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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鬼升天錄》第107章
  第107章 鼎中城(七)

  一人一怪在上空對峙時,陸升已然尋到了籐蔓根系所在處,籐條深深扎入地底,彷彿百年榕樹般粗壯,四周氣根密密孳生。他停在數丈開外打量,那根系生得猶如一尊綠色佛像,趺坐蓮台,無數籐條如光線輻射,往四面八方蔓延開去,被燒焦的末端正飛快抽出新芽。

  那佛像正中央有一條紋路,比週遭綠色更濃綠深沉,每隔一段,便呈現出一個拳頭大小的深綠漩渦形狀,分別位於那佛像頭頂、眉心、咽喉、胸口等,由上而下、總共有七處。

  若是陸升見多識廣,當即便能看出來,這便是密宗修行者七脈輪的所在處,亦是軍荼利的要害。原本應當深藏在堅固表皮之下,妥善保護,然而陰差陽錯,卻在他眼前暴露無遺。

  陸升雖然對此一無所知,卻直覺這幽綠光輪便是摧毀這怪物的關鍵,只是籐蔓堅固、不能以常理對待,他縱有懸壺也無法摧毀,只能竭盡全力一擊,刺破光輪。

  機會便只有一次,這七處光輪,也只能選一處。

  軍荼利明王的命輪是海底輪,隱藏極深,又被籐條層層掩護,原本是極為難纏的對手。然則陸升先前斬傷過巫凜三人,刑天碎刃的煞氣自傷口滲入,原本極為難纏,如今卻隨著身死命喪,被軍荼利吸收養分時,一併吸入脈中。

  這一絲中原上古魔神的怨恨凶念,自內部尋根溯源,自然而然聚集到了軍荼利的致命要害當中,在陸升眼裡閃閃爍爍,清晰如暗夜明燈。

  陸升與這凶劍日夜相處,不知不覺便有共鳴,懸壺出鞘,足下發力,往那綠籐佛像腿根處刺去。

  他去勢凌厲,斬斷了數不盡的擋路細籐,長劍深深刺入佛像,將海底輪所在處的光影漩渦擊得粉碎。

  一旦粉碎,便成勢不可擋,那佛像開始,籐蔓炸開無數裂痕,寸寸碎裂,飛快蔓延到枝節末端,漫天遍野的綠籐彷彿脆弱不堪的薄琉璃,發出清脆破裂聲,窸窸窣窣落了滿地,清脆聲響猶如珍珠落玉盤,漸漸堆積成及膝深的綠色雪堆。

  支撐軍荼利的籐條、連同軍荼利本身,也自外而內碎裂散落,好似乾裂的泥偶維繫不住原型,大塊綠色外殼自他猙獰面容上剝落,就連嗓音也嘶啞刺耳,好似破風箱一般嘶嘶漏氣,他兩眼茫然,恍然道:「這不……可能……區區、凡人,豈能壞我金身……」

  謝瑢面如霜雪般青白,冷笑道:「邪魔外道、鬼蜮魑魅,安敢妄稱神佛?」

  那怪物卻置若罔聞,仍是喃喃道:「這不……可能……我明明……以傾城之力召請明王,何以仍是……失敗了?」

  謝瑢道:「我要亡你,連天也助我,你若不失敗,天理不容。」

  那怪物終於轉了轉殘缺一半的金綠色眼珠,惡狠狠瞪著謝瑢,嘶啞哭道:「我還、不能死……三小姐,在等著……」

  謝瑢原本要譏誚幾句,說三小姐從來就不曾等過他,嘲諷五百年歲月不過是李嬰自己執迷不悟、一廂情願,那位李夫人自始至終,就未曾將他放在心上過。

  只是直至哀哭聲竭、綠籐無影、琉璃碎盡,他也未將隻言片語說出口。

  ——若論起耗盡一生、追奔無望之物的徒勞來,他又有什麼資格譏諷別人?

  陸升抬起頭,碎片終於散得盡了,視線清明起來,那高高在上、宛若皓月當空的貴公子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他面前,含笑道:「我們回去罷。」

  陸升長舒口氣,忙收劍回鞘,往四周張望,斷壁殘垣盡被埋在猶如綠雪的碎屑下,反倒如同初春萬物萌芽一般,綠意盎然、生機萌動,叫人不自覺生出幾分期許來。他走得近了,上上下下打量謝瑢,憂心道:「阿瑢可曾受傷?」

  謝瑢只垂目笑道:「不曾。」

  他舉止緩慢,徐徐取出神州鼎,慎重放在陸升手中,低聲道:「抱陽,你聽我說。」

  那銅鼎入手冰涼沉重,陸升下意識攥緊,屏住呼吸應道:「好。」

  謝瑢道:「你在此靜候,長則半日,短則須臾,就有一株參天大樹長出來。樹名扶桑,能貫通天地,只需順著樹幹爬上去,就能返回人間……回去之後,將畢方封入鼎中,隔絕天機,斷了兩界通路,自然不會有鬼葉之流再尋隙闖入,禍害先古遺民。這鼎暫且收好,無論對任何人,也絕不可透露半句。離了台城,也不可回府,暫住在大王莊中,那群妖怪雖然不通人情世故,卻能護得你周全。」

