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寬敞乾淨的片場裡，隨處可以看到埋頭忙碌的工作人員。光是道具組就分為三個小組，分別管理場景佈置、室內道具和室外道具；打光組也分為兩個，可以隨時輪換；至於攝像組更是直接分了四個小組。

　《黑色雲層》的檔期定在五個月後，這部電影並不需要什麼高難度的特效製作，也沒有什麼大場景需要拍攝。最大的場面恐怕就是演唱會了，劇組需要還原凌霄的十萬人演唱會，這一點可以採用後期特效，進行加工製作。

　所以對於這個劇組來說，他們最大的問題，其實是拍攝。

　《黑色雲層》劇組裡，資歷最淺的恐怕就算是容栩了。

　已經確認來客串這部電影的明星，多達九十六人。幾乎整個華夏娛樂圈，你能叫得出名字的明星，都會到場，還有一些外國明星也紛紛接受了邀請。他們在電影中基本上都會出演自己本人，為這部傳記電影塑造出一個真實的娛樂圈。

　能夠得到這麼多明星的響應，讓他們騰出時間來進行客串，由此可見凌霄本人的影響力之大、人脈關係之廣。雖然其中有個別明星是來藉著其他大腕的名頭湊個熱鬧，但絕大多數人還是為了凌霄而來。

　為了配合這些豪華的客串明星，劇組特意設置了四個攝像組，為的就是以最快的速度，拍攝完他們各自的鏡頭。

　在容栩的上輩子，曾經有一部電影，彙集了當時最紅的接近三百位明星，就連天王巨星在其中也只是一個跑龍套的客串。因為那部電影是一部公益性質的電影，唯有這種性質的電影，才能聚集到所有的當紅明星。

　《黑色雲層》能請到九十六個大牌明星，是一種實力，也是一種挑戰。如果主角團隊無法壓住這些華麗的客串明星，那整部電影都會成為一場災難。

　但現在，梁導放心多了。

　之所以要在三個小鮮肉中選擇凌霄的扮演者，其一是為了貼近凌霄當時的形象——年齡不能太大，因為凌霄初進娛樂圈時，正是青蔥歲月；其二則是為了取得一個平衡。

　如果凌霄的扮演者本身名氣也很大，那觀眾看到他來扮演凌霄時，看到的到底是他，還是凌霄？凌霄去世不久，他的形象還真切地活在每一位歌迷的心中，《黑色雲層》的主角必須是在扮演凌霄，絕不能讓別人出戲。

　因此，容栩就不用說了，他本身就是個初出茅廬的新人。除他以外，無論是焦景山還是凌臻，都是從沒拍過電影的電視劇咖。他們年齡合適，演技不錯，名氣雖然有，但是遠不到讓人把他們和凌霄混淆的地步。

　所以到最後，梁導向這三個人投去試鏡邀請，然後選擇了容栩。

　選擇容栩需要一定的勇氣，容栩雖然如今擁有不少米分絲，可在國人心中沒有太多名氣，缺少代表作。其次他還是個新人，誰也不敢保證他能不能用演技壓住那支豪華的客串團隊。

　但是現在，主角團隊又多了一個人——秦呈。

　梁導手裡拿著皺皺巴巴的劇本，嘮嘮叨叨地說道：「容栩的演技在試鏡的時候我瞧過，是很不錯的，但今天正式開機後，我也不知道他能發揮得怎麼樣。秦呈，難得你有這個心來出演個角色，就勞煩你在這段時間裡稍微帶帶他吧。我記得他好像也是你們華夏娛樂的？辛苦你了，你就當帶個後輩，怎麼樣？」

　梁導拍過不少票房斐然的商業片，可他的電影從來不可能請到秦呈。這是他與秦呈的第一次合作，但他卻對這個人沒有一點懷疑，理所當然地就認為：秦呈可以帶好容栩。

　聽了梁導的話，男人微蹙俊眉，剛準備開口回答，梁導又說道：「我知道這確實有點麻煩你了，但這也是為了電影好。我想你也不希望，這部電影的主角團隊被客串壓下來吧？」

　秦呈微微頷首：「好，我會照顧他的。」

　梁導終於舒了口氣。

　而剛剛進入化妝間的容栩自然不知道，就在他換了身衣服的空檔，他已經被梁導賣給一隻蓄謀已久、正中下懷的大尾巴狼了。

　化妝師細細地為自己掃著米分底，容栩抬起眸子，透過鏡子的反射，看到遠處的攝影棚內，攝像師正在為那個男人拍攝定妝照。

　上輩子曾經有人這樣評價過容栩：「如果說上帝有十分的寵愛，那他一定給了容栩九分。」

　這句話雖然說得誇張了一點，容栩本人聽到時，也覺得十分無語，但卻是在實實在在地讚美這位頂級巨星的外形和氣質。論長相，容栩連續五年拿到了「米分絲心中最佳夢中情人」的冠軍；論身材，他上輩子身高188，比這輩子還要高了3釐米，寬肩窄腰大長腿，穿衣顯瘦，脫衣有肉。

