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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寧躺在床上久久睡不著,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睡不著。
只是睜著眼看承塵上的花紋,沒有絲毫睡意。
羅慎遠解開朝服的襟口,換了單衣過來:「怎麼還不睡。今日喜宴好玩嗎,我聽說你去鬧新房了?」
以他的控制慾,她身邊肯定有哪個丫頭跟他暗中回話,應該只是個二三等丫頭。他知道宜寧的忌諱,一等丫頭是絕不會用來做耳目的。否則他怎麼會對她的事情這麼瞭解。宜寧突然想到了松枝,不過他也是關心她。類似的管束她就不想計較了。
羅慎遠在她身邊躺下,背斜靠著迎枕。今日是程琅成親,她還親眼去看了。回來竟然就睡不著了?他打開自己的書,淡淡道:「不跟我說話,嗯?」
「不是……」她怎麼敢不跟他說話。
看羅慎遠好像有點不高興的樣子,宜寧嘆了口氣,「只是看到程琅表哥娶親,心裡有些觸動。他竟然娶了謝蘊。」
屋內沉寂片刻,羅慎遠放下手中講水經的書:「你想嫁給他?」
「沒有的事……」宜寧奇怪,他這是說到哪兒去了。
「那還能有什麼觸動。」羅慎遠又把書拿起來,「以後少去些程家,在家裡做做女工刺繡吧。快入冬了,給我做雙冬天穿的鞋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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宜寧奇道:「前幾日你不是說要件斗篷?」她光用什麼花樣就選了半天,然後又是布料。綢緞、灰鼠皮、狐皮,昨天才琢磨定下來。
她側身拉住他的胳膊問:「你的斗篷不要啦?我剛選了灰鼠皮面料,內襯用潞稠,潞稠穿著舒服。你要是不要了,我就給你做雙鞋襪?」
「都要,你慢慢做。」羅慎遠身子一僵,這小丫頭在嘗試努力長高的過程中,個頭沒見得長多少,胸部倒是豐腴許多。目光只是一垂,就能看到峰巒弧度,溫軟如玉的肌膚。細細的手腕拉著她,觸感柔得像棉團一般。
若是覆在掌中,不知是何滋味。
羅慎遠握著書的手越發的緊繃。跟她分了被縟睡就是最正確的,不然軟玉溫香在懷,他自制力再好,也怕是艱難。
尋常男子哪有這般的,自己的妻子碰也不能碰一下。誰較這個即是妻子,又是年幼的妹妹。只能等她長大些。
好在宜寧很快就放開了他,躺在繡百鳥朝鳳紋的被縟上問他:「三哥,我還從未見過你辦公的地方是什麼樣的。聽說在皇城內,六部衙門裡頭大嗎?」
「六部衙門在中直門後的千步廊中,一側是文官辦公,一側是武官辦公。皇城之內倒也不大,工部上下一百多人,佔了千步廊不少地方,倒也不小。」羅慎遠說,「你想去看看?」
衙門裡全是男子,她一個女流之輩如何方便。
「算了,我如何能去。」想到那日他跟蓮溪大家喝酒下棋的事,她過了會兒又問,「你平日應酬多嗎?」
「朝事繁忙,偶爾跟幾位尚書侍郎出去,多半就是談在衙門裡不好談的事情。也不常出去。」他又解釋說。至於去什麼地方,還是別告訴她了。
宜寧才閉上眼:「嗯,那你少喝些酒……」
談著談著竟然就有了睏意,自動朝他身側拱一些,終於要睡了。她擱在枕邊的手指都根根細白,晶瑩的卵圓的指甲透著淡淡的粉色。他拿起來,攤在手裡像個小動物的爪子。看了會兒才放進被縟裡,免得她冷著了。
身邊拱了個球起來,就有種安心的感覺。
羅慎遠想到今日朝堂之上,陸嘉學上稟說已經成功抓獲曾應坤一事。
