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左明珠住的小園很漂亮,花開的旺盛又規整。相比起外面雜亂的花草,她的小園明顯是有人天天來打理的。
正是花期,若非這一場病,院子內外都應該是滿滿的沁人心脾的花香才對,可惜現在只有充斥的藥味。、
她看上去的確病得很重,她躺在床榻上,臉色慘白的沒有半分血色,雙眼緊閉,呼吸又輕又淺時有時無。
一個華服的老人正在一邊寫著什麼。
楚留香招呼道:「簡齋先生,昔日江南一別,許久不見了。」
華服的老人抬起頭,說道:「楚香帥,別來無恙。」
那老人正是號稱「一指判生死」的神醫名俠簡齋先生張簡齋。
他們兩個打招呼的時間裡聞人羲已經走到了左明珠的床前。
他很仔細的看著左明珠的臉色,袖袍遮掩下的手微動,內力凝成一線,悄無聲息的搭在了左明珠的手腕上。
若左明珠是裝病,那麼給她治病的張簡齋就很有可能是她的幫手,若她是真病了——聞人羲笑了笑——他也想知道能瞞過自己的卦的到底是什麼病。
脈象紊亂,時強時弱,一時滯塞不通一時又滑若走珠。
聞人羲沉吟了一下,覆在左明珠手腕上的內力分出了一絲探進了她的體內。
雖然脈象混亂但是體內的血氣充足,沒有半分垂死的徵兆,只有心跳和呼吸處在慢慢的減緩狀態。
尋常的大夫來看當然會束手無策,只可惜聞人羲恰好讀過一本醫書,裡面有一種假死藥正好可以做出類似的脈象,前朝皇帝的寵妃就是靠著這種藥才逃出了皇宮。
吃了藥的人會陷入昏迷,脈象紊亂水米不進,無論是心跳還是呼吸都會漸漸停止,最後呈現出的就是一副得了怪病不治而亡的狀態。
他收回了自己探出去的內力,注意力轉向了和楚留香寒暄著卻一直往這邊看的張簡齋。
憑藉著左明珠這種大小姐自然是搞不到那麼高級的假死藥的,但是對於醫術高明的張簡齋而言,無論是藥房還是藥材都是很好弄到的。
不過到底真相如何,還需要試探。
看了一眼守在左明珠床前長吁短嘆,面色蒼老的左輕侯,聞人羲抿了抿唇,凝音成線送進了張簡齋的耳朵裡。
張簡齋的臉色僵硬了一下,瞪向了站在一邊的聞人羲,甫一接觸到聞人羲冷的和凝了冰一般的眼神,他就忍不住感覺後背有點發毛,又趕忙扭過頭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明明是那麼冷靜的一雙眼睛,但他竟從中讀出了被壓抑住的憤怒與不滿
幸好此時楚留香正在探著腦袋看張簡齋寫下的藥方,沒有注意到他那一剎那的不自然。
為了迎客,擲杯山莊的大管家張羅了一桌不錯的菜,左輕侯強笑著勸了兩杯酒,可惜一桌上誰都吃的心不在焉,滿桌的菜等撤下去時也不過寥寥的動了幾筷子。
入夜了,白日的暑氣消下去幾分,擲杯山莊裡只有窸窸窣窣的蟲鳴。
連著熬了多日的左輕侯被楚留香他們哄著回房休息,張簡齋卻藉著熬藥的藉口偷偷地走了出來。
擲杯山莊的後花園裡有一座小亭,因為築在水上又離著水岸有著一段距離,不仔細去看是不會注意到裡面有人的。
張簡齋走進亭子的時候頗有幾分心神不寧的味道,他環視了一眼,並沒有看到人。
「你來的可真早。」冷淡的嗓音突然響起,和著蟲鳴透出一種讓人後背發涼的鬼魅之氣。
張簡齋打了個哆嗦,環視了一眼,依舊沒有看到人。
「不用找了,你找不到的。」聲音就好像是從四面八方一起傳來的,根本辨識不出來的方向。
「你到底有什麼事?」張簡齋努力的挺直了背,讓自己看上去冷靜一些。
到了他這把年紀了,什麼沒見過,所以才更能知道做得到這種事情的人內力是有多麼深厚。