　不過容栩莫名地覺得，那句十分誇張的話，也似乎能適用於秦呈。

　在攝像師的鏡頭下，秦呈快速地拍攝著定妝照。他換了三身衣服，每當鏡頭離開他，他便神色淡漠地看向旁邊，很快有助手上來幫他擦汗，化妝師幫他補妝；但是等鏡頭對準他時，剎那間，他又變成了那個頹廢憂鬱的作詞家。

　——選擇在一部這樣的小成本片子裡，出演一個男二號的角色。

　所以說，秦呈這個人……到底在想什麼呢？

　容栩收回視線，沒有再去多考慮這個問題。

　開機儀式結束的第二天早上十點，秦呈的定妝照也全部拍攝結束。至此，男女主角、男二號、女三號，全部進組。

　那位女三號萬萬沒有想到，自己居然會和秦呈拍攝同一部戲，甚至還有不少對手戲！趁著還沒正式開機，她激動地跑到了秦呈面前，扭捏了片刻，抵上了本子和筆。

　秦呈那時候正在拍攝定妝照，應接不暇，隨手接過本子和筆，就幫她簽了一個名。

　到最後，秦呈也沒注意到這人居然是和自己有對手戲的女三號，可後者卻高興得滿臉通紅。坐在容栩身邊化妝時，她還一個勁地和自己的助理說著：「剛才三公子對我笑了，你看見沒看見沒！啊啊啊，這個笑我能珍藏一輩子！」

　三公子是秦呈最知名的那部《暮聲》裡的角色，名為陸暮聲，是名門世家陸家的三公子。他在七十年前就已經死去，電影剛開場時，便以鬼魂的身份出現在男二號的身邊，請求男二號，幫自己完成一個願望。

　他忘記了到底有什麼願望、什麼執念，於是一人一鬼憑藉著三公子零碎的記憶，盲目地去尋找著。

　到最後，這個願望也不算是達成了，那個他曾經深愛過、並因之而死的女人，早已子孫滿堂。當男二號提起「陸暮聲」這個名字時，那個女人茫然地看著他，似乎已然忘記了，自己年輕時曾經愛過的一個風華絕代的世家公子。

　三公子為了這個女人，第一次違逆父母，在大雨中跪了一天一夜，偶感風寒，不幸離世。而這一切早已是七十年前的煙雲往事，死去的三公子再也沒有人記得，那個女人在痛苦過後，也忘記了曾經，獲得了另外的幸福。

　容栩上個月剛剛通過秦呈贈予的精裝dvd禮盒，補完了這部電影，如今一聽女三號洛曉青提起，便想起了電影結尾時的畫面。

　洛曉青還在激動地說著：「我記得明天我和三公子就有對手戲了？我今天晚上得好好看看劇本，明天千萬不能ng。小琪，你幫我注意一下，晚上記得提醒我早點睡。要是我睡晚了狀態不好，沒背好台詞導致ng，那可就太對不起三公子了。」

　化妝師王姐聽了這話，忍不住地笑道：「就這麼喜歡秦呈？」

　洛曉青理所當然地說道：「那是！我可是為了他進娛樂圈的！」

　這句話非常耳熟，容栩稍稍一回憶，突然想起來……似乎葉橋也說過類似的話？

　正想著，容栩忽然聽到洛曉青活潑的聲音：「你好，我叫洛曉青，你就是容栩吧。我看過《逐鹿》，萬俟遙真的很帥！我最近每天也在追著看呢，一回到酒店就打開電視機看，特別好看。」

　容栩勾起唇角，問道：「你一回到酒店就會看嗎？」

　洛曉青下意識地回答道：「肯定啊，我每集都不拉呢。」

　容栩笑著伸出手，說道：「謝謝你對《逐鹿》的喜歡，我是容栩，請多指教。」原來你就是昨天晚上看《逐鹿》，一不小心把主題曲聲音放大的人啊……

　洛曉青大大咧咧地說著，並沒有察覺到容栩別具深意的表情。

　一個小時後，劇組已經全部就緒，準備拍攝第一場戲。

　這一場戲是開機第一場戲，梁導十分看重，思索再三後，決定讓容栩和俞思語演一場對手戲。不需要演太複雜的，就演俞思語在網上看到凌霄的唱歌視頻後，親自去了b市地鐵口，決定與凌霄簽約的場景。

