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夜驚魂
營救隊伍終於離京,赫連熙走了,司徒九也走了。林若拙深深覺得,周遭的空氣都輕鬆了許多。
如果說赫連熙令她時刻緊繃神經,那麽司徒九,就是一個即使不見麵也讓人緊張忐忑,小心翼翼的人物。
司徒十一的失蹤、黃恬和孩子的失蹤,赫連熙的離開、司徒九的離開,這一連串如粽子般串起來發生的事,若夢境般不真實。
或許是第六感。林若拙心神不定,日日惶恐,每天臨睡前都要檢查一下幾個包袱才能安心。
這一日早朝,與平常一般無二,肅穆井然,禦史中丞老生常談的祈求立儲。這位是典型的古板文人,沒有投靠哪個皇子,也沒什麽私心,純粹是覺得皇帝老了,皇子們大了,該是立儲的時候。
往常楚帝對這等循禮老忠的臣子都很和藹寬容,這次卻不知怎麽的,一反常態的嗬斥。
你是不是覺得朕快死了!趕著邀寵下一任?
所以說,人老人必然會有這樣那樣的心態問題。當皇帝的尤為甚。楚帝近來身體非常不好,看著鏡中容顏一天天虛弱,滿頭雪白,再找不到幾根黑發,脾氣越發古怪,當廷狠罵了禦史中丞一頓。
這位中丞大人也是強,秉著‘文死諫’的觀點直著脖子在那裏辯論。他沒錯,君位延續,國之根本。
楚帝氣的不行,罵著罵著血色一湧,忽的暈倒在地。
這一下,朝堂立刻炸了鍋!眾大臣混亂無比,有嚇的有叫的,有機靈的早去叫太醫,又慌忙將人抬到後堂榻上。等太醫院院判大人過來一診斷,臉愁的能夾死蚊子:“誰讓你們動陛下的!”
朝臣皆傻了眼。不動?就讓人這麽頭朝下的栽在玉階上?
院判氣的不行:“陛下是中風之症。最忌搬動。倘若等老夫來紮過針再行搬動,或可恢複八分,如今……”
如今嘛,很遺憾。楚帝陛下他癱瘓了,醒後隻一雙眼睛能轉幾下。院判針灸後,麵部好了些,能進流質食物。人卻是暫時動不了。
這個意外不亞於天塌下來,有人急,有人喜。段淑妃就是前者。
她是真急,急瘋了!這種時候兒子居然不在京城?第一時間譴了心腹宮女化妝潛出。來靖王府報訊。
事關重大,段娉婷第一個接到消息,丁善善緊隨其後而來。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她們將林若拙忘掉了。宮女知道靖王府誰做主,不以為意。長史倒是想到了,不過他到底是屬官,兩個側妃不發話,也不好多言。
好在林若拙有準備。早命了許冬時刻注意。許冬沒偷聽到內情,但他認得那改裝的女人是宮女。往年趾高氣昂的替段淑妃來府裏傳過話。一邊命平時埋的下線去想辦法打聽,一邊急急敲開三省居的門。
林若拙聽他話說完,立刻吩咐:“所有人,拿好自己的包袱,將粗布衣服換在裏麵。首飾一律別帶。鞋襪穿結實的,快去準備!”
“娘娘,您這是……”不但夏衣疑惑。許冬也嚇一跳。
林若拙道:“我們做最壞的打算。你們沒發現嗎?事情很不對勁。從重陽節開始就不對。司徒十一失蹤了,然後阿恬和孩子也失蹤了。接著是……王爺離京。”隨著司徒九離京,可以說,顯國公府所有重要的後續力量都不在京城。
“事情不對,很不對!”她忙忙的指揮心腹們收拾。來不及解說:“……你們相信我,京城要變天了。”
沒多時。守在院門的絲雨步履匆匆跑進來:“娘娘,不好了,是陛下!陛下今日早朝中風。人雖已醒來,但是不能說話,身體也沒法動彈。”
“不好!”林若拙臉色突變。一把揪出夏衣:“你給我進來。”拖她到裏間,“你和你男人帶絲雨和尺素立刻離府,就說我讓你們去林府打聽消息。給二太太報完信,然後出城去莊子上躲起來。除非有我的暗號,不然不可相信來人。暗號是‘我頭上有犄角’,下句為‘我有許多的秘密’。”
夏衣急道:“娘娘,那您呢?”
“少囉嗦!”林若拙厲聲喝止,“我怎麽說你就怎麽做。相信我就少給我添亂!”
夏衣咬唇想了想,用力點頭。
林若拙舒一口氣:“你去吧,將絲雨和尺素叫進來。”
絲雨和尺素進來,林若拙對她們說了躲避計劃:“你們兩個跟著你夏衣姐姐,我給了她一句暗號,也給你們一句,來人必得兩句都對上才行。上句是‘我身後有尾巴。’下句為‘你以為你能騙得了誰?’”
