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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顏風華錄》第16章
第十六章 深夜交談

 夜色已然很深了,正院內堂中卻依舊是燈火通明。

 李和盤腿趺坐在長榻上,仔細地擦著手中的一柄橫刀。這柄刀看起來已經十分破損,刀身上幾乎處處是細小的缺口與裂縫,浸潤著怎麼也擦不乾淨的暗紅血跡,彷彿經歷了無數慘烈的戰鬥。然而,他卻依舊將它當成是最珍貴的寶刀,動作格外輕柔溫和。

 柴氏默默地坐在他身側,輕輕摩挲著橫刀刀柄上陰刻的「信」字,雙目微微有些發紅。

 「原本還想將這柄刀再鍛造一番,往後傳給玉郎。」李和道,「眼下看來,它已經經不起了,幾鐵錘下去,恐怕刀身就會完全碎裂。也罷,就掛在玉郎書房中罷,做個念想也好。」

 柴氏的聲音有些低啞:「玉郎身子骨不夠強健,如今還昏睡著呢。你也別總想著帶他上戰場,繼承你的衣缽。兩個孩子若能安安生生地長大,我便滿足了。大郎與阿孫恐怕也不希望他們時時刻刻處於危險之中。」

 「我老李家的兒孫,怎可只顧著享受這勞什子的安樂?」李和的態度卻異常強硬,將橫刀放到一旁,看向柴氏,「何況,這只是你的一廂情願,你怎知元娘和玉郎到底是如何想的?若是他們想要修習武藝為父母報仇,你還能攔著他們不成?」

 「好不容易找回的孫兒孫女,你還想白髮人送黑髮人?」柴氏冷哼道,「報仇雪恨,咱們便不能麼?非得讓孩兒們也成日想著這個?他們還小著呢,除了報仇就不能想些旁的事了?元娘是小娘子,玉郎生性又不喜舞刀弄槍,你讓他們往後如何過日?如今不比得開國之時,對女子越發苛刻,以軍功立身也越發艱難!」

 李和強硬的態度立即軟了不少,想到那兩個孩子,不禁長長一嘆:「許是人老了,心也越發軟了。」他瞥著柴氏,低聲道:「娘子不是一直看不得孫氏那般軟弱的女人麼?怎麼如今心思卻變了?我只要想到元娘往後會養成那種嬌嬌弱弱的模樣,心裡就覺得很不是滋味。」

 「孫氏的性情固然不好,但性命攸關之時也是個有決斷的。」柴氏道,「何況,元娘若是像我,恐怕沒幾個人敢將她娶回家去。」

 聞言,李和突然咳嗽起來,咕噥道:「這世上總會有我這樣的男人……」

 柴氏橫了他一眼,忽然道:「周大與你說了麼?這回有個大漢跟著他們一同過來了,總是打聽三郎的消息。不過,怎麼看他都只是個普通的漢子而已,根本不像是世家出身之人。恐怕,三郎先前所說的『與叔父失散』,未必真切。」

 李和點頭道:「那應該是他們家的部曲。這小子先前想隱瞞身份,這才謊稱是『叔父』。如今人已經自己找上來了,他大概也不會再瞞下去。說起來,這後生怎麼看都是個不錯的,若能娶了元娘,咱們這兩把老骨頭也能放心了……」

 「將你那點心思收起來罷。」柴氏道,「世庶婚姻並非易事,何況他又是陳郡謝氏子弟。你想讓他當咱們的孫女婿,人家卻未必有這樣的心思。何況,義孫比起孫女婿也不差了。以他的性情,往後必定會好好照料元娘與玉郎。能有一位這樣的兄長撐腰,我們便是蹬腿去了,也同樣能安心。」

 李和訕訕道:「若他只是陳郡謝氏支脈,娶咱們家元娘也不算是辱沒了他。你不是曾說過,他們家嫡脈早就娶過寒門出身的女子麼?」

 柴氏呵呵冷笑:「你不過是個折衝都尉——大唐疆域中攏共有五六百個兵府,便有數百個折衝都尉,你還當自己有多稀奇不成?人家娶的寒門女,不是開國勳貴就是手掌大權的將軍之女,你拿什麼與他們比?」她並未再說「喪母長女」之類的話。陳郡謝氏便是再沒落,想來也挑剔得很,元娘所受的種種苦難在他們看來或許都是不妥之處——哼,她還不樂意自家美貌又能幹的乖孫女被人挑剔呢!

