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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鬼升天錄》第76章
  

  第76章 俠客行(十五)

  屈指算來,陸升這流放不過五月有餘,如今卻要返鄉了,至於百里霄姬沖等人,卻未曾收到調令,不知要在西域停留幾年光景。

  陸升便暗下決心,待返回清明署後,再設法奔走,將幾位同僚調回建鄴護城北營。只是如今羽林左監換成了晁賀師叔,朝中風言風語一直不曾斷過,言說晁賀賣師兄求榮,就連陸升也難免生出隔閡。若是繞過羽林左監調動羽林衛,卻難免橫生枝節。

  他左思右想難有定論,索性放在一旁,留待回城再議。

  如此匆匆兩日,謝瑢卻也下令闔府緩緩收拾行囊,動身回家了。他捉了修羅蟲母,定魂珠也有了下落,此行算是滿載而歸,故而聯絡了一支商隊,待重陽節後,便一道啟程。

  邊陲雜胡混居,卻也跟著大晉百姓一起過起節來,重陽踏秋、登高遠望、飲菊花酒、食重陽糕,一樣不少。

  今年戰事平定後,百姓更有閒情逸致,就將節日過得分外熱鬧。

  陸府也特意設下賞菊會,宴請遼西營同都護府護軍諸將同席暢飲,謝瑢不愛熱鬧,迴避開去,陸升只得硬著頭皮應酬上峰同僚,喝得酒酣耳熱方才散席。

  陸升區區一介從六品的武官,受牽連流放西域,卻在不足半年時間內就得以調回王都,人人自然當他朝中有人,手腕通天,故而酒席之上也是奉承得多。卻不知就連陸升自己也蒙在鼓裡,不知道受了誰的恩惠。

  待得宴席散去、送走賓客後,若松便引著一名小沙彌入內,拜見陸升,自稱是日光上師派遣而來,為陸升奉上節禮。

  陸升這才恍然記起了這位和尚來,詢問道:「日光上師可好?許久不曾見他出面了。」

  那小沙彌十餘歲模樣,沉穩內斂,垂目答道:「上師正在閉關,趕不上為陸司馬送行,特命小僧轉告,山水有相逢,來日定當再聚。」

  陸升只得道了謝,送別小沙彌後不禁苦笑起來,那揭羅宗固然是護國強盾,日光固然對他多有恩惠,然則要求他與大聖歡喜天結緣、皈依那揭羅宗做聖子,這未免太過匪夷所思、強人所難了。

  日頭西斜,他覺出幾分醉意,懶散靠在軟榻上,卻聽若蝶在門外脆生生笑道:「公子回來了。」

  陸升忙起身,就見守門的若晴打起簾子,一名身著銀色錦衣的貴公子施施然邁入房中,身姿俊朗、風華無雙,羊脂玉簪束髮,髮色濃黑、外袍銀光瀲灩,更襯得他肌膚瑩白,容顏昳麗,舉手投足風雅翩然,更兼得神色淡淡,氣度高華不染塵埃,好似從神仙畫上走下來一般。

  唯獨在望向陸升時,才浮起一抹笑容,彷彿玉雕乍然注入活氣,和暖了起來,笑道:「抱陽。」

  陸升只覺心頭一陣暖流湧動,上前握住謝瑢的手,一面詢問他累否餓否,一面囑咐道:「快給公子上菜。」

  隨即拉著謝瑢兩手,也不多話,只笑嘻嘻看他。

  僕從自然各自忙碌,上菜的上菜,伺候的伺候。謝瑢脫下外出華服,淨手淨面,換了輕軟涼爽的蜀錦道衣,竹青色素雅清涼,襯得這貴公子愈發眉目如畫,風儀出眾。陸升也換了會客的盛裝,穿上銀灰緞面的窄袖長衫,扯著謝瑢手裡著水的棉帕,與他共用一塊,擦拭紅彤彤的面頰,一面仍是時不時偷看謝瑢,嘴角眉眼彎如月牙一般,也不知為何就高興成這樣。