兩人認真聽完。忐忑不安:“娘娘,會沒事的,對嗎?”
林若拙歎息一聲:“我不知道。”這兩個丫頭一向內向,平時少與外人接觸,知道她們害怕,也很無奈:“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平時享受了多大的富貴,多少的特權。危難時就要承受多少的磨礪。這次能不能化險為夷,我也沒有把握。暫且,各自保重吧。”
等夏衣許冬帶著兩人走了。她看著留守的畫船、銀鉤,輕聲問:“我讓她們走了,你們留下。可有不平?”
畫船爽利,快言快語道:“總要留人下來的,娘娘您這不還留著呢?”
銀鉤也道:“絲雨做吃食是一把好手,讓她應付這些卻未免難了。還有尺素,成日隻知道埋頭做衣裳,怕是連禦林軍和禁衛軍都分不清。留下來也沒用!”
林若拙輕笑:“你們不怕就好。來,我們將剩下的銀錢點一點,分給院裏的粗使婆子們,晚上放假讓她們回去。我估摸著,大白天的有異動太顯眼,半夜才是最好的時候。”
畫船銀鉤兩個麵上看著鎮定,心裏多少有些七上八下,猶豫了片刻,再次問:“娘娘,真會出事?”
林若拙搖搖頭:“我也說不清。不過。小心使得萬年船。”
回到段娉婷和丁善善這邊,兩人知道局勢緊張,倒也門戶緊閉,內外皆嚴的整了一番。三省居那邊是屁都沒有告訴,唯長史多了個心眼,派人告之了一聲。林若拙聽後皮笑肉不笑:“你說遲了,我剛譴了身邊人去林家問話。”
長史不敢多言,隻道兩位側妃也遣了人去娘家問話的。
林若拙看了他一會兒,看的他額頭冒汗,方慢吞吞的道:“如此。辛苦長史了。”
長史瞅著在他眼麵前關上的院門,心道這叫什麽事啊!妻沒有妻樣,妾沒有妾樣。搖搖頭回去打點前院事宜。
他一走,林若拙立刻放了院中粗使下人們的假,隨她們回家還是去哪裏。一陣混亂後,三省居除了幾處守夜人,門可羅雀。
天擦黑。林若拙關閉門戶,熄了燈,頂著月亮光和畫船銀鉤換好粗布衣服,挽了簡單發髻,三人圍在一處,合衣蓋被在榻上打盹。
一夜過去。天明將至,未有任何動靜。
林若拙眉峰緊皺。套上一件華服,覺得有必要改一下方式:“從今日開始。我們三人輪流守夜,值夜的那人白天補眠。”
畫船道:“哪能讓娘娘您守。隻安排我和銀鉤輪值就好。”
林若拙想了想,也沒反對,接受了。又花不少錢雇了一個素來機靈的夾道至前院的守夜門房,讓他一有動靜就來三省居報訊。
第二天很快過去。三省居像是被遺忘的角落,傍晚女主人沐浴換衣。照舊放了粗使下人回去,夜間合布衣入睡。
如此過了三天。畫船和銀鉤漸漸鬆懈,唯林若拙警醒不斷。這種山雨欲來的氣氛最是壓抑。要不是王妃出行實在沒法避人耳目,她都想現在就離開。
隻有等。
等待並沒有很久,變故在第四天夜晚發生。
一隊隊人馬無聲無息的出現在宵禁的街道,以迅雷般的速度分頭直奔王公大臣們居住的街區。
門房被冷冷的敲門聲驚醒,剛問了一聲何事。就聽嗖的一聲,從高牆上空射下一箭,直入胸口。
幾個黑影借助工具翻騰跳下,其餘門房發出驚恐的嚎叫,一聲‘有刺客’還沒叫完,就被冰冷的利刃奪取了生命。
黑影殺了守門人,從內打開正大門。門外,熊熊火把燃燒,火光下,是一張張穿著黑色鎧甲的冷漠臉。
“進去,格殺勿論!”領隊人手一揮,殺神入宅。
一扇不起眼的邊門後,哆嗦矮小的男子死死扣住門縫,緊張的大氣也不敢喘一聲。待這群殺神走過,捂著心口,踮著腳飛快跑向長長的夾道。
夾道盡頭有一扇小小的門,便是三省居角門。值夜的銀鉤裹著棉被靠牆角閉目打盹。就聽外頭一聲焦急的呼喚:“裏麵有姐姐在嗎?”
銀鉤飛快的睜開眼,側耳一聽,是那機靈門房的聲音,問道:“何事?”
門房差點哭出來:“姐姐,有兵,不知哪裏的兵來了。外頭已經被殺了好幾個!”
銀鉤大吃一驚,隔著門縫瞅了瞅,飛快的打開門:“你說真的?”