他和羅宜寧成親的時候,陸嘉學用人頭引曾應坤的親兵出來,這就是活生生的人證。後羅列了曾應坤的八條罪證,在大同將曾應坤一舉抓捕,如今正在押送進京的途中。
上次魏凌問他此事,絕不是這麼簡單的,恐怕有人透露給他。
應該是陸嘉學知道了此事,只是不知道他會不會利用。陸嘉學對他的態度亦敵亦友,似乎既有拉攏他之意,又好像對他不甚在意。
羅慎遠慢慢思索著,已經將每個可能導致的結果都過了一遍。
*
幾日之後,宜寧才大概把斗篷做好,還沒有嵌毛邊。羅宜秀拎了幾盒桃片糕來看她,跟她道:「我明日就走了。」
「這麼快,五姐夫來找你了?」宜寧把她喜歡的桃酥推到羅宜秀面前,讓她多吃些。
「沒有。」羅宜秀悻悻地說,「他沒來找我,不過我又不是沒長腳,我自己能走回去。」
羅宜秀和羅宜玉雖然性子不同,但脾氣一樣很倔。她這怒氣衝衝地回娘家,灰頭土臉的回去,也太委屈了些。
「大伯母就沒有說什麼?由著他納妾?」
羅宜秀搖頭:「我娘能說什麼,我家的兩個姨娘都是她的貼身阿姨抬起來的。我娘說芸娘還是聽話的,納妾就納妾了,以後芸娘生的孩子記到我名下,我是主母,芸娘是我貼身丫頭,她還敢造次不成。讓我寬和一些,他反而會更心疼我。這般僵持不下是我理虧。」
「也是如此,」宜寧只能嘆口氣說,「不能管他納妾。那你只管好中饋,他自然會敬重你。你頭先不是跟著你母親學看賬本嗎?回去到朱老太太面前恭敬伺候,把府中這些事接過來。」
羅宜玉把她說的都記下來了,七妹妹的腦子可比她的腦子好使。
「你三哥身邊,原來是不是有伺候的?」羅宜秀突然想起什麼,湊近一些跟她說,「我看你得小心那些丫頭,她們到年紀就要拉出去配小廝了。若是爬了你三哥的床當了姨娘,就是一步登天啊。我記得那幾個姿色都不差,特別是那個叫扶姜的。我跟你說,不圓房可不行,聽得什麼及笄不及笄的,不如你晚上就爬他身上去……」
宜寧給她嘴裡塞了塊糕點:「好好吃你的吧!」
羅宜秀灌了杯茶繼續說:「不過你別擔心我,你五姐夫平日對我挺好的。納妾就納妾吧,他也挺喜歡芸娘的。」
她倒是還看得開,這樣不錯。林海如不也高高興興的,還有了楠哥兒。
羅宜秀過來還是請她去德銀胡同的聚德莊喫茶看戲:「……程家的幾個嫂嫂都過去了,十分熱鬧,我母親說要帶著兩個嫂嫂去。你也一起去吧!」
催促宜寧收起正在做的斗篷,跟她一起去德銀胡同。
宜寧是聽過聚德莊茶社的,聽說有幾種天下名茶,有些外面輕易品嚐不到。她雖然不愛戲,卻極為愛茶,何況參與世家社交總是好的。一時也有些動心,就是她除了做斗篷,還有兩雙冬襪的任務,畢竟馬上就要入冬了。
羅宜秀卻非要她出門走走:「你這懶骨頭與小時候一般沒變!非成天窩在家裡,我看你都要生黴了。」拉著她去辭別了林海如,一起去了聚德莊茶社。
到了那聚德莊茶社裡,裡頭當真擺得是流觴曲水,雅緻非常。二樓的雅間裡,還有貌美婢女當眾煮茶。有好些夫人太太的都在裡頭品茗。
程家幾個嫂嫂果然在,程大奶奶是丹陽縣主,不愛說話,只顧著喝茶。
宜寧仔細觀察,這謝蘊似乎與這程大奶奶不對盤,面色一直不善。
端上來的戲碟子,丫頭遞給兩人先點戲,兩人推諉一番誰也不先點,一時冷場。
程二奶奶則尷尬地在其中和稀泥,程大奶奶和謝蘊她兩個都得罪不起,只能兩邊都討好。這兩位都是地位尊貴極了的,相處起來自然是你看不慣我我看不慣你。大鬼打架小鬼遭殃,遭殃的可不就是她這個和事佬了嗎。
這兩人天生氣場不對,程大奶奶嫌棄謝蘊仗著個區區皇后侄女的身份拿腔作勢,謝蘊嫌棄程大奶奶沒幾分墨水敢說自己飽讀詩書。她讀了這麼多年都不敢說飽讀!