  待得坐在食案跟前,謝瑢終究忍耐不住,在他紅熱面頰上捏了一把,歎道:「抱陽,你醉了。」

  若換了平時,這青年定然要惱羞成怒拍開他作亂的手指,再補一句「我堂堂男子漢,豈容你當個孩童逗弄!」

  此刻卻格外乖巧,竟任由他捏扁搓圓,更得寸進尺,貼在他肩頭磨蹭磨蹭,一面笑嘻嘻道:「我酒量好,哪裡就容易醉。」

  謝瑢垂目看他,雖然心中受用,面上卻仍是雲淡風輕,只輕輕揉揉陸升頭頂,調笑道:「若不是醉了,便是想我了。」

  陸升卻抬起頭來,同謝瑢四目相對,一雙眼尾緋紅,襯托得瞳仁愈發黑白分明,水汽氤氳,一字一句道:「阿瑢,我想你了。」

  謝瑢輕輕撫摸他面頰,傾身靠近,不料才四唇貼合,門簾再挑開,卻是若霞帶著僕從布菜來了。

  賞菊會上陸升應接不暇,只顧喝酒,謝瑢卻是外出奔忙半日,此時送來晚餐,正當其時。一陣香氣撲鼻,陸升倏然扭頭,謝瑢那一吻便堪堪錯過,只落在面頰上。

  若霞將一個扁圓形紫銅食缽放在食案上,湯色白如牛乳,細嫩羊肉片、瑩白魚丸、雞肉片在湯中載沉載浮,色澤晶瑩可口,點綴著紅艷艷的番茄辣椒、黃澄澄的香茅草薑片、綠瑩瑩的芹菜蔥段,散發出誘人食慾的微辣鮮香。

  陸升精神一震,忙道:「阿瑢,這道魚羊鮮湯美味得很,你勞累一天,快嘗嘗。」

  他親手盛了半碗湯,給謝瑢奉上。

  謝瑢接過,慢慢喝了幾口,笑道:「這湯用羊蠍子、羊蹄、羊尾連同瑤柱、墨魚乾、海參等三十二種原料一道,小火熬煮六個時辰方成,朱大廚有心了。」

  陸升讚歎道:「阿瑢果然厲害,一嘗便知。」

  謝瑢卻道:「朱大廚的拿手好菜,往日曾喚他來問過。不過……」

  他見若霞自食缽中盛出各色美食,卻又笑道:「看來又有創新,朱大廚有心了。」

  那魚羊鮮湯中非但湯汁費盡心思,食材也是彙集山珍海味的精華,一層層在紫銅食缽中鋪上白菜心、豆腐、水發玉蘭片、干筍、成年羊裡脊片、雞肉片。那魚丸則是陸升自石子河打撈回來的紅鯉魚,仔細剔去魚骨魚刺,細細搗成魚肉泥,反覆攪打出筋,以少量蒜汁去腥,再混以極少量澄粉、雞蛋白,成品在乳白湯中彷彿白玉丸子一般瑩潤透徹,入口則細膩滑嫩,唯有魚肉甘甜伴隨羊湯鮮香。

  隨後倒入吊了六個時辰有餘、細細濾過雜質的高湯,整缽熬煮而成,蔥姜蒜各色香料猶如錦上添花,更增其深邃複雜的風味。

  若霞又在鮮湯旁擺上配菜,因羊肉燥熱、魚肉溫補,配菜便以甘涼爽口為主,諸如切得宛若繁花盛開的蓑衣黃瓜、脆嫩爽口的涼拌藕片,滋味十足的香鹵野豬肉……滿滿擺放了整桌。

  陸升陪謝瑢喝了半碗湯,稍稍嘗了幾個魚丸,稍稍壓下些酒意,便坐在一旁看謝瑢用餐。

  這貴公子看似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模樣,實則食量頗大,只是舉止格外風雅高貴,叫人難以察覺食量罷了。

  陸升見他胃口頗佳,自然高興,手捧酒壺,為謝瑢連連勸酒,謝瑢卻只淺淺飲了一杯,酒足飯飽,這才說道:「抱陽,我帶你見一個人。」

  陸升三分醉意,七分肆意,反手摸上謝瑢手背,笑道:「阿瑢要我見誰,我就見誰。」

  謝瑢見狀,卻是歎道:「抱陽……事關重大,務必謹慎。」

  陸升又清醒一分,訕訕收回手去,正坐問道:「究竟見什麼人?」

  謝瑢卻已起身,往門外行去,答道:「曾在慕蘭堡助你一臂之力的……遊俠首領。」

  陸升精神一振,起身跟上去,一面喜道:「他終於肯見我了,前些日子得了首領頗多照應,我自然要好生致謝。」

  謝瑢卻不語,只領著陸升往後院的廣闊杏林走去,陸升便愈發好奇,只得按捺滿腔疑問,跟在謝瑢身後。

  二人在林中靜候了些時候,孫副將便現身了,同謝瑢陸升見禮道:「首領來遲了,兩位公子恕罪則個。」

  陸升連道不敢當,亟不可待張望他身後,幾名遊俠各自提著燈籠引路,那神龍見首不見尾的首領邁步走近,終於映入陸升眼中。

  身形魁梧,相貌堂堂,頗有遊牧王者的架勢,此人本就是京都豪傑,幽州出身,雖長居建鄴,性情卻素有任俠之風,穿一身白底金繡的窄袖長衫,束腰上游龍舞鳳,背負長弓、腰垂長劍,意氣飛揚,卻比當初擔任羽林左監時氣色好了十倍不止。