  陸升越聽越不對勁,幾次三番要開口,都被謝瑢按住嘴唇制止,待謝瑢一口氣叮囑完畢,問他可記下了?陸升才點點頭,反問道:「為何突然叮囑這許多?阿瑢你莫非不同我一道回去?」

  謝瑢輕輕一笑,他同陸升靠得極近,順勢將這青年摟在懷裡,又用拇指輕輕揉了揉他嘴唇,柔聲道:「自然要一道……只是要你受累了。抱陽,你可不能……拋下我。」

  陸升尚未問他如何受累,只覺懷裡人突然往下墜,他下意識將謝瑢緊緊環抱托住,抬頭才發現這人竟毫無預警昏過去了。

  懷中身軀又冷又沉,陸升心中愈發慌亂,將謝瑢小心放平在地上,只將上半身環抱懷中,茫然問道:「畢方……」

  他側頭看去,先前在他耳邊聒噪不停的銀色小鶴,如今一動不動停在他肩頭,連光澤也晦暗不明,收了雙翅,垂著頭怏怏不語。

  陸升歎息,一字一句回憶先前謝瑢的叮囑,便在原地耐心等候。

  懷裡人氣息安穩,濃長睫毛垂下來,容顏俊雅、玉骨雪肌,挺拔身軀如今柔順靠在他懷裡,倒多了些許楚楚動人的滋味。

  陸升下意識左右張望,自然是四顧無人,就連畢方也好似入定一般,全無半分動靜,他這才小心翼翼抬起手,摸了摸那人面頰,手指尖劃過下顎,順著唇形細細描摹,只覺觸碰處細膩柔軟,往日裡侵略性十足的強硬姿勢,如今卻斂盡鋒芒,任他予取予求。

  他不覺喉嚨發乾,吞嚥了幾次,急忙為了掩飾一般,捏了捏謝瑢臉頰,在白皙肌膚上留下紅痕,這才解氣哼道:「誰叫你平日裡總弄疼我……」

  話音未落,身下突然猛烈晃動,陸升忙摟緊了謝瑢,卻發覺身下一塊地面竟徐徐升騰起來,邊緣的綠色碎屑嘩啦啦往下落,景物下沉,漸漸離開了視線。

  綠屑散開,露出了二人腳下一片厚實寬闊的綠葉,大如竹蓆,色若碧玉,穩穩當當托著二人往天空升騰。

  陸升順著脈絡看去,便見到一根堅固粗壯的綠莖飛速長成,只是若說是扶桑樹卻未免牽強,倒不如說是根豆籐。

  那豆籐展開片片綠葉,長得飛快,陸升只覺耳畔呼呼風聲掠過,急忙摟緊了謝瑢,抬起衣袖為他遮擋頭臉。不過半柱香功夫,那葉片衝進了一片黑暗當中,頓時好似雲破天開,月色灑下來,照著庭院中落葉枯樹,分外寂靜。

  陸升揉了揉眼睛,回過神來,這才發覺他與謝瑢正偎依靠坐在弘昭宮正殿的花園中。

  那株巨柳已不見蹤影,原本的位置只有一截不過碗口大小的枯萎樹樁。

  涼亭清溪百花瘦,同他二人初進宮時,除了半空月亮自上弦月變成半月外,並無多少差異。

  陸升謹記叮囑,忙一把抓住一動不動的畢方,將它扔進銅鼎中,銀鶴立時融化,變成一層薄薄的銀色光膜擋住了鼎口。他再將那小鼎收進胸口裌衣裡,好在天寒地凍,人人穿得厚實,那銅鼎又小,如此藏妥了竟看不出來。

  他藏得及時,不過才收妥當,前殿就傳來一陣輕而密的腳步聲,便有人群闖了進來。

  為首道人棗紅道袍,正是謝瑢的恩師葛洪,司馬愈緊跟在後,范宮令與宮人、道士,連同佩刀的羽林衛亦隨扈在側,人人如臨大敵一般,神色凝重。

  陸升不免心虛,又將懷裡人抱得緊了些,卻見葛洪略略皺了皺眉,隨即笑起來,柔聲道:「原來是陸功曹救了貧道的徒弟,貧道先行謝過了。」

  司馬愈也跟著笑起來,輕輕一拍手,「得了,人沒事就是萬幸,暫且安頓下來,待天亮再說。」

  有太子、國師在前,范宮令自然沒有開口的機會,只得掩住憂心忡忡的眼神,低下頭去福了一福,應道:「臣遵旨。」她又上前一步,「陸功曹……」

  陸升卻驟然沉下臉來,將謝瑢從懷裡推開,任他無聲無息倒在地上,冷笑道:「道長的寶貝徒弟,還請道長妥善照料。我陸升無德無能,不敢耽誤謝公子大事。待這位公子……這位侯爺醒了,請道長代為轉告一聲,陸某不過是個俗人,過不慣荒山野嶺、山雞野兔的清苦日子……」

