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玉天寶將自己裹在被子裡,只覺得自己的臉頰燙的像著火,他一向自詡智計過人,沒想到居然在這裡栽了這麼個大跟頭,果然……他咬牙,全都是玉羅剎的錯。
時已深夜,月亮早早的收工回家,唯一的火光便是那小小的火堆。
西門吹雪不緊不慢的擦乾淨手中的劍,雖然那上面本來就乾淨的光可照人,然後拎著根樹枝把火堆裡烘得熱乎乎的土豆扒出來吃掉。
玉天寶在被子裡憋得悶氣,扯開一條縫,正好看見西門吹雪坐在那裡,一本正經的啃土豆。
暖融融的光亮下,就連西門吹雪那張冷冰冰的臉也彷彿軟和些許,看上去可親不少。
「哎。」玉天寶叫道,「外面的那些東西,你就那麼放著?」
西門吹雪看看他,說道:「不放著,還拖回來不成?」
玉天寶嘆氣:「你這麼一攪和,豈不是人人都知道西門吹雪跟在我身邊了?」
西門吹雪挑眉:「那又有何不可?」
玉天寶搖頭:「這年頭的大魚膽子都小,看到是你還不一個個的轉身就溜。」
「倘若他當真溜了,」西門吹雪說道,「今晚便不會有人來了。」
玉天寶扯扯被子,悶聲悶氣的說道:「釣上來的魚太大,是會被噎死的。」
西門吹雪道:「我不會被噎死。」
他的語氣平平淡淡,聽得玉天寶氣悶。
「我會被噎死的!」賭氣似得甩下這麼一句話,他咬牙切齒的把自己又埋進被子裡。
沒想到緊接著他就聽到西門吹雪淡淡的嘆氣:「若我不死,你怎麼會死。」
他的語氣很平和,就像是在講一件天經地義的事情。
玉天寶默默地深呼吸,一下,兩下,最後他還是面無表情的掀開被子坐起來。
「你過來。」他說道。
西門吹雪坐過去,神情不變眼神卻帶著三分疑惑。
「何事?」他開口詢問。
「幫你補課啊混蛋!」玉天寶漲紅臉,放大聲音努力遮掩自己內心的波瀾,「啥都不知道你還當什麼教主啊!」
西門吹雪道:「還有你。」
玉天寶默默地在心裡掀翻了幾十張桌子:「你就給我聽好!閉嘴!別說話!」
西門吹雪沒再說話,只是看著眼前這個糾結著一張臉,嘴裡絮絮叨叨著西方魔教各色事物的的青年,他的眼裡是絕不會被輕易察覺的溫和與柔軟。
另一邊,也是深夜,銀鉤賭坊門口的霧氣更加的濃厚,人走進去,就好像走進了一層迷障,外面的人看不見裡面,裡面的人也如睜眼瞎,滿眼儘是白茫茫。
陸小鳳在這個時候走出了賭坊,他身上還穿著他來時穿的那件厚厚的披風,在他在賭場裡喝著美酒,一邊欣賞胡姬的舞姿一邊豪擲千金之時,這件披風已經被十幾個美貌的侍女,用她們那細膩柔滑的小手洗的乾乾淨淨,放在火塘上仔細的烘乾,小心的溫著,待到陸小鳳要離開之時,這件披風就被急急忙忙的送到他手裡,觸手還帶著暖意。
陸小鳳披著這件披風走出銀鉤賭坊那扇窄窄的小門,外面的夜很冷,但是披風裡的暖直直的熨帖進他的心裡,銀鉤賭坊這般招待客人,也難怪有那麼多的人願意要上那銀鉤。
畢竟只要是個人,都會樂意做神仙的,而沒有誰,願意活的像個臭蟲。
他走在霧氣裡,心情很好,他剛剛喝到了難得的美酒,和他的好朋友暢快的賭了一局,被當做神仙般的小心伺候著,此時面對著陰寒的霧氣,他身上還有一件溫暖而舒適的披風替他遮擋,這種時候,無論是誰,心情都很難不好。
突地,白茫茫一片模糊的霧氣裡,他聽見一聲尖叫的呼救,那聲音很淒婉,也很好聽。
不知道又是那個登徒浪子的喝醉酒手下沒輕沒重,又跑去街面上招惹女人了。陸小鳳在心裡暗暗地思忖著。
