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京師六扇門,天下公門之首,守衛森嚴,其中供職的放到江湖上也都是一等一的好手。
而六扇門的總鋪頭金九齡,更是第一流的好手。他的年齡看上去並不是很大,生的很英俊,無疑是個很有魅力的男人。
聞人羲是來找金九齡的,熊姥姥的事情只在公門中流傳,那麼就沒有誰能比公門之首的金九齡知道的更多了。
金九齡的功夫很好,認穴打穴的功夫更是一流,但是聞人羲無疑更勝一籌,一個照面就放倒了他。
他給金九齡灌了一種藥,能讓他在無意識中吐露出所有的真相,醒來之後卻什麼都不記得。
「熊姥姥是誰?「聞人羲問道。
「是......」金九齡面上出現了些許掙扎之色。
片刻之後終究還是敵不過藥效「是公孫大娘。」
聞人羲沉默了一會,他本能的嗅到了一絲危險的意味。不過這與他並無太多的關聯,是以他也並未深究,轉而問道:「她人在何處?」
「......不知道。」
「誰能找得到他?」
「南武林的話,陸小鳳。」
陸小鳳是個浪子,這就意味著他的行蹤是很難尋的——尤其是對於從未涉足過中原的聞人羲而言,但是目前的情況看起來,好像陸小鳳是唯一能幫到他的選項了。
不可否認的是,聞人羲也對他多少產生了一點好奇心。
浪跡天涯的陸小鳳並不好找,聞人羲在中原也沒有任何認識的人,幸好崑崙子弟銅板三枚可佔天下事,而聞人羲,恰好隨身攜帶著三個銅板。
不幸的是似乎老天存了心的要和他作對,他每每佔出陸小鳳的位置,匆匆趕到卻總是失之交臂。
他趕到華山時,陸小鳳已向著嶺南去了,他趕往嶺南卻又算出陸小鳳已轉向京師。陸小鳳像個沒頭蒼蠅似的四處亂竄,他在後面跟的是心力交瘁。
一路的奔波勞碌又回回無功而返,即使知道陸小鳳並非有意,聞人羲也難免產生了惱怒之意。
而這股惱怒之意使得他到達江南的百花樓時氣勢冷的就像是前來尋仇的,也使得他和陸小鳳的初見並不是那麼的美妙。
故人西辭黃鶴樓,煙花三月下揚州。
現在正是江南陽春三月,正是鶯飛草長,繁花似錦的好時節。
聞人羲趕到百花樓時已經是薄暮時分了,家家戶戶都已升起了裊裊的炊煙,晚歸的孩子笑鬧著被父母怒罵上兩聲,一家人和樂融融的圍坐在一起,屋子裡點上的燭火,紅紅的火光跳躍著,那是一種極美,極溫暖的景色,給了聞人羲一種從未體會過的感受,無端的,滿腹的惱怒也散去了三分。
百花樓裡並沒有點燈,暗的讓人看不清屋子裡的樣子。
他來的並不巧,花滿樓正在吃他的晚飯,也是,現在也正是晚飯的時間,只是多日以來聞人羲都沒有好好的吃過一餐,以至於完全忽略了這件事。
聞人羲有些尷尬,看到那些人家都圍坐吃飯他就應該已經意識到的,可是滿肚子的惱怒讓他直接走進了百花樓。
他想他來的並不是時候,若是他被人打擾了晚飯,心情絕對不會很好的。
也許他應該退出去,過一會再來,但是花滿樓分明已經注意到了他的到來,正抬頭看著他,他還注意到桌上只有一個杯子,這說明陸小鳳並不在這裡,他大概又晚了一步,這個認知給了他一種挫敗感——即便他並不是一個容易沮喪的人。
「在下還有些事要處理,不知閣下可否去樓下稍等,在下新得了的明前龍井,亦可品嚐一二。」花滿樓著實是個很溫柔很體貼的人,哪怕是面對著不請自來,氣勢洶洶的就像是尋仇的聞人羲,在察覺到他的尷尬時,也樂意為他解圍。
聞人羲去了樓下,雖然他很努力的表現出冷靜自若,有些急躁背影看上去還是帶了點狼狽的味道。
花滿樓是那個討厭的陸小鳳的好朋友,不過他覺得自己開始有點喜歡他了,誰會不喜歡一個善解人意的好人呢?
