系的同學會或是聚會也常常創新低,

因為某種情結的關係,總會有人覺得沒考過國考就沒臉參加同學會一樣。

「如果我應屆沒考過,同學會我一定會帶拉炮去。」阿居這麼說。

「你幹嘛啊?」我跟皓廷異口同聲的說。

「恭喜我沒考過啊,也恭喜同學們國考錄取名額多了一個。」

「你有病啊?」

這時阿居只是哇啦啦的不知道在唱什麼歌,然後繼續唸書。

我跟皓廷其實也都習慣了他不太正常的一面,所以也就沒理他,兩千

零二年的上半年,也就是我們大三的下學期,我們都得病了。

因為某甲同學吸引了某乙和某丙同學一同去補習班補習,使得某丁某

戊和某己也被影響而加入補習行列,一個班頓時少了六個人,好像多出了

五分之一的空間,卻少了五分之一的人氣,所以又有六個人在開學後一個

月左右消失了。

「人間蒸發」變成一種法律系學生的全民活動,大家一起來參與,於

是又有近十個同學為了活動的宗旨與目的,沒多久也成功的人間蒸發了。

一直到這時候,我,皓廷還有阿居一直都還是頑固的。

二零零二年的八月,一個熱到不行,熱到想全身脫光的下午,我接到一通電話,

頓時傻在那兒,沒辦法說一句話。

「老師,我是小蒯。」

「啊啊啊.....」

「好久不見,有個消息想跟你說,我考上成功高中了,我想跟你說聲

謝謝,我可以請你吃頓飯嗎?」

我的嘴巴開開,一陣感動與驕傲湧上來,然後淚水也跟著湧上來。

那天晚上,我跟阿居,皓廷,還有好久不見的亞勳,一起到小蒯的新家

吃飯,這一年多的時間他長得好高,就快跟我一般高了。

「跟你一般高不是「咖」,要跟皓廷哥哥一樣高才是「咖」。」

小蒯搖著右手食指,然後拍著皓廷的肩膀說。

「「咖」?這是什麼新語言?」

「就是....就是....哎呀!我不會解釋!」小蒯懊惱著,我們都是一頭霧水。

剎那間,我感覺自己好像有那麼點老了,也有那麼點失去了青春本色

了。小蒯才小我六歲,我竟然發現這進步的年代連時間都很自然的被拉遠。

如果我真的有些老了,那我離什麼近了點呢?是一年後我即將面對的

社會嗎?還是幾年前我急欲成為的大人呢?

因此皓廷說我變的浪漫而且多愁,阿居則認為我像個愛國詩人一般的

憂國憂民,雖然我知道他們都在說笑,但小蒯的成長與我的蛻變,因為在

那一剎那間被自己察覺到,才發現原來時間與生命的腳步不曾慢過,只是

自己沒有去感覺他的移動罷了。

因為如此,我決定參加補習的行列,理由是「再不想也得做,因為這

個世界的秩序與規則若你無法改變,只能遵守。」

「別人怎麼長大我不知道,也不去理會,但法律人若是該如此長大,

就不該因己意而抵抗。」我說。皓廷很快的被我說服,而阿居則是早就有

此打算,所以決定加入。

「沒辦法啦,因為我是水泮居,我只能這樣走出自己能出人頭地的一條路。」

他說的很輕鬆,表情還帶著笑容,但我從語氣中聽見他內心裡的無奈。

我們就這樣跟著人間蒸發了。

在我蒸發的過程中,艾莉時常會來按門鈴,然後帶來三杯手泡的牛

奶,或是三杯偶爾太甜,偶爾無味的阿華田,比較值得一提的是,她每次

拿來的三個杯子當中,只有一個是藍色的,而這個藍色的杯子也一定都是

我用的。阿居跟皓廷說那肯定是她特地為我買的,我聽了雖然高興,但卻

沒敢問她。

偶爾,對面的三個女孩會到我們家來一起唸書,但因為我們六個人分別

在四個系裡,所以就算想稍微討論討論,也只能聊聊天氣還有學校餐廳的

食飲。

有時候,艾莉會待到很晚才離開,此時涓妮和婉如多半都已經回去

了,而每天都早起去打球的皓廷也多半都睡了。

我們會在陽台看星星,聊一聊自己以前小時候的事情。原來艾莉是雙

魚座的,我到現在才知道。

藝君呢?其實她的生活也是沒有什麼多大的變化的,還是時常打電話

來告訴我天氣

預報,第幾號颱風已經形成,並且將會在什麼時候登陸,不過通常

她的氣象報告就像中央氣象台一樣,不是非常準確。

我們三個人開始補習後大概兩個月吧,我們在社區中庭看見婉如一個人

傷心的蹲在地上哭泣,我們趨前問她怎麼回事,她說被老鼠嚇哭了,我們

三個在原地笑到哭了。

後來我們才知道她不是被老鼠嚇一跳,而是被失戀的痛苦嚇一跳。

高玨因為認識了一個外交系的女孩子而被外交了,留下婉如一個人面

對失戀的痛苦。一天,我在學校的網球場裡看見高玨和那個女孩,怎麼看

怎麼覺得高玨真是個混蛋,而且是個眼光越來越差勁的混蛋。

大三的日子,我幾乎是在背六法全書以及相關考試書籍裡渡過,直到

我們安全的確定升大四了也是,我說過,得病的過程是痛苦的,阿居跟皓

廷的生活跟我沒有差別,他們的痛苦跟我是相等的。

當我開始習慣了艾莉時常的照顧與陪伴之後,平時只是報報氣象說說笑的

藝君,在一個颱風來臨的夜晚,濕淋淋的站在社區門口等我

我心裡的那個聲音所告訴我的選擇題,終於出現了。

一整天都是大雨狂風的天氣,每天都要到籃球場去撒野一番的皓廷,

無聊到在家裡左手拿著民事訴訟法,右手拿著球拍打著。

阿居則窩在我的音響前面,一面聽著悠揚的綠鋼琴,一面猛啃行政法與強制執行

法。

那我在做什麼呢?

我在講電話,藝君打來的電話,今天的她特別奇怪。

『今天全台灣都籠罩在颱風的暴風圈內,所以全省都是百分之百下雨的天氣,氣

溫有些降低,大概在二十八至三十度左右。』

「嗯,我知道了,然後呢?」

『沒有然後了。』

「沒有然後了的然後呢?」

『還是沒有然後了。』

「你錢多嗎?」我有些不耐煩的問。

『不會啊。』她很平順的回答。

「不會?沒事猛講手機的人不是錢多不然是什麼?」

『你不喜歡跟我說話了嗎?』

「喔,不是啦,只是....哎呀!」

『你不想說話可以掛電話沒關係的。』

「我沒有不想說話,只是你這樣我有點為難....」

『Bye.』她先掛了電話,我有點錯愕。

兩個小時之後,我的手機又響了,還是顯示私人號碼,這一定是藝君。

「你一定有事情想說吧。」一接起電話,我連喂都沒說就問。

『沒....沒有....』

「但是你今天怪得特別離譜,是不是發生了什麼事?」

『今天全台灣都籠罩在颱風的暴風圈內,所以全省都是百分之百下雨的天氣,氣

溫有些降低.....』

「這你剛剛說過了....」我打斷她的話。

『喔....』她的語氣中充滿了無辜....

