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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膳房的小娘子》第123章
第123章 事發

  皇帝擁著雪梨直到她睡熟,躊躇片刻,不得不撐身起來。

  ——這床窄!

  雪梨和阿杳一起睡還算寬裕,他再夾在中間就不夠了。謝昭想了想,把阿杳也抱了起來。

  阿杳往他肩上一趴,迷迷糊糊睜睜眼:「父皇……」

  「你睡。」謝昭拍拍她的背,她就又睡熟了。他便抱著阿杳出了門,陳冀江和徐世水一看,趕緊爬起來跟上。

  兩個奶娘在院子裡一瞧皇帝親手抱著阿杳都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忙上前把阿杳接過來,皇帝道了句「送去朕那裡睡」,便又接著往前走。

  陳冀江和徐世水大氣兒都不敢出,一行人就在夜色裡往回走。進了皇帝住的那一方院子,他進了側邊充作書房用的廂房,在書案前坐下,淡一睃陳冀江:「相關的都罰。做這安排的,重罰。」

  陳冀江還算冷靜,應了聲「諾」,身側的徐世水已經面色慘白地跪下了。

  這會兒哪能由著他告饒?陳冀江當即回頭遞了個眼色,兩個宦官進來就把徐世水拖出去了。陳冀江穩著步子先行研了墨上了茶,見陛下沒別的吩咐了,這才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出去一看,徐世水那張臉還白著呢。陳冀江心裡也窩著火,看都懶得看他,四下瞧瞧,把新收的小徒弟叫過來了:「小誠,去,傳話。今兒去給阮娘子搬院子的,杖二十;去給阮娘子傳話的那幾個,杖五十。」

  那個叫小誠的宦官也不敢多嘴,後脊發涼地瞧著師父的神色應了聲「諾」,轉身趕緊跑著去傳這話。

  陳冀江長長地舒了口氣,轉過身,這才終於看向徐世水。心裡火忒大,他遞個眼色示意另兩個宦官把徐世水押遠了些,一巴掌就抽上去了:「你說你幹的這叫什麼事!」

  徐世水連捂臉都不敢,哆哆嗦嗦地往下跪,自己心裡也悔:「師父、師父饒命!我也是當時一急沒多想,沒想到陛下他、他……」

  陳冀江心裡都想罵街了!

  沒想到陛下他什麼?沒想到陛下他今晚還會去找阮娘子嗎?

  不看看阮娘子這些日子都怎麼過來的!若隨便一個地方鄉紳獻上來的小美人都能把她比下去,她早不能這麼自在了!

  「你可長點心吧你!」陳冀江切齒,連訓他都不知道怎麼訓了,抬頭看向押著他的那倆,指著徐世水道,「這個,杖八十,拖遠點打,別給陛下添堵。」

  他說完轉身就走了,徐世水一聲「師父」都沒喊出來就讓人堵了嘴。

  陳冀江氣得夠嗆,還得理清思緒接著辦差。他駐足想了想,找司正女官去了。

  司正女官是宮正司位列第二的人,陛下南巡,宮正女官還得在宮裡掌事,隨出來的就是這位司正。

  陳冀江找著人,先把剛才的來龍去脈說了個大概——主要就是讓司正明白陛下為這事動怒了就得,然後他道:「陛下親口說的,相關的都罰。我手底下那幫不會辦事的,我已然收拾了。但有這麼一位,我動手是也行,可走您宮正司的路子更合適。」

  司正就納悶了,想了想:「誰啊?」

  陳冀江一笑,也沒說話,直接叫司正帶著人去了。

  他沒忘了剛才宴上在陛下身邊侍奉的那位。覃州城裡排得上號的千金小姐,林氏。

  陳冀江前前後後地掂量,阮娘子歸根結底是因為這些個官家小姐才氣哭的嘛,那坐到陛下身邊的這一位,無論如何不能當沒看見。

  這位林氏眼下還在這宅子裡呢。散席時陛下沒吩咐留不留人,她身邊的丫鬟就給這邊的宮人塞了錢,求給安排個住處讓小姐先歇著。可見這也是個有心眼的,什麼先歇著?這是等著侍君呢。