  司馬愈臉色變了又變,終於問道:「陸功曹與如昫失蹤半月,就困在荒山野嶺中不成?」

  靈葆山毒霧環繞,巫咸城城毀人亡,說是荒山野嶺也不為過,陸升自然理直氣壯點點頭:「雖然不明白前因後果……然而我受謝瑢所迫,陪同他前來查探弘昭宮裡的異象,此事有范宮令作證。」

  范宮令上前一步,行禮應道:「確有此事。」

  陸升露出恨恨神色,又道:「……半夜瞌睡,一覺醒來竟被困住了,四處杳無人煙,也不知謝瑢……究竟安的什麼心。」

  司馬愈唏噓,卻已經信了幾分,又問道:「後來又如何了?」

  葛洪使個眼色,便有兩名年輕道士上前將謝瑢攙扶起來,他笑道:「此處非談話之地,太子,不如請二位移步到盛安宮中詳述。」

  司馬愈頷首道:「國師言之有理,陸功曹,不如先到本世……本宮宮中暫歇,再作計較。」

  陸升卻手指緊攥成拳,苦笑道:「微臣惶恐,來龍去脈一概如墜五里雲霧,懵懵懂懂,只怕要讓太子、國師失望了。微臣這些時日苦不堪言,如今終於得了喘息機會,還求太子垂憐,放我……回家。」

  司馬愈轉頭望了望葛洪,葛洪卻瞇眼打量陸升,上上下下,目光深晦閃爍,隨即和緩道:「太子,陸功曹是貧道愛徒的至交,還請太子行個方便。」

  范宮令忙上前道:「微臣奉太妃之命,願為陸功曹引路。」

  司馬愈笑道:「我同抱陽也是至交,哪裡需要外人幫忙?趙福,取我的令牌,這就將陸功曹妥善送出台城,若有什麼差池,唯你是問。」

  他身後一個中年內侍急忙躬身應喏:「太子放心!」

  陸升道了謝、道了別,便轉過身去,硬生生忍住了,看也不肯多看謝瑢一眼,只覺胸口銅鼎千鈞重、似火燒,背後目光如芒刺、似針扎,唯有抓緊了懸壺,頭也不回走出弘昭宮。

  司馬愈負手目送那青年倉惶離去,眉頭略皺,低聲道:「國師,當真要放他走?」

  葛洪道:「我仔細看過了,他全身上下除了刑天碎刃,別無長物,留下來反倒礙事……終究還要靠他溫養碎刃一段時日,不過是個功曹,翻不出浪來。」

  司馬愈道:「只是如昫對他,未免太過著緊了些。」

  葛洪哼笑起來,搖頭歎道:「你們這些貴族小子,整日裡風花雪月,哪裡又懂什麼深情厚愛,不過是彼此爭搶,互不相讓,便生出了執著獨佔心罷了。改日若是如昫厭倦了,將那功曹拱手相讓,只怕太子殿下又要棄若敝履。」

  司馬愈噎了噎,只是他前科纍纍,如今縱然要辯駁幾句,卻也是蒼白無力,索性只苦笑一聲,轉頭叮囑道:「搬動當心些,若叫安國侯知道你們笨手笨腳,醒轉來必饒不得。」

  諸道士與宮人連聲應喏,忙一路小跑去取來步輿,小心翼翼將至今昏迷的謝瑢搬上去,也一道離了弘昭宮。

  在那截枯萎樹樁根系之下,粗如石柱的豆籐由綠轉黃,漸漸枯萎收縮。

  整根籐條枯萎之際,在靠上位置處便結出了一個一人大的豆莢,熟透之後,隨著籐條枯敗萎縮,徐徐降落到了地面。

  一個頭戴帷帽,身披青藍二色袈裟、打著綁腿,手持齊眉僧棍的行腳僧打扮的年輕僧人不知自何處現身,步伐沉穩走近,那豆莢熟透發黃,他只不過用僧棍在邊緣敲了敲,豆莢立時爆開,露出沉眠其中的少年來。

  那少年手足蜷縮如嬰孩,通身赤裸裸一絲不掛,連頭髮也沒有,膚色白皙,唯有嘴唇嫣紅,彷彿雪地上一枚紅梅,眉目依稀有幾分同鬼葉相似。

  豆莢爆開後,他動了動濃密睫毛,如夢初醒睜開眼,雙眸清澈無垢,映著眼前人青色帷帽,便坐起身來,肆無忌憚展露身姿,笑得天真純粹,仰頭問道:「你是誰?」

  那行腳僧摘下帷帽,露出堂堂相貌,笑道:「貧僧日光,是你的師兄。」

  那少年全無半分懷疑,點頭應道:「師兄,那我是誰?」

  日光道:「你本名鬼葉,為召請軍荼利明王,設法獻祭了一城性命,是以從今日開始,你就是軍荼利。」

  那少年自豆莢中站了起來,歡喜拍手道:「那我是不是很厲害,天上天下,第一厲害?」

  日光自行囊中取出一件白色長衫,披在那少年肩頭,輕輕撫了撫他光滑頭皮,柔聲道:「眼下尚欠火候,往後……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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