「藝君,你有什麼話就直接說,你這樣我覺得很奇怪,而且我也很擔心。」

『擔心?你會擔心我?』

「你這麼質疑就不對了,我當然會擔心你。」

『聽你這麼說,我好高興。』

「你....」

『子學,我可以去找你嗎?』

「找我?颱風天啊,很危險的。」我急忙說著。

『我不怕颱風啊。』

「可是,我怕你出事啊,我可賠不起啊。」

『......嘻..』

我聽見電話那一頭她輕輕的笑了幾聲,但是那聲音又不像真的在笑。

「你是不是生病了?」

『嗯?』

「我是說,如果你生病了,我可以帶你去看醫生。」

『我可以說是生病了,也可以說沒生病。』

聽完,有一股無名火冒了上來,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生氣,我只是覺得她好像在

玩,只是在玩什麼我不知道而已。

「藝君,如果你生病了,就打電話告訴我,但如果你在玩,我可能沒時間陪

你。」

我還是忍住脾氣心平氣和的把話說完,然後掛上電話。

這之後好幾個小時,她都沒有再打電話來,阿居皓廷說肚子餓要吃中飯,

我們隨便放了幾塊科學面煮一煮就當做是中餐了。

下午大概四點左右,我的手機又響了,還是藝君打的。

『子學,對不起。』

「沒什麼好對不起的。」

『我惹你生氣了,你還是第一次掛我電話。』

「我實在是不知道你在想什麼,」我深呼吸一口氣,繼續說,「如果

你真的身體不舒服,我可以帶你去看醫生。」

『我不是身體不舒服....』

「那不然是....?」

『子學,我真的不可以去找你嗎?』

「你要怪就怪颱風吧,太危險了,你沒聽見外面的風雨聲嗎?」

我還特意把電話拿到窗台去。

「聽見了沒?」

『我知道風雨很大....』

「知道就好。」

『讓我任性一次,你不會生氣吧。』

她沒等我回答就把電話掛斷了,我心裡突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時間一分一秒慢慢的走過,我越來越焦躁,在客廳裡跺來跺去,阿居皓廷看我這

樣,都忍不住問我到底是什麼事情?

我回答不出來,因為我也不知道藝君堅持要在颱風天來找我到底是為了什麼事

情。

一直到晚上,警衛中心打了一通電話上來,說有個女孩子要找我。

我趕緊披了風衣就跑下去,藝君濕淋淋的站在社區門口。

「我叫她進來等,她不要。」警衛伯伯急忙向我解釋,我對他點點頭,說了聲謝

謝。

「你到底在做什麼?」我有點生氣的說,伸手把她拉到庭裡。

『我想見你....』

「我銬!明天不能見嗎?就非得要今天?」我一面生氣的說著,一面拿出面紙擦

拭她臉上的雨水。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她忍著眼淚。

「什麼怎麼辦?你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上個禮拜,他回來找我....』

「他?」我立刻想起,是那個在馬祖的他。

『他說他還是很喜歡我,要我繼續跟他在一起。』

「然後呢?」

『可是....我....我沒辦法....』

她的淚水終於滑落。

『我以為....可是我沒辦法....』

「藝君,你先冷靜下來,慢慢說,慢慢說。」

她咬了咬下唇,吸了吸鼻子,眼淚一顆一顆的從她的眼角滑落,我連擦都來不

及。

『子學....』

「嗯,什麼事?」

『我好想你....』

她的眼淚持續崩潰著,雙手環繞在我的肩膀上,緊緊的抱著我,這是她第二次抱

我。

『我以為我不是喜歡你....我以為我不會喜歡你....』

『我以為在我平復失去他的傷痛時.....有你的陪伴一定會好得很快....』

『但是....當他又出現了以後....我才真正的發現....我一直在騙自己....』

『這場大雨打醒了我....讓我知道了我沒辦法再騙我自己了....沒辦法再騙

了....』

她痛哭失聲,環繞著我的雙手在我的背上捶打著。

『我好喜歡你....真的好喜歡你....』

皓廷說的沒錯,她是喜歡我的,只是連她自己都不知道,我也可能是喜歡她的,

只是連我自己都不知道。

我把藝君帶到樓上讓她盥洗,拿了一些乾淨的衣服給她穿。本來我想在風雨小一

點的時候送她回去,但風雨似乎沒有變小的趨勢,她也堅持不想回去。

我讓她睡在我的床上,然後我去跟阿居擠一張床,皓廷阿居都說我白白放棄一個

好機會,我回罵他們一句變態。

睡覺的時候,阿居問我是不是喜歡她?我嗯嗯哎哎的回答不出來,只說了句不知

道。後來我想起今晚艾莉沒有來找我,心裡莫名其妙的感到心安。

這時我像是被嚇著了一樣跳了起來,一旁的阿居問我怎麼了?