門房腳差點軟掉,若不是那群凶神守住了前院各處出口,他早跑了。回來報訊也是不得已,畢竟王妃能未卜先知,跟著或許有一條生路。
林若拙已經聽見了外麵的動靜,跳下床榻,鞋襪都是穿好的,套了外套背上背包,拎了一根棍子,匆匆出來。畫船跟在後麵,也是同樣的打扮。
“你們聽……”林若拙噓聲,示意他們安靜。遠處,一聲聲壓抑的悶哼,女人驚恐短促的尖叫斷斷續續。
“趕緊走!”她臉色一變,“隻怕已經來不及了。”
三人立刻就走,卻見門房沒動。
門房看了看三人背著的包裹,又看了看安靜無人的院子,道:“小人剛跑的急了,一時喘不上氣,娘娘您先走。小人略歇歇就來。”
林若拙嘴角扯了扯:“隨你。”
眼見著三人消失在門外。門房眼睛一亮,飛快的衝進正房,扯下一層帳子鋪開,紅著眼的將值錢擺設一件件往上放。
三省居地段偏,這時就體現了好處。王府麵積大,斷續聲仍舊在遠處,聽不大真切。三人沿著先前設定好的路線,一路跑到一處後門。這道門通向仆役居住的後街。
守門的婆子認不得她,廢話囉嗦。林若拙哪有功夫嚼舌,幹脆利落的一棍子打在後頸,弄暈了她。翻出鑰匙。
剛出後門,就見遠處街道閃動這火把光,漸漸往這邊移動。
“娘娘,這可怎麽辦?”銀鉤聲音打顫。畫船緊張的握緊手中的木棍。
林若拙將木棍往後腰一插,拚命的沿著牆往後跑,找到一處,道:“趕緊的,上牆,翻進去!”
後街下人的居住地,牆不是很高。一人踩另一人,很快就能翻上去。兩個丫鬟不肯先爬。林若拙也不客氣,踩著肩膀,飛快的爬上牆。然後倒掛,兩隻手向下,示意兩人拉著她的手上來。
好在跟著她的一等丫鬟平時也沒嬌生慣養。手勁有一把。又是生死存亡的關頭,潛能激發,險險在腳步聲臨近之前爬了上去。
遠處的火光就和催命符一樣,見林若拙跳下院牆,兩個丫頭咬牙,按她說的保護方式跟著跳下。
一落地,畫船就覺得腳鑽心的疼。
“誰?”連續三聲‘撲通撲通’驚醒了屋內的人,燈光霍然亮起。
林若拙飛快的用牆灰在臉上抹了抹,拉著銀鉤畫船躲入角落。
一個中年壯漢樣的男子拎著一把鐵鍬出來,身後,一個差不多年紀的女人拿著油燈:“當家的,莫不是進了賊?又是打量著我們好欺負,不就是沒門路麽,一樣的奴才,誰又比誰……”
“住嘴!”男子厲聲一喝,迅速吹滅油燈:“你聽,外麵有什麽聲音?”
女子莫名。男子牽著她的手來到門邊,躡手躡腳的對著門縫向外一看,倒吸一口涼氣。
外麵森然有序的軍隊圍住了王府後牆,依稀可以看見前麵後門的地方圍著滿滿的人。
男子驚恐的回頭,拉著女人就往屋裏跑:“快收拾收拾,拿上銀子和吃食、水。趕緊走!”
女人進了屋,他站在原地看了一會兒,立時就將目光投向三人躲藏的角落。
林若拙走出,陰影下壓低了聲音,學著鍾師傅處得來的江湖禮節,抱拳一揖:“外有凶人,借路一過。”
男子看了她們一會兒,冷冷道:“我怎麽知道那些官兵不是來抓你們的。”
林若拙不急不慌,沉著道:“我們隻是幾個小小人物,何至於驚動這等陣仗。再說,便是你將我們交了出去。又能保證那些官兵相信你是無辜的?”
寧可錯殺一千,不可放過一個什麽的,在非常時期不要用的太多。
君權時代的古人顯然比她更明白這個道理。男人一秒鍾都沒有延遲,飛快的打開後門,手一揮:“趕緊滾!”
林若拙又抱了一下拳,拉著畫船就跑。銀鉤握緊木棍緊跟其後。
屋裏的女人收拾完了東西出來,臉色蒼白:“當家的,可是府裏出事了?老大幾個還在裏頭當差呢?”
男人跑進屋抱上熟睡的男童:“如今也顧不得他們了。抱上老小,咱們趕緊走!”
女人緊著包裹,焦慮不安:“咱們能去哪裏?這深更半夜的。要我說,便是抄家也沒有牽連奴婢的。不過是發賣,換處地方做罷了。這宵禁時分出去,碰上巡查的官兵可是要吃官司的。”
男人氣惱:“你當現在是什麽時候?有半夜抄家的嗎?這是大禍臨頭!走!能躲一時是一時!”
一牆之隔。兩個世界。牆外,猶有人合家安睡。牆內,靖王府若人間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