  陸升如遭雷殛,僵直在原地動彈不得,只瞪大一雙眼,愕然望著那身為首領的男子。

  那男子被陸升瞪得赧然,一根手指撓了撓面頰,柔聲笑道:「乖徒兒,可是想為師想得傻了?」

  陸升這才結結巴巴喚道:「恩、恩師……你不是、你不是……莫非是鬼……」

  此人正是被聖上怒而斬首的前羽林左監、衛蘇將軍。

  暮色四合,燈籠光影綽約,陸升恍然只當是見鬼了。

  衛蘇卻大笑起來,大步走上前,拍一拍陸升肩頭,又使勁揉搓他頭頂,直將這青年揉得暈頭轉向,「僥倖得了幾個朋友相助,詐死逃脫了,為師不是鬼。」

  連朝廷上下也俱被他騙過,這位首領不但膽大包天,手段也當真了得。

  陸升察覺他掌心溫熱,當真是人非鬼,頓時眼圈通紅,鼻尖酸澀,一把抱住衛蘇,哽咽喚道:「師父,師父……」

  他心中有無數疑問,譬如衛蘇如何詐死、為何卻成了遊俠首領、經歷了多少波折、內裡詳情究竟如何……然而千言萬語堵在喉嚨裡,最終只化作一股熱流,唯獨只迸出兩個字來,他只得反覆喚道:「師父……」

  衛蘇卻好似知曉他心意,任由這小徒弟哭得肩頭衣衫濕透,只安撫拍拍陸升後背,柔聲道:「一言難盡……為師不過覺得那大晉朝廷黨朋林立,尸位素餐者眾,分明狄夷猖獗,朝中卻整日裡勾心鬥角、不務正業,做到大將軍也無甚滋味。倒不如做個遊俠,專心殺敵、一身輕鬆。」

  只是他與水鏡不同,水鏡協同陳留王謀反,引來血雨腥風,衛蘇卻不願連累家室、徒弟,故而出此下策,其間自然得到謝瑢諸多協助,只是此事卻不能叫陸升知曉了。

  不知者不罪,才能保他性命無憂。

  衛蘇的部下倒也知趣,遠遠避開了,謝瑢也格外寬容,立在五步開外,任由這師徒敘舊。

  衛蘇三言兩語說完,又嘲笑道:「男兒有淚不輕彈,你這弱冠小兒,當真丟你師父的臉。」

  陸升擦拭乾淨面上淚水,喃喃道:「師父行為不端,裝鬼嚇人,此謂上樑不正下樑歪。」

  衛蘇失笑,一巴掌拍在他後腦,斥責道:「強詞奪理。」

  陸升訕訕摀住後腦,抬起頭來,師徒二人相視一笑,頗有些心照不宣的意味。

  衛蘇又摸了摸陸升頭頂,歎道:「乖徒兒,切記每日勤練劍術,為師要走了。」

  陸升同恩師匆匆一見,自然捨不得,喃喃道:「師父……當真不做將軍了?」

  衛蘇笑道:「國難當頭,什麼高官厚祿、封王拜相俱是虛妄,驅除胡虜才是正經。為師不浪費那些心思應付內亂,陸升,」他突然斂了神色,肅容道:「你任司民功曹,專斷百姓疑難案件,切不可捲入士族爭鬥之中。」

  陸升見狀,忙恭敬行禮道:「弟子謹記在心。」

  衛蘇這才轉頭看向謝瑢,遙遙抱拳道:「謝公子,請。」

  謝瑢卻道:「衛首領,請留步,我有一位能人舉薦給首領。」

  衛蘇饒有興致摸了摸下巴,「哦?何方神聖,能入謝公子法眼?」

  謝瑢只略略抬手,若霞便自一株杏樹後現身了,領著一名面目猙獰醜陋的大漢走上前來,盈盈下拜。

  那大漢身形魁梧,背上還背著個行囊,只是面容被燒傷而扭曲,醜陋駭人,神色卻平和,眼珠轉動時,略顯呆滯,一靠近便盯著陸升,癡癡傻傻笑了起來,又急忙笨拙行禮道:「見過公子。」自然就是郭騫。