「阿居....我不喜歡她....」

「啊?為什麼?」

「因為,我喜歡的是另一個女孩。」

「噹」的一聲,我想是問題出現了吧。

「已經沒有問題了,因為你已經說出了選擇題的答案。」心裡的那個

聲音這麼告訴 我,我竟不自覺的微笑。

這時,艾莉和藝君的樣子像一本相簿一樣不斷的在眼前翻動,越翻越後面

的時候,艾莉的篇幅慢慢的變多,直到最後幾頁,我再也沒有看見藝君。

隔天早上,我在藝君醒過來之前寫了一張紙條,放在枕頭邊,就帶著書出門

了。

「我曾經想過我會不會為你到合歡山上去取雪給你,也曾經想過下一

次吃麥當勞是不是也跟你一起去,但我就跟你一樣,我沒有辦法騙自己,

昨晚的大雨不只打醒了你,也打醒了我。

藝君,你說過,咖啡與牛奶的相遇,像是注定的緣份一樣,咖啡少

了牛奶,就少了一道香味,牛奶少了咖啡,就只是無奇的牛奶。

昨晚,我終於瞭解你的意思了。

只是藝君,你可能忘了吧,咖啡其實可以只是咖啡,牛奶也可以只是牛奶啊。

我是一杯咖啡,所以....我不適合咖啡牛奶吧。」

是吧,是這樣的吧,我是一杯咖啡,我知道或許牛奶會是最好的佐配,但我只是

一杯咖啡,我想也大概只有咖啡會瞭解我吧。

那天回到家之後,我的房間是空無一人的,雖然我把拒絕的意思用特殊的字眼表

達給藝君瞭解,但當我踏進房間的那一瞬間,我還是感覺到那一絲的落寞。

想必是藝君留下的吧。

她在我留給她的字條上用紅色的筆畫了一個「^_^」這樣的笑臉,寫了

一句「你的床上,有你淡淡的香味。」,她把我借給她的衣服很整齊的折

好放在一邊,我的心裡有種被擠壓的感覺。

那天之後,藝君就沒有再打電話給我了,我開始不知道明天的天氣如

何,有時候看氣象報告心裡會惹來一陣煩躁,總覺得這些氣象主播都很差勁。

我常在往補習班的路上刻意的繞到神奇學舍,但每次一到學舍,我心

裡就有一股濃濃的不安,再轉頭看看那間洗衣店,我很怕看見她剛好從裡

面走出來。

我在5G的信箱裡看見很多她的信,有些郵戳甚至已經有兩個月了,

她卻都沒有收,也似乎沒有想收進去的意思。

大四開學之後,我跟皓廷他們三個人就幾乎很少在學校出現,大部份

只會出現在補習班和圖書館,不過偶爾會在K書中心遇見艾莉,她想考研究所,

但她卻沒有參加任何補習。

「你為什麼不參加補習呢?」我問她,在K書中心的樓下。

『因為我沒辦法做很確實的決定,我到底是真心想上研究所呢?還是我想出去工

作了呢?』她稍稍的皺著眉頭說著。

「你在準備哪一個研究所呢?」

『歷史研究所。』

「如果你沒有上研究所,你希望從事什麼工作呢?」

『我也不知道,我可能頂著中文系畢業的氣質光環,卻跑去賣章魚小丸子

吧。』

「呵呵呵呵,這是非常有可能的,」我笑著,繼續說,「可是你這樣,兩

件事情可能都做不好,你有想過嗎?」

她愣了一會兒,兩個大眼睛直咚咚的看著我,然後微笑的說:

『子學,我是個憂柔寡斷的人,尤其是對我在意的事情。』她摸摸自己的

鼻子,有點在責怪自己的味道。

『我總會在取捨之間失去平衡點,在取之時害怕捨,在捨之時又患得患失。』

『所以我很羨慕你,能知道自己該做什麼,也能在當下拿出勇氣與行動去實

踐。』

她站起身來,稍微轉了轉腰,伸了伸骨。

「你可能太看得起我了,」我哈哈笑著,「很多事我也必須經過一番掙扎才能做

出決定,而且決定之後,我還不一定可以接受結果呢。」

艾莉沒有再說話,只是看著我,然後用她招牌帶著魅力的笑容笑著。

那一陣子,我們每天都會在BBS上傳訊說話,有時候一聊忘了時

間,隔天就會黏在床上很難清醒。這時艾莉都會打電話給我,她會在電話

那頭輕輕的喊著『起床了,睡豬。』

明明是跟我同一個時間睡覺的,為什麼她總會比我要早起床呢?

艾莉叫我起床的日子大概持續了一個多月之後,我的電腦非常神奇的

燒掉了。可能是從來沒有關機的關係,主機燒了,螢幕燒了,連多孔插座也燒

了。

「可能是電壓不穩的問題,供電量一下子變大,插座負荷不住,其他

的東西跟著遭殃。」阿居很正經的說,他本來對電腦就比較內行。

「沒救了,螢幕要換,主機或許還可以揀一些沒壞的繼續用,不過我是建議,直

接買台新的會比較快一點....」

本來很正經的他,這會兒像在說鬼故事一樣的越講越小聲,然後突然

唱著歌離開我的房間。

「電腦燒掉了,子學要起肖,沒有電腦,沒有網路,乾脆死了好,啦啦

啦。。。」

這是他唱的,依著「滄海一聲笑」的曲,我都快崩潰了,懷疑我怎麼有這種朋

友。

不過他說的沒錯,沒有電腦,沒有網路,對一個大學生來說,大概跟死了差不

多。

我很快的到NOVA訂了一台新的電腦,三天之後交貨。

電腦公司交貨那天晚上,剛好補習班沒有課,阿居跟皓廷不知道去哪

裡跟別人借來了電視遊樂器,兩個人直盯著電視螢幕大聲喊叫,螢幕裡的

車子撞得亂七八糟。

門鈴響,是艾莉,她拿了些東西來請我們吃,又拿了她買的藍山咖啡豆,說想泡

杯咖啡大家一起喝。

這時電腦公司打電話上來,說電腦已經送來了,我應了聲好,拿了鑰

匙,就到樓下去搬電腦。

我先是把螢幕搬上來,那螢幕又大又重,艾莉見狀,也說要跟我下去

幫忙搬。只有那兩個死沒良心的還在撞車。

所有的東西都搬上來之後,接下來就是灌軟體的工作,本來是阿居要

幫我灌的,但因為他正在開車搏鬥中,基於凡事要快就要靠自己的道理,我還是

自己來吧。

這時艾莉泡了咖啡,敲了一敲我的房門。

『子學,喝杯咖啡吧。』

「這是什麼豆子?還是藍山嗎?」

『是的,你不喜歡嗎?』

「不,不會。」我笑著回答,但看著這杯咖啡,腦子裡卻閃過藝君的咖啡牛

奶。

「只是我對咖啡並不瞭解,你可以解釋一下什麼是藍山嗎?」

『藍山咖啡豆產在牙買加藍山山脈,所以用藍山命名,又因為藍山山

脈的平均高度都是海拔一千八百公尺以上,所以在這高度之上的區域種植

的豆子,才能被稱做藍山,低於這個高度,就算是在同一個藍山區域裡的

咖啡豆,也頂多只能叫它牙買加高山咖啡。』

我聽得有點吃力,但她說得很開心。

「一定要海拔一千八百公尺以上?要求真如此嚴格?」

『是啊,甚至有些咖啡癡還堅持,一定要在藍山山脈最高海拔二千二

百五十六公尺的地方種植的咖啡豆,才叫做真正的頂級藍山咖啡。』

「那你呢?你也這麼堅持嗎?」

『我堅持的不是咖啡豆,而是跟誰一起喝咖啡。』

我聽完這句話,有種被電著的感覺,本來手裡還拿著滑鼠,卻因此掉在桌上。

她看見我的反應,呵呵的笑了出來,『逗你的啦,呵呵呵,你的反應真好玩。’d

她說。

艾莉,你真的是逗我的嗎?為什麼我連你在逗我都覺得快樂呢?是不

是你也真的是一杯咖啡呢?如果是的話,那你是海拔二千二百五十六公尺

的頂級藍山嗎?因為,我有一種離你有段距離的感覺。

「艾莉,我可不可以問你一個問題?」

『你問啊。』

「為什麼你會猜測我喜歡偏酸的咖啡呢?」

她聽過問題,稍微愣了一下,歪著頭看著我,表情甚是漂亮。

但是她沒有回答問題,她站起身,說時間到該回去看點書了。

那天晚上,我試了好久,網路終於通了。

我連上線,首先去尋找艾莉是不是還在名單上,但她已經下線了,時間已經是半

夜三點。

但我在查詢她的時候,看見她的名片檔這麼寫著:

『我喜歡偏酸的藍山,我期待有人跟我一樣。』

我開始至少每天喝一瓶藍山,在我要到補習班或K書中心之前,阿居跟皓廷好像

也受了我的影響,對咖啡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我們的K書中心附近有個公園,那個公園不大不小,但樹卻植得很

密,生長得也很茂盛,有時候在下午經過,會看見一些年輕媽媽帶著三五

歲不等的孩子在公園裡穿梭跑跳嘻戲著,一些老爺爺們會在涼亭裡喝茶下

棋,偶爾打打象棋麻將。不過我比較有興趣的是那幾個每天溜鳥的爺爺

們,他們每天都提晃著自己的鳥籠,準時到公園報到,他們都管自己的鳥

兒叫做「雀仙」,但那些鳥明明是畫眉。

我沒養過鳥,所以我不懂,不過雀仙這稱名倒也好聽,大概這麼叫它們會

有潛移默化的作用,會讓它們的叫聲比較嘹亮吧。

公園旁有個賣紅豆餅的老爺爺,大概每天下午三點左右就會聽見他叫

喊著「吼兜兵」,然後推著三輪車停在公園旁邊。

一開始我還不知道「吼兜兵」是什麼怪東西,後來才瞭解原本這個老

爺爺是外省人,口音不是很好瞭解。不過紅豆餅可以念成「吼都兵」,他

也真是夠酷的了。

有時候我們會在吃過晚飯之後,就會走到公園去聊一聊,我會帶著我

的藍山咖啡,而皓廷獨鍾曼特寧,阿居喜歡的口味時常變換,我也不知道

他到底喜歡哪一種咖啡。這時候公園多半已經沒有人了,只有幾十隻很凶

的蚊子陪著。在這裡,我們會討論咖啡,討論電影與網路,討論一些國家

考試的問題,或是一些社會新聞與污穢的政治議題

有一次,不知怎麼著聊到了李登輝,陳水扁,連戰和宋楚瑜,突然三

個人像吃錯藥了似的開始輪番發表自己的長篇大論,但因為論戰有些混亂

而且激烈,請恕我無法詳細的敘述論辯內容,

但最令我們印象深刻的是,在一番亂七八糟的激烈爭辯之後,我們突

然間的安靜了下來,像喧嘩的舞廳突然關上震撼的音樂一般的安靜,我看

看阿居,阿居看看皓廷,皓廷看看我,我再看看阿居。

一陣面面相覷之後,我們突然有一種空虛,也可以說是一種新的領

悟。

「為什麼我們突然間安靜下來呢?你們想到原因了嗎?」

阿居問著,他認真的看著我們。

「因為我突然間體悟到那些天天在上政治評論節目的人他們當下的心

情,更突然間瞭解到在螢幕前看著節目的我們當下的心情,」皓廷平靜的

說著,「但我們卻都只能說,只能說,卻無法改變什麼。」說完,皓廷歎

了一口氣。

「想知道我們為什麼突然間安靜下來嗎?」我說,「因為我們剛才討

論的那四個人,在我們激烈討論之後都突然間瞭解到,他們這些政治大頭

們,似乎沒有貢獻過什麼。」

我們當下發誓,從此對政治不聞不問,忘了政治這個名詞。

我突然發現我是個遲鈍的人,跟皓廷相識了第四年,我才開始慢慢的瞭解

他,我才開始知道原來他表面上看似冷靜與成熟,是因為在他的心中,每

一件事情都有他自己的答案。

我回頭看看過去四年,皓廷永遠在自己的軌道上。我說過他是個不修

邊幅的大男孩,個性有些孤辟,平時話也不多,所以才會發生校隊系隊學

長來邀他加入多次不成的情況,也才會造成這四年大學生涯當中,他的朋

友除了我跟阿居還有亞勳之外,似乎沒有其他的人,頂多再把對面的三個

女孩加進去。

他雖然受女孩歡迎,但睿華之後他也沒有再接觸其他的女孩子,有時

候跟他哈啦想問問有沒有新戀情,他會表現的連回答都懶,我想睿華離開

之後,他只有籃球吧。

朋友不多,在別人的眼中看來似乎不是個好現象,但他也不會試圖去

改變或是拓展自己的人際關係,因為他一直在他的軌道上,他認為他的軌

道才是安全的。

再看看阿居,這個我一直以為很瞭解他的青梅竹馬,從小到大一起長

大的好朋友,在大學四年密集的跟他相處過後,我才真正的發現他像個有

好多好多個稜面的琉璃,你可以知道那是個琉璃,但你卻無法一眼看透。

當你以為摸出了一個軌跡去透視那些稜面,但其實還有很多稜面等著你發掘。

很多事情阿居都顯得瘋癲,不屑,默不作聲,就算是關心也很淺很

淺,但你瞭解他之後你可能會自歎弗如,他對每一件事情的感觸永遠都比

你直接,永遠都比你深刻,表現出來的反應也永遠都會讓你想掬一把眼

淚。

有一次,他的車子壞在孤兒院外面,打電話要我去載他,當我抵達孤

兒院的時候,所有的小朋友站在門口等我,整齊且大聲的對我說「生日快

樂」。

我的眼淚無法抑止的落下,雖然我是笑著的。

他說:「因為我說不出這肉麻的四個字啦。」,拍在我肩膀上的他的手,是我從

未感受過的溫暖。

「子學,你有什麼夢想嗎?」皓廷問我。

「我?我的夢想可多了。」我笑了笑,喝了一口藍山。

「說來聽聽啊。」

「我想在陽明山上買一棟屬於自己的房子。」我說。

「我想去洛杉磯陪著湖人隊東征西戰,看完整季的NBA球賽。」我說。

「我想到義大利,到德國,我想在他們的無限速道路上狂飆法拉利。」我說。

「我想有一個對我來說百分百的女孩,我的心,我的肺,我的所有都可以

無條件給她。」還是我說。

「果然很多,」阿居笑著,豎起他的大姆指,「你呢?皓廷,你的夢

想呢?」他轉頭問皓廷。

只見皓廷站起身來,在原地走了兩步。

「我要考上律師,」他說,「這是我家人的期望,是我對自己的期

望,」他突然轉頭認真的看著我們,「也是睿華對我的期望。」

「呵呵,盧比.拜洛是嗎?」我拍了拍他的肩膀。

「是啊,盧比.拜洛。」他笑了笑,沒有再說話。但我們都知道,已經快三年

了,他還在等睿華回到他的身邊。

「阿居,你呢?你還沒說呢!」我拍了拍涼亭裡的石桌。

「啦啦啦,啦啦啦,」他開始裝瘋賣傻的胡鬧,「緊張緊張緊張,刺激刺激刺

激,想知道水泮居的夢想嗎?若要知情,下回分曉!」

我們都被他逗笑了,涼亭裡充滿了我們的笑聲。

但那晚我們回到B棟11樓之後,他在一張白色的宣紙上寫了:

「我想回浙江,帶著我的爸爸媽媽。」

他用他的方法告訴我們他的夢想,我認知到自己的夢想與他的差距是那麼大

的。

又近木棉花開時,大學四年一千多個日子,就像一場好看的電影一

樣,你可以感覺到結局近了,只是希望END別太早出現,只是捨不得散場。

怎麼了?我問自己,故事說到這裡,就要結束了嗎?