  陳冀江思量著心裡冷笑,要是她乖乖回家去了,他興許就放過她了。但她既然這麼上趕著要往上送……嘖。

  一行人到時,林氏還是妝容齊整的樣子。這都大半夜了,不睡覺,在等什麼可想而知。

  他們一進院,林氏身邊的丫鬟就迎了過來,噙著笑還沒說話呢,司正女官身邊的兩個宦官就竄進了屋,押著林氏就出來了。

  然後長凳一擺,把人按上去,持著竹杖的宦官一進來林氏臉上就沒血色了,看向陳冀江大是驚愕:「大人……大人!臣女犯什麼錯了?」

  「犯什麼錯了?」陳冀江輕笑,又幽幽地嘆了口氣,「是,你什麼都不知道,可你也甭覺得自己冤。告訴你,想到宮裡混,要麼你有本事每走一步之前都打聽清楚輕重,要麼,你就活該被人一棒子打回來。」

  林氏怔了怔,似是聽出了什麼,急問:「求大人說明白……臣女是得罪了哪位娘娘?」

  「呵。」陳冀江笑出聲來。他左右一睇讓旁人暫且退遠,而後蹲下身,聲音壓低了點,「你啊,不用知道是誰。洒家知道你們覃州城裡的這些富貴人家之間都熟絡,你挨完這頓板子,回去讓他們知道知道,宮裡頭你們惹不起的人多了去了,別沒頭蒼蠅似的就往裡推人。真當高枝那麼好攀?也不怕死都沒全屍!」

  他這告誡不是自作主張說的。

  打從這些官家小姐到了宴上,陛下的臉色就明顯難看。與其說是嫌棄這些姑娘,倒不如說是憤怒於鄉紳們對世家的愚忠。

  不管大世家是拿什麼換得他們的忠心的,但決意效忠之後就敢直接把自家女兒往龍榻上推也是可笑。

  這是覺得世家貴戚們出的主意一定能讓他們的女兒飛黃騰達?真當世家說一不二呢?也不看看天下是誰的!

  所以這事可大可小,非想說一句「藐視君威」也不是不可以。

  但真把人打死也沒必要,陳冀江說罷拿了軟木往林氏嘴裡一塞:「扛住了,長長眼。心思不夠深還能在宮裡如魚得水的,有,但不是你。」

  有這個好命數的人,他經了這麼多事也就見過那一個不是?旁人啊,還是先數數自己的陽壽夠不夠毀吧!

  ……

  雪梨一覺醒來,睜眼看看,謝昭不在不意外,他一貫起得早,畢竟有那麼多政事要忙。

  但是……阿杳呢?!

  雪梨叫了人進來問,杏仁笑著欠身:「娘子別急。昨晚陛下抱帝姬去他那邊了,大抵是覺得床窄,怕帝姬傷了娘子。」

  雪梨聽著直扶額頭。看來他不是「起得早」而是夜裡就離開了——那她也睡得太死了!那麼個大活人從榻上離開她都不知道,那麼個大活人從榻上離開的時候還把她女兒抱走了她都不知道!

  她心裡正揶揄自己呢,豆沙在門口道了句「娘子,有人求見」,抬眼一瞧就見兩個宦官已進了屋,二話不說就在她面前跪下了,說請她搬回去。

  雪梨便說好啊,那勞你們幫忙。

  然後就傻看著這二位磕頭連連,說什麼昨天是他們沒眼力見兒不會辦事、辛苦娘子了真是罪過、娘子您千萬海涵啊海涵云云……

  雪梨都嚇到了,她還從來沒有過大清早就受這麼大禮的時候呢!幹什麼啊?風和日麗的,跑她這兒搗蒜來了?

  她趕緊拽他們起來,一瞧,一個額頭青了,另一個已經紫了,她忍了一會兒還是沒憋住笑,忙讓杏仁去給他們拿藥去,隨口讓他們坐。之後在交談間,她才知道昨天在她睡著之後……池家大宅裡簡直一片血雨腥風!