 李和被她數落了一通,摸了摸鼻子不再說話。柴氏聽著靈堂方向傳來的聲響,嘆道:「時候不早,咱們也該歇息了。明日我再去守著玉郎,你也看顧著些元娘,別教她哀毀過甚。」

 兩位老人正打算就寢,外頭便有婢女稟報說,謝琰過來了。他們對視一眼,李和便道:「讓他進來罷!」柴氏點了點頭:「這孩子,真是半點都不願讓咱們多想,確實打從心底便願意與咱們親近。」

 說話間,謝琰便已經帶著馮四進來了。李和與柴氏都不曾見過馮四,掃了他一眼。馮四被他們這一眼中含著的威勢所震懾,立刻垂下首不敢再多看。若說先前他作為陳郡謝氏的部曲,多少還有些李家人高攀了自家三郎君的心思。此時此刻,他心中卻只有佩服與震撼。

 謝琰淡淡地掃了他一眼,心中喟嘆。且不說謝家如今的主事者坐井觀天了,連部曲都毫無根據地自視甚高,如此敗落下去也是不冤了。他特地將馮四帶過來,便是想讓他見識見識這世間真正的英豪到底是何等模樣。衛公(李靖)、英公(李勣)這等不世出的絕代將才當然不必多言,便是李和這般從無數征戰中脫穎而出的折衝都尉,無疑也比如今謝家那些沒落子弟優秀多了,更值得佩服與尊重。

 「貿然打擾祖父祖母休息,實是孩兒覺得有些事應該儘早告知兩位長輩。」謝琰行禮道。

 「能讓你這麼晚還過來,必定不是尋常小事。」柴氏道,讓他上前坐在榻邊,「跟在你後頭的人,我們從未見過,可是你叔父派來的人?」她假作什麼都不知道,問得很是隨意。

 謝琰露出慚愧之色:「實不相瞞,孩兒先前所稱『與叔父失散』,其實是謊言。後頭這位馮四師傅,是孩兒的武藝師傅,亦是孩兒家中的部曲。孩兒從心中將他當成長輩,當時也不想多做解釋,便與元娘說成是『叔父』。」

 李和道:「我還當是什麼事!這不過是件小事罷了,如何值得你還特地過來道歉相告?你們既然已經相聚,我便讓出去找人的部曲都回來就是了。這位馮四師傅能教你武藝,想來身手定是不錯,改日也可與我切磋一二。」

 馮四聽到「切磋」二字,也情不自禁地咧開嘴:「還請李公指教了!」

 謝琰見兩位老人並未怪罪,略鬆了口氣:「欺騙元娘、玉郎都是我的不是,我會再尋機會與他們道歉。若是他們一時不肯原諒我,也都是我的錯……」不過,他也知道,李遐玉、李遐齡都是心胸寬廣之人,應當不會在意這些小事。

 柴氏略作思索,便坦然道:「我當初見三郎舉止不俗,便知你出身必然不凡,家中有部曲追隨,想來也是官宦之後。只是你年紀尚幼,怎麼只帶了一個部曲,便來到邊關遊玩?遭逢夏州之禍,你可需遣人回故鄉報平安?」

 謝琰想了想,回道:「孩兒確實是官宦之後,不過父祖都不曾出仕,家族早已經沒落,也不必再多提。因不願拘在家中讀書,所以孩兒才只帶了馮四師傅出行。來到邊關,原本也是為了投軍,掙得軍功來振興家族。」

 李和聽了,大手拍了拍他的肩:「你這才多大?便是投軍,也不會有人收。至少須得十六歲,才能正式進入軍營。小小年紀,以為掙軍功是那麼容易的事?就算武藝再高,戰場當中刀箭無眼,也同樣危險得很!!」

 聽了他的話,謝琰露出苦笑:「祖父說得是,先前是我年幼無知,想得太簡單了些。經歷長澤縣城之戰後,才知道戰場的危險與可怖。不過,也正因長澤縣城之戰,孩兒才打定主意一定要投軍。不為了軍功,只為了守護大唐邊疆子民,將膽敢前來劫掠的胡虜都踏平,才是男兒當有的志向!」