是啊,是啊,我也以為故事到這裡就要結束了,但這場電影似乎還沒

有想落幕的跡象。

在我們畢業前大概一個月吧,一天大清早,電鈴聲吵醒了睡眠很淺的

我,而阿居和皓廷是不可能聽得見的。

我開門,眼前的這個女孩好熟悉,只是剛睡醒,眼睛朦朧看不太清楚。

我摘下眼鏡,揉了揉眼睛,再把眼鏡戴上,這個女孩說了句:『早安啊,子

學。』

我的下巴差點掉到地上。

這個女孩是睿華,她的頭髮更長了。

夢想有時候其實很簡單,也其實並不遙遠,

它之所以難以追求與達成,是因為它由不得你。

我不清楚皓廷跟睿華接下來的發展是怎麼樣的,因為那天之後,皓廷變得比平



更認真,早上還沒六點,你就可以聽見他在盥洗的聲音,直到晚上我跟阿居都



睡了,他還在挑燈夜戰,一付高三生要考大學的模樣,有時候你想問他跟睿華



不是有什麼進展,但看他如此認真面對國家考試,內心裡不免泛起層層不安。

艾莉站在就業與升學兩條路的分歧點上,一直做不出一個有決心的決定,她為



大感困擾,我也替她擔心。

她的暱稱從本來的「親愛偉士牌」,改成了「I wanna cry」,有一



我在線上遇見她,看見她的暱稱嚇了一跳,趕緊傳訊問她。

tzushitlin:你怎麼了?為什麼想哭呢?

dancewithyou:沒事,沒什麼,我只是在煩惱而已。

tzushitlin:不知該如何選擇嗎?就業與升學之間。

dancewithyou:是啊。

tzushitlin:你知道嗎?其實你也不需要選擇了。

dancewithyou:為什麼?

tzushitlin:因為時間已經不多,選擇只是徒增你的困擾而已。

dancewithyou:繼續說。

tzushitlin:既然對歷史研究所有興趣,明年就認真的考完它,至於其他的,考

過之後再來煩惱吧。

她沒有再傳訊來,我想她是在沉思吧。

大概過了五分鐘,她又傳來訊息。

dancewithyou:子學....

tzushitlin:嗯?

dancewithyou:為什麼你總是可以輕易的說服我呢?

看了這句話,我有些不解,喝了一口藍山,我繼續敲打鍵盤。

tzushitlin:我說服你了嗎?

dancewithyou:是啊,我決定好好準備明年的研究所考試了。

tzushitlin:這是明智的選擇,你沒辦法邊想邊考試的,這樣你想也想不出個所



然,考也考不好。

dancewithyou:嗯,謝謝你,子學。

tzushitlin:不客氣,快把你的暱稱改了吧,這暱稱我看了挺難過的。

dancewithyou:真的嗎?如果我真的哭了呢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或者應該說我不知道回答什麼。

tzushitlin:我就只好拿面紙給你擦囉。

打完這些字,我覺得自己是豬頭。

dancewithyou:只有面紙嗎?有沒有其他的?

tzushitlin:難不成你需要毛巾?

dancewithyou:我需要的是安慰。

tzushitlin:喔,原來如此。

喔,原來如此。?喔,原來如此。?喔,原來如此。?喔,原來如此。?

我竟然打出這麼沒有感情的幾個字,我實在是不知道自己在幹嘛。

ancewithyou:子學,你可能累了吧,早點休息,我也要休息了,晚安。

系統通知了我dancewithyou下線的訊息,我心裡突然襲來一陣空虛。

我走出家門,慢慢的走到對面,我想按電鈴,但我沒有勇氣,我想跟她說我會盡



能的給你安慰,但我還是沒有說。

就在距離畢業只剩下一個禮拜的那天晚上,皓廷拿給我一封信,他說這是他前幾



在信箱裡看見了,一直都忘了拿給我

要說出一句我喜歡你,到底需要多大的勇氣呢?

我看了一下信封,上面除了「子學啟」三個字之外,連郵票都沒有。

我愣了一下,大概知道這是誰寄來的信。我靜靜的拿著信,按了電梯,到了一

樓,我走到中庭裡,一個只有些許昏黃燈光以及沁藍月光的地方坐了下來。

我深呼吸一口氣,把信打開。

『子學,好久不見:我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會看見這封信,所以我沒辦法

告訴你今天的天氣,木棉花開的日子代表著炎炎夏日即將來臨,台北的午

後會有短暫的雷陣雨喔,如果你想出門的話,要記得帶雨具。

你知道嗎?要開始動筆寫這封信,我儲備了將近一年的勇氣,你一

定覺得很奇怪吧,為什麼寫一封信給你,需要那麼多那麼多的勇氣呢?其

實,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只是我時常在醒著的時候想起你,在睡著的時候

夢見你,當你的臉越來越清晰的同時,我的心也就越來越痛。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好長一段時間,我想大概有半年多那麼久吧。聽

老一輩的人家說,以前的人不管男女都一樣,只要是失戀了,一定會痛苦

難過得很久很久,現在的年輕人,如果失戀的痛苦可以持續一兩個月的

話,就已經算是很有情很有心的了。

如果老一輩的人說的對,那麼,我是不是不年輕了呢?還是因為太

晚發現其實我已經很喜歡很喜歡你了,所以我變老了呢?你有答案嗎?子

學,如果你有答案的話,是不是你也跟我一樣,正在為了喜歡另一個人而

變老呢?

你說,你只是一杯咖啡,我不懂你的意思。因為我認為,咖啡加了

牛奶才是最美的絕配,如果你是一杯咖啡,為什麼不容許我當你的牛奶呢?

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相遇的時候嗎?我喝得有點醉,在你面前糗態

百出,所以我發誓我一定要討回這個面子,第一次在洗衣店裡看見你的時

候,我故作特別的,就是希望可以讓你多注意我。你一定忘了我們在洗衣

店裡的對話了吧,我卻記得好清楚。

我說:我看了你的比賽,你打得很好。

你說:喔?真的?謝謝誇獎,我不知道你對籃球也有興趣。

我說:我不是對籃球有興趣。

你說:那....你是對籃球場有興趣?