  謝瑢也不以為意,只道:「郭大傻,你自稱大俠,可願跟隨衛首領,去做個真正的豪俠?」

  郭騫聽著謝瑢說話,眼珠卻仍在瞅著陸升,連連點頭道:「我願意,要當郭大俠,叫公子刮目相看!」

  衛蘇自然識得此人,也見識過郭騫的本事,若是將其歸入麾下,縱使他心智有缺陷,然而若言聽計從,仍是如虎添翼,便欣然接納了,抬起手招了招,笑道:「大傻,過來。」

  郭騫應道:「是!」卻先走到陸升面前,恭恭敬敬躬身行禮:「公子,我走了。」

  陸升道:「郭……大傻,你當真要走?」

  郭騫抓耳撓腮,歎道:「我、我捨不得走,然而不走就當不了大俠,不當大俠,我愧對公子。是以……不得不走。我、小人多多殺壞人,成了大俠就回來了,公子莫要掛念!」

  陸升低歎,只是郭騫一身本領,若能跟隨衛蘇闖蕩,說不得有出頭之日,卻遠比龜縮在陸府花園中做個園丁要強上許多。他只得笑道:「你萬事小心,若成了大俠,同師父一道回來。」

  郭騫笑嘻嘻應是,又道:「公子,那我走啦!」

  隨即走到衛蘇身後。

  衛蘇也笑得爽朗,再揉了揉陸升頭頂,道:「為師也走了,你……凡事多同謝公子商議。」

  陸升耳根一紅,只怕他同謝瑢的關係,早就被衛蘇看穿了,此刻卻顧不上計較,只訕訕應了,卻仍舊戀戀不捨問道:「師父,何時能再見?」

  衛蘇哈哈大笑,抬手指指天,便轉身大步走了。

  陸升下意識跟上,肩頭一沉,卻被謝瑢按住,只得眼巴巴看一行人轉眼沒入杏林深處,漸漸連燈光也消失無蹤,他心頭空空落落,轉過頭看向謝瑢,終究忍耐不住質問道:「阿瑢,你為何一直瞞著我?」

  謝瑢道:「我也不過……兩個時辰前才知曉首領身份。」

  陸升神思恍惚,滿心埋怨,又道:「師父他不肯回答,只肯指天,是說日後能不能再見,端看天意……我卻連多說一句話也來不及,阿瑢,師父他也……不要我了……」

  謝瑢上前,將那青年搖搖欲墜的身軀抱在懷中,陸升閉目,只覺天地遼遠,他獨自一人渺小至極、孤獨至極,唯有面前這一人陪伴身側。

  「阿瑢,」陸升喃喃喚他,「阿瑢,若你有朝一日也棄我而去……」

  謝瑢道:「抱陽,生老病死、天長地遠,我始終同你在一起的。」

  陸升只覺心頭酸澀苦悶緩緩化開,側頭枕在謝瑢肩頭,環抱他腰身不肯放開。

  謝瑢安撫他許久,二人形影不離,直至睡下。

  深夜時分,謝瑢聽見細微響動,悄然起身,側頭看陸升睡得正熟時,方才離開臥榻。他去了書房中,接過若竹奉上的密函仔細看過,笑道:「王爺未免太心急了。」

  若霞隨侍在側,為他磨墨,待謝瑢寫完書信,命若竹送走後,這才奉上一杯碣灘銀毫,遲疑少頃後,仍是柔聲道:「公子,奴婢有一事不明,要請教公子。」

  謝瑢卻微微一笑,接過茶盞抿了一口,這才悠然道:「講。」

  若霞便問道:「公子欠下彭城王人情,換來抱陽公子流放西域都護府的調令,如今再欠人情,將抱陽公子調回建鄴,這半年奔波來去,難道只為讓抱陽公子見衛蘇一面?」

  謝瑢道:「正是。」

  若霞溫婉面容便透出十足十的茫然來:「這又是……所為何來……」

  碣灘銀毫茶葉細嫩,只以低溫浸泡,輕輕一晃,便散發出嬌嫩溫和的醇香來,謝瑢垂目,望著純淨茶湯中葉芽舒展,唇邊卻浮現出一抹冷淡笑容來,「抱陽心中牽掛眾多,師父同僚,家眷親族,數不勝數,也不知將我排在第幾位。自然要將他這些雜亂牽掛一一斬斷,要叫他遲早明白,恩師也罷、至親也罷,人人皆可離他而去……」

  房中燈花輕輕爆開,火光一明一暗,照得謝瑢面容愈發陰晴不定,晦暗難明,若霞望著自家公子,卻突然後背寒涼,生出了幾分懼意。

  謝瑢卻仍是輕聲笑道:「有朝一日,我要抱陽心中,只留我一人便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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