樓下的茶是很好的茶,還有一整套很好的茶具,一整套出自越窯的青瓷茶具。
陸羽在《茶經》中記載:若邢瓷類銀,越瓷類玉,邢不如越也;邢瓷類雪,則越瓷類冰,邢不如越二也;邢瓷白而茶色丹,越瓷青而茶色綠,邢不如越三也。
沖泡綠茶,再沒有比越窯青瓷更好的了。
作為自己擅闖的賠禮,聞人羲決定煮茶向花滿樓賠罪——他很少和外人交流,也是知道自己剛才的行為是很無禮很冒犯的。
花滿樓過了大約兩盞茶的功夫才下來,被無端的打斷晚餐他也並不是不惱怒的,所以他懷著小小的壞心晾了來人一段時間。
他相信來人並沒有懷著什麼壞心思,一個會因為自己的失禮而尷尬的人是很難乾出什麼壞事的,幹壞事的人,哪怕只是干點小偷小摸的壞事,臉皮大多都是很厚的。
當他下樓時,他還是有些驚訝,因為他聞到了一股香氣,作為一個瞎子,他的嗅覺比常人要好用的多,因而他更能體會到這種香氣的美妙。
那是茶的香氣,一種雅緻的,清淡的香氣,混在花的香氣裡,給人以一種「暗香浮動月黃昏」的感受,這也許是他放在樓下用來待客的茶,但是他又不那麼確定,這種香氣比他沖泡過的要高妙上不少,以至於在初聞到的一剎那他都無法用言語形容那種美妙。
來人定然不會是個很壞的人,甚至相反的,花滿樓認為那定然是一個頗有風度的君子,沖泡的出這種茶香的人,必然是心思沉凝澄澈的人。
「我現在倒有些遺憾,無緣得見閣下的風采。」在這種茶香裡,再浮躁的人都會變得心平氣和起來,連呼吸都會變成一種享受。淺嘗一口茶,就像是墜進了一場幻夢之中,就連四肢百骸裡,都充斥著一種輕飄飄的快感。
聞人羲不語,為花滿樓續上一杯茶,青碧色的茶水撞擊上青瓷的杯壁,聲音中竟帶著些金玉交鳴的清脆迴響。
他也是第一次泡這種新茶,往年江南的新茶,等到採買的人一路送到雪山之上,已經經歷過酷暑嚴寒,再怎麼仔細保存,原本的美好風味也早已失了七七八八。
「我只怕是以後,再也喝不進別的茶了。」細細品著口中那讓人幾欲登仙的香氣,花滿樓不禁感慨,他甚至都忘了問聞人羲的來意。
「若是有鮮茶,我烘炒一些給你,日常沖泡也別有風味。」看著花滿樓享受的樣子,聞人羲露出了一個微笑,沒有什麼比被人欣賞更為美好的事,再說花滿樓本就是個很討人喜歡的人。
「無功不受祿。」花滿樓笑道,「人生能有此一遭便已是難得。」
「你喝了我的茶,我們就是朋友。」聞人羲回答道,「聞人羲的茶只請朋友喝。」
「看起來衝著茶的份上我也要死死的賴住你這個朋友了。」花滿樓的笑裡摻著一點狡黠,「那麼我這個新朋友是為什麼來的呢?」
「你這個新朋友為了老朋友的仇來找你的老朋友。」
「哦?」
「我一路從崑崙走到兩廣,又折到京師,我所見的每一個人都告訴我,只有陸小鳳才找得到我的仇人。」
「也是,只怕是只有陸小鳳這樣天字第一號的大混蛋才找得到另一個大混蛋。」花滿樓的語氣裡透出了幾分親暱的味道,「不知道你要找一個多大的混蛋呢?」
「欠我朋友一條命的混蛋。」
「那的確是無論如何也要找到。」
「本以為他會在你這裡,看起來我又晚了一步。」聞人羲覺得有點喪氣了,他追了快三個月了,從春初追到春暮,竟是連人影都沒抓住過一次。
「這一次你可沒晚,你來早了,再等上幾日,等到我的百花釀能開壇了,你在夜裡拿個兜網一兜,就能兜到一個來偷酒的混蛋酒鬼了。」
他的語調滿是調侃之意,帶的聞人羲也忍不住笑了起來,心裡對於陸小鳳,又更添了幾分好奇之意。
他在花滿樓的小樓附近租一間宅院,盤桓幾日等陸小鳳來,也讓多日奔波勞碌的身體休息一下,抓一些藥調養調養吃乾糧吃的時常作痛的胃,靜下心來練練字,平息連日來顯得越來越焦躁的心。
閒暇時他也會去花滿樓那裡坐一坐,花滿樓是他的第二個朋友,也是他見過最特別的朋友,那種對於生命的希望是他所從未體會過的。
花家在附近有一處茶園,花家的下人送來的未炒制過的鮮茶,他就當真烘炒了一種茶。
炒茶是種玄妙的手藝,看著茶葉漸漸失去水分蜷曲起來,空氣裡會慢慢的渲染上一種泡茶時聞不到的香氣,充滿了生命力的氣息,哪怕只是聽著茶葉間相互摩擦發出的沙沙聲,心情也會奇異的平靜下來,如臨仙境。
聞人羲炒出來的茶,總是有著和別的茶不太一樣的風味。
炒茶人大多喜歡給自己炒出的茶取上個別緻的名字以示區別,但聞人羲的茶,是沒有名字的,就像是崑崙山裡那堆丟在藏書閣裡的無名秘籍一樣,因為除了自己不會有人再去看,所以連名字都不需要了。
「很香。」花滿樓是這麼評價這種茶的,一樣是龍井,這樣炒出的香氣卻霸道的多,還未泡時只是和平常茶葉一般無二的蜷縮在茶盒裡,只要稍稍碰上些熱水,香氣就會溢出來,侵佔整個屋子,泡得久了,甚至連空杯裡都會留下茶香。
花滿樓給這種茶取名叫做「香陣」,取「待到秋來九月八,我花開後百花殺。衝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之意。
這是聞人羲第一個有了名字的茶。
又是數日過去,大抵是時常泡「香陣」的緣故,花滿樓的小樓裡環繞著的茶香多日都不曾褪去。
聞人羲在和花滿樓一起澆花,順便把花滿樓埋下的百花釀挖出來。
聞人羲輕輕晃了晃酒罈,就聽到酒罈裡清脆的撞擊聲,「這會是一罈好酒,一壇能聞得到花香的酒。」
「那有了美酒不叫我,好朋友是不是不夠義氣啊?」張揚跳脫的聲音在他背後響起。
聞言聞人羲默默地散去了凝於指尖的劍氣,他老遠便聽到了那人一路而來的腳步,本心存警惕,但聽到這個聲音,不知為什麼,他覺得來人定然是陸小鳳。
或者說,他曾在心裡猜測過千萬遍的陸小鳳,也就是這般摸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