你知道嗎?你真是個笨蛋。

聽完你的回應,我差點沒暈過去。

難道你真的看不出來,我有興趣的不是籃球,更不是籃球場,而是

你,林子學嗎?哎呀,我也是個笨蛋,當時明明我也是不知道的,不是

嗎?

我以為那次之後,我大概沒什麼機會再遇見你了,直到我的生日那天,我

們在學校的餐廳裡相遇,我就告訴自己不能再讓機會溜走。

你還記得什麼是ZHR嗎?我想你一定忘了吧。沒關係,我不怪

你,畢竟你的腦子裡該裝的是六法全書,而不是這些奇怪的天文大氣原

理。

只是那天,你用了一個很特別的外號稱呼我,「直尖小姐」,你說

我既直接又尖銳。

子學,我直接是因為我心急吧,我尖銳是因為我不懂得修飾我的心

急吧,如果我不直接也不尖銳的話,你是不是就會喜歡我了呢?

我真是個笨蛋,我又問了一個沒有答案的問題。

這些日子裡,你還有回到高雄去嗎?我在上個月特地找了一些時

間,一個人到高雄玩了兩天,我問了好多人才找到所謂的黑輪,原來高雄

的黑輪跟台北的黑輪長得不太一樣。

我走過好幾條你好像跟我說過的路,我在記憶裡翻找著你是不是告訴過我

你家位在哪一個區域,當我發覺其實你沒有告訴過我之後,我傻傻的站在

你們的文化中心門口哭泣,我期待著那一瞬間下一場大雨來掩飾我的淚滴。

你對我說的太少了,讓我連想多留一些你的回憶都不夠。

這時有個小男孩拉了拉我的裙擺,遞了一包面紙給我,站在他旁邊

的是他的爸爸媽媽,我向他們點點頭,也對小男孩說了聲謝謝。

我發現這個小男孩的眼睛跟你好像,看似單眼皮的眼睛上,其實有

著深深的內雙,他的睫毛一眨一眨的,好可愛,好漂亮,讓人想一把抱

住,就永遠不要再放開了。

你小時候也一定是這樣的吧,如果有機會,我可以看看你小時候的照片嗎?

對了,有一件事,我怕你一直放在心上,所以趁我還記得,我必須跟你講。

在麥當勞的時候,我要你替我吃完麥香魚,就算是間接接吻也要你

吃光它。其實在那當下,我是逞強的,我的內心裡也有萬般的掙扎,但我

想,如果你願意的話,那一定是一個很美很美的回憶吧。

子學,你是個很容易就會讓別人對你動心的男孩,因為你的誠摯會

寫在你的眼睛裡,你的真心會反應在你的笑容裡,所以我好喜歡看著你的

眼睛,也好喜歡看見你的笑容。

但是,是不是已經沒有機會了呢?我想是吧,因為再過幾天,我們就

要畢業了,畢業之後,我沒有理由繼續留在這裡了。

對不起,子學,有件事我一直沒有告訴你,你只知道我沒有什麼朋

友,但你不知道真正的原因是什麼。

我要回西雅圖了,子學。我會用「回」這個字,是因為早從十幾年

前開始,那兒就已經是我的家。

我好想問你啊,子學,如果我不在台灣了,你會寂寞嗎?

因為我問我自己,回到沒有子學的西雅圖,我真的會很寂寞吧。

我好想你,子學,我真的好想你。

我想念你帶我去的麥當勞。我想念和你一起看的獅子座流星雨,我

想偷偷的在你的枕頭下放兩株七里香,我希望我們的身上有相同的味道。

如果我可以在你離我七里遠的地方就知道你來了,我就可以穿得漂漂亮亮

的等你,我們可以再去看一次流星,我們可以再去給麥當勞叔叔一個建

議。

終究,我還是沒有能在回西雅圖之前到合歡山去賞雪,今年的冬天

來臨的話,你可以幫我去一遍嗎?

