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4章 奇怪
不論謝昭是不是真想跟魚香玩,反正他開了這個口了,雪梨就只好乖乖去把魚香帶過來。
她倒還好,只是嚇壞了楊明全。楊明全面色慘白地緩了半晌之後還在發抖——紫宸殿,他從來沒去過!
他自然擔心萬一魚香在那兒傷了人怎麼辦,又或者,撓壞、咬壞點東西什麼的,他也是拿命都賠不起的。
雪梨不得不費力安慰了他一番,跟他說陛下其實沒有外人說的那麼喜怒無常。就這樣,楊明全還是一路都在發抖。
片刻後,謝昭看著獅子一陣恍然。
這是送給雪梨的嘛,他其實去看得很少,打從阿杳生辰之後就再沒見過了。
目下掐指一算過了兩個多月,眼下蹲在旁邊打哈欠的,已不在是一隻連公母都看不出的「小獅子」了,而是一隻半大不小的母獅子。
時間過得真快……
謝昭看著魚香,不得不再感慨一遍這個。
也是自己反應太慢了,總還把雪梨當小姑娘看,或者說是習慣於拿她當小姑娘來照顧,殊不知不僅是她已然長大了,就連他心底對她的感覺……其實也並不一樣了。
然後,完全緩過神來的謝昭就氣定神閒地如常和魚香玩了起來,看上去好像是他本來就真的想見魚香一樣!
魚香這一窩一共三隻小獅子,就它一個是母的,另外兩個都是公的。眼下謝昭站起來一比,魚香蹲在那裡到他大腿的位置,比另外兩隻公的還略高一點。毛也油亮亮的,揉上去特別順滑,跟絲綢似的,都不像野獸的毛了。
他繼續給自己靜著氣,也不太敢多看雪梨,摸著魚香的頭問她:「長得這麼好,怎麼餵的?」
「長牙之後就開始吃肉了!」雪梨認真回道,一邊回一邊猶疑不定地打量皇帝似乎仍有點怪的神色,「最初只是熟肉糜,現在是肉塊加肉糜一起。餵肉糜的時候奴婢給它混點魚肉雞肉牛肉什麼的……也加點青菜,它可愛吃了。」
真講究!馴獸司和御令衛養都只餵豬肉牛肉……
謝昭微一笑:「挺好。」
「嗯……」雪梨還是他怪怪的,又說不出哪裡怪。
然後,他看上去好像對魚香特別上心,來來回回地問怎麼養啊、怎麼訓啊、有沒有咬過人啊什麼的。雪梨一一答了,他的目光卻始終都在魚香身上,看完前面繞到後面、看完左邊繞到右邊。雖然他平日裡事多,眾人都很習慣說不太要緊的時候陛下漫不經心的樣子,但他現在這個樣子……似乎也不是那麼回事?
總之雪梨橫看豎看都覺得今天的陛下不對頭。
直到問無可問了,他才抬頭看了她一眼,眉頭微蹙著說:「你也把它養得太乖了。」
一聽這話,自己在旁邊發了半天抖的楊明全「撲通」就跪下了,腦海裡波濤洶湧,飛速琢磨著一會兒問罪的時候怎麼回話!
首先他得磕頭謝罪承認魚香確實是太乖了,在院子裡逛來逛去就跟個大貓似的,眼睛裡都是和善,一點猛獸的凶光都沒有。
然後……應該可以委婉地給自己說個情、說這個其實不是他的錯吧?——真的不是啊!真是因為雪梨每天都要揉它玩,從小揉到大,晚上還抱著睡覺,早上出門當值前還摟著脖子說「你乖哦」,這才把它的野性給磨沒了的……
他想到這兒可算稍微定了點心,強咽了口口水靜等陛下的下一句話。
少頃,陛下想了想,兀自又說:「也挺好,這麼陪著你不會出事。」
楊明全:「……」
退出紫宸殿的時候兩個人都心跳得發慌,楊明全悶著頭牽獅子,心說「這哪兒不『喜怒無常』啦?」,雪梨則還是滿心都在想:陛下怎麼了啊!!!
紫宸殿裡,經歷了許多大事小情、已習慣於時刻從容不迫的大監陳冀江都有點繃不住了。
心裡直揶揄「陛下您好歹有三宮六院了,怎的一動心還能緊張成這樣?」,到了面上就成了憋不住的笑。
在皇帝冷峻的目光掃過來時,他就只能把這偷笑改成賠笑。好在,皇帝並沒有跟他計較這個。
片刻後,陳冀江斜睨:怎麼還自己笑上了……還悶頭笑得沒聲……
……
少頃,謝昭煩夠了笑夠了震驚夠了,終於繞回案几前安然坐下,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出來。
算是接受了「朕居然喜歡上了雪梨」這個事實,接著震驚於此沒什麼用,倒是該想想該怎麼辦。
他先拿了一卷絲帛出來,提筆想寫冊封詔書——這是最直接的法子。
蘸墨間筆卻又頓住了,蹙眉靜想著,竟覺得這樣很不對。
他不知該給她什麼樣的位子。按說,他對後宮的位份熟悉極了,什麼位子上有什麼人也大致清楚,卻半晌衡量不出該把她放到哪一階上。
懸筆踟躕了好一會兒,謝昭搖搖頭,把在面前平鋪開來的絲帛卷軸推開了。
他這才意識到自己並不知該如何是好!