  御前罰了好多人……

  徐大人半條命都被打沒了……

  宴上在陛下身邊侍膳的林氏三更半夜被杖了二十,連夜趕出去送回家……

  哎嘛就因為她昨天哭了一場嗎?她哭一場的後果這麼嚴重嗎?

  雪梨聽得心裡慌慌的,末了拿了不少碎銀塞給這二人,他們一走她又讓福貴拿藥拿銀子看徐大人去。其他人她就不管了,人畢竟是陛下讓罰的,他罰完她去四處充好人不合適,倒讓他裡外不是人似的。

  當天下午雪梨就回到了皇帝的住處,一進院就看到滿院的人,文官武官皆有,她只好小心地貼著牆溜邊進去。

  之後數日皇帝都顯然忙得很,從早到晚都不停地有人覲見,書房裡的人出來一撥又進去一撥,瞧著竟比在洛安的時候還忙。武將來得尤其多些,雪梨聽芝麻說是城外的駐軍將領。

  這些政事她不懂,知道他忙頂多也就是存個「不額外添麻煩」的念頭。可在八月伊始的時候,雪梨猛地聽說,七殿下被陛下下旨囚禁了。

  「怎麼回事?!」她滿目錯愕地追問芝麻,芝麻皺著眉搖搖頭:「不知道。聽說是晌午時突然下的旨,一點預兆都沒有。昨晚陛下還剛賞了七殿下不少螃蟹呢,說是剛獻進來的,直接就叫人給七殿下送去了。」

  這也太突然了。囚禁藩王可不是個小事,雖然本朝的藩王並沒有太多的實權可言,但是他們到底是皇帝的兄弟啊,七殿下還是陛下唯一同父同母的親弟弟呢!

  親兄弟間得是多大的事才要鬧到直接囚禁啊?!

  雪梨前思後想,還是覺得無法置身事外。

  七殿下和她關係不錯,近來易氏和她關係也不錯,是以她一邊知道是政事不能過問,一邊還是心裡亂糟糟的。

  躊躇再三,雪梨在夕陽西斜、朝臣都告退後,強定心神出了房門,到書房去找他。

  在門邊一窺,裡面的場面卻讓她硬生生沒敢進去!

  ……

  書房裡,皇帝冷著張臉端坐案邊,案前三五步外跪著個人,滿身血污可怖,像是剛受過刑的樣子。

  這人叫聶方,是外頭的將領從軍營附近抓著的,說他形跡可疑,抓著之後就直接拎來面聖了。

  皇帝直接把人交到了御令衛手裡,嚴審了大半日,招出的事愣讓負責審他的千戶都不敢多聽,稟給了衛忱,末了是衛忱接了手。

  眼下書房裡便是一派冷肅,皇帝看完供狀往案上一扔,睇睇那人:「你跟了七王多久?平日都辦些什麼事?」

  「有、有三年了……」聶方顫顫巍巍地磕個頭,半點都不敢再瞞,「平日多是些小事,今天這樣的差事是第一回。七殿下好結交朋友,小的多是幫著七殿下傳傳話、送個禮什麼的,幫著邀人去王府坐坐。」

  好個「好結交朋友」,他這當兄長的都不知道。

  皇帝清冷一笑,又說:「他好結交朋友,這趟來覃州沒見見人?這邊的文人賢者富商可都不少。」

  「見了、見了。」聶方趕忙應,「七殿下那兒幾乎每天都有宴席,這邊的幾位大人他都見過了。昨天還和林家的兩位公子攀談到半夜,似是聊得挺投緣,臨了還說要邀兩位公子去洛安坐坐。」

  皇帝的面色明顯一黯,那人還要再言,衛忱上前一步示意手下把他架出去,抱拳道:「陛下容稟。」

  皇帝一喟:「你說。」

  衛忱默了會兒,只道:「臣覺得……七殿下不是這麼沒分寸的人。」

  皇帝一聲輕笑。靜了良久,揮手讓衛忱先退下。

  其實衛忱的這句話,他方才也在不停的想。

  可是事情就是這麼發生了。他大動干戈地來南巡,是為了敲山震虎,可七弟還在不停地結交當地權貴;佈在外面的將領是為了給世家提個醒,讓他們知道天子還在,可七弟就敢差人去打探軍隊的情況。