我好囉嗦,不知不覺的就寫了這麼多,累積近一年的勇氣換來這麼

長的一封信,卻好像還沒有寫完我對你的心。

我好想再聽聽你的聲音啊,子學。但我已經把我的電話號碼停掉

了,你的號碼也變成一種回憶了。

再見了,子學,再見。

西雅圖每年有兩百八十三個雨天,我會在雨中想你。

藝君

台北,倒數中的夜裡。』

看完信,我的眼淚懸在眼眶,我不敢眨眼睛,我怕我的淚會就此決堤。

我的內心一片混亂,我找不出形容詞形容這樣的混亂。

我帶著稍腫的眼睛回到B棟11樓,艾莉端了一杯咖啡,站在電梯門

口等我。

「怎麼了?你怎麼站在這裡?」

我有些驚訝的問,並且企圖掩飾看過信之後的落寞。

『我在中庭看見你,本來想叫你,但你很專心的在看信,我就沒吵

你。』

「喔...嗯.....」

『一定是一封很傷心的信吧。』她問。

「一封朋友的信,她要回美國了,我覺得捨不得。」

『嗯....』,她點點頭,然後把咖啡遞給我,「喝了吧,應該會平靜

一些的。」

我接過咖啡,輕啜了一口。她伸手在我的背上輕輕撫著,我有一種無

法言喻的安全感。

「還是藍山?」

『嗯,是啊。』

「你期待有人跟你一樣,是嗎?」

她愣了一下,然後淺淺一笑,向我點點頭。

畢業典禮那天,整個禮堂因為學士服的關係被染成黑壓壓的一片,好多同學幾乎

一年見不到幾次面,奇怪的是有些感情似乎不會變,要好的依然很要好,不熟的

還是只也點個頭笑一笑。

其實幾乎每一個人都是三個月之後的敵人,因為九月二十日就是律師考。

但今天大概沒有人會談及律師考,因為四年的同窗在今天畫下句點,大家不是盡

情的瘋一瘋,就是盡情的哭一哭。

睿華一大早就來到B棟11樓等皓廷,當他們牽著手搭電梯的時候,我竟然莫名

其妙的心裡湧上一陣感動。對面的三個女孩今天都特別漂亮,頭髮也都特別去整

理過,我問她們為什麼?她們說因為今天一定會拍很多照,不希望在別人手上的

照片是個可怕的瘋婆樣。

我爸媽也是一早就從高雄趕上來,會場很大,我還一度怕他們迷路,看見他們的

時候,爸爸正牽著媽媽的手在會場外面走著,印象中他們好像已經很久很久沒有

這樣了。

典禮結束之後,會場外就好像是一場大型的記者會一樣,鎂光燈閃個不停,尖叫

聲也不斷。

我請艾莉替我和爸媽照張相,沒想到媽媽叫阿居負責按快門,她希望跟艾莉跟我

們一起拍。

「不好意思,你會覺得怪嗎?」我小聲的在她耳邊問著。

『不會,不會,我很開心呢。』她瞇著眼睛,轉頭看我,笑著說。

拍完照片,亞勳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他抓著皓廷和阿居跑到我旁邊,硬是要

我們四個人一起拍張照片。

「我可是好不容易才在人叢找到你們的,不拍一張對不起自己。」

他大聲說著,笑容燦爛。我突然有些感觸,好像很久沒有看見他燦爛的笑了。

接下來的場面有些混亂,到處搶鏡頭的情況此起彼落,一下子阿居吸在皓廷的身

上拍,一下子皓廷抱著睿華拍,反正就是拍來拍去,拍到深處無怨尤。

『子學,我可以跟你拍一張嗎?』艾莉靠到我身旁說著。

「耶?好啊。阿居,快幫我們拍一張。」

阿居拿著相機,要我們靠近一些,我往右邊移了些,他又說再靠近一點,我有一

種被陷害的感覺,但心裡卻是甜的。

就在快門按下那一剎那,有一隻手把我的臉別向艾莉的方向,把我的臉擠到她的

頰上,鎂光燈一閃,我整個人都呆了。

「這才叫做照片。」阿居豎起姆指說,一旁的幫手皓廷笑到翻過去。

「對不起....對不起....艾莉,我不知道他們....」我急忙解釋著,用手蓋住自

己的嘴巴。

『沒關係,沒關係。』她搖搖手,笑著說。

吃過飯,我送爸媽搭車到松山機場,然後回到B棟11樓,這時已經是下午兩點

多了,大家都好像有一種累癱的感覺,所有人都擠到沙發上。

阿居開了冷氣,這時天空轟隆了幾聲。

『啊...要下雨了。』涓妮看著窗外。

「這叫做午後雷陣雨。」

『這是我們大學生活的最後一天了....』婉如轉著自己的手指頭說著。

「是啊....這是我們住這裡的最後一天了....」我說。

『沒關係啊,我可以跟我奶奶說,你們可以再多住幾天啊。』艾莉拉著我的手轉

頭看著我說。

「B棟11樓啊B棟11樓,沒想到我們一住就是兩年,沒想到兩年後我們竟然

捨不得分別。」阿居說完,整間屋子都安靜了。

是啊,真的沒想到吧。

沒想到我們真的一住就是兩年,而且兩年的時候就像兩天一樣的短暫,明明我才

剛搬到這裡沒多久的不是嗎?怎麼今天就要離別了呢?

果然,開始下雨了,台北的午後雷陣雨就是這樣,每天都準時報到的。

我想起藝君在信裡面提醒我的,出門要記得帶雨具,我想著藝君,不知道她是不

是已經上飛機了呢?