　為了將這場戲演好，避免ng，俞思語特意提前半個小時，拉著容栩去對戲。對戲時，這位票房女王神情嚴肅，與她柔婉的形象完全不合，但是說出來的聲音卻帶著她要扮演的那位女經紀人獨有的細膩與堅定。

　如果不夠心思細膩，那絕對不可能挖掘出這樣一塊完美的璞玉；如果不夠態度堅定，那絕對不可能排除萬難，硬是簽下了這麼一個長相普通的草根歌手。

　靠著地鐵口的牆壁，少年低垂著頭，認認真真地唱著自己譜寫的歌曲。他一遍遍地唱著《黑色雲層》，一遍遍地在歌中遇到自己心愛的女孩，好像永遠不知疲倦，十分開心又愉快地唱著。

　整個劇組裡一片寂靜，只有在地鐵口走來走去的群眾演員發出交談的聲音，剩下來的就是風聲和容栩的歌聲。他的聲音安寧沉靜，當他唱歌時，你會心思放空，忘記一切煩惱與憂愁，覺得身心輕鬆。

　許多人走過他身邊的時候，都會停下來，在他的吉他盒裡放上一點錢。每到這個時候，他都會抬起頭，朝對方投以一個友善的微笑。

　細碎凌亂的頭髮落在那雙清澈狹長的眼睛上，眸子晶亮得似乎在發光，溫暖的笑意能夠傳染人心，讓與他對視的路人也忍不住地心情愉悅起來。

　當他唱到第八遍的時候，又是一撥路人真誠地為他送去掌聲，然後轉身投入自己的生活。他低下身，仔細地收著吉他盒裡零零碎碎的硬幣，忽然光線被一個人影擋住。

　凌霄抬起頭看去。

　穿著一身西裝，精英氣息十足的職場女性推了推鼻樑上的鏡架，道：「你好，我是華夏娛樂公司的趙楚芸。我剛才在這裡聽你一直唱了八遍同一首曲子，它叫什麼？應該是你自己作曲作詞的吧？你有興趣和我簽約，我們一起把這首歌製作成單曲，發行出來嗎？」

　似乎被這麼一長串的話給震住了，少年仰著頭看著這位陌生的女士，久久不言。

　趙楚芸認真地又說了一遍，並且在最後加上一句話：「如果你不相信我，這是我的名片，明天你可以直接去華夏娛樂找我。我就在公司，你隨時都可以過來。」

　「咔嗒」一聲，凌霄將吉他盒輕輕關上。他緩緩地站起身，比趙楚芸高了一個頭，目光柔和地看著她。

　趙楚芸本來想還再說一遍，誰料這個看上去十分稚嫩的少年輕輕地對她笑了一聲，問道：「你很緊張嗎？」

　趙楚芸倏地愣住。

　將吉他盒背在了身上，凌霄看了看地鐵口從不停息的人流，笑著說道：「我一直也很緊張。所以看到你的時候，我覺得……你好像也很緊張。不過你不用緊張，我相信你，我和你去一趟你的公司吧，謝謝你喜歡我的音樂。」

　下一段是俞思語這場戲的最後一段台詞，她要表現出趙楚芸驚訝卻故作鎮定的樣子。

　這段戲對俞思語還是有點難度的，但是相比較而言，容栩的戲卻沒什麼難度，所以梁導特意選擇了這段戲，當作開機戲。

　俞思語皺起了細眉，眼睛裡閃爍著狐疑的光芒，她仔仔細細地打量著眼前的少年，良久，才問道：「你為什麼這麼相信我？你就不怕……」

　「你在這一個小時裡，往我的吉他盒裡投了一次十元，兩次二十元。我一直相信，善良的人不會是騙子。能在我人生最窘迫的時候遇到你這樣善良的人，願意簽下我，為我出歌……」

　聲音慢慢停住，少年輕輕抬眸，零碎的黑髮從額頭兩邊劃開，露出一雙笑彎成了月牙形的眸子。他帶著笑意，認認真真地說道：「所以我真的很感謝你，我相信你，趙小姐。」

　俞思語一下子怔住。

　那雙清亮明淨的眸子裡，好像藏了一片星河，溫溫柔柔、安安靜靜地看著她。時間猛地就回到了八年前，八年前，她在一個晚會的後台，第一次見到了那個人。

　那時候的凌霄已經三十六歲了，他長得並不算多麼好看，卻舒服得讓人移不開視線。他一把拉住走得太快、差點摔倒的她，在她還沒回過神時，對她輕輕一笑，道：「千萬別摔著了，地上滑。」

　是一模一樣的眼神，是一模一樣的語氣……

　他是凌霄……

　他真的是凌霄！

　「卡！這一段過！很好，容栩表現得不錯，俞思語稍微注意點小動作。大家準備一下，第二場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