 「好!好!好!」李和雙目發亮,喜得哈哈大笑,「好男兒就該有這樣的志向!老夫果然沒有看錯人!從今往後,你只管跟著我!!我可得好好磨礪你一番,看看日後咱們家能不能出一個雄震一方的大都督!」他高興極了,連聲讓僕婢去準備些美酒,要與謝琰、馮四痛飲一番。

 謝琰思及隔壁的靈堂,自是婉言相勸。柴氏卻搖了搖首,讓僕婢去酒窖將西域葡萄酒、長安新豐酒、益州劍南燒春都拿過來,又對謝琰道:「這些時日,他難得高興一場,三郎便陪他喝一些酒罷。你年紀小,不必多喝,就讓馮四師傅陪著他大醉一回便是。至於喪事……人都已經去了,何必拘泥那些個禮法?」

 謝琰點頭答應了。

 柴氏端詳著他的背影,心中不無惆悵:眼看著一個最適合的孫女婿人選就在眼前,又不能隨意下手,真是讓人百般糾結。不過,這孩子與家中似乎有些不合,也不願告知他們家中諸事,想來心裡仍有幾分顧忌。她並不在意他的有意隱瞞,卻有些擔憂他的家事會干擾往後的生活。想到此,她暗自下定決心,一定要派幾個合適的人,去謝氏家族的故鄉陳郡陽夏細細打探一番。若有什麼風吹草動,也好早些應對。

 卻說謝琰、馮四陪著李和喝了一夜酒,醉臥了一日之後,這才徹底清醒過來。

 他洗去身上的酒氣,換了身衣衫之後,便發現天色已經很晚了。馮四被安排在他隔壁的客院,眼下聽著並無任何動靜,想來還在睡著。他也不想隨時隨地都帶著他,便獨自去探望李遐齡。

 李遐齡已經從昏睡當中醒了過來,雖然仍有些蒼白虛弱,但看起來精神了許多。謝琰進去時,他正在艱難地吞嚥苦藥湯,整張小臉都皺了起來。婢女珍娘給他塞了幾個蜜餞,他的神色才好了不少。

 「玉郎,覺得如何?」謝琰在床邊坐下來。

 李遐齡道:「我覺著已經好了,明日就能去替阿爺阿娘守靈,也好教阿姊不必那麼辛苦。但祖母卻不許我去,讓我好好地在床上躺著。連阿姊也不放心,還特地派人來盯著我。」說著,他有些惱怒地看了一眼守候在另一側的婢女:「明明應該是照顧她的婢女,卻偏偏守在我跟前,也不知阿姊眼下還有沒有人照料。」

 謝琰看過去,發現那有些眼熟的婢女正是李遐玉的貼身婢女之一,思娘。這婢女年紀約十四五歲,是柴氏特地給李遐玉的,不但性情穩重、識文斷字,而且據說頗通幾分武藝。她目不斜視地立在那裡,就像站木樁一樣,分毫沒有變化。

 「你的身子尚未大好,就乖乖在床上躺著罷。」謝琰便道,「祖母和元娘也是擔心你,才讓人來照顧你。你若是聽話,她們又何必如此?守靈之事且不著急,你若痊癒了,再去替元娘也不遲。」

 李遐齡翻了個身,背對著他,悶悶地道:「連阿兄都這麼說……」

 謝琰失笑:「你如今病著,當然以你的身子為重。不過,我也看不得你如此虛弱的模樣。以後必須得好好錘煉你的身體,變得更加強壯些才好。你若是不想總是生病,便須得忍耐、須得吃苦。」

 李遐齡立即轉過身,眸光閃閃:「阿兄,我不怕吃苦!」

 「別擔心元娘,我自會看顧著她,安心罷。」謝琰又道。

 李遐齡點頭:「阿兄去與阿姊說,她若是病了,也須得躺在床上喝藥。藥湯可難喝了,又不能隨便動一動……」而且,如果他們姊弟倆都病了,還有誰能為阿爺阿娘守靈?誰能主持阿爺阿娘的喪事呢?總不能讓阿兄去罷。

 謝琰似是明白他的未竟之言,安慰道:「玉郎放心,元娘心裡有數。」

 李遐齡這才安心了不少,又道:「阿兄可知道《地藏經》?能給我唸一唸麼?我眼下不能抄經,在心裡唸經,應該也有效用罷。」

 「好,我給你念。」謝琰答應了——佛道兩家的經書,他除了看過《道德經》之外,其他的都不曾見過,也算是有機會學一學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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