總之謝蘊這兩天都在掐她這位大嫂嫂,她聰明絕頂,程大奶奶也不是吃乾飯的,在娘家就掐得眾姐妹見著她就躲了,這是成名了的。謝蘊畢竟差幾分火候,掐不過程大奶奶,臉若冰霜,看到羅宜寧過來也沒怎麼分散注意力。
程大奶奶也不怎麼搭理羅宜寧,就是聽說宜寧是英國公府小姐的時候,後多看了她一眼,難得地問:「我記得英國公府的小姐是陸都督陸大人的義女吧?」
羅宜寧有些驚訝,這位縣主怎麼知道的。畢竟她這個義女身份並不怎麼公開。
程大奶奶就說:「我小的時候跟著皇后……也就是如今的太后娘娘住。有年秋天圍獵時被馬衝撞過,是都督大人出手相救,故我叫都督大人一聲四叔。還是太后娘娘與我說過。」
程大奶奶年紀約莫二十五六,倒也年輕,立刻招手叫丫頭,「……給羅三太太換漢陽霧茶來,這怎麼能用六安瓜片。」
宜寧沒想到竟還得了程大奶奶的優待,笑著謝了她。
程大奶奶還算和善地說:「既然是陸大人的義女,便不用見外了。」
謝蘊看到更是氣得心肝兒肺都不舒服。這程大奶奶專門同她過不去的,簡直天生八字犯沖。家裡吃早飯也是,去給程大老爺請安時一起吃飯,她喜歡粥她偏要面,她說拍黃瓜好吃她偏說今天的黃瓜不新鮮。她覺得聚德莊不過附庸風雅的無聊,程大奶奶卻把大家都拉過來了。
謝蘊含蓄一笑,起身說要出去走走,先開了房門,丫頭簇擁著出去了。
宜寧見戲唱起來了,也不想久留,跟著出了房門準備仔細看看著酒樓的佈置。方才只是匆匆瞥了一眼,這裡佈置精妙,她想好好看看。
宜寧帶了珍珠幾人出來,正走在迴廊上,欣賞這聚德莊酒樓的陳設。就聽到悉索的說話聲傳來,她循聲側頭,才發現旁側花廳邊,一個衣著貴氣的男人在和謝蘊說話。
謝蘊不怎麼搭理他,那男子卻對她死纏爛打,又繼續說什麼。謝蘊不耐煩想走,那男子想抓她的手,卻被她一把推開了:「你煩不煩?我已經成親了。」
跟著謝蘊的丫頭上前攔住此人,謝蘊才得脫身。
宜寧身邊的珍珠就道:「太太,這位是徐國公家的嫡子徐永。聽說是對謝蘊姑娘一見鍾情,時常痴纏人家。徐國公家寵愛嫡子,也沒人拿他有辦法……」
宜寧稱奇,這位嫡子最小的姑姑不是要嫁給父親了嗎,沒想到還有這出。
謝蘊都成親了,他竟然還糾纏,簡直就是個十足的登徒子。
正說著,謝蘊已經朝宜寧的方向走過來,徐國公的嫡子徐永長得倒也不錯,一身華貴,步步緊跟著。
謝蘊看到宜寧就不喜。面上還是要對她一笑點頭,收了笑容就冷冷地走了。宜寧見也沒有什麼好戲看了,對她禮節性地微一點頭,徑直朝後面走去。
徐永看到宜寧朝後院走,面容也沒看清楚究竟是什麼樣子。就拉了謝蘊的一個丫頭問:「那人是誰?怎的謝姑娘一副不想見她的樣子。」
「便是她惹得我們小姐心煩的。」丫頭低聲說,「不然小姐怎麼會對公子如此不耐,奴婢該走了。」
那徐永是家中嫡子,老太太寵愛得很,一貫無法無天。聽說有人惹得美人不高興了,頓時就皺眉,對那丫頭笑笑:「既是她惹得謝姑娘不高興,那便幫謝姑娘一回。你回頭跟謝姑娘說一聲,記我一功。」說罷就搖著摺扇跟著朝後院去了。
另一個丫頭對那說話的丫頭說:「你好大膽子,這徐永可是個棒槌!誰知道他會做什麼事出來,羅三太太家裡也是有權有勢,父親是英國公,丈夫又是工部侍郎羅大人。要是出了事怪到咱們小姐頭上,我看你怎麼辦。」
說話那丫頭不以為然:「能有什麼事,我看還有丫頭跟著呢。」
兩人說著就走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