  還有林家。林家為南宮家所用,一再地想把手伸進洛安,他這才授意罰了林家的千金——其他的藩王和官員都懂了,沒人敢和林家多交往,可七弟他卻照舊和林家公子相談甚歡。

  他從前還那麼護著這個七弟。其實太后的種種作為,早就足夠讓他們兄弟反目了,但他覺得,那到底是他的親弟弟,把母親的錯加到他頭上待他不公平。

  可如今,七弟到底還是自己動了心思了?

  謝昭長嘆口氣,倏爾覺得累得很。

  他就這麼乾坐著,從夕陽西斜到月上柳梢,不知道該做什麼,也不知道能做什麼。晚膳的時辰早就過了,可他還是半點胃口都沒有。

  良久,謝昭又一聲長嘆,推門出了書房往臥房去。他得先歇歇,才能繼續想這種煩心事。

  ……

  臥房裡,雪梨坐在桌邊發著懵,凝睇著案上的幾個菜等他,等得自己都有點困了,便伏在案上闔眼小歇。

  她有日子不下廚了,剛才心裡煩得不行才又進了廚房。做飯這事,對她來說既能尋樂又能靜心,幾道菜做下來,還真讓她平靜多了。

  剛才書房裡那些話,她或多或少是懂一些的。

  ——首先,從七殿下身邊抓個人打成那樣,那個人肯定有問題呀;其次,陛下前陣子剛打了林家的小姐,七殿下就去跟林家的公子相談甚歡……這個說不上不對,但也怪怪的;再次,「結交朋友」這話放在這兒,似乎更像是「結黨營私」?不想也知道七殿下結交的肯定不是平頭百姓啊!

  然後雪梨心裡好生迷茫了一陣子……其實到現在,也還有一點。

  門聲一響,她睜開眼看過去,皇帝正走進來,掃一眼案上的菜餚,眉頭微蹙:「怎麼突然等我用膳?」

  近來她都是想什麼時候吃就什麼時候吃、想吃什麼就吃什麼的,冷不丁地看見她趴在案邊等他,讓他一下就覺得不對勁。

  再仔細看看,氣色好像也不太好。

  「我吃過了。」雪梨推推旁邊的椅子,一笑,「好久不下廚了,做了幾個菜給陛下。」

  他帶著三分疑惑坐下,正有些擔憂,她已利落地盛好了一碗三豆湯給他,又扔了幾塊冰糖進去:「秋天了,喝著個好像有點晚。我覺得顏色好看就做了,陛下嘗嘗看。」

  他湯匙在碗裡攪著,煮開了花的紅豆綠豆黑豆在碗裡翻來翻去,她又夾了一筷子燒三絲擱到他面前的碟子裡:「這個菜下飯。」

  他低眼瞧了瞧,是下飯。主料是海參、筍和裡脊肉,拿高湯來燒,又加醬油上色,一看就是搭著飯吃的菜。

  再睇一睇她眼裡的期待,謝昭先把要問的話忍了,搭著飯依言把這口菜吃掉,見她緊接著又要夾旁邊的醬汁牛肉過來,這才擋了她的好意:「有什麼事,先說了,我再吃。」

  雪梨就知道自己有心事的時候肯定瞞不過他。

  於是她放下筷子,默了一會兒,離座起身,眼也不抬端端正正地跪了下去。

  謝昭一愣旋即要扶,手剛伸到她面前,驀聽她砸過來一句:「我剛才在書房邊上聽到幾句話。」

  皇帝眸色微凜,手上不覺一滯。

  雪梨又說:「我是不小心的,原想去找陛下,到了那裡就撞上了。但這事……」她低低頭,一副有錯認罰的樣子,「這事是我錯了,政事我不該聽。」

  她都好久沒在他面前跪過了,突然來這麼一下,只是為了給個無心之失謝罪?

  謝昭審視著她的神色,仍是先扶了她起來,而後道:「不止這事。你是不是……想替七弟說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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