他雖然嘴上總是說自己是個大混蛋,他的朋友們也多以此調侃他,但是江湖上誰不知道,陸小鳳心裡的正義感在大部分時間裡,比一般的人強上不知道多少倍。
比如他絕對不會坐視不理一個年輕的小姑娘在這種夜裡被糟蹋的。
所以在聽到尖叫聲後,他幾乎是下意識的加快了腳步,向想著聲音傳來的地方快速的衝過去。
當他看到現場的時候,忍不住一驚,一個女人被四個男人架起來準備帶走,那幾隻手就像是鋼鐵所鑄,無論那女人怎麼掙扎,都沒有半分的移動。
陸小鳳毫不猶豫的切身而上,不過幾息的時間,那幾個男人就都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看上去健壯,那幾個人卻都不過是花架子,對付對付手無縛雞之力的姑娘還行,對上陸小鳳那就是只有跪的份了。
那個險險脫身的女人似是腿軟,脫力的跪坐在地上,也不管地上有多髒,只顧著全身發抖的喘氣。
她身上一件蘋果綠的衣裙委頓於地,襯得她整個人都像是一個青蘋果,生澀,脆弱,並且極富誘惑力。
陸小鳳摸摸鬍子,解下身上的披風披在她身上。
雖然他現在心裡有人了,弱水三千堅定不移的只取聞人羲那一瓢,但是看到一個姑娘驟然遭逢這般變故,還是會懷上幾分同情之心的。
那披風很溫暖,暖的讓那個女人打了個激靈,就像是被什麼燙到一般,片刻之後,她崩潰的捂著臉哭泣起來。
作為一個有正義感的人,陸小鳳理應在那裡陪著,留一個姑娘在這種夜裡,這種地方,沒有誰能夠安心。
可是他卻走了,丟下一件大紅的,溫暖的披風之後,就像是火燒屁股一樣的跑走了。
因為此時他已經認出來,這個女人正是剛剛賭坊裡那座恆古不化冰山。
平常的時候,冰山融化當然值得一看,若那座冰山是個漂亮的姑娘,那就更值得一看了,可如果那姑娘心懷鬼胎來意不明,那麼莫說是冰山,就算是泰山衡山崑崙山一起融化,他也是要轉身就跑的。
陸小鳳這麼多年能活得這麼滋潤,這種直覺最是少不了。
他的身影融進了濃霧裡,速度快的讓人措手不及。
確定陸小鳳是徹底的跑了之後,那冰山抬起頭,擦乾臉上的淚珠,神情變得極為複雜,不甘,憤怒,焦躁融雜在一起,極是奇怪。
「陸!小!鳳!」她唸著這個名字,每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一樣,然後她憤憤地站起身,踢開地上倒著的男人,「沒用的東西!」
她這樣一路罵一路走,她的走路姿勢也很妖嬈,楊柳纖腰微扭,無端的也帶出幾分嫵媚。
看她的姿勢,又怎麼可能想得到她嘴裡會罵著這麼多不乾不淨的話。
霧氣愈發的濃厚,那個果綠色的婀娜身影,慢慢的隱進霧氣之中,不見了。
就好像是,一場幻夢。
天冷起來,日頭也就短,太陽一直到很晚才懶洋洋的冒了點頭,給暗色的天空添上點光亮。
這種時節,江南地界的哪怕普通百姓也泛起懶,大多是要等到日上三竿才會磨磨蹭蹭的從被窩裡爬出來的。
但是唯有那麼幾天,不少人家都得早早的趁著天不亮就爬起床,套好車,一路趕去小青山腳下。
通往小青山的官道,往日車馬稀落,這些天來熱鬧的頗有些奇特,牛車,馬車,華貴的寒酸的一起擁在這個窄窄的道上,往著同一個方向走。
車水馬龍的卻又既有秩序,沒人看管也自發的排起一條長長的隊伍。
小青山腳下,支著一個大大的棚子,藥香四溢,聞人羲坐在棚子裡,僵著臉給人把脈。
並不是他不樂意,而是人實在是太多,只看看遠遠地一路蜿蜒出去的隊伍,他就知道今天又是要看一整天病的日子。