他看上的人,下旨冊封似乎是沒錯。可是想想後宮裡的人,再想想雪梨進後宮後會是什麼樣子……
謝昭不寒而慄。
後宮的嬪妃們敬他、怕他、見他時就算原本心情不快也總會蘊滿笑意,這些他都是心裡有數的,如果雪梨也變成那個樣子……
那絕對不行!
——可如果就此冊封,她大概真的會變成那個樣子吧。
謝昭努力地「設身處地」地去想,那個呆梨子,膽子比梨核小,冷不丁地扔給她一道聖旨讓她變成嬪妃進後宮,抗旨她是不敢,但跨進後宮的大門她就得嚇得半死。
那個地方對她來說完全陌生。而且,後宮裡成文的規定她都沒怎麼接觸過,不成文的更是半點意識都沒有——要不當初怎麼在惠妃宮裡敞開了吃蟹殼黃來著?
然後不用想也知道她肯定一夜之間就活得畏畏縮縮了,到時候不怕他這個「始作俑者」才奇怪呢!肯定免不了想躲他,再不然就是努力去摸索後宮的規矩,用其他嬪妃的樣子來面對他,兩個人都要彆扭死。
皇帝嘆了口氣:「陳冀江。」
「陛下。」陳冀江上前躬身,屏息靜聽。現下,他可半點都猜不著皇帝想說什麼。
皇帝沉了一會兒,首先道:「這事不許傳出去。」
陳冀江一聽,全做不明地低眉順眼:「臣愚笨,陛下您指……什麼事?」
皇帝斜眼一睇他,挺滿意。
陳冀江就這點好,分寸總拿捏得特到位。該應下的事不含糊,該裝聽不見的也絕對都裝沒聽見——而且他會找個特別恰當地法子來表達,讓人立刻知道他心裡在想「我是發自肺腑地就當沒聽見」!
這個可以放心了。其他的,又該怎麼做呢……
……
第二天,當晚值的雪梨在床上迷迷糊糊地賴到下午才爬起來。醒來之後收拾妥當一出臥房,就看見皇帝正在廳裡喝茶。
雪梨:「……」
這是她第二回睡懶覺後一覺起來看見陛下本尊在自己的住處了,上回是阿杳的生辰。
「陛下聖安。」雪梨福身。
皇帝一臉的理所當然:「醒了正好,一起用膳吧。」
在她這兒?!
雪梨一臉懵,頓時確定「陛下今天也怪怪的」!
——肯定是昨天誰惹到他了,今天還沒緩過來。
她存著這個念頭滿懷好奇地淨手落座,片刻後,晚膳端上來,她這裡地方小,菜也自然而然地減了許多,添了一張桌子後總共也就二十幾道菜。
沒留宮人侍膳,陳冀江在旁邊識趣地不動手,雪梨悶頭吃著米飯,剛吃了兩小口,一隻燒明蝦遞到了碗裡。
她怔神看他,他已把手收了回去,繼續自己吃自己的。
雪梨滿心詭異地著手剝蝦皮。
謝昭稍抬眼皮看了看:哦……
再過一會兒,雪梨再心不在焉地吃白米飯的時候,一個剝好了的蝦仁遞到了碗裡。
這回看得雪梨一臉驚詫。主要是……主要是這個蝦仁剝得太醜了!後脊那塊估計是挑蝦線的手法太不熟練,挑得那一條肉都亂七八糟的,特別難看。
她愕然看向皇帝:「陛下?!」
謝昭清清嗓子正色:「吃吧。」
他看出她的不自在了,其實,他比她還不自在呢。
苦思冥想了一上午想出來的轍,過來之前他覺得這是個特別合適的辦法,到了之後發現——並不。
喜歡個姑娘的事他沒經驗啊,一點都沒有!心裡覺得自己該做點什麼也沒思路,就只好往和後宮嬪妃相處的方向想。
然後他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一起用膳好像是個挺合適的事?邊吃邊聊多少會輕鬆,互相夾個菜什麼的也挺溫馨?
是以他就這麼來了。晚膳傳上來吃著,好像不知道該尋什麼話題;夾菜呢……他怎麼就選了個燒明蝦啊!
沒想到這東西這麼難剝啊!
謝昭心裡挺受挫,一個焦溜丸子吃得像在嚼蠟。雪梨偷瞧著他的神色愈加確信這是真不對勁了,看看他、看看菜,看看菜、看看他地猶豫了半天,末了自己夾了一隻蝦過來,嫺熟地剝乾淨後又送到他手邊的空碟子裡:「……陛下?」
謝昭看著那個白嫩漂亮的蝦仁更氣堵了。
——他覺得是他主動要來找她,該是他照顧她才對。
「陛下是有事不順心嗎?」雪梨神色有點擔憂地輕聲詢問道,想了想,又說,「來奴婢這裡是因為跟奴婢有關?還是需要奴婢做什麼?」
罷了,好歹有話能說了。
謝昭自我安慰地舒了口氣,忖度著迅速尋了件事來說:「過陣子要去行宮避暑,宗親隨駕,還有兩位異性藩王。平日覲見呈上的點心還有宮宴菜餚……勞你上心。」
呀,這還真是個大事呢!
雪梨當即認為他這兩日的奇怪都是因為這樁大事,心中的詭異感頓消,頷首應了聲「諾」。
然後就又沒話了。
謝昭被自己氣得夠嗆。之前怎麼跟她相處他都覺得很正常,意識到那個心思之後一下就怎麼都覺得怪了!
而且他明明在很小心地去想法子了,也還是怎麼都不對。
他懊惱急了,頭一回覺得自己這麼蠢、這麼不會辦事,蠢得就像……
馴獸司裡笨手笨腳的大猩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