「我想知道什麼,你自然是清楚的。」聲音依舊不疾不徐的傳來,但是在張簡齋耳朵裡響的震耳發聵的聲音,卻沒有引來岸上巡邏的護院的半分注意。
擲杯山莊的護院,無不是江湖上的好手。
「我與閣下素不相識,又怎麼會知道。」張簡齋覺得後背有點發冷。
「呵。」那聲音意味不明的笑了一聲,說道,「簡齋先生的記性可真是不好,上午問過的事晚上就忘了,左小姐的病,你是想自己說清楚呢,還是我幫你——」
那聲音突然頓住了片刻,像是聽到了些什麼。張簡齋僵在原地,上午在左明珠房裡,他突然聽到了一個聲音對著他說:「左明珠的病,是個怎麼回事,簡齋先生最好和我說清楚,不然的話,我可不保證會不會一不小心說出點什麼去。」
這是一個極有效的威脅,張簡齋幫著左明珠裝病可以說是賭上了自己半輩子的醫名,若是暴露了出去,怕是只有晚節不保的下場了。
此時張簡齋也注意到了護院突然多起來了,東奔西跑的像是在找著什麼。
「呵,你們的動作倒是快。」那聲音冷笑一聲,張簡齋只覺得有什麼對著自己用力的一推,眼前一花就被送到了岸上。
他駭然的回頭看向那座亭子,空無一人的亭子懸在水上,黑夜裡只看得見黑黢黢的剪影。
「簡齋先生!」擲杯山莊的大管家遠遠跑了過來,本是個看上去很精明幹練的老人,現在卻是一臉的驚惶之色,「可找著您了,您快去看看吧,小姐,小姐她......」
他連著說了好幾遍小姐,都沒有說出下文,只是那張蒼老的臉上,顯現出了痛苦,頹敗,悲傷的色彩。
張簡齋猛地回神,抓住了大管家的手,急切地說道:「快,快帶我過去看看。」
聞人羲坐在亭子頂上看著岸邊上的兩人離去,以張簡齋的功夫,自然是察覺不到他要找的人一直都坐在他的頭頂上的。
「聽夠了嗎?」他突然問道,眼睛看向平靜的湖面。
他的四周並沒有人。
一個腦袋很突兀的從湖裡鑽了出來,離著亭子還有一段距離。
那個人遊了幾下離著亭子更近了些,腳下輕輕踩水,整個人驟然躍起,輕飄飄的落在聞人羲身邊。
這般漂亮自如的輕功,江湖上又有幾個人能做到?
寥寥無幾而在擲杯山莊裡的,就只有楚留香了。
那人正是楚留香。
他摸了摸鼻子,有些尷尬。
吃完了晚飯左輕侯回房休息前非要再去看一看左明珠,他就陪著一起去了。
左輕侯拉著左明珠的手絮絮叨叨的模樣實在是太過惹人心酸,他偷偷地避了出去等著左輕侯出來。
誰知道他不過是剛剛在外面站定的功夫,就聽見左輕侯帶著哭腔大叫了一聲「明珠!」,屋子裡面更是一下子的吵鬧混亂起來。
他匆忙走進去才發現左明珠居然就在左輕侯眼前斷了氣。
這個打擊實在是太大了,左輕侯當場就直接吐血昏了過去,下人們不知所措的站在一邊,場面一片混亂。
他只好越俎代庖讓管家帶著人去找簡齋先生還有其他請來的大夫,想著指不定的還有救。
安頓好了左輕侯之後,他也跟著跑出來找人,比起擲杯山莊的護院他的功夫要好得多,所以在岸邊他就能看到張簡齋的身影。
他並沒有倉促的上前,因為他發現張簡齋的表情動作都不太對,鬼鬼祟祟的讓人起疑心。
悄悄的下到水裡游過去,楚留香的鼻子不好使,反倒助長了他在水裡的優勢——他並不需要換氣,因而別人也就極難發現他。
游到了一定距離他才聽到張簡齋和聞人羲的對話,聞人羲用內力將他們二人的聲音牢牢地限制在了一定的範圍內。
本來只是來找人的,結果卻聽到了這麼一段對話,還被人給發現了。
除了摸摸鼻子傻笑,楚留香想不起來還能做點什麼。
聞人羲伸出手,直接用內力蒸乾了楚留香濕漉漉的正在往下滴水的衣服和頭髮。
楚留香更尷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