我不敢再去想藝君,因為我對她似乎有一種愧疚。我轉頭,睿華正靠在皓廷的身

上,映在我眼裡的這一份幸福,我好希望可以找到一個女孩共享。

不自覺的,我的視線停在艾莉身上,她正在用手撥著她的頭髮。

「我們....六個人....一起去拍張照片好嗎?」我說。

「就阿居,皓廷,婉如,涓妮,艾莉還有我,我們六個人。」

所有人像醒過來一樣,臉上開始浮現笑容。

我們走到門外,選了一塊門牌當背景,我轉頭想站在艾莉旁邊,但艾莉卻已經站

在我面前。

涓妮興奮的從包包裡拿出墨鏡,她可愛的臉蛋戴上墨鏡更加俏皮了。

睿華拿著相機,喊著一....二....三....,我鼓起勇氣把手搭在艾莉的肩膀上,

她微微顫了一下,然後輕輕的往我身上靠近了一些。

拍完照,皓廷提議所有人一起去買用具,晚上來個離別B.B.Q,但他聲明我跟

艾莉要留在家裡看家,不可以跟。

我看了看皓廷,他表情很詭譎的對我眨眨眼,阿居拍拍我的肩膀要我好自為之,

婉如跟涓妮則在一旁偷笑。

不到五分鐘,屋子裡只剩下我跟艾莉了。剛剛熱鬧的氣氛,一下子安靜了下來,

然後被一種奇怪的氣氛籠罩。

大概有五分鐘,我們的話題都在屋裡的擺設,窗外的天氣,還有一些言不及義的

東西上面。

『我們到中庭去散步好嗎?』艾莉說,我看見她臉上泛起一陣紅。

「嗯,好啊。」

我們到了中庭,很有默契的開始順時針走十圈,逆時針走十圈。

『我們各走五十圈之後,他們就回來了吧。』

「又是五十圈,你很喜歡走五十圈。」

『我說過了,我喜歡散步啊。』

「那,我應該接什麼呢?我喜歡陪你散步嗎?」

她轉頭看看我,然後開心的笑著。

『畢業了,子學,你除了考試,有什麼計劃嗎?』

「我完成了一步才會再想下一步,所以我必須先考完試才知道。」

『那阿居他們呢?』

「阿居說他要存錢,買張機票,他想帶著他爸媽回浙江去。」

『浙江?為什麼?』

「因為水姓源自浙江,那是他爸媽的故鄉。」

『那皓廷呢?』

「皓廷是我們三個人當中最穩健的了,他一定會考上律師的,因為他的夢想是當

睿華的盧比.拜洛。」

『盧比.拜洛?』

「你想知道盧比.拜洛是誰的話,我可能要帶你去看MTV了。」

說完,她有些不解的看著我。

「盧比.拜洛是一部電影裡主角的名字,是一個律師。」

『喔....那....』

她伸著右手食指,放在她的雙唇間。

『你真的會帶我去看MTV嗎?』

我聽完她的問題有些錯愕,看了看她,「可能吧,大概吧。」

『你是個不勇敢的男孩子。』她說,用手指頭點了我一下。

「勇敢?哪方面的勇敢呢?」

她沒有回答,只是一直往前走著。

『啊,貓在叫了。』她停下腳步,往上看,似乎在傾聽什麼。

「貓在叫?對了,你的馬爾濟斯。」

『我去看看它是不是跑出來了,不然它會把客廳當廁所的。』

她啪啪啪啪的跑上去,我繼續在中庭裡繞著圈圈,雨越下越大,挑高的中庭有雨

水潑了進來,我走進中庭裡的一個小涼亭躲雨。

我看著雨水一滴一滴的從亭簷上滴下來,在地上濺起晶瑩的水花。不知不覺的看

的入神了,整個人像是呆了一樣。

『先生,你一個人嗎?』

沒多久之後,有個聲音從後面傳來,是艾莉,她把貓帶下來了。

我回頭,她俏皮的看著我。

『怎麼一個人坐在這裡呢?你被雨困住了?』

我知道她在玩著所謂的搭訕遊戲,只是她的演技可能還要加強。

「是啊,早知道就不躲雨了,越躲下得越大。」

索性我也玩了起來,配合她的遊戲。

『如果我跟你說,這場雨可能要三個小時才會停,你怎麼辦?』

我突然間有一種好熟悉的感覺,似乎在哪裡有發生過一樣的事情一般。我拚命的

回想,拚命的回想,但一時間就是想不起來。

「你剛說什麼?我沒聽清楚,可不可以再說一次?」

『我說,這場雨可能要下三個小時才會停,你怎麼辦?』

倏地,我想起我曾經做過這個夢,在我高中的時候。

我開始笑,一直笑,一種很奇妙的感覺充斥整個身體,似乎集結了一股力量要往

外沖。

「你姓中嗎?小姐?」我問。

『什麼意思?』她一頭霧水的,皺著眉頭。

「中央氣象台啊。你說三個小時就三個小時,哪那麼準的?」

『那我們來賭一賭,三小時之後我再來找你,如果雨停了,我就親你一下,如果

雨還繼續下著,你就要親我的狗......』

我沒等她說完,衝上前去一把抱住她。

回到高雄已經兩個多月了,我繼續埋首在準備律師考試的書堆裡。

九月二十日的律師考試越來越近,我以為我會是緊張而且焦慮不安的。

但每當太陽緩緩的從天邊降落,映紅了西方的雲朵,那黃橙橙的光斜斜劃穿我的

窗戶,我總會想起過去的一些時光,然後一陣心暖,然後微笑。

那天的B.B.Q很好玩,在雨後的傍晚,映著夕陽暖暖,橙光淡淡,四年大學生

活最後的歡笑,一聲一聲的溶化在我們每一個人的心中。

畢業三個禮拜之後,我陸陸續續收到他們的消息。

涓妮畢業之後回到她的家鄉新竹,而且因為母親大人強迫的關係,兩個禮拜之內

相親了十次,卻在一次幫爸爸開車去加油站加油時,遇見一個讓她一見鍾情的男

孩子。

男孩問她:「小姐,九二還是九五?」

她說:『九五,加滿。』

男孩又問她:「小姐,加滿一共一千零五十元,請問你要什麼贈品?」

她竟然說:『我要你的電話號碼。』

他們兩天之後就在一起了,感情好得不得了。

婉如則在台北找了一份會計工作,延續大學四年所學的專長,並且準備考會計師

執照。

聽說有一天她下班之後,在路上遇見高玨,他穿梭在等待紅綠燈的車陣當中,發

放著一些廣告海報,當他遞出海報給婉如時,竟然不知道這是他在一起兩年的女

朋友。

『因為我戴了口罩,所以他沒在第一時間認出我。』婉如這麼說。

我在想像著,如果婉如沒有戴上口罩,高玨在第一時間就認出她的話,不知道兩

個人當下在馬路中間會是什麼樣的情況。

皓廷就不用說了,他選擇留在台北,暫時跟睿華住在一起,律師考試我想他勢在

必得,如果他沒有考上的話,那大概也沒多少人有希望了。

「考上之後,我要先帶睿華出國去玩一玩,然後回來把兩年兵役還給國家,當我

完成了所有的事情之後,我要把我剩下來的生命,通通都交給睿華。」

我不禁在電話裡質疑他的堅定,為什麼他可以如此如此的確定?

他說:「這不需要什麼確定,只要去愛就是了。」

至於阿居,我以為我最該擔心的是他,但他總是有辦法讓所有人說不出話來。

他沒有告訴任何人他的計劃,但當他打電話給我的時候,他人已經在名古屋了,

他說彧子生下了一對雙胞胎,他無論如何一定要看一看。

我擔心他會不會有什麼意外,他說不需要擔心,他已經惡補了一些日文,而且過

幾天就會回來。

其實他不說我也知道,他對彧子的感情就像卜算子裡所說的那一條長江一樣。

長江會有乾涸的一天嗎?或許吧,但在長江乾涸之前,他對彧子的感情就像長江

一樣川流不息。

然後是藝君,我沒有再接到她的消息,也沒能打聽到她的資料。

我托了同在理學院的同學去幫我問問,看是不是能問到她在西雅圖的電話,或許

我可以撥個電話給她。

但是消息回傳,答案是沒有,因為她在大氣系四年也沒有認識多少人,同學多半

以為她天生孤僻,而她也不善與人親近。

但我知道,我會想念她的。就像她說在那遙遠,一年有兩百八十三個雨天的西雅

圖,她也會想念我一樣。

我常在感歎時間不夠,因為分離之後再難聚首。

尤其是大學畢業之後,同學真正的各奔西東,前程與社會急遽壓縮了原本單純而

且遼闊的學生生活。

你不再能輕易的翹課,因為社會不會給你機會重修。

你不再能輕鬆的掛在網路上,或是賴在床上,因為生活的重擔會一下子跳出來左

右你的生活步調。

你不再能心無旁騖的看世界盃足球賽或是NBA的總冠軍戰,因為只要進廣告,

你 就會突然想起還有工作在run,你的生活就是不斷不斷的去追工作進度時

間表。

如果大學生是鳥,畢業後你就不再能自由的飛。

如果大學生是豹,畢業後你就不再能自由的跑。

因為遼闊的大學平原已經被時間往後推,這一片五彩繽紛的景致已經在你的身後

方,你只能偶爾的回頭望望,用回憶來品嚐過去的酸與甜。

當然,這樣的感歎對我來說還太早,因為我才剛離開了美麗的大學校園,社會裡

真正的考驗,我都還沒來得及接觸。

最後,我知道你們都在等待著一個最重要的結局,那就是艾莉。

其實我跟她之間並沒有我跟藝君之間那般複雜,在相較之下,我跟艾莉就顯得簡

單多了。

前幾天,也就是九月剛開始的時候。

艾莉一早撥了電話給我,要我在下午兩點時到車站去接她,她有重要的事要告訴

我。

那天下午,我很準時的到了車站,卻沒見她從車站裡面走出來。

時針慢慢的前進,直到三點,我的心開始慌,我擔心她是不是出了意外。

我撥了她的電話,話筒那方傳來火車正在行駛的聲音,我問她在哪裡,她說回台

北的路上。

「你不是來了嗎?為什麼又要回去了?」

『我只是要告訴你重要的事,而且我已經說完了。』

「說完了?什麼時候?」我一頭霧水的說著。

『你還記得我第一次到高雄的時候,我在哪個地方等你的嗎?』

「記得,車站出口第三座公共電話前面。」

『嗯,聰明的你,一定會知道的,快去看看吧。』

她的語氣很開心,說了再見之後就掛了電話。

我趕緊跑到第三座公共電話前面,但左看右看,我沒有發現什麼。

直到我轉身,在電話的正對面發現一面廣告牆,那廣告已經屹立在車站前好久好

久了,看了廣告看板上的字,我突然想起艾莉第一次做早餐給我的那一天,我問

她「什麼才叫做咖啡?」。

那是家咖啡館的廣告,廣告看板上畫了個女孩,坐在落地窗旁邊看著窗外,窗外

正有個男孩走近,笑容燦爛。

「只要是你陪我喝的咖啡,對我來說才是真正的咖啡。」

-END-

很多事,重點不是事情本身,而是陪伴你完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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