他最開始開義診,是在金陵城不遠的村子集市上,支個攤子免費看病,人也不多通常大半天的也就結束了。
可是架不住他那個遠在京城的弟弟多事,聽聞他在開義診,一道旨意下來第二天他這入山口就被堵得水洩不通。
而雪上加霜的是左輕侯這一類和他有些私交的江湖朋友還頗為不遺餘力的給他到處宣傳,沒多久他這裡有多上了一批看上去就不是什麼善類的江湖人。
每個月三天的義診,不少人甚至直接支了個帳篷睡在這裡,更有那心思靈活的,沒病也帶著些吃的喝的用的過來叫賣,三天下來也能賺上幾塊肉錢。
隱隱的,這裡已經有了個熱鬧的集市的雛形。
對此當初就是貪圖這裡清靜的聞人羲表示並不是很滿意,尤其是在他連著好幾天抓到想偷溜上山,不懷好意的人之後。
這也就是為什麼後來小青山上機關遍佈處處陣法的主要原因。
從單機轉聯機倒是挺好,不過同步在線人數過多,還有人試圖開掛,網再好也是會憤怒罷工的。
中原一點紅抱著劍站在聞人羲後面,一張沒有任何情緒波動的臉加上看上去就很不好惹的氣勢壓得所有看病的人都老實的堪比鵪鶉。
來過幾次的可還記得之前那幾個找茬的下場,那麼簡單的一劍揮出去,沒有半點花哨,人就全部倒地了,在場的就連知府大人都不敢多說半個字。
涉及到性命,沒有人是傻的。
中原一點紅用一劍就輕易解決了看病的人各種插隊找事的問題,我們不得不承認,雖然暴力不好,但有的時候只有暴力才是最好的解決問題的方式。
不過今天,似乎來了幾個不怎麼識相的不速之客。
幾匹非常神駿的馬,馬上是幾個武功不低的人,每個人身上,都繫著一根帶子,一根烏黑烏黑的帶子。
他們幾個人排成一列,一路呼嘯而來,像是把尖刀一樣衝進原本排的好好地隊伍裡,橫衝直撞的擠開最前面的人,插在了第一個。
沒有誰敢有怨言,因為上一個抱怨的人現在血還在地上沒有干。
那些人都是身形剽悍的漢子,看著不像是南方的人,打頭的那個留了一臉絡腮鬍子,腰間掛著一把刀。
「我家主人有請先生。」他開口大聲道,他的聲音裡帶著濃重的北方口音,說到主人兩個字,他的眼裡有股奇異的光彩,就像是提到了什麼讓他無比自豪的事情。
棚子裡很暖和,天氣冷,棚子早早的掛上厚厚的布簾子擋風,幾個燒的旺盛的火爐驅散所有的寒氣。
外面那麼大的動靜,聞人羲卻彷彿沒聽到,不急不慢的寫完手上的藥方,遞給曲無容讓她給面前看上去惴惴不安的老者去抓藥。
今天他穿了件很厚的長袍,色彩是他衣服裡難得的豔麗,明豔的絳紫色襯得他膚色白得幾近透明,執筆的手更是細緻的好似美玉。
不得不承認,皇帝送來的那一箱又一箱的各種衣服,極大地充實了他只有一種顏色,款式單調的衣櫥。
送走千恩萬謝的老者,聞人羲坐回位置上,慢悠悠的倒上一杯茶,抿上一口,停一會,又再抿一口,完全不顧外面的人已經把同樣的話重複了許多遍,火氣重的聽都能聽出來。
喝完茶,聞人羲放下茶杯,淡淡的說了三個字:「且候著。」
聽上去他的聲音並不大,卻真切的響在每個人耳邊,那幾個大漢更是狼狽,跟被什麼重重一擊一樣,倒飛到隊伍的最末端,疼的當場吐出口血來。
反而是他們的那幾匹馬半點事沒有,不多久就被從棚裡出來的姑娘牽走不知道帶去哪裡了。
在場的人對視一眼,更加老實的排好隊伍等著輪到自己看病。
這年頭大夫的功夫也這麼好,還讓不讓人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